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视线晕黄,迷蒙了她的意识,却能清楚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趴在桌面上睡着了,正当她想要回想昏睡前的种种时,突地听到一阵纸张翻动的声响,她抬眼顺着发出声响之处瞟去。
一张刻画着严肃认真的侧庞猛地窜入她的眼瞳,令她有些不确定地直眨眼,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奇异情况。
那个人是聂磐石。她两眼仍是不敢置信地猛眨不停。
印在她炯亮眼瞳上的聂磐石正伏头在烛台边,一边只手打着算盘,一边快速地在帐册上头核对,只见没一会儿工夫,一本厚重的帐册便在他的手中合上放置一旁。
她印象中的聂磐石是个无可救药的痞子,他不事生产、整天游手好闲,绝不可能会有眼前所见的认真神情……
“叩叩!”小喜捧着托盘推门走进书房。
察觉到小喜往她这个方向瞄来,莫千离赶紧闭上眼。
“姑爷,我帮你送晚膳过来了。”她往主子的方向多看几眼,刻意放低声音轻问:“小姐还没醒吗?”
听见她对聂磐石熟稔的称呼,莫千离不禁暗暗咬牙低骂。
这个死丫头,已经跟她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叫聂痞子姑爷,她偏偏就是不听她的话,这个小丫环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好像是。”他语焉不详的应了声,停下拨打算盘的动作。
“看来小姐真的是累了。”小喜悄悄朝主子走上前,拿起放置一旁的披风轻巧地覆盖在主子的身上,静静地凝看着熟睡中的主子,忍不住叹气道:“每年到快过年的时候,小姐总是得要分神去审核各个分馆的帐册及年度公文,还得要安抚一些心生不满的分馆馆主,这一切真是苦了小姐。”
臭丫头,算你有良心,懂得你主子的辛劳。听见小喜如此说道,莫千离不快扬起的唇染上了点点释怀笑意。
“老爷都不管事吗?”这些日子以来不论是武馆还是府中的锁事,全都靠她在张罗,反倒是莫伯父啥事也不管,也不过问半分。
“这个……”小喜为难的抚着脸颊,正思量着该说与否。
小喜,不准说!不准你对那个臭痞子泄露太多,你要是说了,你看我怎么整治你!微闭双眼,莫千离小嘴悄悄的嗫嚅。
考虑了好半晌,小喜这才缓缓开口,“姑爷,你会好好爱护小姐、对小姐好吗?”
聂磐石一愣,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这四年来你迟迟未迎娶小姐,乡里间就传出小姐被姑爷嫌弃的传言,所以当你一出现,小姐对你态度才会那么恶劣,其实小姐她只是……”
聂磐石扬起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小喜,我都明白。”
“姑爷都明白?”她讶异的睁大眼,然后小心翼翼的追问:“那你会好好保护小姐,不再让她受到那些辈短流长的攻击,早点儿把她迎娶过门吗?”
臭小喜!谁要他把我娶过门?我不嫁他,绝对不嫁他!装睡的莫千离因小喜的这番话而心绪浮动,在内心呐喊着她的抗拒与不满。
不嫁、不嫁,她绝对不要嫁给聂磐石这个混帐,说穿了他只是一个只看表面的肤浅男人,她要是嫁给了他才会后悔一辈子。
“这个……”他的视线似有若无的投向莫千离,微微抿唇一笑,巧妙的转移,“小喜,话题偏离了,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家跟武馆都是千离主事,而不是你家老爷?”
“那是因为……”小喜下意识地将眼神移向没有动静的主子身上,胆子这才渐渐大了起来,“姑爷,你千万不能告诉小姐说是我说的喔!因为她不喜欢姑爷,所以特别吩咐我不能让你知道太多事。”
“好,没问题,我绝对不会告诉她。”他妥协的点头,眸中精光乍现,直射趴在桌面上仍无动静的莫千离。
“其实是老爷生病了,这一病就病了四年,虽然在外表上老爷看起来与以前无异,可是他的身体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小姐明知道老爷得的是心病,却还是尽自己的力量用夫人留下的医书为老爷医病,还为老爷担下整个武馆的责任以及各个分馆的事务,好让老爷能够专心养病。”她顿了顿,又接下去说:“也因为是小姐当家,所以有些分馆的馆主对小姐就产生不满心态,如果少爷他……”
“小喜,够了!”听不下去的莫千离铁着脸端坐起身子,“不准再说下去!”
