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鱼儿真快活,半点不知愁。
吉人撕着手上的馒头,一点一点往桥下丢,鱼儿们很快便聚成一堆,色彩斑斓的鱼身在水中转个不停,煞是好看。
盛渊远远注视着她,吉人恍若未觉,偶尔摸摸脸上的面纱,时时不心,生怕它不小心掉下来。
有这么重要吗?不过就是些芝麻粉、绿豆渣般的小斑点,淡得几乎大白天打起灯笼,仔细贴近了瞧才能找到,她这般重视容貌,似乎有点可笑吧?
他悄悄凑过来和她一起倚在栏杆上。手,痒得慌啊……
“你躲在这里啊!”
“嗯。”
“在做什么?”
“你不是看见了吗?”吉人淡淡应了声,冷冷的。
讨了个没趣,盛渊撇撇嘴,把手里一包油纸包裹的东西送到她眼前。
“呐,拿去。”
“是什么?”
“桂花糕,珍异堂买的。”
“你自己吃吧!”她依旧懒洋洋的,无论如何就是提不起劲。
“我又不吃这个,要给你才买的。”盛渊皱眉,瞧她这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心头不禁暗暗蓄起一股恶气——这可是她一向爱吃的东西,他为了哄她才买的。
“那,就搁着吧!”
“你——”
盛渊瞠目瞪着她,瞪着瞪着,忽然扯开唇角,冷冷睇着她笑。
“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这个不吃,那个不吃,这个家到底谁惹你了?得了千两聘金,身无长物的嫁过来,家中大小事物不必你做,竟还敢让长辈操心……怎么,娶你进门,婆婆反而还得看你脸色度日,你就这么了不起,都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你……”吉人回头狠瞪着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最后变成完完全全的惨白,“你、你胡说什么?”她大受打击。
“想想我娘亲,也就是你婆婆吧!她是怎么待你的?你老是垮着脸,她看了心里舒服吗?我娘还以为我欺负你。”
大白天的,忽然差人把他从商铺里叫回来,说他新婚不久,撇下娘子不管,害她整天失魂落魄,早上起床后,问吃什么都没胃口。
商铺里上上下下,人来人往,从客人、伙计、到总管,哪个人不是竖直了耳朵偷听。每个人听完了,都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直笑,害他只得撇下正事,急匆匆赶回来。
想到她什么都没吃,还特地绕远路买她爱吃的零嘴。
结果呢?哼,她根本懒得理他嘛!
若得婆婆忧心忡忡,她还真是个好命的媳妇儿。
吉人蹙着秀眉,低声道:“我没这种意思,回头我会和姨娘,不,是婆婆……反正我会说清楚的。”
“光说清楚有什么用?”盛渊鼻孔喷气,气呼呼的。
又不是要她解释什么,他是要她吃!
说着,又把糕点推到她眼前,喝道:“还不拿去——”
“我不要,我不想吃。”吉人闷闷的抿着唇,她又没叫他买,她干么摆出这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她本来就没食欲,如今更不想领他的情了。
“叫你拿就拿,摆什么脸,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啊!”
盛渊真的生气了,为了包甜食和女人家推来推去,像什么样子。
吉人眼眶一红,满不情愿的接过油纸包,却不料手一滑,整包糕点掉落一地,油纸包散开,里头的糕点也全摔碎了。
“呃!”两人同时错愕。
“你是故意的吗?”盛渊脸色铁青。
吉人瞪他一眼,只好蹲下来捡拾。
清晨刚下过雨,地上湿湿滑滑的,沾染水气的糕点马上化开了,她忙着捡起还算干燥的部分,盛渊看了,心头只有更气。
“算了,搞得可怜兮兮,想做给谁看?”他粗鲁的拉起她,不由分说,便扯着她的手臂,快步离开曲桥,往外厅方向走。
好痛,吉人满心不悦,皱眉跟上他。
“你要带我去哪里?”
