楚无咎匆匆迈入紫苑楼中,心中带着一股按捺不住的焦躁火气,上前便想抓住坐在厅堂正中那人的衣袖,却忘了乱则不稳,轻易便被闪了过去,反被对方狠狠擎住了手腕。
“瘟神,看来我真的在这里留得太久了,久得你已快要忘光了白爷爷的忌讳。”白玉堂说着,五指一松,掌上运了力,将楚无咎逼退数步,继续用一方白帕擦拭着手中泛着寒光的雪影。”无双丫头伶牙利齿,难道还没把话传清么?我说……白爷爷在你这起了女人名儿的破屋里住腻烦了,今日要下山,回陷空岛。”
“女人名儿?你这没毛鼠莫非是为了此事别扭?这‘紫苑’并非女人名儿,而是一味药材。”楚无咎一怔,随即笑道。腕上有些隐隐作痛,玉堂刚刚那一击,已带上了三分力;而他,也的确忘了,眼前的人已如他所愿般恢复成了“原来”的白玉堂——那个冷酷狠厉,因为最痛恨自己的白衣沾上“污垢”而讨厌他人无端接近的白玉堂。“你的忌讳我自然记得,你当我会忘记鬼刀薛金蝉是为何退隐江湖的吗?”
因为他霸道横行江湖十数栽,某日故意将一杯酒泼在一名少年一尘不染的白衣上,于是,那少年毫不犹豫地自行留下了他的一双手做“赔礼”。
“你既然知道白爷爷的脾气,就快些正经起来说话,少玩这些耍小孩子的把戏!如今的白爷爷可不是当年十四、五岁的黄口小儿,更不是你可管得的!”白玉堂冷冷一笑,脚下不动声色地向下跺去,片刻之后,断裂之声轰然入耳,那坚硬的石砖竟被他踏得粉身碎骨!“你与白面鬼救我一命,我自会报答,但可没说白爷爷这条命自此就成了你们的!若不是为了弄清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以为我为何一直留在此处?白面鬼总是摆出一张阎罗脸说他对两年前之事一概不知,只因你救了我回来,他顺手医回我一条命而已;而你,看来似乎也并不打算告诉我那些我自己无法忆起的旧事……既是如此,我也懒得与你罗嗦强求。下了山,我自会寻回本是属于我的一切。”
“既说已是旧事前尘,又何苦非要找回不可?你若还没忘了疗伤时的那般痛楚,就该知道忆起那些于你并无益处!你一向自命洒脱,为何独独此时不肯放手?”楚无咎暗暗握紧双拳,无法继续假装笑脸,控制自己的急噪。
不错,因为服了“醉卧红尘”,玉堂忘了对展昭的情;但也因为少了那七天的药量,他脑中的记忆出现了某些混淆。他记得自己与开封府众人一同去襄阳查案,后又独自闯楼,却理不清其中的头绪,不知自己为何会变成官差。他记得襄阳王意欲谋反,也因此而更加疑惑,楚无咎究竟如何知得消息,又如何将他从中救出。
然而,这一切却恰恰是他必须瞒他的。数此追问,都被他闪烁其词地代过。展昭来后,他便未再提起,本以为他终是放弃了追究,想不到他是暗中记在了心上,准备一并发作!
“再苦再痛也是在我身上,要抛要留,我自会掂量揣摩,又岂是你说了算的!”白玉堂“啪”地一声将雪影归了鞘,站起身来,走到楚无咎身边道:“你越是隐瞒起来不说,我就越想知道。该不会,你与那襄阳老鬼有什么关系瓜葛,怕给人知道,才故意要强留白爷爷在此吧?”