“小姐?!”小喜诧异的瞪大双瞳,脸上布满惊慌,“小姐我……”
“你不用解释,我都听到了。”
“小姐……”她低垂着头,不敢看主子脸上的寒霜表情。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下去。”她声色俱严的撇开头。
主子冷冽的口吻让她打了个哆嗦,“小姐……你不要生气,都是小喜不好,小喜愿意领受责罚。”
莫千离瞪了她一眼,“我有说要责罚你吗?时间晚了,你还不去老爷房里伺候着。”
“知道了,小姐。”她沮丧的退出书房。
小喜一离开后,莫千离冷眼看向一脸莞尔的聂磐石。
眼光一对上,他立即漾开温文的笑脸,“娘子,你醒啦?要不要用晚膳?小喜带来的都是你喜欢吃的东西喔!”
“不吃!”她撇开脸,自椅中站起,任由身上的披风滑落地面,“聂磐石,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醒来了?”
相较于吓得花容失色的小喜,这个家伙脸上反倒是一点讶异的表情也没有,惟一的可能性就是他早就知道她在装睡。
“咦?”聂磐石一脸无辜的眨眨眼,“娘子,你是说在我察觉到你呼吸变得紊乱的时候,你就已经醒来了吗?”
“你少给我装傻!”她恼火地揪住他的脸皮,用力往两旁拉扯,“给我说,你是存什么心?明知道我在装睡,却还向小喜问那些狗屁倒灶的问题。”
“娘子,痛……痛啊!”他不制止她,只发出一声声哀鸣,“娘子你呢?你又是存什么心?在我向小喜问出问题的时候,你怎么不跳起来阻止?”
“你管我!”她杏眼圆瞪,她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不制止多嘴的小喜,反让她把自家的私事给倾泄出来?“很好。”聂磐石好脾气的格开她的双手,“这也是我的答案,你管我。”
“你!”莫千离用力的深呼吸,不断地提醒自己千万别被他的痞子样给激怒,更不要因此气愤的犯下杀人罪。
“娘子,你又生气了。”他扬起笑,眼底盈着纵容的温柔,大手轻拍着她气鼓鼓的双颊。
他就爱看她冒着火气的俏模样,每当她被他惹火的时候,一双晶眸就会被恼火给洗刷得更为澄澈清亮,柳眉因为染上怒火而紧紧纠结,姣好的粉色唇片会不快地高高扬起,清灵的小脸在怒火交炽下出落得更为动人美丽。
他真是挖到宝了,有谁想得到在那张原是麻花脸皮之下的竟是如此一张绝色脸蛋,而她毫不矫情做作的率性言词与脾气,总挑起他的作弄之意,越是与莫千离相处,他越是发现自己一再地被她多变的神情、倔傲的脾性所吸引。
第一次,他由衷的感谢那个糊涂老爹,给他定下这门亲事,为他挑了一个让他不会感到厌倦的呛辣俏美人。
“不准碰我!”她打掉他的手背,双瞳跳跃着火点簇簇,“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赶快走开。”
以免一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适才怪异举止,更会气得让她口不择言,尽失千金闺秀的风范。
“娘子,你好狠的心,竟然把我利用完毕后就踹到一边去。”他发出不平之鸣,掩脸声声低泣。
“你够了吧?谁利用你,把话给我说清楚!”真是够了!痞子不愧是痞子,污蔑他人的功力当更高深。
“就是你!”他伸指道出深切的指控,“我真是可怜啊!见你累得倒下,我二话不说的接下你的公务,结果现在帐本也核对完了,你就迫不及待的想把我给一脚踢开,娘子,你好无情喔——”
“聂磐石,你够了没?”她的双眉纠结得更紧,“我可没有拜托你帮我核对帐册,一切是你自己自作多情,何况,”她眼露轻蔑之情,“我能相信你的对帐吗?你不过是个纨子弟,搞不好你连怎么对帐都不会!”
她边叨念不休,边顺手抄起一本帐册察看,却被上头仔细记量的朱红笔迹给震住心神,“这是……”
她又赶紧多翻几页察看,赫然发现上头点阅的朱红笔迹不但记下详细的金额,还记下金钱的来源及支出项目,这样一来每一笔帐就变得更加清楚及容易辨识。
“唉,我虽然是个不事生产的纨绔子弟,但好歹我也是天下第一富庄的继承人,对帐这一点小事又算得上什么?”开玩笑,打从他懂事起就被老爹给硬逼着看帐本,接受无理的英才教育,这一点儿帐目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相信。”她丢下帐册,抓起一旁的公文细看,发现上头已经用朱红毛笔在一旁写下解决方式及建议,而且字字句句珠玑、切入重点。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脑中轰然一片,“绝对不可能,聂磐石只是个下流痞子,他不事生产、游手好闲……”
“娘子,你的指控有失公平喔!想我聂磐石不但是翩翩贵公子,还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材……”
放下帐本及公文,莫千离边翻白眼边叹气,带着震惊的心情缓步走出书房。
“喂,娘子,你要上哪儿去?”正说得口沫横飞的聂磐石眼角瞥见她移动的身影,连忙张口问道。
“我需要休息。”她揉揉额角,脑中浮现出刚才所见的帐本及公文,“不可能,聂痞子只是个废物,不可能会这么厉害……”
“娘子、娘子,你还没有给我报酬啊!”见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眼界,聂磐石赶紧弯身拾起掉落地面的披风,拔腿追上去。
“报酬?”她一拧眉,偏身朝他射出一道锐利视线,“我要给你什么报酬?”
