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亭的雅致,茅舍的闲静早与疯魔的夜格格不入。
赵承启神情冷漠地盯着一白发老翁,似乎在等待一种讯息。
老翁紧闭着有如枯叶般的眼睛,白白长长的眉毛飘忽于耳际,布满青筋的老枯手正紧紧拽着一颗黑色的棋子。
“当!”棋子摔落于古铜色的棋盘,老者颤动着五指缓缓将它捡起。一道寒光骤然在左眼角处闪出。
“让他死在大理寺!”老者的白胡子蠕动了一下。
电闪忽明忽暗地打照在赵承启的脸上,很亮也很白。
“是!”赵承启颤抖着唇皮道,右眼正下方的皮肉抽动着。
“开始下一步!”老者道。
赵承启微微一愣,道:“是否略显急促了一点?”
老者撩了一下白胡,道:“你早点把他弄死在大理寺,一切都不会有事!”
“他、他不会那么快就猜到的!”赵承启道。
“哼!他比我想像中要聪明多了!三十年前老夫可没有想到会碰到这主!”老者摸了摸冰凉的石桌继续道:“他心思极其细腻,若不早点除掉他,必然会将三十年的旧事彻底翻出!”
赵承启微微吐了一口气,垂下眼皮,瞥着老者,道:“知道了。”
***
又过了一天,这日清早赵承启叫来了随身小侍,打探大理寺的情况。
“昨日的审讯怎么样?”赵承启问道。
“展昭什么都不说,庞太师欲施重刑,不过被王丞相阻止了。”一褐衣小仆回道。
“包拯有什么行动?”
“早上包大人去了大理寺,半个时辰便出来了,似乎很伤心。”小仆回道。
“和展昭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不过,展昭给包大人磕了三个头,像是告别包大人。”小仆道。
“嗯!那庞太师呢?”
“包大人离开大理寺后,庞太师派人私审了展昭,动了小刑。”
“什么!”赵承启脱口一惊。
“夹伤了展昭的十指,不过没有见血。”小仆连忙道。
赵承启轻轻闭上眼,神情莫名,牙齿不时打起了架。
“太师今早还进了宫,夸大其辞欲置展昭死地,而且把参审官王丞相挤了出去,并推荐王爷您参审。”小仆偷偷看着赵承启道。
赵承启心头一紧,继续道:“那八王呢?”
“老松案事涉八王爷,而且展昭又是在八王府毁了证物,照理八王爷已成众矢之的,但皇上却没有治罪八王爷,可能是念及多年养育之恩。”
“那皇上对展昭是什么态度?”
“按老先生的意思,将老松案所谓的‘内情’秘密告知了庞太师,庞太师在皇上面前狠狠咬了展昭一口,说展昭毁了通敌叛国的证据,连带也罢开封府告了一状!不过皇上倒是很信任包拯,只是受命庞太师尽早查明真相。”小仆道。
赵承启默默点了点头,遣退了小仆。
过了没多久,赵承启便接到了仁宗的圣旨,参与下午的二审。
赵承启心头有不是滋味,本想告假不去,但再一想,他觉得还是去的好。无论如何,他终究放不下那份牵挂,想着自己若在场,或许能让他少受折磨。
下午,太阳甚烈。赵承启高坐正堂右侧,一身银色朝服却闪着凛人的寒气。他的眼光虽然冷傲,但依稀还显著萎靡之色。
坐在主审官刘玉左侧的是庞太师,比起昨日,他今天的精神可是好太多了。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终于把另一位参审官王丞相挤回了相府。
庞吉是越想越得意,算盘“匡匡”地在黑心窝里拨打着,想着今日即便展昭死不开口,也要让这大名鼎鼎的御猫尝尝大理寺的大刑。
伤害展昭就是伤害包拯,一想到这里,他眯起他那对鼠眼,咧着牙,阴森森地笑了几声。
三人正襟危坐,“砰!”惊堂木敲得震天响。
“带展昭!”刘大人一声令下。
赵承启只觉心脏塞住了咽喉,手指冻成了冰,整个身子像是被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展昭手脚被沉重的铁镣紧紧束缚着,一道道明显的瘀痕在铁镣的磨擦处忽隐忽现;十根手指泛着紫色,似乎还有点肿;英挺的脸庞毫无血色,双唇有如剥了皮的菱角。
赵承启眉头一紧,下唇顿时出现了一个深深的牙痕,心道:“难道是……毒?”
