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君家的历史中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但却是君亦寒亲口吩咐的。
也因为这块地方,似将司马青梅以及神兵山庄的人与君府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在君府,虽然人人敬畏这位二少夫人,但是大家却又都不免在私下里议论。
“听说了吗?成亲当晚,咱们少爷根本没有入洞房。”
“听说了,何只没有入洞房,根本连红盖头部没有挑。少爷吃了一些老主顾和官家老爷们的酒之后,就回自己的工房睡去了。”
“是啊,眼看都成亲七八天了,怎么都没见这二少夫人去参拜老夫人?”
“人家后台硬,面子大,不只没有参拜老夫人,你看咱们少夫人,我是说那位方家来的少夫人,多得人疼的好人啊,人前人后谁不夸,谁不给她三分薄面?居然几次去见这位二少夫人,也被挡驾在园子外面了。”
“奇怪奇怪,这是娶新娘子,还是娶了个泥菩萨在家供著看的?”
“嘘,小点声,我听说神兵山庄杀人可是从来不眨眼,就连皇上都怕他们三分的。”
“唉,真不知道娶了她,对我们君家来说到底是福是祸哦!”
同一时刻,方玉华也正在和君亦寒说这件事,但她是劝慰。
“亦寒,成亲这么多日了,听说你一直不去见新娘子,是有什么心结吗?”
他挑眉道:“她既然已经是君家的人了,我著什么急?”
“话不是这么说,好歹她身份地位举足轻重,你如此故意冷落她,如果传回神兵山庄去,必然会引起麻烦。”
“当初她强要嫁给我的时候,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天,既然她连你的驾都挡在外面,可见她根本就不想和我们和平相处,你又何必在乎她的死活?”
“我不是在乎她,而是在乎你。”她真诚地说:“亦寒,你年纪不小了,不该和她争这个孩子脾气,若是她强逼你成亲,心中必然是对你有情意,否则有哪个女人肯将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一个自己全无感情的人?她神兵山庄又不缺我们君家的钱财。”
“你心里喜欢一个人,会强加自己的意思在他身上吗?”君亦寒冷笑道。
方玉华静静地想了想,淡笑回答,“若我是她,也许会这么做。”
“嗯?”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生在那样环境下的女孩,必然是被千万人宠爱著、敬仰著,平生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过,所以当她喜欢上了一个人,也会像要抢一样东西似的霸占为己有,这不奇怪,虽然方法欠妥,但心是真心。你既然娶了她,总该给她个机会,让她和你好好相处,彼此认真关爱对方,这才是夫妻啊。”
“堂嫂是个善良的人。”他幽然道:“但是这世上心怀叵测、诡计多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只怕堂嫂的这份心思不适用于咱们这位司马大小姐。”
“你又怎知她不是这样的人呢?”
他抬头正视著方玉华笑盈盈的眸子,“堂嫂希望我怎么做?”
“和她好好谈一谈,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难道你要一辈子都不见她吗?”
君亦寒不由得蹙紧眉,似乎是她的这一句话触动了他心底的什么思绪,沉寂了好一会儿,他霍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从他的书房到司马青梅现在所住的新园要走半盏茶的工夫,一路上难免遇到君府的家丁下人,他们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像是在说:“二少爷终于要去见二少夫人了?”
司马青梅的园子取名为“梅园”,在园子外面有神兵山庄的护卫守护。
他走到园门口,开口道:“问问你家小姐,现在有没有空见我?”
很难得的,那护卫居然笑了笑,“小姐说只要君二少到了,随时可以进去。”
梅固中并没有梅花,用的是最清冷的青石板铺地,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这里应该叫“绿园”更为贴切些。
“君二少来了。”一名婢女对他行了个礼,微笑地指引,“小姐在金鱼池边上呢。”
金鱼池是梅园中的一角,司马青梅一身淡青色,坐在金鱼池边的大青石上,随手往池水中丢下一片乱草。
君亦寒走过来时她浑然未觉,但当他站定之后,却听到她开口说:“终于肯来见我了吗?”
“为何你就不肯先去见我?”他平静地问:“难道神兵山庄的大小姐就一定要摆起架子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你是说你堂嫂被我拒阻在门外的事情?”她哼了一声,“你是心疼她?”