“出门一趟。”盛渊没头没脑的丢一下句。
“我不要出门……”她闻言惊愕地停下脚步。
盛渊根本不理她,揣着她的手臂继续往前走,吉人扭着手臂试图挣扎,他便摘掉她脸上的面纱,笑嘻嘻地说:“这个,我就帮你保管了。”
“啊!面纱还我。”吉人更慌了,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教她顶着这张脸出门,她还宁愿死了算了。
“你已经恢复了,不必再遮着脸。”盛渊笑得眉飞色舞,早就想拉掉这块碍眼的东西了。
“谁说的!”吉人几乎尖叫,“面纱快还我!”
原以为他长大成人,接手家里的事业,个性总会变得成熟稳重些,至少不会再像儿时那般爱捉弄人了,想不到他死德行还是一点都没改。
他把面纱拿在手里转来转去,吉人抢不过他,气得脸红耳赤,简直气炸了。
“少爷、少夫人好!”
几个丫头端着托盘经过,吓得吉人连忙把脸埋进盛渊怀里。盛渊下意识搂住她,霎时芬芳满怀。
他微微一愣,接着仰头大笑,“哈哈哈哈……”
丫头们面面相觑,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
吉人窘得抬不起头,盛渊开心得不得了,搂紧了她,还戏谑地笑说:“好好好,想躲就随时躲进来,躲这里可以。”说着,笑声隆隆。
“混蛋!”她握起拳头,用力捶打他。
这举动看在盛渊眼里,宛如猫儿撒娇似的,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吉人气鼓了脸,早知道,这场婚姻吃亏的定是她。
无奈又无奈,她最后仍是被盛渊拉了出去。他这人,只晓得我行我素、横行霸道,完全不懂得尊重人……
梦山楼,京城里一等一的食楼茶馆,绕着小巷弄进去,入口隐蔽,入门之后却是柳暗花明。主人巧手打造出山月怀抱的雅致风情,其间绿竹碧水、菊花梅树,令人一见忘忧,留恋忘返。京城权贵,时常聚集于此。
盛渊命店家准备一间隐蔽的厢房,倚在窗边,可欣赏底下的小桥流水,底下的人却不容易发现他们。
这样的地方,连吉人这样的闺秀小姐都不大容易进来。因为是姑娘家,这种公众之地,当然不是该她来的。
没想到盛渊一点儿都不拘礼,于是乎,好奇心立即战胜一切——
自面纱取下后,便一直畏畏缩缩、低头遮掩的吉人,待侍女们退下后,便忍不住兴致勃勃的四处盼看,什么郁闷心事都抛到脑后。
“哪,这样多好,”盛渊冲着她笑,“不要整天心事重重的,我娘看在眼里多难过。”
吉人惊讶地回眸横他一眼。
他脸上笑意深浓,神情是……近乎温柔的凝视她。
她心慌意乱的别开脸,低头思量,不禁暗暗点了个头。
婆婆疼她,当她是亲生女儿,吃的、用的,全给她张罗最好的。
早上盛渊一出门,婆婆就派人来给她最制新衣,衣箱里的衣物早就堆叠成山,妆枱上那些胭脂水粉、珠钗首饰也都是最上等的新色珍品。
过去娘家兴旺,她原本就是这般奢华,姨娘只是想满足她。
可惜现在,她已经没心思在这上头了。明知道娘家处境艰难,只有她一个人吃好用好,天天对着山珍海味,她怎么好意思安心享受呢?
她也不愿意跟婆家诉苦,公公和爹爹关系不佳,她怎能一过门,就嚷东嚷西,活像要跟婆家讨钱去接济娘家似的,这她真的做不到……
心怀忧虑,又不敢启齿,心情自是苦闷了些,却没想过婆婆的心情,害她老人家担心了,真是不孝。
而盛渊……也挺无辜的。
“回头我会解释清楚,你没欺负我,我不会再害你挨骂了。”
扇睫低垂,吉人暗自下了决心,以后就算装也要装出笑脸,自己的忧郁,何苦倾倒在别人身上,弄得婆家不安宁呢?
“你以为我……”以为我怕挨骂吗?
盛渊忍着气,他只是不愿见她愁眉苦脸,她到底懂不懂啊!