“通!”展昭被硬硬地按跪在堂下,沉重的铁链敲得地板“当当”响。他又开始了沉默,冰冰的眼光扫着堂上的三人。
“大胆展昭,上得公堂如此无理!”庞太师气得右手猛敲惊堂木,“刘大人,此人如此傲慢,藐视公堂,按律该当何罪?”
“这?”刘大人瞄了一眼赵承启,只见赵承启脸色雪白,眼中还泛着寒光,于是一转头,道:“庞太师,这、这按律当掌嘴二十。”
赵承启咬了咬牙,闭上了双眼。
“来人,掌嘴!”庞太师得意地道。
一彪形大汉一跨三步,转身面向展昭,伸出左铁钳,一把托起展昭的下巴,扬起右铁掌,毫不客气地甩到展昭脸上。毕竟是个力大如牛的大汉,三掌下去,展昭的嘴角就开始挂起了血丝。
银白色的衣襟早被赵承启的右手拽得“格格”直响,“庞太师,开始审案吧!”赵承启终于开了口,眼光却不敢直视展昭。
“嗯,停!”庞太师应了一声赵承启,令道。
“呵……”展昭冷冷地笑了一声,艰难地抬起被铁链紧缚着的双手,伸长右手的食指,重重地擦干了唇角的血渍。
“展昭,那日你在八贤王府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你要毁掉它?是不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还是那些掉脑袋的东西?说!”刘大人发问道。
展昭缓缓抬起了头,眼光却冷冷地落在了赵承启身上。
赵承启隐隐觉得有一双眸子直杀自己的心窝,但却不敢抬眼证实。冷冷的神情紧紧锁着几乎就要沸腾的心脏。
“大胆展昭,为何不回话!”
“刘大人,对于这种人,只有一种方法才能撬开他的嘴。”庞太师暗示着刘玉。
“这个?”刘玉有点犹豫。
“刘大人,老夫奉命陪审,有权参审此案!”庞太师撩起席堂木,“来人,去掉展昭的刑具!”庞太师阴阴一笑,“去掉他的里衣,给我当堂抽二十鞭!”
赵承启眼前一黑,原本冰冷的目光变得有些僵硬。
展昭被衙役反手拉开了衣襟,赤裸着上身,面朝大堂口,直直地跪在大堂中央。
“啪!”施刑者张起双臂,扯直皮鞭,鞭身在空气中冷冷地发出了一道呼鸣。
赵承启猛咽了一口唾液,真不知道该将自己的目光搁放在哪里?
“打!”庞太师狠狠地从口中发出了一个字,只听“呼”的一声,风声飘荡,皮鞭快速飞旋着,似乎在空气中转出了一道道气流。
“啪!”长鞭已带着风声向那坚毅的背脊卷去,血光猛地钻入赵承启的眸子。
“啪!啪!”抽动的背脊瞬间血肉模糊。
空气在呼啸声中抽搐,时间在无辜的背脊上犯罪。
“啊!”展昭一声轻吟,全身真气尽散,身子一倾,左肘撑地,血丝沿着重心的方向,滴滴滑落在冰冷的地面,抹抹盛开在雪白的裤管上。
赵承启只觉咽喉在炙烧,心智也随之跟着煎熬。出一步就可以救下他,可是却可能断送自己几十年的苦心经营,整盘棋局可能尽毁。
“啪!”施刑者飞旋右手,在空中虚晃一圈,一滴鲜红的血星顺着鞭梢直飞赵承启的脸颊。冰冷的手指抖动着抹着血星,一股潜藏已久的热流开始萌动,似乎想冲破几十年的忍耐。
“啪!”又是一鞭直撕麦色的肌肤,双臂的肌肉因剧烈的疼痛而“格吱”颤抖,双膝软如棉絮。
展昭艰难地睁着眼睛,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十根指头,瘀肿处竟然裂出了几丝紫色的血液。
“啊!”背上又是一鞭,身体骤然失去了重心,瘫倒在地。
红色的血液与紫色的血液在交融。
“继续打!”庞太师狠狠道。
鞭声密集,展昭伏地翻着身子,鞭舌骤然间在他的肌肤上生起火焰,无情地烧灼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手臂、双腿、背脊、胸膛,甚至脸颊上也划出了两道细长的血口子。
黑暗在眼前游晃,意识在悄悄退离自己的身躯,昏昏麻麻的感觉爬满周身。刑鞭再次呼啸,犹如火蛇直舔那张血背。
再如此折磨下去,即便是南侠,恐也支撑不住。
赵承启再也忍受不了这割人血肉的摧残之声,他再也法忍耐下去,倒在血泊的人,毕竟是他喜欢的人,即使他再铁石心肠,也绝做不到如此冷酷绝情。
但听得“嗖”的一阵风声,赵承启已凌空飞起,犹如云鹤冲霄汉,直扑摇摇欲坠的展昭。“啪”的一声,刑鞭势如破竹直刮赵承启的脸颊。
赵承启猛地一个怒视,“混蛋!”
