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人躬身行礼,低声说:“陛下,臣知道您宠爱玉王爷,但——江山为重。”
荣蓝宣眸底波涛翻涌,他忽然合住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已平静无波,“朕信你,也信轻然。你只需尽快找到他的下落,其他不必多说。至于轻然——朕不会为此就伤害他。”他再次回过身,向桃园深处走去。
严大人轻声叹息,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任由朵朵花瓣落在他的头顶。
“陛下,您很快就会发现臣是对的。”
玉王爷在金玉清风阁里生活得很是惬意。
当然,如果没有莫名其妙的尚琰公主的话,他会更加惬意。
公主对他父皇卓衡说,自己不愿马上出嫁,希望能在成亲前有更多的感情基础。卓衡大怒,怕她真的惹恼王爷,但玉王爷只是摇着金边扇子微微一笑,说公主言之有理。
荣轻然之所以会乖乖来到兹宛国求亲,原因有很多,但唯独一条没有,那便是真的要娶尚琰公主。他不想娶尚琰,只是带着各种心事而来,却意外地发现这公主竟然很有趣。所以当公主提出培养感情时,他正合心意,既不被婚事所逼,又可以多留下一阵。他便立刻笑眯眯地答应了。
但现在,多少有点后悔。
尚琰公主自从说起培养感情起,便日日来到这金玉清风阁,不怎么说话,也不笑,依然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往大椅上端端正正一坐,倒像是开堂审犯的大人。空青讨厌她,公主一来他就躲得远了,站在花园里一脸嫌恶。
荣轻然只是觉得作息时间被打乱了,他最近总是容易困倦,可如今公主稳坐在这里,虽无话可说,也总不能独自进房休息。往往就是轻然喂喂小猫,尚琰在一边看着,轻然拔拔小草,尚琰在一边看着,轻然把将死的花栽进花盆,尚琰也在一边看着。两人不言不语,倒也互不干涉。
天气还是很好,来到兹宛的这些天,似乎就没有过阴霾。这一转眼,已经快要一个月了。
尚琰公主吃了两颗葡萄,忽然说起了一个荣轻然很不喜欢的话题:“你带来的那个侍女呢?怎么从来没见她侍候你。”
轻然正在摆弄花盆,深蓝的衣摆上沾着些泥土,闻言抬起头笑了笑,“可能在偷懒吧。”
尚琰不屑地哼了一声,“如果我的侍女敢偷懒,我一定把她赶出去。”
“这样不好哦,”轻然笑着说,“女儿家对人要温柔点。”
尚琰看了看他,“王爷是嫌我不够温柔?”
轻然哈哈笑了,带着泥土的手挥了挥,“我可没有这样说。”
接下来是沉默,偶尔花盆磕在地上发出闷闷的撞击声,尚琰公主继续吃着葡萄,葡萄皮已经装满了玉制的小碟子。她一双眼中光芒漫漫,却有些说不出的疏淡,吃完一串葡萄,她拿起帕子擦了擦指尖,又说:“可是我想请王爷的侍女来侍候我,不知王爷会不会反对。”
轻然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很快,对她扬眉一笑,“当然可以。”他站起身,对着门外扬声说:“小空,把白蔹叫来。”
空青小跑到门口,“王爷,白蔹病重——”他看了看王爷的眼,停住嘴里的话,点点头,“您稍等,我马上去叫她。”
荣轻然回过身来继续摆弄花盆,把一株株垂死的小花分别栽进花盆里,再一排排摆到花园里去。他毫不在意锦绣的衣衫会弄脏,就像一个精心的花匠。
尚琰公主安静地看着他。
看了很长时间。终于,她缓缓地,缓缓地,对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门外响起空青渐近的脚步声。
“王爷,白蔹来了。”
第5章(1)
空青侧开身子,让身后的白蔹进去。
尚琰还端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荣轻然正细心地摆弄着最后一个花盆。听到声音,荣轻然回头看了一下,然后顿了一顿,又转回头来。
但他染着泥土的手却停住了。
白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裙子,发间也带着浅绿色的头饰,明明是属于夏天的清凉舒适的颜色,却仍然掩不住白蔹整个人颓败的气息。空青没有说谎,她看起来确实病得很重。
距离上次在街上意外看见她满身是伤,已经过去好多天了。那天以后,空青就告诉他白蔹重病。但他没有在意,更没有相信。现在算起来,似乎已有半月时间,半月而已,她就已经像换了一个人。
白蔹走进来,低头行礼。
尚琰公主淡淡看了她一眼,问:“你叫什么?”
白蔹恭敬地答:“奴婢白蔹。”
尚琰公主点点头,唇角弯了弯,算是笑了,“你的王爷已经把你送给我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侍女。”
立刻抬头看向荣轻然,但发现他只是背对着她忙着手中的事,白蔹垂了垂眼,没有说话,脸颊的线条却已经收紧。
尚琰公主皱眉,“你不愿意?”她看了看低头不语的白蔹,又看了看背身不语的荣轻然,发现这两个人虽然都不说话,姿态不同,却有种在做着同一件事的感觉。她站起身,忽然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
她站起身的时候,白蔹也抬起头来,她一张脸本该是清秀好看的,但重病的原因使她看起来了无生气,脸上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眼中也灰暗无光。白蔹干涩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静静说:“对不起,我不同意。”
荣轻然彻底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白蔹继续说:“对不起,公主,我是王爷一个人的侍女。”
尚琰公主冷笑一声,“可是他已经把你送给我了。”
送给……她了……已经送给别人了。
看来轻然是真的很讨厌她了,否则不会把她送人的。那些年快乐的时光,无论面对什么都互相陪伴,答应了在一起不会离开。这几年,他知道了她是秋翎的人,也没有说过一句赶她走。即使那么恨,那么失望,他也没有赶他走。可是现在……他把她送给别人了。
白蔹咬住唇,又干涩地说了一遍:“我是王爷一个人的侍女。”
她是他一个人的。他说过,不允许她侍候别人,不允许她和别人亲近。即使现在他不要了,她也不走,她必须、必须留下来。
尚琰公主走了几步,站到荣轻然旁边,冷声说:“王爷,你的侍女还真是任性。”
荣轻然轻笑了一声,转回身来,表情似乎很是无奈,他摊了摊手,“没办法,我向来纵容她们,任性也有我的责任,既然她坚持不愿意,公主不如另选一个吧。”
尚琰公主从小娇惯,看到荣轻然这样的态度自然生气,一挥衣袖正要发怒,白蔹却忽然说:“公主请息怒。”
白蔹的眼在她挥动衣袖的瞬间忽然捕捉到她腰间的一样东西,这个东西她上次也曾瞥到过,但看得并不仔细,这一次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她心头忽然掠过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一萌生,这公主从头到脚忽然都变得奇怪起来。她所有的警惕心立刻膨胀起来,感受到说不出的危险感。
她连忙说:“公主息怒。刚刚是奴婢不知好歹,请公主不要怪罪,奴婢愿侍候公主,侍奉左右。”
尚琰公主确实没想到她会忽然改口,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她,“你不是王爷一个人的侍女吗?”
白蔹低下头,轻声说:“您是未来的王妃,奴婢侍候您是应该的。”
尚琰公主凝神看了她一阵,微微一笑,面对荣轻然,“王爷,看来您的侍女虽然任性,却是很识大体的,王爷果然教导有方。那么从现在起,这个侍女就是我的了。”她转身,衣袖一扬,淡金色的薄纱映着里面浅蓝的丝绸,被阳光晃出无数缕光芒,灼痛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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