不一会儿,侍女们鱼贯端着托盘进来,为他们摆放碗筷菜肴。
话语一歇,吉人便转头欣赏窗外的景致。
远处一阵嘈杂声传来,几个文人惬意地走过桃树旁的石子甬道,嘻笑连连,挥扇摆袖,满面春风。
吉人眯起眼,倾身瞧去,似乎颇觉讶异。
“怎么了,在看什么?”
“那边那个人,穿着紫色袍服,被人簇拥着,走在石子路上那一位……怎么瞧着好眼熟啊!”她指向一个男人。
“嗯?”
盛渊顺着她所说的方向看去,那个紫袍文士,生得面如敷玉,风流闲雅,颇有女态……活脱像是女扮男装,未免太过美艳了吧!
吉人蹙起眉头,专注地相着那人,盛渊冷冷看着她,薄唇微扬,却不作声。
“真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盛’夫人,敢问见过又如何呢?”
“只是好奇而已,不行吗?”吉人瞪他一眼,便转头点了其中一位侍女问道:“姑娘,我瞧底下那群人好热闹,他们是什么来历?”
侍女微笑回答,“新科状元出炉啦,小姐还没听说吧?听说原本是个穷小子,姓兰名樕。”
“兰樕?”吉人掩唇惊呼。
“是啊,”侍女又笑,“楼下那些贵客,全是今年科举的新科进士,头头那一位,您刚刚指的,就是新科状元郎。”
“原来……”吉人不可思议地瞪着前方,飘飘然、茫茫然,明明前面对着盛渊,却根本不是在看他。
盛渊忍不住问:“你认识他?”
“是啊,”吉人忽然笑了,笑容灿丽如花,“有一天,爹爹捡了一个穷书生回来,说他是外地人,钱包被小贼扒了,身无分文在街上流浪,爹心想,多一口饭也不花几个钱,便让了间破柴房给他念书。那书生用功得紧,每天关在柴房里苦读,后来连爹爹也忘了这回事,我和吉蒂、吉祥,觉得他笨头笨脑挺有趣,倒是常捉弄他。”
“后来考期接近了,他说要独自到山寺中苦读,就拜别了我家离去。那时候吉蒂还在背后嘲笑他,说他八成害怕科举,逃之夭夭了。说什么苦读,恐怕也是假的,无端端赖在咱们家里,白食了这么久。”吉人眼儿弯弯,美眸灿然,回想过往,说着说着,脸庞甚至升起一片嫣红。
“哗,居然是状元……”她啧啧称奇,不住赞叹。谁想得到呢?那书呆傻傻的任她们姊妹取笑了一年多,想不到是这样的人物啊!
盛渊食指敲着桌案,仔细瞅着妻子。
说起这位状元郎,她脸上神情可真是精彩呐!一会儿乍惊乍喜,一会儿含羞带怯,宛如谈起自己倾慕已久的情郎似的。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
“你不在京城里嘛!”吉人伸舌笑说。
是吗?盛渊举起茶碗低头嗅一阵,黄澄澄的茶液落喉,舌尖却没什么味道。
想唤人再来两壶烈酒,侍女们早就摆上菜肴一一退下了,麻烦。
“吃吧!”他随口说道。
吉人不感兴趣的扫视一遍,“我早就说我没胃口了。”
盛渊愠怒地抬眼瞪她,凌厉的黑眸没有一丝温暖。
聊起状元郎,就眉飞色舞,回头对着他就百般无聊,是吗?
没胃口是吗?那敢情好,他盛某人专治没胃口。
他突然大掌探向吉人,一把按住她的后颈,手劲一使,便将她整张脸扯过来。吉人吓了一跳,他倏地压降下来,嘴唇覆住她的,伸舌挠开她的唇瓣,口中的茶液便流向她嘴里。
“咳咳、咳……”吉人又捶又打的推开他,气得满脸通红,不住骂道:“你做什么呀?脏死了。”
“脏不会死,不吃才会死。”盛渊毫无愧色,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的嘴巴,不管什么菜肴都能喂,你究竟是要自己吃呢,还是我来效劳?”