执鞭者早已吓得魂魄飞离,扔下刑鞭呆立一边。
庞太师气得嘴角斜起,“王爷,这是何意?”
“何意?呵!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赵承启眼中精光一闪,掀起地上的刑鞭,“刷!”鞭锋直咬太师咽喉,长长的鞭身有如青蟒在太师的颈上飞绕。
“呃,呃,王爷,你、你要干什么?”庞吉吓得面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汗珠淋漓。
“展昭,我要带回王府,从今日起,不许你再碰他半根头发!”赵承启道。
“是是是。”一边的刘玉头点如捣蒜。
赵承启转身将展昭扶起,一丝迷惑在半昏半醒者的眼中闪过。
“不用问为什么,我只是在做我自己。”
***
赵承启将展昭救下带回王府,安置在自己的小居,“兰寄一方”。
“兰寄一方”是赵承启闲时休养的小筑,装饰相当简朴,但却不失雅致,颇有一番江南水乡的韵味。一汪清池临窗而置,几株香兰倚廊而开,池面星光点点,宛若人间银河,清风拂过,银光闪烁,一时撩人心门。
赵承启晃了晃眼,轻轻拉上蓝色的纱帘,又走近靠墙的高案,换了一炉檀香。
离窗不远处,有一张竹榻,展昭昏沉沉地伏躺着,时而交蹙双眉。粉色的罗纱半掩半遮着他那麦色的身体,遍身的伤痕竟已经开始愈合,粉状的白末覆盖其上。
这种药粉很特别,竟然有一股子青草的味儿,覆于伤口处,待草味消尽再重新上一遍药粉,来回大约四、五次,鞭伤便可迅速愈合。不过这种药,一般地方是买不到的,更确切地说,中原是没有的!
展昭双臂垂落竹榻两侧,手心手背肥肿不堪,丝丝毒液已冲裂了表皮,沿着手指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像鲜艳的紫罗兰。
赵承启看着展昭,一阵心痛,提步缓缓走近展昭,自言自语道:“我已经派人去找解毒的人了,你再忍一会儿!”说着,曲身蹲在展昭身前,抽出袖中的白帕,轻轻地擦拭着他额上的汗珠。
展昭眉宇间写满了痛苦,嘴角不停地颤动着,赵承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摸了摸展昭肥肿的十指,心疼地道:“不行,再这样等下去,展昭死定了!”
赵承启撩袍起身,扯起身边的罗纱,狠狠地撕成了两段。死死地缠在了展昭的两只手腕之上。
片刻,展昭的两只手变得黑红黑红的,指尖冰凉透心。
赵承启一个转身,蝉翼飞出。翻转右手腕,伸直手臂,翼尖正好舔上了红烛的火舌。
蝉翼微红,赵承启右肩一转,收回剑身。
“展昭,你忍着点。”说着,赵承启手指一挥,剑风刮过展昭的双手,划破了每一根手指。
展昭横磨牙尖,但却没有醒过来。
瞬间,一抹紫色溅出,血渍沾满了剑锋。
赵承启一甩蝉翼,蹲下身去,双手狠狠拽紧展昭的手腕,挤出毒液。
紫色的液体和微红的血液溅落一地,紫色、紫红色、淡红色……
良久,大理白的地板终于出现了几朵血红色的花儿,赵承启缓缓吁了口气,松开双手,举起手背,轻轻擦了擦自己额上的汗珠。
又转身走到门口,洗了洗手。取了条干净的纱巾,把展昭的手包扎了起来,悠悠道:“我会尽快把解药找来,帮你彻底解除毒性!”语气越来越柔和,“你放心,只要我在,没有人能伤到你。”
晨光柔和地射进房内,赵承启不禁眨了一眼,原来展昭的手指抽动一下,他醒了……
“你不要动,躺着。”赵承启关切道。
展昭突然发现身上一丝不挂,“这?”
