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半眯着眼看着天上发白的太阳,记起去年的十月。似乎离别总是在深秋,才会有那种凄凉之意。只是去年是妙清送他,而刚刚却是他躲在暗处默默地看着妙清形单影只地步上马车。看着妙清眉间的黯然、转身的凄凉,他几乎冲动得想扑过去抱住她。可是他不能,妙清始终跟他不是一类人。说白了,妙清是善良朴实的乡间女子,而他是不择手段的阴谋者。他的恨与野心让他无法随她而去,只能在这里作最后的厮杀。若胜,则得回所有;若败,则血溅当场——或许许多年后,在他身体倒下的地方,青石板的缝隙之间会生出一簇青草或是一朵怯怯的小花,如果妙清从这里慢慢走过,他的枝叶会勾挂她的裙裾,可能她也会在风中听到他的呢喃……
嘴角微扬,无名收回目光,看着大队的禁军逼近。明晃晃的刀枪炫得让人心生畏怯。无名却笑了,“终于又见面了,英王。”
“又见面了。”只一句,已百感交集。他们本不该是仇敌,若一切可以重来,他该亲亲热热地叫他一声皇兄。他们该是一起长大,一起学习,分享着开心不开心的事。对酒当歌,饮茶倾心,然后他和皇兄一起辅佐他做个圣朝的明君。三兄弟一起……哼,其实他知道自己是在发梦,就算是事情真能重头来过,他们也不过是变得他和皇兄今日一般的君与臣,相互猜疑,相互提防——生在皇家,哪里来的骨肉亲情呵!
“你不如束手就擒吧!”叹一声,龙昊祯看着面前的这些人。有士兵,也有江湖人物,但更多的却是百姓,他看见那个当街大叫的大汉,那个不愿意读书的少年,甚至还有年轻的妇人和年迈的老者——幸好未见到妙清——这样的人,就算是拿着刀枪也无法让人兴起惧怕之心吧?“你该知用兵贵于精而不在多,凭这些乌合之众,能成什么大事?你投降,我保你平安!”
“是吗?”无名看着他,笑起来,“这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你该知道现在他的话在我面前可不算是圣旨了,我可不必听什么狗屁旨意。”
“你这又何苦呢?”龙昊祯一声长叹,也知再无法劝他,无奈后退一步,沉声道:“皇上有旨,抵抗者格杀勿论!”世上有很多事是无可奈何的,就算是知道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会造成怎样的杀孽,他不情愿也必须去做。没有选择的余地,就算是不忍、不愿看,他却没有办法阻止也没有办法回避。
那一场悲壮、激烈、哀凄、惨烈的战斗——不,是一场残酷的屠杀。四溅的鲜血,横飞的残肢,惨烈的叫声……死亡笼罩在京城的上空,鲜血在这条通往皇宫的青石板路上盛开妖艳的花,长长的一条街四散着尸体与残肢,那种场面,即便是曾久经沙场的士兵在多年以后的夜里都会自噩梦中惊醒。
为什么?连杀人的人在刺出长枪、劈出大刀时都会心软手软,那些夹杂在士兵里的普通百姓却似着了魔似的无动于衷。从来没有想过“视死如归”这四个字也可以用在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半大孩子身上,心存不忍,心惊胆寒,但在当时却没有一个人敢疏忽大意。因为谁也不知道当你心软收回刀时会不会有另一个毛小子突然蹿出来像干掉你的同伴一样干掉你。鲜血、哀嚎、杀戮中,所有的人都赤红了一双眼,如野兽般疯狂……
在很多年以后,圣朝大地上流传着这样的故事:说有一些会法术的恶道,会收集人的毛发或心爱之物,再以法术迷惑住人的魂魄,使其受控制而做出各种无法想象的恐怖事情。尤其是在京城一带,所有的人都会告诉你——小心!小心那最恶毒的“招魂术”!
妙清赶到时,一切都已结束。没有士兵也没有尸体,只有十几个老兵用水冲洗着青石板。那些本该干涸凝固的血因水而又滋润起来,像小溪一样漫过来……
本该已经远远离去,但命中注定在她磨蹭犹豫时耽误了时辰,城门已经紧紧关闭。车夫气得大叫,她却莫名地松了口气,等听到守城的官兵说是奉英王之命封城,妙清心里突地一跳,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回去!”
“那怎么成?无名仙师叫我一定要把你送出城的。”任妙清怎么说,那车夫就是不肯回头,急得妙清跳下车一路狂奔。
在路上就听说玄冥观出了事,有好些大官也都让人抓了起来。她当时只想着“就算要死也一定要和师父死在一起”,等到了地方却已经迟了。
“人呢?那些人呢?”她的脚软软的,抓着一个老兵再也不肯撒手。
“死的都拉到城外埋了烧了,活着的也都抓到大牢里了,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拉到城外去了!”