“白玉堂!你定要如此过分,把话说死么?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白玉堂那番话毫不留情,戳得楚无咎心里一痛,忍不住吼了出来。
“白爷爷说话向来不留余地,你若看不惯,便立刻放我下山,休要逼我与你动手!”白玉堂说罢,以剑柄捅了捅楚无咎的肩窝,转身便要拂袖而去。
“慢着,你当真就要这般说走便走?”楚无咎抽出腰间的宝剑,拦住了白玉堂的去路。
“白爷爷从来说一不二!你今日既让‘黑螟’出鞘,便是想与白爷爷分个高下,白爷爷自然也不会推辞……来吧!”白玉堂半眯起狭长上挑的黑眸,右腕微动,自面前飘落而下的枯叶已被雪影的剑气割成两半。
话音落时,一片白茫闪处,人已如风驰电掣般地投身青冥。
“玉堂!”楚无咎喊了一声,虽然心中恼火,也不得不持剑腾身而起,追赶上去。尚未近得了白玉堂的身,一道闪烁的白光已经扑面而来,矫若游龙般缠绕住黑螟的剑身。
“没毛鼠,我本不想与你动手,你若非要如此,我便依你,不过你却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若是我赢了,你便要留下,让我继续帮你调养。”楚无咎错手一挡,反腕再是一抖,摆脱雪影强悍的剑气,向白玉堂喊道。
“哼哼,废话少说,你先赢了再说!有雪影在手,白爷爷可从来不把‘胜’字拱手让人!”白玉堂收势、旋身,回剑又是一连串的进攻,犹如寒泉突涌,抖出数十道剑花,直欲令人目不暇接、猝不及防!
“过上几势而已,何必出手便是这般狠招?”楚无咎抬剑疾挡,身侧银光闪处,带出道道经天长虹。他口中说得轻松,状似调侃,心中却丝毫不敢大意。
只要与白玉堂交过手之人便知,他手中那剑,看似飘忽轻灵,实则挟风带势、力夺千钧,每一剑皆是实打实的凶狠,若是不知者掉以轻心,硬碰上去,恐怕兵刃会被当场震飞!尤其这几日听黑翼所说道无双日日前来,他才知晓,原来司洛连亲手栽种的白龙果也拿出来给他与展昭配药,难怪他的内力比起前阵子增强几分。不过,他却不认为他此举只是为了替他们二人补身而已。
“你爱敷衍了事是你自己喜欢,白爷爷偏不爱如此!休想我会达不到目的,还如呆子一般留下来听他人摆布!”
白玉堂挺剑回敬,足下借了树枝的力轻轻一点,身子刹时又如鹰般跃高了几重天。楚无咎哪里甘心放任白玉堂如此走掉?他一提气,转瞬间便追了上去。二人在空中你来我往,仿佛驾御着剑气寒光一般,时而坠向屋顶,时而击向长空,起起落落,令人不及交睫!
与楚无咎这等高手对打,白玉堂即使一时难以占据上风,却也丝毫不会输他半分气势;而楚无咎虽然难以完全控制大局,但也知二人这般一时半会是分不出高下的,他只须稳住心神,等待机会。
两人心下正各自打算着,冷不防地一条身影突然如箭矢一般直击长空,挡在了他们当中。
“白兄,楚兄,你们这是为何?”
说话只是一瞬间,楚无咎手中的黑螟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偏,收回之时,剑锋上已带了一滴血珠。
“展大人,我一时失手,得罪了。”来得正好,他等的便是此时!听无双说玉堂要下山时他便已经有了打算,所以才有意命黑翼派人先一步前去告诉展昭。“不过,既然展大人也来到此处,玉堂,我们也不必再打下去。你想知道之事,包括你闯楼的前因后果,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你若真要追究,不妨请他说个清楚。”
“楚兄,你这是何意?”展昭一愣,始才发觉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陷阱。
“玉堂几次问起他当官差、闯襄阳的前因后果,对于此事,没有人会比展大人更清楚吧?”楚无咎冷笑一声,抬指弹去剑上的血珠,看着一丝细长的红线出现在展昭颊侧。
“黑瘟神,休要乱拉替死鬼,顾左右而言他!此事,便是不问展小猫,待白爷爷下了山,找上开封府,自可问得清楚。此时我却要你说清另一件事,你究竟和那襄阳老贼有何瓜葛,为何几次三番寻找借口,强留我在这修罗宫中!”未等展昭回答,白玉堂已把他扯到了一旁,自己上前,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襄阳老贼已命丧黄泉,我若真与他有所瓜葛,官府只怕早找上门来,何至等到今日?我留你在此,也正是担心朝廷在此事上纠缠不清,你若下山,被人知道你尚在人世,恐有更多麻烦!而且你不是已答应要与我一同出关一游?”楚无咎答道。
“哼,仍是一般无二的说辞,休想白爷爷再信你此话!便是答应了,我如今也大可反悔!你当日救我,我便不再过问你那些神神鬼鬼、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不过这山,我今日便非要下去不可!”白玉堂说罢,又发起狠来,不由分说,又举剑朝楚无咎攻去。
“玉堂,你为何非要这般固执?”楚无咎见此时已无退路,抖手一扬袍袖,空气中立时出现了一阵异香。待展昭与白玉堂发觉之时,已吸入了大半。
***
云蒸雾罩……如在梦中……
这里……究竟是何处?
