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护法,黑炀法师说得不错,你果然在此处与泽琰叙旧。”
“天大王,有礼了。”白玉堂抬了头,向野利仁荣抱了抱拳,却未起身。与展昭相同,他也隐了真命,借了“雪影”之名,自称姓薛。
“薛护法有礼。泽琰的伤势如何了?此番大胜,又壮了我大夏军威,二位可说是立了首功!”先前已见识过额济纳身边那“泽琰”的态度,野利仁荣对这位薛护法又冷厉了几分的大不敬倒并不在乎,只是觉得这二人的关系的确如黑炀所暗示的那般,有几分奇妙,表面虽然冷冷淡淡,横亘于他们之间那特殊的感觉却非言语所能形容。如此看来,楚无咎在他身边所下的功夫倒也的确不少。
“多谢天大王关心,小伤而已,不足挂齿。”展昭口中答着,看那野利仁荣的表情,便知此次是歪打正着,他心中必定已经开始怀疑他和楚无咎一方有何关联,否则也不会特意将他与玉堂安排在同一帐中。
“不错,我与泽琰虽然只是护法,但在宫中之时也算多少与两位主上习得了一些医术,此等小伤倒还应付得来。”野利仁荣一进门便话中有话,存心试探,自然也瞒不过白玉堂。听他问话,他便故意说得摸棱两可,让人生疑,又无法确定。
“两位原本是同门,如今难得一见,叙叙旧情本是应该,此前我也打算请昶恺殿下让薛护法在此多留上几日助我破敌,不过眼下却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要劳烦薛护法。”野利仁荣笑了笑,挑了眉道。
“哦?天大王有何事要薛某去办?请讲。”白玉堂抬了头应道,一脸似笑非笑,好象满腹心机,又好象什么也没有打算。
“本王想请昶恺殿下再助我一战,此战过后,大势便可定下,本王也会实现对昶恺殿下许下的诺言。”野利仁荣边说,边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请薛护法将此信交给昶恺殿下,他自会明白本王之意。”
“好,那么薛某便即刻动身赶回,将此信交与主上。”白玉堂接了那书信,揣入怀中,站起身道。
“本王已在北营外为薛护法备好了快马,有劳了。本王不便在此久留,稍后会有人前来领薛护法出营。”
野利仁荣说罢,转身去了,片刻之后,来了一名毫不起眼的小卒,说是奉了天大王之命前来。
临行之前,白玉堂只低低在展昭耳边道了一句,“小心提防那叫黑炀的巫师,他是楚无咎的手下,那日暗害你的也是他。如若情形不对立刻先逃出营去再说,便是要玩命也不值得死在此种小人手中。”
“白兄尽管放心,一路多加小心。”展昭应过之后,只送了白玉堂到帐外便止住了脚步,以免他人生疑。
白玉堂走后,展昭左思右想,便是他有办法牵制楚无咎,自己也无法阻止野利仁荣的行动,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冒险连夜出营,设法送信给狄青。打定了主意,他立刻写了一封书信,简要说明了李元昊与野利仁荣的打算,以及他们欲利用楚无咎施一箭双雕之计。写好后将书信在身上收藏妥当,又在外袍之下换了短襟夜行衣衫,只等夜深人静之时出发。
晚膳过后,忽听帐外有人说话,听那人嗓音却是野利仁荣。
他来此做什么?莫非是起了疑,有意前来监视他?
想到此,展昭不由得心下一紧,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从帘幕缝隙向外看去,只见野利仁荣嘱咐过巡营的兵士们要好生警戒之后便径自朝段司洛帐中走去。原来他只是前来探视。
暗自松了口气,重新静下心来,直到夜半子时,展昭确定周围营帐已全部熄了灯,便将巨阙负在了背上,化做一条矫捷的暗影闪了出去。他事前已做好打算,先到厩中偷一匹快马,再从南门出营。但想不到的是,才出了帐,已有一人等在了外面。
“展兄,长话短说,这封信代我一同交与狄王爷。饶他一命,这是我唯一的请求。马我已替你备好,无双此时已在南门之外等你,如果天明之前无法赶回,就千万不要再踏入此处,否则到了那个时候,我也无力保你。”
此时寒风飕飕,阴冷刺骨,段司洛却散了发髻,只着了一袭纯白里衣站在残雪之中,不必多言,展昭已猜出了几分。但眼前情势紧急,根本来不及再说,他接过那书信一并揣入怀中,抱了抱拳道了声“段兄放心,展某一定带到。保重。”回头片刻不停地向营外奔去。
看着展昭离去的背影,段司洛惨然一笑,生出了几分羡慕——
英雄侠义,天下风流,坦坦荡荡大丈夫!