“噢,刚刚你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穿不得衣服,所以……”
“多谢王爷……”展昭道。
赵承启转身将一套里衣递到展昭眼前,道:“本王帮你穿上吧!”
“不、不用了,还是我自己来。”展昭固执地推开了赵承启的手,一把抓起衣服。
“可是,你、你的手。”
“没事。”展昭回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见毒性已去了小半,遂道:“多谢王爷替展某去毒。”
“我只是帮你把毒暂时挤出来,要彻底解除毒性,必须找到解药。”赵承启道:“你可知道,是谁对你下的毒?”
“不知道。”展昭摇摇头道。”你不知道,我知道。”赵承启心道,他料定是紫儿在暗中下了毒。
展昭缓缓起身,竟然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不解道:“这伤口?”
“不用奇怪,我只是给你擦了点家传的创伤药而已!没想到,还挺管用。”赵承启微笑道。
疑惑并没有在展昭心中消失。
其实从赵承启救自己的那一刻起,展昭就开始感到不解。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难道,自己的猜测是多余的?他到底是英雄,还是枭雄?
在牢里的这几天,展昭无时无刻不在思索,到底谁是幕后的真正主使人。
结果,他想到了一个事先已被列入黑名单的人,但这一回,展昭所猜测的却远比“偷佛眼,祭亡父”可怕得多!只是,找不到半点证据。
如今这个自己心中的头号嫌疑犯,竟然公然冒犯庞太师,救下了自己?展昭纵然再心思缜密,也一时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是若庆王果然如自己所料,那么他的存在对皇上、对大宋,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隐形威胁。
所以,必须尽早揭开他的庐山真面目!
展昭决定赌一把,直攻之下,必有所获。
“王爷为何要救还昭?”展昭突然冷冷问道。
“因为我不救你,你就会死!”赵承启柔声道。
“我死了,岂不对大家都好!大理寺少了个浪费粮食的犯人,而庆王您,也可少费一份心对付我啊!”展昭横着眼睛,冷笑道。
赵承启脸一拉,“展昭,你休息吧。”说着,踢袍欲走。
“难道你就不怕把‘老松案’翻个底朝天?”展昭冷不丁地冲出一句话来。
赵承启被死死钉在了门口,良久,转头一笑:“啊,‘老松案’关本王什么事?”
“王爷是不是有点心虚啊?”展昭系着衣带,一边用近乎挑衅的口气问道。
“展昭,你到底想说什么?”赵承启横眼道。
“展昭不是酒囊饭袋,王爷也不是一个笨人,难道非要让展昭把事情都抖出来,庆王你才肯认帐吗?佛眼是你偷的,小僧、静池大师也是你杀的,害展某深陷囹圄的人,也是你!”展昭瞥着赵承启狠狠道。
赵承启一笑,“我要害你,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指着本王的鼻子,发狂!”
“你敢说‘老松案’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吗?”
“展昭,你是在下赌注?”赵承启问道。
展昭一愣,没有说话。
赵承启整了整衣袖,平静地道:“展昭,你这种查案方式很危险!你查不出头绪来,也用不着用这样的方式来套我的话啊。”说着竟斜起嘴角笑了起来。
展昭竟也附和着笑道:“展昭的确查无头绪,想从王爷口中套出点蛛丝马迹。虽然展昭没有任何证据来说明你有罪,但是总有一天,展昭一定要将你绳之以法!”
“哈哈哈,展护卫,你是不是毒中得太深,连脑子都坏掉了啊?成天指着本王说本王有罪,我倒想知道,我的罪到底是什么?”赵承启道。
“王爷,南王之死,恐怕并没有你所说的那么简单吧?”展昭边说边看着赵承启,“我猜,这场所谓的‘大义灭亲’检举行为,只是你们父子故意演出来的戏吧!”
赵承启目光一颤,心道:“果然不愧是展昭,虽然没有完全猜透事情的全部真相,但能摸到‘大义灭亲’这条线,已是不易。果然如老先生所言啊!”
突然一小仆进来,在赵承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赵承启竟一时变了脸色,右手的小指头颤动了一下。
良久,赵承启慢慢走近展昭,目光直烧展昭的两眸,故意放高了声量,恶狠狠地道:“展昭,你这样评蔑本王和先父,难道真的不怕本王治你的不敬之罪吗?”