“我的好娘子,当然是帮你批公文、对帐册的报酬啦!”他笑嘻嘻的向她讨赏。
“你在说啥鬼话,那是你自己要做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她话没说完,阴凉的空气突地袭上她的鼻,让她毫无防备的打了个小喷嚏。
“娘子呀。”聂磐石啧啧有声的摇摇头,顺手将挂在手臂上的披风围上她单薄的肩头,“天气很冷,小心别着凉了。”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肩头,低声叮咛,看来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教莫千离的眼定在他漾着温煦笑颜的脸上,无法移开。
她眨了眨眼,自肩头感受到他大手的灼热温度,那抹炽热穿透衣衫沁入皮肤,挟带着熊熊的气势直达胸臆。
她定定的凝望着他,想从他那双灿如星空的黑眸中找出一丝虚伪及做作,但是她却只看见一缕缕无言的关心暖意,以及噙在薄唇畔的暖暖哂笑。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脱口问出荡在心上的疑问,“你这是在赎罪吗?”
这些日子以来她摆明了就是讨厌他、怨恨他,还不时的以言语伤他,以行动来表达对他的不欢迎之意,可他明知道这一点,却没有改变态度的接近她,且片刻不离的追随在她的身边。
这让她不禁自问:他究竟是存着什么心?
望着眼前一派斯文俊挺的聂磐石,她知道他是个注重个人门面的愚蠢男人,这从他一丝不苟的衣衫及发髻便可以窥出,然而平常他却疯疯癫癫的在她面前卖笑、装傻,对于他,她一点也不明白,也看不穿他那颗心。
“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好娘子啊!”他回应得理所当然。
她的眉间打了好几个皱褶,无法接受他这般敷衍的说词,“你给我闭嘴,我不是说过了,我不是你的娘子,以后也不会是!”
“是吗?”他一副陷入苦恼的模样,“可是我已经认定了你就是我的好娘子。”
“喔?”她挑眉,眼瞳蒙上淡淡的冷冽,“那是知道我不是个可怕的麻花脸丑女后,才改变心意的吧?”
“呵呵,娘子,你扯远了。”他干笑两声,连忙带开这个敏感话题,“我们还是来讨论一下你要给我什么样的报酬吧!”
“我为什么要给你报酬?”
“因为我很辛苦的帮你批公文、对帐册……”话未说完,他便见到莫千离不领情的转身跨步走,他又赶紧追上去,“娘子,我这么辛苦,难道你不想给我一点报酬吗?”
“不想!”她的小脸皱成一团,闷闷的轻啐。
“娘子,你别这么狠心,你知不知道我对帐目对得两眼发昏,批公文批得筋疲力尽,你就给我报酬吧!”
“你想要?”她猛然停下上桥的脚步,转身问。
“当然!”俊脸在刹那间荡漾着灿亮光彩。
莫千离先是愣了愣,然后板着面孔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中,“好,两纹银给你。”
看着手上的银锭,聂磐石垮下了脸,“娘子,我要的不是这种报酬啦!”
“你很唆耶!”她不耐的深吸口气,控制着火气不被他挑起。
“娘子,我不要钱啦!”他像个孩子似的追在她身后频频叫嚷。
莫千离充耳不闻的踏上连接所居别苑的莫离桥,脑中仍残留着太多的震撼,“你不要钱,那你到底要什么?”
