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的单调,总让南宫维想起和她一起的日子。
认识洛甄的时间其实很短暂,然而在他的感觉里,她却仿佛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刚回来的时候,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冥想。
就像父亲说过的那样,情,果然是修行的魔障。
七天之后,修行恢复了。
但是,当一天的修行结束,倒在床上的时候,明明身体极度疲惫,他却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她曾经待在他的房间里,就躺在这张床上,还擅自按照她的喜好,把这间简朴的房间布置得富丽堂皇,就像她自己的寝宫。
如此大胆放肆的女人,让他当时被气得半死,现在回想起来,却只想起她狡黠迷人的笑容。
二十一天之后,他开始夜夜梦到她。
在梦里,他和她自由自在的奔跑在青翠的草皮上,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在草地上翻滚、拥抱、亲吻,互相说着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注视着彼此的视线中,却流露出甜蜜温情。
清晨醒来时,他盯着屋顶那苍白的花纹久久。
族长老说,这是迷雾,是阻碍修行的魔障,那么,他要用多久的时间,才能彻底忘记她?
二十八天之后,焱恩国传来了消息。
被中断的第七届亲王选拔会,再次举行了。
果然,就像族长老说的那样,女人对感情的执着,不会超过一个月吗?
南宫维站在宗堂的长廊前。
短短五十米的木质长廊,破旧的顶部,落漆的黑柱,看起来毫不起眼,只有南宫氏的人知道,这个长廊,已经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
走进祠堂大厅,左侧的墙壁上,一幅一幅挂满的,都是南宫氏历代祖先的画像。
他的脚步停在最后那幅画像前。
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和他的相貌有七分相似,只有温和微笑的神情,和他截然不同。
画像下面贴着小小的名条,写的是「南宫钦」。
对于这个比他大很多的哥哥,南宫维的印象一直是模糊的,只依稀记得,似乎在很小的时候,家里吃饭时饭桌前坐的是四个人。
爹亲,娘亲,自己,还有一个模糊的影像,应该就是这个叫做「南宫钦」的哥哥吧!
但是,等他长到懂事的年纪,偶尔听到身边的人提到这个哥哥,总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带着惋惜、遗憾、嫉妒,各种表情他都见过。南宫钦这个名字,仿佛隐藏了一个禁忌的故事。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故事的结局。南宫钦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了南宫氏,从此不知所踪。
如果哥哥还在宗府的话……
曾经有几个人以为他不在,在私下悄悄的议论过。
「如果说维少爷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优秀资质,那么钦少爷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葩。」
「而且钦少爷的脾气比维少爷好多了,如果钦少爷留在宗府的话,南宫氏下一任的继承人肯定是他。」
「真是无情啊,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背叛了家族,舍弃了这里的一切,你们听说没有,他离开宗府的时候,族长老还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呢。」
南宫维抬起手,抚摸着那张始终微笑着的画像。
你也曾经遇到和我现在一样的局面吗?面对着族长老恳切的眼神,面对着祖先们无声的责备,脾气温和的你,是怎样坚决地走出这宗府大门?
你告诉我啊,哥哥!
暗沉沉的云层覆盖了天空,细雨从空中落下来,落到了长廊顶上。
就在几天前,家族长老们开过一次秘密会议,决定就在半个月之后,把族长的位子正式交给他。
这么仓促的决定,恐怕是担心他像哥哥那样离开家族,而想用责任来束缚他吧。
他有点想笑。
真正的术士,追求的是修行和超越自身极致的境界,即使是族长这个头衔,也不过被看作是镜花水月那般虚幻无谓的东西。
雨渐渐的大了,细细的水柱从走廊檐角悬垂下来,落到地面上,溅起一片水花。
南宫维站在走廊尽头,注视着这倾盆大雨,忽然想起洛甄找上门来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下着雨,她就湿漉漉的站在大雨中,裙子被荆棘撕成了碎布条,头发狼狈的贴在脸上,全身都是泥水。
那时候他看见她就头痛,转身就往回走。
然后她完全无视于自己的狼狈模样,就这样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
再之后,她告诉他,她步行穿越了国境,走了很久,过来找他。
她就是个这么执着顽固的女人。
如果说起初她只是执着于他们之间的孩子,那么到了后来,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她开始执着于他本人了?