“展昭既然敢下这个赌,就不怕赔掉所有赌注!”展昭正言道。
“哈哈,你有什么赌注?你,什么都没有!”赵承启轻蔑地笑道。
“展昭的确什么都没有,就只能把这条原已经不属于展昭的命送还给你!”
“展昭,你倒是挺大方!可是,你就这么死了,怎么对得起我那千金难买的创伤药呢!”赵承启慢悠悠地道,神情十分镇定,只是手心里已泛起了冰冷的气流。
“那,你想怎么样?”
赵承启蓦地一转身,背对展昭,狠狠地道:“来人,把展昭给我拉出去,关在酒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见展昭被四个大汉带远,赵承启这才道:“请老先生过来!”
***
一线骄阳划破了晨雾,小筑内越发亮堂了。
赵承启合眼,刻意收起了一脸的疲惫,转身走近高案,湮灭了刚燃起不久的檀香。
白发白髯老者款步走进房中,布满鱼尾纹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赵承启,似怒非怒。
赵承启晃了一眼老者,语气生硬地道:“老先生来此,为了何事?”说着双手背后一负,目光似冰地瞅着老者。
“听说王爷救了展昭?”老者一甩广袖,语气平和地道。只是昏暗的眸子里,泛起了一丝潜藏已久的怒意。
“是的!”
“老夫计律‘坏计者死’,任何人都不例外!”老者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本王知道!”赵承启道。
“王爷,请你把展昭交给老夫!”老者道。
赵承启一转身,眼似龙目,威严中透着霸气。
老者目光一抖,这分明是二十年前的“他”!一样的狂傲,一样的威严,是啊,他们父子三人,都是草原的枭雄!
“老先生,我知道你计律严明,就是自己的亲儿子犯律,你也毫不留情。只是这一次,不太一样!展昭是个人才,本王要收服他,为我所用!”赵承启道。
怒火烧着白髯,拳头捏得“格格”直响。
赵承启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唾沫,转身,语气微显柔和道:“老先生,本王绝非有意坏了先生的计律,只是,爱才心切!还望老先生能体谅!”
老者白须震动,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赵承启。突然笑道:“王爷真是只是因为爱才心切?还是……”枯手拂起长须,目光投向那一抹晨阳,“王爷,成大事者,又岂能为了自己的情爱而不顾大局!”
赵承启缓缓走近老者,目光直射老者灰色的眸子。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不是在乞求,也不是在等待,而是在命令!
“本王要展昭活着!”赵承启一字一句地吐了出来!
老者身子一颤,这是赵承启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和他说话!他竟然可以为了展昭违拗自己的计划,撕破了支撑几十年的脸皮!
老者撇转身子,避开了赵承启的视线,语重心长地道:“王爷,请你不要忘了,你这二十几年隐姓埋名是为了什么?你今日救了展昭,可能会把你一生都毁了!”
晨光在赵承启的脸上画着光晕,双眸似有一点迷离。
“展昭,这块骨头你啃不动的!”老者心痛地道:“你会被噎死的!”面如寒霜的老者流出了眼泪。
老者终于离开,赵承启这才令人将展昭放了出来。由于毒性深入体肤,展昭的神智再度迷糊了起来。
赵承启在屋内来回踱着步,步伐急促而又零乱。
突然,一小卒破门而入,赵承启蓦地戛住了脚步。
“王爷,我们找到紫姑娘了。”
“哪里?”
“在海神庙里!”
赵承启微吐一口气,对着门外的四个小卒道:“你们好好照顾展昭!”
“是!”
说着,赵承启飞掌抄过桌上那把沾满紫血的蝉翼,“嗖”地收入腰间。
***
红日如火,晒裂大地。
身跨一骑,身后扬起千层黄土。
赵承启发狂似地鞭笞着马臀,如风般地狂奔着……
蛛丝缠绕着佛像、窗棂,几棍横粱歪斜着身子倾倒在旁。几束耀眼的阳光透破损的房檐,落在了一张墨色的焦尾琴上。
一个身着大红花缎袍子的女子,张开了十指。
古琴拨响,宛若深山鬼魅齐鸣,充溢于整座海神庙。女子飘动着狐媚的眼波,荡漾于琴弦与赵承启之间。
赵承启脸冰得像花岗岩一般,眼球直直地瞪着红衣女子。
“当!”琴弦断成了两截,紫儿阴阴地翻眼窥着赵承启,不紧不慢地道:“公子是来找奴家的吗?”声音柔得像夜半的狐魅。
“把解药拿出来!”赵承启黑着脸道。
“哈哈哈,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说着,紫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纸包,轻轻掂在手中,翻着狐眼道:“想要解药,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赵承启道。
紫儿长身而起,缓缓走近赵承启,闪动着邪恶的眼珠,咬着牙道:“我要你跟我说‘我爱你’!”