“我不和你争论无聊又无意义的话题。”他冷声道:“但是你要记住,不是所有人都会甘心被你耍著玩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纤细的手指又抓起一把草丢进水中。
“就好像你现在逗弄的这些鱼,它们本以为你是要喂食给它们,所以才聚集到你的脚边来,但是你一次次地戏弄它们,终有一日,它们累了,厌倦你对它们的欺骗,就会义无反顾地离开,即使你用再多的食物真心邀请,它们也不会回头。”
“真的吗?”她的肩膀一颤,“但它们只是鱼。”
“鱼也是有感情、有意识的,汝非鱼,安知鱼之乐?”
“鱼尚且如此,更别说是人。”她长长地叹息。“君二少很后悔娶我吧?”
“你给过我后悔的机会吗?”他反问道,“从头至尾,你都不曾给过我拒绝的机会,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后悔?”
“这一生,从没有人能这样逼你。”她像是在苦笑。
“而你这一生是否经常这样逼迫别人?”他依然在反问。
“也许……我是不懂得怎样去对身边的人好,虽然我是真心实意,但是……我身边可以做朋友的人却实在太少。”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如果你不总是把自己封闭在庄内,肯出来走走,就未必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摇摇头,“如果走出来,神兵山庄就不再是神兵山庄了。”
“那又如何?”君亦寒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肩头,“即使神兵山庄不再是神兵山庄了,你却还是你。”
她的肩膀一抖,一直背对著他的秀发稍稍偏移,从后面可以隐约看到她挺秀的鼻骨和细致的眉尾。
“你在东都时,对我不是这样的。”
“在东都时,你和我说话也没有现在这么客气。”
他的另一只手几乎也要搭在她肩膀上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禀报,“君二少,禹州知府告老还乡,路过此地,特来拜望,现在前厅等候呢。”
他立刻将两只手都撤了回来。
“抱歉。”他低低的说出这两个字,然后慢慢地转身离开。
金鱼池边的人依然维持著最初的姿势,双手举在胸前,像是刚刚被人从手中抽走什么重要的宝物。她的脸缓缓转过来,那小巧的琼鼻樱唇本来应当如朝霞一般的艳丽,现在却像是抹上了一层薄雾,因为眉宇间的踌躇和忧郁而黯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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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二少大婚,老夫没来道贺,真是失礼啊。”前任禹州知府刘秉德是君家的老主顾,每年都会从这里订购一些玉器。
君亦寒并不喜欢和人交际,说实话,他对当官的好感比那些富商更少,虽然这是他最大的主顾群,但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官家每年的俸禄有限,君家的玉器价高,这些大人们都是从哪里弄来的银子买君家玉器?不用想也知道。
他本无心和刘秉德周旋,但是既然他是告老还乡,又特意来辞行,也算是一片诚心,不得不勉力打起精神应付一下。
刘秉德唠唠叨叨地聊了一大堆的事情后,忽然话题一转,问起了方玉华,“二少家中那位孀居的少夫人,不知最近可好?”
君亦寒心中起疑。好好的,问起她做什么?但他仍客气地回应,“堂嫂很好,刘大人问起她有事吗?”
“嗯,是有件事。”刘秉德不好意思地说,“其实,老夫是厚著脸皮想来和你讨门亲事。”
“亲事?”君亦寒此时心神一凝,“你是给谁说亲?”
“给老夫的一个小兄弟,你不要误会,我这位小兄弟今年不过三十来岁,妻子过世多年,一直没有再娶,最近他说看上了一位女子,想托我说媒,没想到他看中的是君家的少夫人。”
他的眸光一沉再沉。
听见刘秉德又说:“你可千万别误会我这位兄弟的心思,他为人正直忠厚,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更何况他家世殷丰,绝不会亏待——”
“他为何选中堂嫂?”君亦寒忽然开口截断他的话,“这世上不会有多少男子愿意娶一个孀居在夫家的寡妇吧?”
刘秉德笑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曾经这样劝过他,但我这位兄弟说,他在君玉斋买玉的时候曾见过少夫人一面,甚为倾心,所以并不介意她的身份如何,只是不知自己是否能有这个福份。”
“说了半天,你这位兄弟是哪位?”
“就是城东银铺的薛老板,薛时路,不知道君二少是否有印象?”
君亦寒当然有印象,薛时路也是君家的老主顾,虽然敌不过君、白两家的财势雄厚,但在东岳国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富贾。但,将他说给堂嫂?怎么想都让他觉得怪怪的。
“这件事我记下了,回头会转告堂嫂,同意不同意,自然还要听她的意思。”
“这是当然了。”刘秉德办完事情,松了口气,没再多谈,笑咪咪地告辞了。
但君亦寒的心中却像是压上一块沉沉的南山石。
该怎样对堂嫂开口?如果说了,会不会让她生气?