他果然是个麻烦人物,打从一开始她就应该把他踢出莫府才对。她气闷的抿起唇,心中如是想道。
她的反问让聂磐石扬起一抹邪笑,灿亮的黑眸蒙上点点狡光,上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娘子,我想要……”
“你想要什么?”这个臭家伙为什么用一双炽热的眸子盯着她瞧?瞧得她芳心莫名的怦跳起来之外,还多了发毛的冷飕感觉。
“娘子,我想要……”他轻声低语,上前跨步将她逼上桥梁,双手分撑在她身后的桥梁上,任由两人的气息暧昧的交缠。
一阵晕眩感朝莫千离袭来,在如此贴近的距离下,她嗅到一股属于他的凛冽阳刚气息,让她的记忆不自禁地飘回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景况,那时候他轻佻的接近她,还探手抓起她的发丝置在鼻间嗅闻。
“聂磐石,你一定要靠我这么近才能说话吗?”心,失去了控制,紧张的失速怦跳,让她显得不知所措。
“娘子,你不喜欢我靠你这么近吗?”他微笑,炯亮的眸子闪烁出坚定的光芒。
倾近她,他嗅到自她身上阵阵飘散过来的幽雅香气,那抹淡然的嫣香沁入他的鼻,勾动着他蠢蠢欲动的心。
“当然!”她别过脸,闪避着他灼人的视线,强硬的逸出警语,“聂磐石,快离开我,否则……”
“否则你要怎么样?”他呵呵笑,挑逗的在她耳畔吹拂热息。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麻酥感迅速窜遍全身,逼出她的紧张,也勾动她越来越感不安的芳心。
“你……”她屏住气息,不让慌乱显现于面容上,“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那双深邃黑眸像是个小型的浩瀚星空,让她不禁想要坠入其中,感受着他的心跳、思想。
“我想要跟你索取报酬。”他轻笑,修长指尖划过她细嫩的脸颊,为贴近的距离添增一股迷离风情,“而我想要的报酬是……”
他的目光放肆的溜过她因吃惊而微启的粉唇,其目的昭然若揭。
“什么?”她惊诧的张大晶亮双眸,两眼紧盯着他那双在夜色中变得魔魅诱人的瞳仁,“你想要……”
聂磐石的大手快速绕至她的脑后,微微一使力便将她拉上前,正好迎上他压下的薄唇。
轰!脑子乍然失去所有的思潮,莫千离瞠大双眼凝看着放大的俊颜,一瞬也不瞬的目光扫过他一双恣意飞扬的英眉,溜过他微合的眸子,掠过他挺傲不屈的鼻梁,直至与她相贴的唇瓣……
刹时间,静止的脑袋顿时纷绪乍起,她的知觉在短瞬间回归。
她受惊的放大瞳仁,知觉反应一一回笼,反抗的拳头也随之抡起,不甘心的落在他的后背。
聂磐石不以为意的反勾起她的下巴,以更为贴切的方式摩挲着她娇嫩红唇,眼眸带笑的将她既是恼怒又是羞涩的反应看在眼底。
“千离……”他细柔低唤。
一瞬间,他的柔情击溃她筑起的心防,让她的拳头逐渐消去力道,沉醉在他所布下的迷乱情网中。
湿润的火舌描绘着她精美的唇形,诱哄着她启口,为他敞开紧闭的贝齿。
一种前未有的新奇感受劈进她的体内,两唇相交间激发出一股热流,让她不自觉地逸出绵软的吟声,檀口随之缓缓开启。
火舌趁隙滑入她柔甜的口中,恣意妄为地追寻她的粉舌,与之嬉戏纠缠,狂野地采取属于她的甜美馨香……
在他的激狂探索下,她全身的气力渐渐被抽离。
聂磐石突然退出她充满诱香的口中,恋恋不舍地抵着她的唇瓣,“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向小喜问那些问题吗?”她的甜美让他陷落,差点无法自拔,“那是因为,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她的心悬在半空中,找不到一个落地的踏实,自体内爆发的热度不断往身上各处袭去,双颊浮现动人赧潮,而眼底则蒙上醉人的迷情,直到他低沉的嗓音将她拉回,她的脑子才稍稍注入一丝清明。
他想了解她?!
这个宣言重重地撞击她的心,化解之前她的疑虑,原来她之所以没有阻止小喜的原因是——她也想了解他,想一窥真正的聂磐石。
“是吗?”她掀唇,吐出馨香虚语,理智悉数回归,垂下的眼眸藏着一丝愠色。
“是的,我好想……”他的话未说完,一股力量直冲他的胸膛,待他想要稳住不断往后退的步履时,腰际碰撞上后头的桥梁。
“噗通”一声,他毫无预警地被推下冰冷的荷花池。
莫千离移动脚步倚着桥梁,双瞳跳跃着不知名的火花,“你这个混帐,居然敢轻薄我,你就给我待在池里好好醒醒脑子,”
“娘子,娘子别走!”聂磐石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人在荷花池间浮沉,“我……我不谙水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