展昭迷迷蒙蒙地醒来,睁开双眼,四下望去,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此时本已是十一月间已过半的光景,但见四周却是一片奇景,草木葱郁,满目青翠;空气中也蕴涵着一片温暖湿润的气息,全不像寒冬时节所该有的那般清冽干冷。
脑中正疑惑着,忽闻耳边有人笑道:“展大人,这一觉睡得可还好么?”
“楚兄,请问展某现在身在何处?”
展昭边问,边盘腿坐了起来,径自运气,合目调息。刚刚楚无咎那声听来就在附近,实际却是隔空传音之术。他有意不现出真身与他见面,他便是强求寻找也是枉然。此时,只听楚无咎又道:“展大人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泰山崩于前亦可面不改色,果然是不会畏惧这等小场面。”
“楚兄把展某带到此处,究竟是何目的?”展昭心知楚无咎那话是有意讥讽,知道辩解无用,便又改了口问道。
“玉堂曾为展大人去闯那冲霄楼,今日楚某也设了个小小的阵仗,想请展大人也闯上一回。若是闯得出去,我便放玉堂下山……这个条件,展大人可还满意?”楚无咎低低笑了几声答道。
“为玉堂闯这一关,展某心甘情愿。但楚兄为何定要强留他在此处?莫非他的身体仍然尚未痊愈?”提起白玉堂,展昭原本平静的心湖立时又起了一阵波澜。
“玉堂的身体不劳展大人操心,楚某救得活他的性命,就不会再让他受任何‘魔障缠身’之苦。我方才说了,如果展大人能为玉堂闯过这关,我自会放他下山。另外提醒展大人一句,此处生有上百种草药,雾气中自然带着毒性;以展大人的内力,至多可保三天安然无恙。”
说罢,又是一阵大笑。之后,再如何问话,也无人应答,展昭便知,楚无咎已抽身去了。
起了身,举头望去,周围虽是雾气缭绕,只看得清几尺内的景物,但仍能辨得出太阳应是已经偏西,依此看来,此时大约是申时左右。修罗宫处于群山环抱之中,依山傍水而建,大体而言是座北朝南。根据太阳的方位判断,此处应是修罗宫之西,黑殿的后山,也就是那日他与玉堂追逐着那两名神秘人所到的地方。
展昭正如此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瑟瑟之声,他猛一回头,拔剑斩去,却是满鼻腥气扑来,一条花斑毒蛇断作两截掉在了他的脚边。
果然不出所料,此处不光瘴毒蔓延,尚且毒物丛生。此时想来,那夜看到的那两名神秘人事前所服的,大约是躯毒护体的解药之类。不过,眼下却无暇多想那旁的事物。楚无咎适才说,他在此处至多只能坚持三天,这个限期只会更少却不会再多。他必须抓紧时间!
只是,此时敌暗我明,又不知楚无咎摆的究竟是何等阵法,也只好步步为营,摸索着前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论如何,前进总好过坐以待毙。而且,记得今晨,玉堂应是与他一同被迷昏的,不知他此时如何了。楚无咎厌恶憎恨的只是他,对玉堂却是十分重情义,应该不会为难他才是。
想到此,展昭静下心神,大致判断了方向,一直向东走去。只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忽的一阵飞沙走石,狂风大作,吹得他全身的衣衫冽冽作响。
有人来了!