他的嘴边露出一丝微笑。
「维少爷,原来您在这里啊!」仆人打着伞匆匆赶过来,「雨太大了,这里有伞,您要不要回房间去?」
「不必了,大雨的天气,可以让人想起很多事情……」南宫维喃喃自语着。
仆人愣愣的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大雨中。
这……难道是维少爷新的修行方式吗?
好大的雨,打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
视野里一片模糊,但是,被雨水洗涤着,心却越来越洁净,层层包裹着内心的迷雾,在夏季暴雨的洗刷下,渐渐散去了。
如果情是修行的魔障,那么为什么在静幽王宫里,面对着绝对不利的境地,他的最后一击,却能够使出超越他本身力量的强大术力?
不想死在她的面前,不想让她为了他落泪。
想和她在一起,和他们的孩子在一起,每天笑着,幸福的生活下去。
他们都说,情是修行的魔障,但是在最后关头,却是因为她,他所有的潜藏能力才被激发出来,这又是为什么?
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
几个仆人打着伞,匆忙地来来去去,有个人终于发现了他,惊惶的小跑着过来,「维少爷!门外有个人找你,自称是……」
「南宫维,你给我出来!」
黑漆大门被人从外面大力踢开,一左一右,打在两边的墙壁上。
一个身穿华丽长裙的女子出现在门口,高傲的昂着头,眼睛闪闪发亮。
「躲在这里也没有用,我想见你了,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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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凤国王宫
正在喝水的玄烨被最新报告内容呛住,一阵猛咳。
「我是不是听错了?小乌鸦,你说焱恩王率领一支军队,秘密潜进南宫氏宗府,把南宫维那个家伙劫走了?」
「完全正确,陛下。」玄雀头痛地盯着手里的情报,「他们现在已经在回焱恩国的路上了。」
「……真厉害啊,这位焱恩王,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事先跟我打招呼,我是应该夸奖她的果断还是痛骂这位任性的女王一顿呢?」玄烨喃喃地说着,「对了,南宫维呢,他没有反抗吗?」
「没有。见到焱恩王的时候,他似乎还很高兴。」
「原来是你情我愿,那很好嘛。你赶快去准备一份贺礼,焱恩王大婚的请柬应该很快就会送来了——咦,你怎么这种表情?」
玄雀黑着脸,「因为我看到了最后一行的情报,陛下。发觉南宫维被劫走之后,南宫氏族长老勃然大怒,发动了玄凤国所有的术士追赶焱恩王的车队,终于在边境赶上了他们,两边对峙,很快就要打起来了……」
玄烨抓抓自己的头发,「赶紧过去看看吧,两边都不能得罪,还真是有点伤脑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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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的荆棘丛林,散布在无边的旷野上。
这里是玄凤国和焱恩国的边境,几乎同时赶到的两批人,隔了几十米的距离,在旷野上互相对峙着。
「南宫维,站出来!」
瘦小的黑袍老人站在术士阵营的最前面,宽大的袍袖在风中不住飘动着,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伤心愤怒。
「你还是决定背叛南宫氏,为了那个女人,舍弃你的本家吗?」
洛甄哼了一声,「什么叫『那个女人』?要对我敬称『陛下』。连基本礼貌都不懂,真是让人不爽的老头子。」
身边的南宫维不理会她暗中猛拉他袖子的举动,走上前两步,「族长老。」他直视着远处的老人,「我离开宗府,并不是背叛,只是想寻找出答案。」
「什么答案?」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遵循着修行的严格规则生活着,本来我以为那就是身为术士的生活了,但是,最近我却开始疑惑,所谓的修行,和普通意义上的情感之间,难道真是不可以并存的吗?」
南宫征的双肩微微颤动了一下,狂吼,「你这是入了魔障!」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开始觉得,感情,并不一定是魔障,修行,也不一定要在深山荒漠中。」
僵持的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咦,想不到在亲王大人的臭脾气下,居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这段话说得很有哲理嘛。」崇文摸了摸鼻子,感慨万分,「虽然我没听懂……」
他以手肘碰了碰蜜儿,「我说,你听懂了吗?」
蜜儿满脸迷茫地回过头来,「我觉得,他们大概是在争论……亲王大人娶了我们陛下以后,是亲王大人跟着陛下努力生宝宝呢?还是陛下跟着亲王大人钻进深山修行……这种事情吧?」她不确定地盯着那两个人,「还是说,继续修行的话,亲王大人就会失去生宝宝的能力呢?」
「听起来很凄惨的样子。」
「是喔!」