“那……”她吞着口水,从来都不觉得说话原来是这么困难,“无名仙师呢?”
老兵唬了一跳,急忙挣开她的手,远远地避开一边,过了半晌,见妙清仍是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忍不住叫了一声:“我说姑娘,你还是快走吧!小心一会儿也把你抓起来,就糟了!”
应了一声,妙清摇摇晃晃地走了。拐进巷子里就再也撑不住,靠在墙上直用后脑勺撞墙,“妙清,你真是个混蛋!怎么可以这时候离开他呢?混蛋,混蛋……”颓然跪在地上在墙角蜷作一团,她怎么也停不住眼泪。哭了好久,她突然一抹眼泪,爬起身,“师父,不管你是死是活,我总会找到你——这次,就算是我要亲眼看着你死,我也要跟着你。地狱也好,天堂也好,我都会跟着你。”
妙清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胆子居然那么大,在城外的坟场,虽然骇得要命,吐得要死,怕得脚软,却仍是绕了整整一圈。没有他!放心的同时,她忍不住泪如雨下,“师父,这些人都是为你而死的,如果你看到这些尸体,会不会后悔?”其实,她是知道答案的,却不肯说出口,甚至不敢在心里头想。
入夜,辗转难眠。龙昊祯相信,无法成眠的绝不止他一个人。他不是没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也不是神经脆弱,但现在一闭上眼仍能看到那种血淋淋的场面.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无法忘记了。就算他没有亲自动手,但双手仍然染满鲜血,甚至比任何一个人更当之无愧“刽子手”这个称呼。他为自己竟然下那样的命令而羞愧内疚,想不通为什么和他面临同样情形的无名竟仍然保持那样若无其事的态度。
“成大事,总是要有牺牲者的。你翻翻手上的史书,哪一页不是用鲜血写就,通往帝王的道路本来就是用无数的白骨与尸体铺就的……英王,你现在穿的衣服、吃的粮食、喝的美酒、住的宫殿,骑的骏马,不都是老百姓的血与肉吗?你难道没有听到那些织在锦缎里、埋在玉阶下的怨魂的嗟叹与哀嚎吗?其实,你我都是同一种人,你并不比我仁慈多少呵!”当无名用一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面对他,嘴上却轻描淡写地好像在谈论天气时,龙昊祯真的不知道他是疯了还是真的根本就没有心没有感情甚至没有痛觉。狂人!但这世上狂人最多的莫过于皇族——越接近权利就会越疯狂吧?他的血液是否也潜伏着那种疯狂?
龙昊祯不喜欢无名,但面对他时却无法去恨他,甚至还有些同情他。但无名可以接受憎恨接受迫害,却绝不容忍他人的同情。“收回你的同情吧!我不需要——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早就想得很清楚。别说是现在这样,就是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哼,我想你一定是没尝过死亡的滋味,但我却已经死过很多次了——从我出生被人活埋,跟着恩人流浪,为了一口剩饭被人往死里打扔在乱丧岗……我已死过太多次了!”
这世上的人和事并不是只有黑和白、对与错那么简单。至少从龙昊祯懂事起所见所闻所历从来都是没能分得清对错黑白。江湖多事者总要分个黑道、白道,若照此推论,其实官道倒也可称之为“灰道”。他是灰中带白,而无名则是灰中透黑,虽有差别,其实也是差不太多。若他是无名,怕也会变得一样疯狂吧?
想起无名的下场,也不禁心下戚然。
长空如洗,皓月皎皎,秋风起时,带来淡淡的菊香。
执杯对月,半醉半醒中,龙昊祯忍不住笑,后悔强赶张生和方五离去。这会儿连个喝酒的伴都没有了。摇晃着站起身,在檐下扶住朱漆圆柱,弯着腰呕了几声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含糊地咒了一句,他直起身瞥见光滑的漆柱映过一抹白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泛着凉意的刀锋已抵在他的颈上。
“人在哪儿?”
就算是心头惊骇,流了一头汗醒了三分酒,龙昊祯还是听出那刻意压低的声音。但他却明知故问,带了三分怨怒,“什么人?本王可不知我府里竟有得用刀子才请得动的人物!”
一抹淡青的袖色在他眼前晃动,那是府里下女常穿的服色,想必她就是这么混进来的吧。身后的声音微微迟疑,“你抓起来的人都关在哪儿了?”