世间有情人最难得的是心有灵犀,何况是如此卓然傲骨的两名男子,若非志趣相投、心心相系又怎会走在一起?这样的两人又有谁能真正拆散?无咎机关算尽,以为,能够报复所有的“仇人”,却不知陷得最深、被那些无形的绳索缠得最紧的就是他。
轻叹一声,转身回帐,眼中的泪尚未落下便已被吹干。
再说展昭飞奔出营,途中并未碰上什么麻烦。到了南门外,果然见慕容无双已等在道边,“慕容姑娘,多谢!”
匆匆道了谢,展昭拉过缰绳翻身上马,抬手在鞍后狠狠一拍,马儿立刻嘶鸣一声,扬起四蹄,冲破浓浓夜色向前狂奔而去。
※※※
寅初时分,延州城下
“吁……”
展昭轻喝一声,在离城数十丈之外的林中带住了马,徒步奔至城下。举头望去,只见城头之上燃了数枚火把,守城兵士个个手持长矛,立的笔直,并未因是夜间而有丝毫懈怠。
此时若是喊开城门再表明身份便要花上一番工夫,之后等人进城赶到大营之中通报狄王爷,非要花上几刻时间不可。而他却是耽误不得,天明之前必须赶回夏营监视敌军动向,与玉堂那边也好相互接应。
这当中厉害他出发之前便已考虑清楚,因此除了背负宝剑防身,还带了前日阵前白玉堂所用的那把硬弩。归营后玉堂一并带入他帐中,刚刚并未随身带走。不过这硬弩一看便知是关外羌人所制,射程虽远,却颇废臂力,要将它拉满已是不易,何况还要对准那高高的城墙,既要送到又要保证不伤到人,这就更是难上加难。
展昭想自己背后带了伤,一次将弓张满之后便必定无力再做二番尝试;将两封书信在箭上绑了之后,他复又抬首目测,瞄准城头上的一处死角,猛然提起气来,张弓搭箭,五指一松……
稍忽之后,城上乱了起来,展昭知道目的已然达到,不等兵士们奔回向下查看,人已迅速融入一片浓黑之中去了。
※※※
卯正,西夏大营
临近日出,营中兵将们已经纷纷起身,沉沉睡了一夜的野利仁荣缓缓睁开双眼,感到头部仍然有几分昏眩。拥被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未着铠甲,猛的侧过头看到段司洛合衣趴卧在桌边睡着,昨夜的记忆立时全数回到脑中。
额济纳派了他身边那小丫头来邀他到帐中,说是要他的伤处需要换药。他原本也想乘机监视那薛护法走后这泽琰会有什么动静,就早早过来,还备了些酒藉故留在额济纳帐中与他对饮闲聊。之后却不知怎的,一向千杯不醉的他竟糊里糊涂地倒了下去,一合眼便是一夜。
想到此,他突然叫了声“不好”,连忙披了甲胄冲出帐外,奔至展昭帐前,唤了一名兵士进去查看。那兵士进入之后,只听有人沉声问道,“你有何事?”