吉人气得握紧拳头,簌簌发抖,差一点又要哭了。
“你——离我远一点。”她真的没胃口,他干么非逼她吃不可?
“远一点吗?”盛渊嘻的一笑,老实不客气的往她身边挪近了些,嚣狂至极扬起嘴角,“哪,够不够远?”
这混蛋,生来就是要折腾她的!
吉人噙着泪光,不情不愿的拾起筷子。
难吃死了,什么梦山楼,这是她生平吃过最难吃的东西——
啊啊啊,谁来把盛渊拖出去,割他一条臂膀,好煮来下酒啊?
见妻子对他生气,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盛渊开心的笑了。
归宁日。
盛夫人一早就备妥了红包、礼品,交付给盛渊,又仔细叮嘱媳妇,“反正两家住得近,来去方便,你们就不必急着赶回来,多陪你爹爹说说话,也记得叫吉蒂、吉祥时常过来走动,咱们派轿子去接也行。”
“娘……”吉人心头温暖,忍不住挨上前抱了抱。
盛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直念着,“好好好,快去吧!”
盛渊笑了笑,登上坐轿,吉人上来后,仍然依依不舍的挥别婆婆,心中洋溢着满足。
“干什么这样?”盛渊摸着鼻子取笑道:“跟婆婆分开一会儿,好像几年见不着面似的,丢不丢人啊!”
“唉,”吉人闻言夸张地大叹一声,“别的姑娘家出嫁,都是丈夫亲、公婆恶,只有我是反着来,丈夫差公婆差得远了。”
“嗄?”盛渊瞥她一眼,好气又好笑,“我有这么糟?”
“糟是不至于,总的来说,就是缺了点德。”而且从不理会她的自尊、横行霸道、粗野无礼、自以为是、目中无人、整天把捉弄她当情趣、羞辱她当乐趣、惹她发火当兴趣……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不好的。
“了不起!”他搔搔耳朵,竖起大拇指,“娘子聪慧美貌,口齿伶俐,真是世间少有、难能可贵的贤妻啊!”
“好说。”吉人别开脸,懒得理他。
斗着斗着,惠家到了,幸而火药味儿不浓,两人相扶下轿,立刻分别站往两边,一个拚了命猛扇袖子,一个撇嘴蹙眉、满脸不悦。
两人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郁闷消解,精神顿时一爽。
惠家大门缓缓开启,惠老爷、惠家姊妹等迎了出来,乍见他俩“情不投、意不合”东张西望,各自站得远远的,都不觉得意外。
尴尬的寒喧几句,惠老爷便拉着盛渊去书房里谈生意经;吉蒂,吉祥则簇拥着吉人,姊妹们躲到吉人昔日的闺房里闲叙。
“姊姊,你跟表哥……你们没什么事吧?”吉祥小心探问。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仍是那副德行,有什么好说的?”吉人闷闷地抿嘴说道。
“嗄?那不天天吵架了?”吉蒂暗自咋舌,“没打起来吧?”
“都成家立业了,打什么呢?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夫妻俩打得头破血流,像什么样子?”吉人低头闷笑,“就是时常呕气,不过都是小事,忍一忍就算了。”
“姊,你变了。”吉祥偏头望着大姊,宁定的黑眸,炯亮有神。
原以为大姊气盛,嫁给表哥,夫妻恐不和睦。
如今看来,好像是多虑了。
天底下的夫妻百百种,有相敬如宾的夫妻,有如胶似漆的夫妻,当然也有像大姊和表哥这样的斗气冤家。
或许,吵吵闹闹也不是什么坏事,看大姊的气色就知道了。脸颊如桃花盛放,比从前还要娇美艳丽,说起表哥的神情,又有精神又妩媚,一时嗔一进怒,哪像有什么深仇大恨?说是打情骂俏还差不多呢!
吉人耸肩笑说:“婆家不比娘家,姨娘待我越好,我越不愿让她心烦,只好多忍让了。”
“那……周公之礼呢?”吉蒂粘起眼睛笑问:“怎么样呀?”
