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屏暑假要回乡,在听徐辉平讲着当地可以进行的动保活动。
朋朋将白板填得满满的,而后就站在他们两人旁边发呆。她最近有时会这样发呆的,闲下来的时候真的很无趣,所以要把时段排得满满的,就可以很轻易地杀掉许多时间,而剩下的晚上与夜间,有野板就已足够——“朋朋。”
朋朋一顿,有一霎那,她以为自己幻听。
那曾经是她很喜爱、现在却让她心酸的呼喊。她咬着唇望向门边,欧阳舜站在门口,直盯着她,刚才是他在叫她吧?“出来一下,我想跟你讲些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看着欧阳舜的脸,她鼻尖感觉绿茶香的气味飘来,那如阴魂般不散的味道,自从在那电梯厢内将她困住后,似乎就如恐怖的叫嚣那般一直存在,而她根本不确定自己记得起那个女生的脸,只记得那味道,那示威般的存在。
动保社是不会有任何人工香味的,只有臭臭的大小便、偶尔寄宿的狗狗皮脂分泌味、有时有血腥或者吐奶味,现在她觉得这里被渗入绿茶香味,很讨厌。
“没有什么好讲的。”她挤出这句话,转过头。
她看到燕屏傻傻地看着欧阳舜,视线又来到她脸上;她看到徐辉平低头貌似专注文件,她盯着徐辉平脸上的那颗痣,想起他总是明事理、客观中立,她突然好想问问他的意见。
哈啾!欧阳舜的喷嚏声让她回神,她看着欧阳舜,她喜欢的那张脸上有难看的神色,动保社、任何有猫猫狗狗的地方还是让他讨厌吧。
“朋朋——”
“我也一样,已经喜欢别人了。”
“不要闹了。”
朋朋搞不清楚欧阳舜回的这句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口头襌还是真要她别闹了?她看着他的脸,看出他的不耐,不确定是这个空间还是她让他如此,这让她心头只剩怒气。
舜真的喜欢她吗?她握紧拳头低下头,突然很想消失。
“朋——”
“我喜欢这个学长,我要跟他交往。”她往左边靠近半步,表明她的对象;她斜睨徐辉平一眼,对方仍是专注着什么,但眉皱起。“如果……他也愿意……”
欧阳舜嘲弄地笑起,朋朋漠然看着他的笑。
舜真的喜欢她吗?朋朋觉得眼睛湿湿的,很快低头。
突然,她听见轻叹,不知来自何处,直觉以为是欧阳舜,但下一秒却察觉是来自左方。
“好。”徐辉平声音轻轻的,在这安静的动保社,单一个字简洁有力。
朋朋看着徐辉平的侧脸,他脸上的笑淡淡的,头抬起直视前方,她顺着那方向看去,欧阳舜变得没有任何表情,才想开口说什么又吞回,扬起一抹苦笑,转身离开。
瞬间死寂弥漫,,朋朋垂下头,不自觉滴泪。
“燕屏,可以请你去买三瓶饮料吗?酸梅汤或椰子水吧。朋朋请客。”徐辉平照例用他很沉稳的音调说着。
“……喔,好。”燕屏很利落地回着,踏着急速的脚步离开。
过了好几分钟的沉默,朋朋听见徐辉平又轻轻叹气着。“你怎么了?”
她只是低着头摇着,瞪着一颗颗水珠从很近的眼前坠至桌面。
“你这样,欧阳舜会很没面子。”
“……谁叫他跟别人……”
“唉。”徐辉平叹了声,“小孩子自以为成熟,是很恐怖的事情。”
朋朋仰起头,刚好对上徐辉平审视的眼,她猜测,他可以直接探进入的内心最深处,以让人防不胜防的方式。
而他这样的凝视,让她只能咬着唇,想要努力逼回眼泪,但仍不得其法。他收回视线,微仰着头沉默片刻,接着转过身看着白板,检视社员们填写的分配时段,而后涂涂改改着。
之后,每当朋朋想起徐辉平的那个注视以及那一句话,总想着自己幼稚的行径被他看不起,所以他收回原本日益友善的对待,又恢复近似初期指责她捡野板的冷脸冷语。
那个暑假起,在外人看来,徐辉平与她好像形影不离,但她清楚明白,她的地位与身分比较像奴仆与助理。
他微调原本社员们的值星与活动分配,她一起跟着他的,都是状况最凄惨的动物救援、诱捕最难抓的猫狗、对浪猫最不友善的邻里小区进行倡导、被安排找认养的都是最乏人问津的猫猫狗狗。
“你觉得这样慢慢来,他们会比较不痛吗?”训练她换药,见她手软顿住,他淡淡说着。
她将目光扫向他,一咬牙,开始练习快狠准的方式让他满意。
有时拖着疲惫肮脏的身躯回家,满脑子只有因捕兽夹受伤得截肢的小动物、被毒死的猫、被车子撞伤的猫狗、说脏乱与跳蚤都是源自街猫的人们……她几乎不大能思考什么其它事物。
晚上深夜里,野板卧在她头边,她会拿起手机查看那已经再也难以计算,到底是多少天以前的历史讯息,有时候,她甚至会忘了查看手机就一秒入睡。
开学后,她被徐辉平举荐接任动保社社长,她没反对。
某一天,他们一起坐在土地公庙的榕树下,等着诱捕博爱的大公猫,徐辉平冷不防问着:“今天棒球社的比赛,你没去吗?”
感觉喉间一紧。“很久不看了。我连职棒转播都没看了。”
“为什么?”
“都有人打假的了,”就像爱情也有假的,“有什么好看。”
“啊。”徐辉平似乎理解一些。“那认真打的人也真可怜。”
心情猛地有些激动,但想不出该响应什么。
某天,她骑着单车,晃到棒球场边,看着棒球社员挥洒汗水在练打,她看到了施有信,还有那个身为球队经理的女生,于是她转身离开。
终究,还是会遇到的。又某天,她骑单车赶上课,远远就看到前方熟悉的背影与步伐,他身边跟着那女生,他的步伐有些大,女生需要三步并作两步才能跟上。
她用力踩着踏板加速而过。
事实证明,只要忙碌,一切事物都可以慢慢不在意。慢慢地,大概花了半年以上的时间,她可以坐在三垒侧,压低鸭舌帽,静静看着球场那热血的比赛,直到那些社员们也渐渐轮替了新血,连球队经理也换成另一个女孩,她看球赛,又回归到单纯的球赛。
原来一个人要离开另一个人的生活,只要转身,就这么简单。
暑假,台风来袭,她顾念暂居社办的猫咪,联络社员们后决定自行前往,穿着夹脚拖,好不容易拦辆出租车,走过校圜,伞不敌大风大雨毫无遮蔽之效,她抵达社办时已全身淋湿。
看着三只猫咪们抱怨地叫着,感觉很生气,她不禁笑了。
猫咪有时候叫起来,根本就是在骂人,祖宗八代都一起骂似的。
她仔细铲屎检查排泄状况,又让他们饱餐一顿,想着要不要帮他们梳毛,其中一只还需要亲训一番才好找认养人。
她拿出毛巾盖住自己的湿衣服,才抱出猫梳着毛,一边与他们说着旁人听了可能感觉重要性为零的对话,类似“让我梳毛毛才会顺啊”、“你看看这样才帅嘛”等等的。第三只凶的,她打算放出,准备用逗猫棒陪玩一阵;才放好了猫,转头,就见徐辉平站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