展昭这般念道,咬紧牙关,全力定住身形,任那些仿佛长了眼的沙屑碎石飞扬起来,狠狠打在他身体的各处穴道上,仍然坚持与其抗衡,不肯退后半步。
好一会儿,那阴邪的罡风才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似是抱怨的喃喃自语,可是却听不懂他说的是些什么。又仔细侧耳辨去,才听出那似乎是夏人所讲的党项语。只是,尚来不及疑惑,那人已禁不住现了形,从前方雾中一跃而出。抬眼看去,那人中等身量,穿了一袭皂衫,蒙了面,披头散发,并未束髻,手中拿了一柄坠了十数枚金环的长刀,全身散发出一股阴气!
那人盯着展昭打量了一番,先是叽里哇啦地说了几句意义不明的番语,接着便是一阵目中无人的狂笑,举刀一指展昭,示意他先出招。
“既然如此……”不管那人是否听得明白自己所言,展昭还是抱了抱拳,道了声“承让了!”,便拔剑迎了上去。
那人大喝一声,举起刀来,“锵”的一声挡住了展昭这一剑,直扑上前,便是一阵惊涛骇浪般的猛攻。霎时间,耳边只闻劲风飒飒、金环震撼清脆之声不绝于耳,直响得人心慌意乱,无法集中精神。
不好!此人不仅武功高强,还精于邪派魔音之术!
展昭发觉此种状况之后,忙屏气凝神,将气息又提高了一成,振臂翻腕,手中运剑如飞,宛如寒夜电闪。
那人见了,立刻转换招势抵挡,举刀横砍,被展昭避过之后,一错身的工夫,突然左手成拳,击向他的胸前。展昭仰身再次闪过,对方却并未收势,拳头猛地展开,五指化为龙爪一般抓向他的肩头。
展昭见状,眼看退已不及,左掌疾然推出,挡住那袭来的手腕,顺势旋身,反将对方擒住。那人想不到自己会反遭钳制、吃了一记败招,恼羞成怒之下,那手腕竟如同蛇身一般,异于常人地反转过来,五指仍成龙爪之形,狠狠扣住了他的肘部;展昭同时抬腿直扫那人下盘,那人足下一点,欲飞身而起;但展昭此时尚未放手,两人便在刀剑交错声中一起跃了起来,直到丈许高处才分了开来。不过分开的瞬间,展昭快了一步,巨阙啪地一挑,强烈的剑气刹那间便在那人胸前的衣衫上划出数道裂口,露出内里的绛紫旋栏……这不是夏人服饰吗?
展昭双眉一皱,正想看清,那人却忽然脚下一个用力,身体整个向后荡出,接连不断如同擂鼓的清脆声响再次出现,而且这次是无法抵挡地自四面八方潮涌而来,直震得人心燥如火、头痛欲裂。
“可恶……啊……”展昭咬住牙关,拼尽全力,但痊愈未久的身体已不允许他继续坚持。直觉嗡的一声,似被什么生生搅动了脑浆一般,连身子也再难控制,直直坠落下来,摔倒在地,眼前只见得地转天旋,一片昏暗,耳边隐约听到什么……
起初,似是那人的笑声;其后,笑声转为了鬼魅的哭泣,晕旋之感也诡异地随之转轻;但侧耳仔细倾听之时,那哭声却已化为痛苦的嘶吼!
猫儿……猫儿……你在哪里?
好疼!简直像火烧一样疼!
你们这些鬼怪!放开我!白爷爷宁可这样万箭穿心而死!
猫儿……猫儿……我见不到你了!
我们此生的缘分已经尽了!
为了你,我的血已经流干了,放我去吧……或者,你愿随我而来?
“玉堂!”
昏乱中,展昭狠狠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凭着最后一丝意识摸索着握向巨阙的剑锋。血花染红了雪亮的利剑,钻心蚀骨的剧痛立时取代了脑中的魔音,眼前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不,不是!那全身浴血的狰狞鬼魅不是玉堂!绝对不是!