“这……小的不是这营的,前来寻人不想却走错了帐,还请这位大人恕罪……”那兵士倒也还算机灵,竟胡乱扯出个理由,转身溜了出来。
“他可有何异样?”尽管亲耳听到人在帐中,野利仁荣心中却仍存有疑虑,将那兵士拉到一旁问道。
“并无异样,他尚未起身,披头散发的,看小的突然进去便立时恼了,瞪人的神情好生凶狠!着实可怕!”那兵士战战兢兢道。
“好,没事了,你去吧。”野利仁荣摆摆手放那兵士去了,既未发现异兆,自己也只好暂且举步回返段司洛帐内。
见野利仁荣终于放弃去了,持剑靠在帐门边的展昭这才松开了紧咬的牙关,背后的激痛又涌了上来,伸手摸去,衣衫已被透出的鲜血濡湿了一片。
※※※
野利仁荣回到帐中时段司洛已醒了过来,态度仍如往日一样如风般轻柔冷淡,开了口,也只是问他昨夜饮多了酒现在可好,然后吩咐正在整理床上的无双将熬在火上的醒酒汤倒了一碗端给他。他默默接过那醒酒汤喝了,正想多说些什么,眼帘抬起的瞬间却不经意地瞄到了他颈边露出的几点淤痕。目光一沉,他心中已经明了,昨夜醉后朦胧间的一切并非梦境。
“无双,你先去吧,本王有些话要单独与额济纳说。”
“是。”无双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从野利仁荣看段司洛的眼神中她便可肯定,他绝不会伤他。
“有什么事?重要到连无双也不能听?”
段司洛转身淡淡一笑,却想不到面前之人一言不发,突然伸出双臂将他拥在了怀中,“额济纳,忘了其他,此战之后,与我回兴庆府吧。”
“好,原本我也无处可去,回去后正好去拜祭母亲。”段司洛轻轻叹道。这一战结束之日便是尘埃落定之时,他也就再没有什么牵挂了。
“我与你同去,涵绋夫人的墓上,我与母亲年年都去拜祭。若没有她,我也无缘与你相识。”野利仁荣低语道。额济纳心中仍有李昶恺,但不管他昨夜是出于何等目的献身与他,到了此时他是万万不会对他放手!
“是啊……”人与人相识便是缘……只是不知是良缘还是孽缘……段司洛若有所思地喃喃应道,此时却有个意想不到之人闯了进来。
野利仁荣闻声正欲质问来人,回了头不禁一愣,忙屈膝跪倒,“叩见皇上。”
“平身吧。你前几日受了伤,朕只是想来探探你可好些了。方才去帐中寻人不见,有人说你在军医这里,此刻见你无事,朕也便放心了。”
李元昊上前扶起野利仁荣,其间只用眼角余光扫过段司洛,并未多言。野利仁荣却心知肚明,他这是有意前来提醒他某些事实,而且他生性多疑,极有可能是对他产生了某种程度的不信任。只是他并未隐瞒额济纳入营一事,不知他为何平白无故疑虑起来。
“多谢皇上关心,适才臣只是前来换药,伤势已经好了许多,再过几日便可痊愈了。”野利仁荣边想边答道。
“如此甚好,朕可决计少不得你这个左膀右臂啊!既已换好了药便随朕一同去吧,朕正有些军务要与你商议。”李元昊笑着说罢,率先走出帐外。
野利仁荣见状不敢多耽搁,也立即跟了出去。
待二人走远后,段司洛才放心来到展昭帐内。这时,慕容无双已经重新为展昭包扎过绽开的伤口,并将染血之物全部丢入火盆焚毁。
“主上。”
慕容无双见段司洛进来,正要开口请他放心,展昭却突然向两人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用眼神指向帐外。
段司洛马上会意,转头看去,果然在帐幕被风微微吹开一条缝隙的瞬间发现一个人影。目光霎时一冷,他人已移到了门边猛的掀开帘幕。那偷听之人动作倒也算是极快,不过段司洛还是在他腾身而起遁去的一瞬认出了他的身份:那身特殊的巫师衣袍,是黑炀。
“玉堂临行之前曾提醒我提防此人。他虽是被派入此处,可是看来却似乎与各方都有关联,其真正身份与目的实在令人琢磨不透,不得不生疑。”展昭敛了眉道。
“嗯,我也会特别注意此人。没毛鼠废了他的手却未杀他大概也是看出他的身份特殊,尚有可以利用之处。他当日没有立刻向李元昊和野利仁荣揭穿你们二人的身份定是也有他的顾虑,我们只须小心防范便可。”
“嗯。”听了段司洛所言,展昭点了点头,又道了声“多谢段兄、慕容姑娘。”,心中已经开始另做考虑。
段司洛只求保楚无咎一命,现下也只能采取守势;而他面对的是大宋江山、国家忧患,必须采取主动攻势,积极寻求破敌之法。
※※※
且说白玉堂连夜赶回楚无咎营中,入了帐后冷道了声:“野利仁荣有书信给你。”,待他伸手欲接时,递到面前的却是寒光湛湛的雪影。
“玉堂,你为何突然如此?”楚无咎堪堪闪过之后惊道。
“你派黑炀去杀展昭,分明未把白爷爷放在眼中!我早说过,别想在我面前伤他性命!”白玉堂话出了口,腕上一抖,雪影再次指在了楚无咎的当胸,这一剑快得连眼神都难以捕捉,白芒一闪,已带起一缕殷红,血雾喷溅而出!