就在此时,恰好方玉华陪著君老夫人到花园散步,路过这里,她在门口问他,“亦寒,听说你刚才去找司马小姐了?怎样?夫妻该和好了吧?”
但他却是面沉如水,没有半点愉悦开心的样子。
她疑问:“怎么?心结还没有打开?”
君尔寒看了母亲一眼,难以启齿。
君老夫人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一直是又爱又敬,此时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有话不便当著自己的面说,就对方玉华道:“玉华啊,你先和亦寒聊聊,我自己去逛花园就好了。”
“是,娘慢走,我一会儿就过去。”她恭恭敬敬地将老夫人送走,又命下人陪护左右,然后才进了大堂,笑问:“刚才这里有客?”桌上还摆著一对茶杯。
他点点头,“是禹州的前任知府刘大人。”
“前任?如今他升迁了?”
“是告老还乡。”
“哦,记得他已经年近七十了,也是该回家享清福的时候。”
“你……”君亦寒沉吟许久,终于还是问道:“你认得薛时路吗?”
“薛时路?”方玉华对这个名字很是陌生,想了好久才恍然想起,“是城东大吉银铺的薛老板?”
“嗯。”
“应该算是认得,他来买过几次东西,我恰好都在店内。怎么?他买的东西有什么不满意?还是想另外订做?”
“都不是。”君亦寒轻声道:“他,请人来提亲。”
“提亲?”她没听懂,“来君家和谁提亲?”
“刚才刘大人来,便是为他说媒,说他……”他一咬牙,“说他对你情有独钟,有意娶你过门,问你意下如何?”
他一口气说完,半晌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只见她怔怔地在原地呆了许久,好不容易问出一句,“你不是在开玩笑?”
他严峻的表情其实已经回答了她的话,“你若不愿意,我可以即刻叫人去答覆他,让他断了这个念头。”
“那你呢?你怎样想?”她本来浑浊的眼波赫然清亮起来,紧紧盯著他的眼睛,“你把这件事说给我听,是想听我怎样答覆?”
“堂嫂的事情,我无权做主。”
“我不是让你做主,只是想听你如何看待这件事?”
君亦寒轻叹了口气,“堂嫂,你是不是觉得,我将这件事说给你听,实在是不妥?”
“不是不妥,而是……明知故伤。”她的嘴角清冷,眼中是一抹无奈,“本来我已经输了人,输了阵,如今连住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堂嫂不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最怕的就是她心中会有这些误会,但是眼前的形势却是他无法解释清楚,也无法让她立刻释然的。
就在两人在屋内同时沉默的时候,屋外有道淡青色的人影娉婷而立,本来是要进屋的,却停在窗户下面,举步又回。
“亦寒,也许我这句话是不知廉耻了,但我只想听你说一句,当你决定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头是否会有隐隐的不舍和难安?”
窗外的人儿双手紧握,侧耳倾听著他的回答。
窗内响起了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很真,“我会不舍,因为堂嫂嫁入君家多年,吃苦耐劳,对生意鼎力相助,我不舍失去你这么好的一个帮手;我也会难安,因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成真,该如何向家人交代,如何面对堂哥在天之灵,如何帮你堵住东岳国的悠悠众口。”
方玉华凄然一笑,“原来只是如此啊,我忍不住又在心中期许了一次,这算是自作多情吧?你别笑,也不必为我这句话难过,我其实早就明白,你的心中只有了那个人的影子,自从那天在工房见到你和那个丫头在一起,我就明白了。”
窗外的人影儿霍然抬起头,只见那双清如水的眸子中透出一片光。
“虽然你们是两种人,却是那样的般配和谐,你看著她的时候,眼中的神采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如果你不是和司马小姐定了亲,我甚至想,也许你会娶她为妻吧。”
“还提她做什么呢?”君亦寒的声音听来有些疲倦似的,“她不过是一阵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能抓得住她?”