“你休想就此控制我!”
低吼一声,展昭握紧剑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猛地抬起臂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竭力朝那响动之处射出一只袖箭!
“啊!”雾气中传来一声惨叫,响动戛然而止,四周便再无声息。
展昭甩了甩头,再抬眼时,天色已是大黑。
***
霜降已过了数日,到了夜间,屋外便是寒风刺骨,呜呜呼啸,听得人毛骨悚然。
此时才过了戌正十分,正有两人无声而迅速地飞跃于修罗宫的殿宇之巅,直向西面后山而去。其中身型硕长矫健之人似是心有不甘,随手扯了扯身上的夜行衣,低声对身边玲珑苗条之人道:“无双丫头,白爷爷生平可是从来不穿这掩人耳目的破衣烂衫的,看在你今日帮我一回,才勉强为之。”
“多谢五爷给面子,不过如果不掩人耳目,又怎能去探密?”无双嘻嘻一笑,答道。
“比起探密,我倒更想一剑剁了瘟神解恨!白爷爷此生,还没人胆敢如此冒犯于我!”先是迷药,后又把他关在那破楼之中上了锁,直气得人七窍生烟!白玉堂恼怒地冷哼一声,气道。
“那可不行!五爷不感激他、也不当他是救命恩人,无双管不得,可是如果他死了,我家段主子也定活不下去了,这个无双可不能答应!”慕容无双听了忙道。这白五爷脾气又冷又烈,狠起来便是全然无情,谁知他会不会当真如此?
“活不下去?白面鬼又不是和黑瘟神共用一命,我砍了黑瘟神,他怎会活不下去?”白玉堂心中一动,不知为何,脱口问出。
“呵呵……五爷难道没听说过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
“生死相许?”白玉堂把这话在脑中颠来覆去地琢磨了两便,低低讪笑道:“白面鬼和黑瘟神又不是娇弱美人儿,喜欢呢哝软语,想不到也爱听这般甜言蜜语!”
“五爷怕是风流倜傥惯了才当这是甜言蜜语,可若真的认真起来,这便是肺腑之言。不光娇弱美人儿,就算是多情男子、铁血男儿也是抵挡不住的。”慕容无双嫣然一笑,玉手一翻,不知从何处变出两枚比莲子略大一些的金色药丸,丢了过去与白玉堂道:“五爷把这药丸收好了,一会进入‘百草斋’之前服下一枚,可解瘴气之毒。”
“罢了,白爷爷不许你这伶牙利齿的丫头辩那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之事,倒是要问你,这多出一枚药丸是做何用处?”白玉堂接了那两枚药丸,揣入怀中,随口问道。
“另一枚是给五爷备用。”慕容无双掩口笑道,“是无双不敢得罪五爷,‘儿女情长’乃人之常情,‘英雄气短’倒是未必。若是五爷这般的英雄人才,心中有了那人,许是会比此刻还要更豪勇上几分呢!”
“你这丫头,也不知嘴上是长了刀子还是抹了蜜,全不像那寡言少语的白面鬼养大,倒像是我大嫂教出来的!”白玉堂听了,戏言笑道。
“五爷这可是拐着弯儿说卢大娘口利,我倒真想有了机会见她一面,不知她可愿收个干女呢?”慕容无双眼见接近后山,脚下速度也逐渐放慢下来。
“此等好事,不用说也知我大嫂自是愿意,还会欢喜得不得了!你若想见,待我下了山,便可带你到陷空岛一游!”此时,白玉堂已敛起了气息,改为暗语心音与慕容无双交谈。
“在承诺兑现之前无双不敢妄言,就待五爷满意下山那日,无双再行谢过了。此时,探密才是紧要之事。”无双边道,边轻如飘羽般降下身型,驻足树梢,观察地上的情形。
“说得正是。待我先探得了瘟神的机密,还怕他死鸭子嘴硬,不乖乖把白爷爷想要之事和盘托出!”白玉堂眯起双眼,露出一丝自信而自得的笑。死瘟神,你耍这些卑鄙阴招,便也莫怪白爷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家段主子独自闭关研制‘醉卧红尘’的解药,差不多已有七八日未见过主上,今日叫了他去,想他一时半会儿是寻不来的。不过五爷还是在此先等我下去一探,见机行事。”
慕容无双说着,便要飞身而下,却被身侧之人一把拉住。
“要一个女子前去冒险,我却在一旁等着拣便宜,这等龌龊之事,白爷爷可不屑为之!而且,“醉卧红尘”又是何物?”白玉堂问。
“这,无双也说不清楚,还是日后请我家主上向五爷解释吧。五爷是位大丈夫,这个无双明白,请五爷放心,我下去就算被人发现也无甚危险,一来我在此处绝非外人;二来,我倒不信,那做贼心虚之人还敢奈我何!”