“又是为了展昭……玉堂,你中了邪么?”
楚无咎想不到白玉堂连辩解的机会都未留就出手伤他,一时间只觉胸口一阵翻腾,血气上涌。
“既然已经忘了又何苦继续与他纠缠不休?若是没有他,你今日根本不会落下那一身伤痕!我知道你恨我暗中对你下了『醉卧红尘』,不过无妨,你可以恨我一世,我只要你能远离那个祸害!”
“我是中了邪。我也可能一世做个忘情之人,但你却休想杀他!我已经废了那黑炀的双手,如若再有下次,断的就不是别人的手筋而是你的脑袋!”
白玉堂说罢,锵的一声将剑归了鞘,把书信丢了过去,“有多余心力谋算他人,不如想想你的大事,野利仁荣要你一同出兵至三川口伏击宋军援兵。”
“什么?又要我出兵?”楚无咎接过那信看了之后,一怒之下将它撕得粉碎,“他这分明是居心叵测,故意要削弱我的兵力!”
“我此前就对你说过,分兵两路,答应他的条件派些人去应付了事,不要在此处继续与他耽搁纠缠,尽速起程前往兴庆府,趁李元昊分身乏术之时占领他的都城。”白玉堂道。李元昊和野利仁荣已在三川口布下了重兵,若是修罗宫的人马再一起加入,便是展昭那边想到了什么良策也是难以对付,他必须尽力控制住楚无咎这方的局势。
“玉堂,你为我出谋划策,为的却是将宋军腹背受敌的程度降到最低,并不是真心替我着想吧?”楚无咎闻言,摇头冷笑道。
“是又如何?此举于你我都有利,听不听便是你的事。若你有意与我为敌,我今日也不在乎与你一战,先除了你这个心腹之患再说!不过时到今日你仍不明白吗?若是再虚耗下去,腹背受敌的人将是你。”白玉堂听了却不否认,轻抚着怀中雪影的剑柄道。
若是楚无咎肯听他一言或许还有最后一搏夺取都城的机会,如此一来西夏政局必定动荡不稳,对大宋绝对利大于弊。若是他仍执迷不悟,非要参与这一战,那么他也唯有不惜一切将他制服,绝了这个后患!