两个大爆栗落在他们的脑袋上,「你们两个,听不懂就不要乱猜!」
洛甄火大的瞪住两人,「做好防御,随时都会打起来,准备迎击!」
崇文摸着后脑勺被扁出来的包包,很委屈的说:「可是陛下,他们是术士军团啊,比传说中的魔王还要恐怖,我们几十个人怎么可能打赢他们?」
「我不管这些!」她的眼眸中迸出激烈的光芒,「我只知道,如果在这里退走,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阵阵的风吹过旷野,面对面的两个人还在僵持着。
「南宫维,你一个人对我们三十九人,没有胜算的,不想伤到你身边那些人的话,现在就跟我回去。」
南宫征下了最后通牒。
南宫维久久地盯着他,忽然问:「族长老,你很看重南宫氏家族吗?」
他面沉如水,「当然,为了家族,我可以去死。」
「为什么这么看重?」
「为什么?」他哑然失笑,「为了祖先流传下来的名誉,更为了家族成员的你们,我对你们……算了,你大概不能了解。」
「我了解。」南宫维沉笃的说,「相较来说,不了解的也许是你吧,我对你的情感,以及我对她的情感,虽然性质不同,却是同样的深厚。」
他揽过洛甄的腰,直视着南宫征,「在你的眼里,这两种情感或许截然不同,但是对我来说,却同样重要,我不会舍弃任何一个。」
南宫征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
「喂,你今天真的很多话耶。」洛甄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
「闭嘴,我忙着呢!」南宫维火大地回答。
站在他们对面,南宫征沉思着,缓缓摇了摇头,「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眼看着你哥哥走出大门没有阻止他,直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我还在后悔……」他蓦然抬起头,下定决心,「我绝对不会让这件事重演!」
「……准备逃走吧。」南宫维低声对洛甄说,「五里之内,都是术攻击的范围,你带着他们,到安全地带藏好,等着我去找你。」
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稳定有力的心跳声,她嘴角勾起笑意,「怕什么,他们不敢把本女王怎么样的,大不了就跟你一起被抓回去,我还没试过被关地牢的感觉,如果跟你关在一起,说不定也还不错呢!」
「喂,你开什么玩笑?」他瞪着她,「一个焱爆术过来,你就成了烧烤女王了!」
「无所谓。」她斜睨着他,「烧烤亲王搭配烧烤女王,正合适。」
南宫维额头的青筋又开始突突地跳了。
「看样子,你们也准备好了吧!」南宫征盯着他们。
「无论用什么手段,今天我都会把你带回去。南宫维,你只有一个人,不妨让你先开始攻击吧!」
「喂,等等!等一下,各位!」
突然传出的第三方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矫健的人影从荆棘丛林中跳出来,稳稳落在双方阵地中央的空地上。
所有人定睛望去,只见来人左右手各抓了一根树枝,上面还绑了一面硕大的白旗。
左边写的是——本是同根生。
右边写的是——相煎何太急。
中间横幅——和谈使者,严禁攻击。
俊朗的男子一脸灿烂无害的笑容,挥动着手里的白旗,「大家都住手,我是和平主义者,反对暴力……」
躲在荆棘丛林里的玄雀无力的捂住脸,「这种出场方式太丢脸了,陛下……」
「玄烨陛下?」
南宫征总算认出了来人,臭着脸色问:「您过来干什么?」
「我过来现身说法,劝说你们和平解决问题啊!」
玄烨对着荆棘林方向招招手,「小乌鸦,过来过来。」
一把揽过玄雀的肩头,他亲昵的磨蹭着她的脸颊,「这位美丽的夫人呢,就是在下的妻子,也就是玄凤国王后,虽然气质不大像,呃……她身上有一半妖族的血,按照玄凤王室的习俗,也是绝对不能娶进家门的,所以大家开始时也是很反对嘛,但是到最后,还不是得到了民众的认同,让我们顺利结婚了?」
他拥着自己的妻子,「所以我想说,没有什么绝对的规矩,也没有什么绝对的禁忌,毕竟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活着,就有一切可能,事在人为嘛。」
「无稽之谈。祖先传下的规矩既然持续了这么多年,就有存在的理由。」南宫征冷冷的哼道:「顺便说一声,陛下,我从来没认同过您这位王后。」
「所以才说你是老古董……」玄烨小声抱怨。
青筋爆起。「玄烨陛下,您说什么?」
「嗄?我说,你有权利保留你的意见,但是对于别人的事,还是让当事人自己决定的好。」
他走过去,安慰地拍拍老人的手。
「更何况,有了想保护的人,一个人的力量往往能够更彻底地发挥吧?不是知道南宫维那家伙在静幽国那场大战的事迹吗,他可是第一个能让静幽王受伤的人哪。」
手肘悄悄碰了碰玄雀,正注视着远方动静的玄雀急忙回过头来,「是啊是啊。南宫维大人在对战时爆发的强大术力,就连远在玄凤国的我都感觉到了,族长老您的感受一定更强烈吧?」
「我确实感受到了。」那股冲破封锁,异常强大的力量……
就是因为感受到了,震惊于那股力量,所以才更不舍放这样年轻优秀的人离去。
但是,如果引发这股力量的来源,是那个女人的话……南宫征的神情闪过动摇的痕迹。
恍惚地站了不知道多久,他喃喃的说:「南宫维,我想——南宫维?」
四周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半个人在?