慕容无双说罢,柳腰一旋,飞起身来,不一会儿就落在了那生满了衰草的破败院中。双脚才落了地,耳畔边阴风乍起。
“我就知道,守在此处‘看门’的一定是你。”
轻易躲过了袭击,慕容无双冷笑一声,看向立于面前的男子,毫不留情地出言讥讽。那男子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声,答道:“我也知道,前来对付我的一定会是你。”
“呵呵……如此说来,我是否倒该谢你刚刚只以松叶为镖,还未像某人一般薄情负心!”慕容无双抬起眼来,柳眉倒竖,不由分说,举剑便刺。
“你!”
那人竟然根本未躲,便硬生生地让慕容无双手中的软剑挑破他的皮肉。
“黑翼!你究竟想要怎样?”慕容无双红了眼眶,手下一松,收回剑去。
“不想怎样。不管主上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背叛他;可是,我也不能背叛你。这样,该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黑翼沉声开口,立在原地,一动未动,正要劝说慕容无双离开,空中却又猛然掠过另一道身影——
“此时强行闯过有乘人之危之嫌,你这番举动白某也甚为佩服,不过白某今日仍要得罪了!”
那身影飞过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只在眼前一闪便全没了踪影。慕容无双眼见白玉堂进了“百草斋”,已经没有再争的必要,径自上前点了黑翼的穴道,为他止血,“你这是何苦?你可知道我为何先来逼你现身?依你这般不知变通的性子,根本无法与他当面对峙还能全身而退!因为方才那人已不是我们三年前在京城结识、因为心怀牵念眷恋懂得留有余地的白玉堂,而是忘了情、冷了心、在江湖上被人传为心思狠毒的锦毛鼠。”
***
估算下来,此刻大概才过亥初。密林之中笼了雾气,遮天蔽日,不见星月。展昭已悠悠在这林中走了两个时辰,却总觉自己始终在原地打转,似是又陷入了什么诡异的阵仗之中。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三天三夜也闯不过去,不仅帮不了玉堂,连自己一条性命也难保全……
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一番尝试下来,竟发现这阵是由八卦六十四相与天罡北斗结合而成,极难两方兼顾,只走错一步,便会回到原地。
两年以前,暗恨自己无用,才让玉堂决心独自前去冒险,命丧冲霄楼中。那段时日,仿佛整个人被掏空一般,除了办案便再无心其他,便走了一趟陷空岛,将玉堂所藏的各类阵书搬了回去,疯了一般钻研于各种阵法,总觉自己若能破得了天下所有奇阵,必能再见玉堂。冲霄楼破后,长久自欺欺人的梦幻也随之破灭。如今,蒙上苍眷顾,保玉堂平安无事,当初所学也派上了用场。就算一时难以闯出此阵,至少不会误踩陷阱,狼狈毙命。因此,不论如何,总是不能放弃!
展昭如此想着,见这林中漆黑一片,本就辨不清方向,加上闯这阵势必须凝神静气,便干脆闭起双眼,只凭感觉去走。不料才要举步继续前行,脚刚迈了出去便撞到了什么东西,听耳边有人咒道:“展小猫,你那双猫眼瞎了吗?当白爷爷是铜墙铁壁般乱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