“你是说今天早上抓回来的?”他问着,又故意冷笑,“该关的关,该放的放,该杀的杀,我哪里知道哪个是姑娘你要的人呢?”
一阵沉默,她的声音好像在一刹那儿就软了下来,“我知道他还没有死,至少你不会杀他。”刀慢慢滑下,龙昊祯不动,等着她在月下现出一张清秀的面容,“也不会把他和别人关在一起。”
“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龙昊祯看着她,“妙清,是不是只要是为了无名,你什么都肯做?”
妙清看着他,平静地笑着,“如果他真的遂了心愿成了皇上,我自然是要离他远远的,但他要是死了,我又怎能独活于世。”
龙昊祯低着头,好像没听到她的话,过了好久却突然大笑,笑得既疯狂又嚣张,直到触到妙清那柔柔的雾样的眸光才骤然停止,“因为你,我羡慕无名!”
“羡慕?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是羡慕王爷的。”
妙清的低语让他凝目相望,“你有你的决定——但无名未必会想你这样!让自己喜欢的人目睹自己的失败与悲惨,是每个男人最大的痛苦。你真的不顾他的尊严、他的感受吗?”
“就算是我任性我固执,我不顾他的感受他的尊严,但即使他拒绝,我还是要坚持。”妙清低下头,模糊地笑了笑,“是啊!他或许不想……但我这些年来从来都是他的应声虫,好不容易自己拿了一次主意,他总也要听我一次吧。”
龙昊祯皱眉,要说什么却被张生的叫声打断。张生披着外衣,拖着鞋子,显然来得匆忙,看见妙清怔了下,还未站稳身形,就听见方五的吼声,中间杂着一个尖利的叫声——“主子,您没事吧?都是这小道姑碍事!”
被方五夹在胳膊下的璞玉挥手蹬腿,像头张牙舞爪的小豹子。见了妙清立刻龇牙叫起来:“好啊!真的又是你出卖师父,你还要脸不要脸啊?”
妙清脸色一白,却没有看她,只专注地看着龙昊祯,“求王爷成全妙清的心愿。”
“跟你一快来的?”龙昊祯扭过头只看着璞玉,好像挺有趣似的,“方五,你放开她吧,一个小丫头还能闹到哪去?”
“小丫头?小丫头怎么了?要不是这个大快头,我早就摸进你屋里宰了你这个大坏蛋了!”璞玉嚷嚷着,又转向妙清,“早知道你和这个狗屁王爷又混在一起,还不如让琼玉两姐妹毒死你呢!哼,你现在可好,可怜咱们大家死的死、散的散,连润玉师姐也没了下落,好好一个玄冥观也一把火烧个精光……”璞玉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只剩低低的抽泣声。
妙清挺直了腰,一句话也不说。润玉——那个看似冷淡却极温柔和的人,还有那些曾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姐妹……
猛地合上眼,她突然跪倒在地,“王爷,妙清不奢求你会帮我救他,只求你让我见他,让我和他死在一起就好。你想想,如果我逍遥法外总是一大隐患吧?”
龙昊祯也不扶她,愣愣地看着她,“你真的要见他?不后悔?”
“不后悔!”
“好!”龙昊祯终于作出了决定,“我带你去!但是,我不保证真的会遂了你的心愿。”
其实她早该想到无名是被关在宫里的。除了皇宫,还有什么地方能让皇上觉得放心呢?因为龙昊祯的话说得严重,妙清想过很多种可能——无名一定是受了重刑、遍体鳞伤、苦不堪言,但她想了很多,却都没有亲眼见到来得震撼。
因为龙昊祯的特别关照,无名并不是关在阴暗的天牢,而是关在冷宫的一隅,正是当年囚禁无名之母如妃又被大火烧毁的冷宫,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天意。当妙清再次踏入这座阴森的宫院时,心里泛上一种难言的压抑之感,仿佛这里囚禁的所有幽灵都在这一刻复活,对着她冷笑。
从侍卫那里知道琼玉和瑶玉先一步而来,妙清并不觉得惊讶。
龙昊祯屏退了侍卫,只和妙清、方五三个人附耳窗前。舔破窗纸,因房中灯光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看到琼玉、瑶玉是背对着窗,而无名却盘膝而坐,腿上还盖着一条毛毯。
有风,也不怕琼玉听见她压低的声音,妙清低声问:“是琼玉她们向皇上告的密?”虽然猜出来,但看着龙昊祯点头,妙清心里仍不是个滋味。再多的誓言也无法完全束缚住人的灵魂,要不然她和琼玉也不会相继因不同的理由背叛了无名。
“师父,你真的不愿意说话?”瑶玉叹着,有些无可奈何。
琼玉则火冒三丈,“你不肯说话,是因为你还是瞧不起我们。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你的玩偶,你的棋子,根本就不配和你说话。可你自己呢?你还当自己是一教之主,众人眼里的活神仙吗?不过一个阶下囚罢了!”他的淡然、沉默刺激着她绷紧的神经,“你知不知道现在京城里的人是怎么说你的?一个使法术害人的妖道!一个下毒害死人的禽兽!惊讶呀?你该知道林莫那种小人是不会为任何人保守什么秘密的。不会有人去提你是先帝长子,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所有的人都会骂你是乱臣贼子……你生气了?这样看我——骂我啊!”