吉人闻言轻咳一声,忽见吉祥也不怀好意地眨巴眼睛看她。她不禁失笑,举起双手各推了两位妹妹一把。
“两个死丫头,没嫁人的姑娘家,亏你们好意思问,我都脸红了呢?”
“到底怎么样啊?”吉蒂才不在乎,摇头大姊又问。
“还没有啦!”吉人没好气的横她一眼。
“什么?怎么可能……”吉祥古怪地皱起秀眉,“为什么没有?”
吉人这会儿是真正脸红了,期期艾艾、口齿不清地说:“洞……洞房那天,我的脸还没好嘛,就求他晚一点再说。”
“然后呢?”吉蒂追问。
“什么然后?然后他就答应了呀。”
“可你的脸分明已经好了呀,怎么还不……”
“有点别扭吧!”吉人捧着热脸说道:“我们本来既是兄妹,又是仇人,忽然要……想来就……”越说,声音越小,到后来几乎不可分辨。
吉祥双手掩嘴,吃吃笑了起来,“这下姨娘可要着急了。”
吉人神色一凛,忽然正色问:“家里的情况还好吗?”
“就是那样子嘛!”吉祥和吉蒂对看一眼,只含糊带过。
今儿可是大姊归宁,何苦说这些心烦的事呢?
吉蒂和吉祥早有默契,大姊已经是盛家的人了,今后公婆家里还有许多得适应的,和表哥之间也需要时间磨合。娘家的事,大姊已尽了最大的心力,今后万万不能再让大姊操烦了。
妹妹们突然保守起来,吉人分别看着她俩,心头有数,只得叹息,从怀里拿出一包红包。
“这个,你们偷偷拿给总管伯伯,别让爹爹知道。”
“这是……”
“我公公给我的,说是归宁给的红包。我看了看,金额不少,想推辞回去,公公却发了顿脾气赶我回房。这笔钱,当作给你们的红包实在太多了,姨丈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也该明白吧?”
吉蒂两人听了,均是垂头不语。
吉人又道:“爹爹若是知道,颜面定是挂不住的,你们直接跟总管伯伯商量怎么用吧!”她出阁时,爹爹做主花了不少钱,这里或可填补一些。
姊妹们又聊了一回,不多时,丫头来报,说是回门宴席准备妥了,请姑娘们到前厅去,这才不说了。
“你们先去,我想跟厨娘大娘打声招呼,说几句话,晚点儿就来。”
妹妹们点头答应,吉人便转头往后院厨房走去。
娘亲走得早,爹爹忙于经商,她们三姊妹能够平安健康的长大成人,都是厨娘大娘平时殷勤照顾。厨房大娘原是吉祥的奶娘,就像她们的亲人一样,此次归宁,不能不问候。
来到后院,却只见几个奴仆、丫头在里头忙进忙出,没见到大娘的身影。吉人找了一圈,正要放弃离开,熟料最远处的一间空柴房,房门突然呀地一声开启,里头走出一位衣衫破旧的俊秀书生。
“兰樕?”吉人惊讶地迎上前,“你不是兰樕吗?”
“大小姐。”兰樕微微一笑,恭敬地长揖到底。
如今的兰樕,已非从前的吴下阿蒙,她岂敢受他大礼呢?
吉连连摆手,直呼不敢,“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你不是考上状元了,怎么还偷偷窝在这儿?”
“呃?”
兰樕不料吉人已经听说了,俊颜错愕。
“原本是为了大小姐,现在……我也不晓得,只是想暂时躲起来,思索一些要紧的事。”
吉人眨巴着美眸,十分不解。
“原本是为了我?这话如何说起呢?”
“没什么,已经没事了……”
兰樕深深注视着佳人,低咳一声,才迟疑地说道:“我考取功名,本来是想回头向惠老爷子答谢一番,也顺便看看你们,没想到……你居然成亲了。”
说到这儿,语气竟有些失落——兰樕心头一惊,立即警觉失态,匆匆住口。
“是啊,我的婚事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你都没听说吗?”