“玉堂,你当真如此狠心?便是寻常好友也不会这般决绝吧?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展昭?也许我真的错了,你根本没有忘记过任何东西。”白玉堂刚刚那当胸一剑几乎让楚无咎的心凉了个彻底,他不禁开始怀疑一切是否真如段司洛所言一般徒劳。
“若只为那一记冷镖,展昭念着昔日旧情和白面鬼的面子倒未必会杀你,我白玉堂也不屑让你的血污了我的剑;不过为了我大宋河山不被羌贼染指,白爷爷却也不在乎做个冷血恶人!我宁可此事过后受白面鬼一剑,也不会让你与野利仁荣一同夹击宋军援兵。”
夜风呼啸,卷入大帐扬起白玉堂乌黑的发。此时他虽除了易容的面具,身上却仍穿着在夏营中时乔装所用的那袭皂衫,配上冷酷如冰的容颜倒好象另一个人,让人不寒而栗,下意识地产生了某种错觉。
“不……你不是玉堂!玉堂再狠也绝不对朋友出剑!”楚无咎捂住胸前的伤口,用力甩了甩头,似乎想要摆脱掉眼前的幻影。
“白爷爷向来如此,你若认不出我,只能说你所认为的那人根本不是白玉堂。你若不怕误了时辰,我便给你两日时间考虑;两日之后,要么起程去夺你的皇位,要么在此与我决一生死。”
白玉堂说罢,转身而去,只留楚无咎一人颓然坐倒在地。
※※※
宋土?延州城内
此时展昭的书信已然到了狄青手中。狄青看过之后,立刻请了石玉,及业已赶到边关的包拯共同商议。与包拯一路同行的大将军颜霆睿听后主动请缨道,“王爷,就让末将带人前去接应吧。末将奉了圣旨前来,本也是为国效力,总不能只让展护卫一人孤军作战。”
“好,那么本王就将这个任务交于颜将军了。”
狄青略做考虑之后,即刻点头应允,点齐一万精兵,命颜霆睿前往三川口等待接应援军到来。
※※※
两日后,眼看一场血战迫在眉睫。
天黑后,野利仁荣奉了李元昊之命秘密升帐,只招入几员心腹大将,外面派了人把守,其他任何闲杂人等一概不准靠近。展昭本想如前次用轻功暗藏在帐顶探听军情,奈何今日四周防备过于严密,里里外外竟列了三重禁卫,根本无从靠近。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得在附近暗处躲了,准备伺机而动。
此时,野利仁荣在大帐之内早已开始调兵谴将,将令箭一一发下,共派了一万二千精兵,分为四路,每路三千人马。首路进攻宋军头营,绊住其主将;二路三路分别进攻中营,将宋军队伍分割为几段,使其首尾不能相连,无法形成阵势,然后趁乱将其包围,个个击破;四路率三千铁骑攻破宋军尾营,争取劫夺他们随行所备粮草军饷等物,并八方接应,不得有误!
待众将得令离去之后,却还有一人留了下来,尚未领到令箭,而野利仁荣手中也还暗留了三千人马。不过他们要对付的却并非宋军,而是另一个祸患——李昶恺。
“讫铉,本王将这三千兵马交给你,你要见机行事,在最恰当的时机,等待李昶恺与宋军战到两败俱伤之时将他余下的军队一举歼灭!”
“末将遵命——”
讫铉得了令箭之后并未马上离去,而是近前继续细听野利仁荣的吩咐,不觉又是近半个时辰过去,帐外展昭耐心等待、暗中监视的当儿,终于发现了军帐近前的异动。
大帐后方一处死角,竟有一个人先一步躲过禁卫眼线,躲在了暗处偷听。大概是帐内密谈总算告一断落,那人转了身,准备溜走。一晃眼的瞬间,展昭认了那人——是黑炀!
看清那人是谁之后,展昭脑中飞快一转,迅速弯身拾了一块碎石射出,击中黑炀腿上的穴道;黑炀只觉腿上一麻,虽然勉强咬了牙没有摔倒在地,但还是在被击中的瞬间发出了些许声音——
“谁?出来!”
守卫的兵士们听到响动,立刻聚拢逼近上来,将黑炀抓了个正着。
“出了何事,如此喧哗?”
野利仁荣在帐中听到声音,也走了出来,看到被拿住的人是黑炀之后,正想质问,却又有另一个躲在暗中之人于此时现身。
“仁荣,出了何事如此吵闹啊?”