她喘息地看着无名慢慢合上眼,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蜂涌而上的不满、委屈、怨恨、气忿、不甘让她嘶声大叫:“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连让你骂的资格都没有吗?你的心里除了妙清,真的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哈,哈哈,有反应了?你看着我,仔细地看清楚,这里只有琼玉没有妙清,你的身边永远不可能再有妙清那个贱人啦!干什么?想打我?呵呵,你别逗我笑了,你这副样子怎么打我?用你这双废了的腿吗?”琼玉叫喊着,突然上前一下子扯下盖在无名腿上的毯子。
尖利的声音刺破了妙清的耳膜,再也听不清别的,只是茫然地一双手紧紧抓着龙昊祯的手臂,“怎么会这样?”
“因为他和皇上发生冲突,所以皇上命人挑断了他的脚筋。”龙昊祯抬头看着她惨白的脸,还是说出来,“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走路了。”
“一辈子。”妙清抬起头,脸上忽然浮上古怪的笑,“没有一辈子,你知道皇上不可能放过他的……也好,听说鬼是不用脚走路的。”
龙昊祯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瞪我!你想杀我吗?其实能死在你手里倒也不错呵!”琼玉忽然笑起来,“可惜你没那个机会了。皇上说要把你凌迟处死……用刀子一片片割下你的肉——一片片,一片片……”她打了个哆嗦,突然端起桌上的药碗,神经质地,“你喝下这碗药,就不用受那份罪了,再也不会有烦恼——你喝呀!”
窗外,妙清又惊又急,不及多想人已撞开门冲了进去,“不要喝!”
“妙清?”琼玉转过身,又惊又怒,瞥见无名不复冷漠的脸,更是又气又恨,就一叠声地叫起人来,等看清进来的是龙昊祯,不觉倒抽了口气。看看龙昊祯再看看妙清,不由恨声道:“好啊!原来是你带她来的。”
妙清也不答话,径直跑到无名跟前,还未说话泪先流了满脸。
无名像被火烧了一样,用两手撑着身子向后挪,嘴上叫着:“你为什么带她来?谁让你带她来?你这样算什么?想看我出笑话吗?还是你故意要她看到我这般模样,好让她彻底死心?!”
龙昊祯脸色一沉,“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吗?这又算得了什么?”
妙清也急急地叫着:“什么笑话什么死心?你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她要他清楚她的心呵!
“滚开!别碰我——”无名狂乱地叫嚷着,无助地扯着毯子试图藏起那双丑陋无力的腿,“滚!我不管你是来做什么的,马上给我滚!”
“我不走!不走不走——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我连和你死在一起都不怕,还怕这一双腿吗?”妙清扑上前和他抢着毯子,“你别想又用什么誓言、什么身份的来压我。就算你骂我打我我都不会走。如果你成了什么狗屁皇上,我可以离你远远的,任自己想着你想到死。可你死了,黄泉路上怎么可以没有我陪伴左右。”
“你凭什么跟我死在一起?!你不过是我手上一枚棋子罢了,有什么资格跟我一起死?”无名挥着手要摆脱妙清的纠缠,却让她抱得更紧。
“不是不是,你现在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别说骗你自己,就连我都骗不倒呵!就算是你不要我,我就是做你的影子也要一直跟着你!”
