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静夜中响起一阵铃铛声。
很悦耳,很轻,听在耳里,几乎只是错觉。
“玎玲——”
再次响起。
铃铛声有节奏地连续响起,不吵闹,不刺耳,柔和的,甚至带着安抚的味道。只是仍然不知道在何处发出。声音仿佛没有发源地,响起时,就已经刹那流散在每一寸空间里。
没有人醒来,反而连所有人的呼吸声都渐渐停止了。
黑暗如一袭大网,在铃铛声中彻彻底底将天地笼罩,月亮消失,看不到光,车马成群,千万随从,却如坟墓一般,鸦雀无声。
刚刚还安详的队伍,陡然一片死寂。
“玎玲——”
停了很久,铃铛声再次响起,有一个人影缓缓显露在浓夜中,这人一身侍卫打扮,一手持着青色的铃铛停在胸口,另一手在身侧快速地变换着手势。他的周身散发着莹白色的柔和光芒,虽然不甚明亮,但已足够看清身形轮廓。
他又晃动了一下手里的铃铛,清脆悦耳。
面前大片的虚空中猛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浅浅漩涡,如烟雾一般,漩涡转了几下,又消失,恢复和之前一样的死寂。
铃声急促而响亮,一改之前的柔和,他面无表情,手中青色的铃猛烈地晃动,和这空旷无边的沙漠里潜藏的许多不知名的声音连成一片,铃铛在响,还有其他奇怪的声音在看不到的地方响起,恍惚之间,已震耳欲聋。
刚刚消失的巨大漩涡再次出现,不再是缥缈的雾一般的存在,里面混着片片浓烈的猩红色,仿佛是摊洒开的余温尚存的鲜血。
持铃人抬起一直变换着手势的右手,翘起食指指尖在齿间一咬,就着沁出的鲜红血珠在空中快速描绘着奇怪的花纹图形,然后翻转手腕向前轻轻一推,巨大的漩涡顿时轰鸣炸响,转眼消失无踪。
空气里有淡淡的腥味。
他长出一口气,收起铃铛,转身面对着荣轻然休息的马车,眼光逐渐温和下来。
万籁俱寂,依然没有呼吸声。
他摸摸头上戴的坚硬的铁盔,略微皱眉,伸手将这不舒服的东西取下,却不小心一起扯掉了束发的丝带,一头及腰长发在铁盔摘掉的瞬间散落肩膀。
原来,他是她。
白蔹拎着铁盔,没有去管散落的头发,疲惫地走到马车边,车边守着的四名侍卫,如死去了一般。她把四人拖到距离马车较远的地方,又走回来靠着车轮坐下。
她闭住眼睛,周身的荧光还在柔和地发亮,映照出灰白色的脸庞。
那些鬼东西虽然消失了,但是——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呢。趁着这段不会太长的间隙,她必须稍微休息一下,否则,如果她体力不支昏倒,现在眼前看到的这片天地很快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她靠着车轮小憩,倦意不受控制地席卷而来。
没过多久,马车忽然一阵轻微的晃动,车里隐约传出怪异的噼啪声。声音越来越大,连续不绝。
白蔹睁开眼睛,快速起身,身形轻飘飘一掠已到了与马车十步远的地方。她转身面对车门,双手在胸前交叠,十指翻飞,指尖飞快地相碰离开,唇间无声呢喃长串的话语。
马车的晃动越来越剧烈,噼啪声响亮而冗长,在这样的夜里格外诡异。
白蔹默念着烂熟于心的长长咒文,念到“素”这个字,本来下面还有两句,只剩短短两句,但呼吸起伏的瞬间,晃动不停的马车已“轰”一声炸响,精美华贵的马车从中间炸开,四分五裂,珠玉和木屑散乱地冲上半空,破碎的丝绸混在其中犹如一场色彩纷乱的雨。
白蔹心中一沉,没料到今晚竟然比上次又早发作了许多。
第1章(2)
烟尘落尽,一个人影在黑夜中无比清晰地显现出来。他一袭富丽锦袍,上面翔龙火凤,镶碧玉的黄金腰带上,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围绕腰身,头尾相接。是这国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彰显,雕龙衔玉——玉王爷荣轻然。