“臣叩见皇上。”野利仁荣见了来人,不禁一愣,随后马上躬身见礼。
“平身吧。朕夜间出来巡营,正巧听到这边似有嘈杂之声就过来看看,原来法师也在。”李元昊瞟向黑炀道。此人底细他早知道,不过对营中的另一个人他却始终心存怀疑。虽然野利仁荣以性命做保说,与李昶恺已经没有任何瓜葛,而他为了牵制野利仁荣、笼络臣心,也答允若是顺利除去李昶恺,便不再追究过问此事,但总觉难以安心。
“臣正在和讫铉商议一些军务之事,也是听到异动才出来查看,想不到却是有人冒犯了法师。”野利仁荣答道。他这些年来在李元昊的授意之下,利用修罗宫探听南朝机密,待时机成熟,再借宋军之手将其铲除。但他却丝毫不知李元昊是何时与那黑炀相识,这只能说明李元昊对他并非全然的信任,仍然有所防备。
此刻,展昭在一旁将李元昊与野利仁荣君臣之间某种未形于表面的微妙碰撞看了个清清楚楚,始终绷起的唇线终于显现出了些许柔化的弧度。
他不知这君臣二人对黑炀的底细掌握到何种程度,不过他们既准许他在营中自由走动、又尊其为“法师”自有特别用意。此前段司洛也曾提起过,野利仁荣向他问起过黑炀,言谈话语中感觉他似乎对黑炀与李元昊间的联系颇为疑惑。
原本人与人间重的是坦诚相待,无论是君臣,亦或是军中将帅都最忌相互猜疑,此番他们便是不立刻生出嫌隙也会就此埋下隐患,日后终会酿下难以调和的矛盾。
这环环相扣的连环阵本就是李元昊、野利仁荣与楚无咎三人设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要不慎踏入其中一环就会立刻牵连其他,难以脱身。不过处身于阵中之后,他却逐渐看清了其间脉络。这三人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两人是完全信任彼此的,只要自相连相拙处将他们从中截断,整张网路便会土崩瓦解。
至于明日一战之后,他恐怕也难继续于西夏大营中久留,今夜需要做好一切准备,只是不知段司洛究竟做何打算,让他颇为放心不下。
想到此,展昭立刻一转身,离了这是非之地,直奔段司洛帐中而去。
“展兄。”
段司洛见了展昭仍是如平日一般,不愠不火地淡淡露出一个清冷的笑,请他坐了之后,又吩咐慕容无双倒了两杯茶来,才开口道,“展兄今日是来向段某辞行的吧?”
“段兄,你……”听到“辞行”二字,展昭已经明白了段司洛之意。
“段某不能走,必须留在此处。”段司洛摇了摇头,抬起手来,阻止了展昭欲要出口的劝说之词。
“明日一战之后,李元昊定会透过蛛丝马迹看出某些端倪,留在此处十分危险。”展昭闻言,还是忍不住道。
“展兄向来行事缜密周到,此前没毛鼠入营时你与他故意在野利仁荣面前做戏,让他怀疑你有可能是那方派来的间隙,此举除了施展离间计之外,大概也是特意为我所留的后路吧?”段司洛笑道。他早知展昭是有意利用楚无咎将争斗引向西夏内部,但却无力阻止,他虽看得清他一举一动的目的,却永远也无法算得过他;展昭行事总是先他一步,再加上那没毛鼠在另一方运筹帷幄,他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胜算。
“段兄如此决定,展某不好勉强,那么就请段兄受展某一拜。”展昭说着,抬手抱拳向段司洛深深一揖。
“展兄何必如此?这一来却是折煞段某了。”段司洛忙道。
“多谢段兄几次救命之恩,亦是多谢段兄的深明大义。”展昭抬了头,诚心道。
不论他自己或是玉堂,段司洛都不止一次出手相救。此番潜入夏营,段司洛想必已看出他的目的;若只为一己之私,他大可利用野利仁荣将他置于死地,自己另觅他法保住楚无咎,但他却未曾动过半分此种念头。
“无咎本就自以为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欠了展兄和没毛鼠的,段某本想凭着自己的医术来还,谁知之后又有其他事端搅入,段某也没了这个机会。段某力量微薄,便是留在此地也不可能挽回大势,起初却也未把希望放在这里。段某仍是只有一句话,我只求保他一命。不论用什么方式,此战之后带他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忘记过往恩怨,永世不要再回西夏。今日段某以茶代酒,敬展兄一杯。”
段司洛说罢,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祝展兄此去旗开得胜。段某与展兄、与玉堂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