无名沮丧而狼狈地看着她,近乎哀求:“你走吧!我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你还有大好年华,除了我以外你还会遇到别的人——我不值得你这么死心眼儿的……”
“这不是你会说的话!我认识的无名只会说陪着我一起死,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可背叛我!那样的话才像你呵!”妙清哭着笑着,“我用了八年的时间爱你,你以为我还能再用八年的时间去爱上别人吗?师父,妙清除了你之外什么都没有,难道你忍心让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受苦挨累让人欺负吗?要不然——我现在就跑到皇上那儿让他抓起我马上杀了我,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你——”无名看着她,哀伤中有着倔傲,“我宁愿你在我拥有天下时陪在我身边,也不要你陪着我一起死。”
“可是你拥有天下时,身边不会只有一个我——不是吗?”泪眼朦胧,妙清却轻轻地笑了,“我只要做你的惟一,哪怕是在黄泉之下。”
无名沉默着,许久终于拉她入怀,“那就一起吧!我会在地府为你建座皇宫——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的皇宫。”
“傻瓜——”一直被方五抓在手里的琼玉突然放声大笑,“妙清,我终于知道你和我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因为你是个傻瓜——一个只会求死的傻瓜!”她笑着,直笑得眼泪流下来,突然捧起手中洒得只剩半碗的药,“和你这样的傻瓜争,我都觉得累……”
“姐!”瑶玉不安地叫了一声,但看着琼玉脸上的泪。唇边的笑,却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祝你们这两个傻瓜在阴曹地府里傻得快活!”琼玉笑着,喝下碗里的药汁,“也祝我再也不会有烦恼……”
“琼玉!”妙清叫着。
琼玉悠悠笑着,连方五也忘了抓住她,任她慢慢地倒在地上。
“你不用怕。”瑶玉走到她身边,也不看妙清,望着琼玉的眼神充满了怜惜,“她喝的不是毒药,只是一种会让人忘记过去的秘药——本来,是想让师父忘记一切,和她从头来过,过些普通人的生活,可没想到……这样也好,她不用活得那么累了。”
妙清怔怔地瞧着,心里酸酸的,却说不出话来。
龙昊祯开口:“天就快亮了,该走了。”看着妙清错愕的神情,龙昊祯忍不住笑了,“你们两个该不会是真的想做对死鸳鸯吧?我瞧着他那副坏胚子的样儿,八成死了也不能像你一样变成漂亮的蝴蝶,那你可就惨喽!”
无名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在方五过去背他时皱了皱眉,却没有拒绝。
一行人出宫时,天还没有亮。可能是龙昊祯早有安排,竟能一路畅通无阻。
对于昊祯,妙清怀着无比的感激却又有些担忧。
龙昊祯回头看着她,笑笑,“你放心好了,我做得很干净。明天会有人发现暴毙的元一真人。而不会有人想到他居然逃出生天。”龙昊祯低低地说着,看着驶过来的马车上跳下张生,点头笑道:“你们走吧!”
“瑶玉,你们——”妙清转过身看着瑶玉和她怀里半昏迷的琼玉。
摇玉却摇头拒绝,“你们自己走吧,我想姐姐终于选择忘记一切也是她的福气。如果你真的好心,就不要再让她见到师父——我不想再让她痛一次。”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无名正和龙昊祯说着什么,脸上又挂着那种淡然的微笑。“可琼玉现在这样……”
“我会照顾她。”瑶玉仰起头笑笑,“姐姐照顾了我这么多年,也该我好好照顾她了。”
看着她灿烂的笑,妙清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了解过她。看着瑶玉两姐妹渐渐远去的身影,妙清拭去眼角的泪,转过身看见无名、龙昊祯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对着她露出微笑,“王爷,你——多保重!”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感激的笑。
龙昊祯却望着倚在车上的无名,半晌才沉声道:“我不想再看到他。”
“我明白。”妙清笑着点点头转过身去。
当手中的线断了,风筝飞远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龙昊祯站在黑暗中,听着马蹄声渐远却不开口。
“王爷?”看了看他,张生默然退后。
过了很久,龙昊祯才终于道:“事情办得干净吗?”
“王爷放心,那几个家伙还有皇上赏的那几个舞伎都已经处理掉了。”
“嗯,回去吧……”龙昊祯转过身走进黑暗,再也没有回头。
“你刚才和王爷说些什么?”
“说什么?我只是好心提醒他几句罢了!”
“比如呢?”
“比如——伴君如伴虎!防人之心不可无!虎无伤人意,人有打虎心!又比如功高盖主,人心难测!怎么,不开心我和他说这些事?”
“你……唉。”
“我只是播下一粒种子,但开不开花结不结果并不在我……妙清,我是一个恶人,所以老天才让我变成这样,腿废了——以后连路都没法走!”
“不会!我不就是你的腿吗?怎么?以为我背不动你吗?告诉你,我的力气可是很大的喔!你知不知道,其实是老天可怜我从前只能站在你背后看你的背影,现在才要你一辈子看着我的背——只能看我!”
“是吗?”
“不是这样还能怎样?”
“原来真是这样啊!”
“就是喽……”
你是我的光,我就是你的影;我若是你的光,你就是我的影;光与影,是永远都不会分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