幸好吉人丝毫未觉,提到自己的婚事,便扬起苦笑,还打趣说着,当时若不是盛渊,此时此刻,她早已成了一缕幽魂。
兰樕摇摇头,“我忙着准备应试,一从山寺下来,就直接进考场了。”
“是呀,应该是吧!”
“听其他人说,新姑爷和大小姐,感情并不和睦?”
什么呀,她和盛渊的臭名,已经传遍千里了吗?娘家的人就算了,连兰樕也晓得?
吉人甜甜地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跟现在如何相比呢?”
“是,说的也是。”兰樕尴尬地暗自懊恼,他是哪根筋不对了,怎么尽说些不得体的话呢?
“吉蒂她们知道你回来了吗?大娘晓得你考取功名吗?”吉人心情极好,想到爹爹资助过的书生如此争气,就忍不住为他高兴。
“没有,我还没说,也请小姐休提。”兰樕欠身,“惠家只有厨房大娘知道我回来了,还没见过二小姐和三小姐。”
吉人依言点点头,“你总是神神秘秘的,不过,还是恭喜你了,今后请多关照啊!”
“不敢当,兰樕多蒙照顾,绝不敢忘记惠家大恩。”
“说什么大恩我们又没做什么,”吉人笑眯了眼,温婉谦逊地说道:“那柴房一向是空的,想想真是委屈你了。只有厨房大娘真心为你着想,每天半夜特地为你煮宵夜,你要报恩,就去报答大娘好了,跟我们惠家一点关系也滑。”
“小姐客气了。”兰樕又揖了礼。
正说着,他突然扬起脸,眼神落在吉人身后。
吉人疑惑地跟随兰樕的目光,转头见盛渊正慢慢走近。
“你在这里做什么?”盛渊走到她跟前停下,眼神只看着她。
“呃,我……”吉人迟疑着,瞥了兰樕一眼,不晓得该透露多少。
兰樕率先躬身行礼,垂头道:“姑爷好。”
“嗯。”盛渊低应一声,便不再理会他,专注看着吉人,淡淡说道:“吉蒂她们到处找你,说大娘被请到前厅了,快过来。”
“知道了,我们一起过去。”吉人准备离开,随丈夫走了两步,忽又转过身来,不确定地询问兰樕,“那,你仍要住在这间空柴房吗?我可以唤人帮你安排好一点的住处,家里的客房还多着。”
兰樕摇头,“无妨,好歹住了一年多,总是熟悉点儿。”
“真的吗?”未免太委屈了他这新科状元。
吉人心中不安,盛渊却不耐烦的喝道:“喂,你要不要走?”
兰樕闻言,头垂得更低。
吉人瞪了盛渊一眼,有外人在场,不便发作,她只好闷不吭声,默默随他走了。
“到底急什么呀!”绕过几处回廊,确定兰樕听不见了,她立刻停下脚步,瞪着盛渊怒斥,“你明明知道他的身分,何必对他端架子呢?你们生意人不是最懂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吗?”哪有人像他这样不懂人情世故的?
“生意人?我是生意人,难道你也是生意人吗?”盛渊冷冷地横她一眼,讥诮地一笑,“是啊,真是失礼,看来好像打扰你了,和状元郎聊得开心吗?”
吉人眼波无奈地转到一边,懒得和他吵架,只淡淡提醒,“那个人,肯定是有什么苦衷才要暂时藏在这里,爹爹妹妹们都还不知情,劳烦您嘴巴拴紧些。”
“啧啧,真是用心良苦啊!”
盛渊这番明褒暗贬的“大力称赞”,吉人岂会不懂?
但宴厅就在前面,眼下实在不宜争辩,她只好压下心头怒火,平心解释。
“只是给人方便嘛!他在惠家住过一年多,并不是什么坏人,你别老用种眼神看人。”
“我说了什么吗?”盛渊摸摸鼻头,朝她灿然一笑。
“你……”拿他的赖皮没辙,吉人抿唇不语,伸手拉着他袖子,免得他越走越快、越来越远。
什么嘛!小心眼的家伙,真是不干脆,生气就生气,吃醋就吃醋,要发脾气就全发出来,这样棉里藏针的,她会很累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