“你的心中真的不想她吗?”她禁不住问。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道:“若是想她就可以留住她,我会天天都在心中想念,但是,她未必需要我的这份想念。”
一滴,两滴,透明的水珠从窗外人的脸庞滚落,但是她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静静地,转身离开。
屋内,又是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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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桌上的烛火摇了摇,君亦寒用手将烛火拢住,但是一阵从窗外刮进来的风又将烛火吹得东摇西晃。
他叹口气,抬起眼,如他意料之中的,那双红色的绣花鞋再次出现在窗台上,但是今夜窗外有雨,她的身上都被淋湿了。
“进来吧。”他先开了口,“一脚的泥,把我的桌子都踩脏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冒雨前来,但是今日的她脸色苍白,和那次自雨中来时满面春风的样子已经是判若两人。
她磨磨蹭蹭地从桌子上下来,还没站稳,就被他丢过来的一块布砸到身上。那块白布本是他用来盖玉的,此时丢给她,她也不吭声,接过来就在身上擦了擦,把水渍暂时擦去了一些,但是脚下的绣花鞋依然潮湿,鞋底还有泥。
他随口道:“脱了鞋,到床上去坐著。”
她听话地转身,将鞋脱在床边,然后抱著腿坐到床上,呆呆地看著他出神。
君亦寒将手中正在雕刻的玉石放回一个小盒子里,在椅子中侧过身,盯著她,“以后下雨就不要来了,脚下受凉会生病。”
“生病就生病好了。”她哑哑地开口,像是被什么事情气到了,“反正从小到大也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
“没有人吗?”他哼了一声,“是啊,神兵山庄规矩甚严,大概是个无情无义的地方吧。”
她抱著双膝的手向上移动,开始摩挲著自己的肩膀,君亦寒这才发现她的嘴唇一直在颤抖,原来她已经著凉了。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说道:“我叫人给你煮碗姜汤来。”
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轻声说:“有人要娶你堂嫂,是吗?”
他收起嘴边的笑意,“从哪里听到的?”
“这你不要管,找只想问你,你会答应吗?”
“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君亦寒抽回手,“而且不用你费心。”
“若是她不肯嫁,是不是你会开心一点?”她忽然提高声音,“虽然你不能娶她,但其实你的心中还是喜欢她的,是不是?”
“无趣。”他冷冷地丢下两个字,坐回椅子中去。“这和你更没关系,你凭什么过问我的私事?”
“我……”她语塞了,颓然地垂下头,“我是无权过问你的事情,反正我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君亦寒好像听到轻微的抽噎声,一回头,只见她靠著床后的墙壁,正在低低地啜泣。
他不由得叹息,“哭什么?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你想想,自我认识你以来,对你放纵多少?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女子能让我这么纵容了,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不要你纵容,”她抬起脸,如梨花带雨,“我要你真心实意地喜欢我,哪怕你骂我、管教我,我都是开心的。”
“傻丫头。”他走回到她身边,一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若一个男人不喜欢那个女人,怎么可能纵容她做任何事?更何况,是纵容一个胆大妄为的小贼?”
她轻呼一声,从床上一跃而起,抱住他的脖颈,猛地亲在他的脸上,她的泪水混杂著刚才身上还带著的雨水,一起涂抹在他的脸颊两侧,但这本来清凉的水却像是骤然燎原的火焰,让他浑身震颤,哑声道:“丫头,别太放肆了。”
“怎么?”她抱著他不肯放手,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君亦寒再怎么冷如玉石,好歹也是个正常男人,如今是在深夜,又是在床上,如此暧昧地被一个女孩子抱著,身体怎能全无反应?
他沉声警告,“放开手,要不然我就生气了。”
“你总在生气。”她幽幽道:“但我今天就偏不放手,看你能把我怎么办?”
“你若不放手……”他的手指攀缘到她的腰上,喃喃地说:“我就只有留下你了。”
感觉到她的身体也在轻颤,但是她却更紧地搂著他的身体,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的手指已经找到了她腰间的长带结,轻轻一扯,长带就已解开。
随之,他将她压倒在床榻上。那张宽大而冰冷的床,很少在子夜时分迎接到它的主人,今夜,此床不会再孤独了。
她本来是有些害怕,虽然抱著他,却不停地颤抖,额上略有些高的温度让他也不免担心,但是因为恐惧,她就是不让他离开,也因为身体的寒冷,她才更加紧抱眼前的温暖。
君亦寒的心早已融化,有些事如果不去做,也许会遗憾终生,他不希望自己后侮,更不想违背自己早已动摇的心意。
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给他添麻烦的丫头,就让她在今晚吃一些“苦头”吧。
谁知道明日清早醒来,一切又会变成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