赵承启眼珠一横,一把推开她的身体,狠狠道:“你休想!”
“哈,考虑一下吧!展昭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紫儿扭动着蛇腰继续道:“你又要失去他了,呵呵!”
“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的主人!”赵承启咬牙切齿地道。
“知道,我们还是‘夫妻’呢!”紫儿抖动着一身火红道。
赵承启蔑视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到底把不把解药给我?”
“你说‘我爱你’,我就给你。”
“哼!”赵承启嘴角一抽动,飞袖出掌,一把拽住紫儿的右手,正欲夺药。
紫儿一个翻身,弹动食指,药包顺势落到了左手。
赵承启右手出掌,直劈她的心窝。紫儿顿时反身弯下水蛇腰,右手一撑地,有如泥鳅般地钻出了赵承启的手掌,稳步落定于三丈外。
赵承启眼角一眯,阴狠地笑了笑。一转身体,抽出蝉翼,紫光闪耀于剑锋,一甩翼身,踮起左脚,腾空而起。
紫儿大惊,连忙飞身而避。赵承启蓦地在空中一个翻身,右脚一蹬房粱,挥动蝉翼,直咬前方的紫儿。
紫儿被逼入死角,避无可避。
蝉翼呼呼作响于耳际,紫儿被死死地钉在了墙角,几缕发丝缠绕着翼身,一并插进了墙缝。紫儿面如死灰,瞪圆了眼睛,小口小口地咽着唾液。
赵承启冷冷一笑,悠悠伸出右手,取过了白色纸包。
紫儿咬了咬牙,道:“赵承启,你这样做,对得起那个高丽死鬼吗?”
赵承启猛地一愣,全身就像被冰水浇灌了一样。
“那个死鬼是那么喜欢你,为了你,连命都可以送给我!”紫儿尖声道。
“你说什么?”赵承启大惊。
“我告诉你,那个死鬼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因为我告诉他,你已经落在我手中,要是想让你活命,就得献出他一条命!呵呵,你猜,这个傻子说什么?哈哈哈,他竟然连想都不想,就说‘你来杀我吧’!哈哈,就这样,他死了!”
“你。”赵承启气得眼中直泛绿光。
“而你呢,现在竟然为了一个长得像他的男人拼死拼活,你怎么对得起他啊!”紫儿嘲笑道。
冷汗盈盈而出,赵承启抖动着手指,失神地闭上了眼睛。
紫儿得意地笑着,一把扯断了缠于蝉翼的青丝,悠然地走到赵承启身边,柔声道:“这药你尽管拿去!”
“淙!”一声琴响,紫儿拨动着断弦的焦尾琴,声音有如恶魔哀号,听得让人浑身发毛。
“哼!”赵承启嘴角一翘,道:“展昭,我还是会去救的!你休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折磨我。”
紫儿脸色突变,眼眸中翻起一层怒意,“你!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展昭!连那个高丽死鬼你都毫不顾忌了吗?”
“正如你所说的,我对太子恋恋不舍,是因为我觉得亏欠他。亏欠他,就得还他,偏偏他现在又死掉了,怎么办呢?就只能等到下辈子再还了!”
赵承启故意笑嘻嘻地走近紫儿,贴着她的脸道:“可是我的人生还长着呢,找一个自己心爱的人作伴,也未尝不可吧!”
紫儿气得双手发抖,她原本以为自己的那一席话一定刺得赵承启坐立不安,谁知他现在竟然如此坦荡。
紫儿越想越生气,魔掌一挥,焦尾琴瞬间被震到了几丈外。
世上只有赵承启才真正了解眼前这个女子。只要赵承启伤心难过,她就开心愉快。
赵承启撩袍正欲离去,紫儿突然道:“你就不怕那包解药是假的吗?”
赵承启戛步,却没有回头,“如果是假的,那就请你将我跟展昭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