他站在纷乱的碎屑中,长发翻飞,墨玉般的双目居然一片血红。还是白天那张美丽无双的脸庞,此刻却像地狱里最妖娆的魔鬼,眼里燃烧的烈火和冰冷的面色相应,唇角勾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奇异笑容。
妖异美貌的魔鬼缓慢抬起双臂,双手的五指僵直地大张。
白蔹皱起眉,他如果知道自己现在是这个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大哭。他那么好看,怎么会容忍——自己如此恐怖的样子。
她凝住心神,双手合住,食指指尖抵在唇边,念着另一些不知名的咒文。
美貌的魔鬼猛然像飞鸟一般腾空而起,锦绣衣袍猎猎作响,他口中发出尖锐的嘶叫,狠狠扑向地上全无意识的人群。
同一时间,白蔹飞身而起,迎向他的方向飞掠过去,周身的白光越发清亮,她展开双臂,浅淡的光芒像罩子一样刹那将她全身笼住。
双眼血红的荣轻然扑面而来。
白蔹停住喃喃不停的咒文,轻轻闭住双眼,低声说:“轻然,这次轻一点。”她说着这句话时,嘴角挂着温柔的笑。下一刻,荧光闪闪的保护结界被他一击而溃,冰冷的十指夺命似的扣住她的肩膀,狠狠一撕,坚硬厚重的盔甲如纸张一般轻而易举地撕裂,血肉横飞。
喷薄而出的鲜血溅了荣轻然满脸。
白蔹颤抖着念出几个字。
滚烫的血仿佛灼伤了荣轻然,他停下动作,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眼中血红渐褪,恢复了清明的纯黑。他微动着嘴唇,眼神涣散地望了鲜血淋漓的白蔹一眼,低声艰难地说:“白——白——”他艰难痛苦地望着她,然后全身脱力倒在她的脚边。
“你……”白蔹震惊不已,直到他倒下去,才咬住青白的嘴唇。
他居然在昏迷前叫了她的名字。
白蔹止住血,微有些抽搐着蜷在地上,等待剧痛过去。圆月重新显露出来,皎洁美好,催人欲睡。
依然是宁静安详的夜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勉强坐起来,取来柔软的手帕和清水,小心翼翼地把荣轻然脸上的血污擦干净。他无意识地靠在她怀里,表情无辜而纯善。
“轻然,没事了。”她疼得脸色惨白,还在断断续续地温柔地微笑着,“放心吧,都过去了——过去了——”她说着,眼底痛楚尽显。
擦净血迹,她费了好大力气把他抬上另一辆马车,帮他换上一模一样的锦袍,帮他把丝缎一样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梳起。然后,玉王爷荣轻然,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么干净整齐,美貌尊贵,靠在铺垫柔软的马车里休息。
白蔹怀抱着染满血污和灰尘的衣袍下车,来到之前那辆已经不成样子的马车前,咬牙轻动双臂击出一掌,残破的马车刹那化成一堆细小的碎片,相信微风过后,明早醒来,一切都会消失无踪。
她终于踉跄着向后走去,找到自己的小小包袱,熟练地为自己上药包扎,换上另一套轻甲。
她倒在队伍的最后,几乎死去。
很快天光大亮。
又是烈日炎炎的一天。
玉王爷披着大斗篷坐在骆驼上,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有一道细小的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碎片刮出来的。紧接着,他又想到醒来时有点不对劲,昨夜,他睡的似乎是那辆红顶的马车,可是今早发现并不是,他回头看去,也没有再看到印象中的那辆红顶马车。而后面车马重重,他更没有看到走在队伍最后面,那个步履虚浮的人。
今天,又是平凡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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