「他人呢?怎么不见了?」抓狂的南宫征一把揪起身边术士的衣领,「还有玄烨陛下怎么也不见了?他们搞什么鬼?」
可怜的术士下属艰难地回答,「他们……在玄烨陛下和您说话的时候就撤到焱恩国边境那边去了,我们不停的对您使眼色,可是玄烨陛下始终挡在您面前……还有,刚才您出神的时候,玄烨陛下和玄雀将军也溜走了……」
「这一群混蛋!我还没有作出决定哪!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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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的阵风,顺利把南宫征的怒吼声送进焱恩国境内。
连接着荆棘丛林和旷野的密林中,几十人正以急行军的速度飞快行进着。
当怒吼声传进耳朵的时候,蜜儿和祟文不自觉地抖了抖。
「可怕的老头子……」祟文心有余悸。
「恐怖的术士阵仗……」蜜儿摸着胸口。
「居然能从比魔王还恐怖的术士团手里逃出来,我们还真是运气好……」两个人互相望了望,异口同声的感叹。
马车里传来一阵张狂的笑声,「臭老头,有本事你就跟过来啊,只要你跨过国境半步,本女王就把你抓起来,罪名是偷渡,哦呵呵呵——」
另一个明显不爽的声音立刻传出来。
「你派谁去抓?就你身边那个呆呆的禁军统领可以抓住我家老头子?」
洛甄完全无视于抗议,继续勾勒着美丽的蓝图。
「回到王宫之后,立刻下达通缉令,禁止所有术士入境,违反者全部抓起来丢出国境,哦呵呵呵——」
「喂,我也是术士啊!」
「你?你不是独脚大盗吗?你的通缉令到现在还没撤销呢!」
「……喂!」
「看在独脚大盗改邪归正的份上,就特赐亲王称号,准许他留在本女王身边吧。呵呵!」
蜜儿竖起耳朵,紧跟在马车后面,但是下面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她用力拉了拉崇文的胳膊,「你的听力好,帮我听听,里面到底在干什么?」
崇文目光呆滞的注视着她,还没有从重大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亲王大人他……居然说我呆……而且无能……」
一记爆粟敲在额头,蜜儿瞪着他说:「呆呆的禁军统领,快点帮我听里面的声音,不然你就真的很无能!」
崇文沮丧的赶过去,贴近马车车厢。
没有人说话,马车里,只有一阵衣料的细微摩擦声。
接着,是南宫维比平日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女王陛下低低的,压抑着的喘息声音。
马车在崎岖的密林小路上奔驰着,快速行进中的车轮不小心压到一块石头,整个车厢剧烈的颠簸了一下。
立刻有呻吟般的鼻音从车厢里传出来,那声音消失得很快,似乎是刚刚从鼻腔泄漏出来,就突然被堵住了。
「你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蜜儿奇怪的摸摸崇文的额头,自言自语,「没发烧啊?算了,你到后面休息吧,我跟着陛下好了。」
崇文反抓住蜜儿的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一起到后面休息吧,我想陛下她……她应该暂时用不着我们……」
拉紧窗帘的车厢里,雪白的肢体攀附着上方小麦色的肌肤,随着马车微微的晃动,狂乱地互相需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