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因兴奋而泛淡紫色光泽的眼,隔着低矮的树丛,追逐着那个骑在黑马上那个人的俊朗身形。
那个人……细长的金绿色双眼因专注而锐利,漂亮挺直的鼻子给人一种不易妥协的严肃感。一身白色的猎装剪裁合宜,勾勒出他那年轻挺拔的身形。被林叶切得破破碎碎的阳光散在他那随风飞扬的红褐色发丝上。
他的左手指节因紧握着那把雕琢精致的大弓而微微突出,全身上下充满力感与美感的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给他的猎物射上一箭。
躲在树丛之间,手中的笔不停地忙碌着,渴望在放在膝头画板上的白纸纪录下那个人充满动力的风采。尽管一跟踪路下来,身上的背袋里已装了十几张这个年轻男子的素描,但他却着魔般地停不下手。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有三头六臂,好飞快地抓补那个人的每一个动作……
“是时候了。”
希从背上的箭袋抽出一只长箭搭上左手那把大弓。
一路上,他故作漠然,无视于这个好奇的跟踪者,为的就是要让”它”放下戒心不自觉地越靠越近。
那是一只野兔?还是松鼠之类…?就当作这今天狩猎会的句点吧!
年轻的他拉开了他的弓,将一身的力道灌注于弓上,彷佛他与那把大弓融成了一体,爆发前的静止,动与力凝聚于一点…….
好……好撼动人心的魄力…藏在树丛后的作画者手中的碳笔几度因为手汗的湿滑而握不稳。能够这样正面地捉捕他的神态,实在是太幸运了……
嗯?正面地……?
“那……猎物….是我?”手中细长的碳笔”喀嚓”一声折断,一个闪神,竟错过了箭飞离弓弦的那一刹那。
断掉的那截碳笔在那张半成品的素描纸上画出一道唐突的黑痕,他懊恼地想用手抹去那道黑痕,却发现白色的纸给他这么一抹,竟抹上了一片湿粘的血红…
“射中了。”
箭插在土壤里或树木上的声音,和插在血肉之躯上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希确定自己已射中了猎物,但从那轻轻地呼吸声,他知道他的猎物仍然活着。
现在,他只需要跳下马,拔出腰际上的配剑,然后一件结束那正痛苦着的生命……
“啊……!?”
拨开树丛,和希那双金绿色眸子正面迎上的,不可思议,令人媚惑的妖异紫瞳。
紫瞳的主人,好似吓呆了的动也不动就这样楞楞地望着自己,紫色的波光静止凝结,有如一对无生命却晶莹剔透的紫色宝石。
有那么一瞬间,希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混乱而不规则地跳了几拍,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变得浓浊了起来,充斥着的,是那诡异的,令人困惑的,”吸引”?还有那淡淡的血腥味……
深红色的血从那个人右肩上插着箭的伤口留下,浸染了他整个前襟,右袖,缠上了握着半截碳笔的手指,最后停留在那张白色画纸上未完成的素描像上……
“还好吧?”换掉了那沾了一身不是他自己血迹的猎衣,希快步走向那间用来招待宾客的客房。
客房中充斥着药味,御医们忙东忙西,为的是要保住他抱回来那个昏迷着的年轻人的小命。
“秉殿下,因为箭插得不浅,取出来的时候留失了很多血,有些危险。不过我想,这个人的生命是保住了。”
“嗯。”
床上躺着的他仍昏迷着,一头又黑又细的长发散在枕头上,秀气的脸蛋没有任何血色,微启的唇也没有。令人心惊的苍白,如同他上的被单一样。
希皱蹙着眉,哪天叫人将这一系列的白色床具给换了吧……
如果他没看错,这个男孩子,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睛吧……
王国境内,曾经住着一群有着紫色眼睛的人,他们被统称为紫眼族。紫色的眼睛,美的不像世间该有的,如此特异摄魂……原来这不是传说,希不得不承认,在那四目交接的一瞬间,他真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颤栗与着迷……
然而紫眼族的命运却因这美丽而受到了诅咒。
在卡席尔帝国的传统中一直享有崇高地位的预言师断言,紫色的眼乃不祥,恶魔的子民,将为神庇知卡席尔带来厄运。不祥的紫瞳,不祥的人种,不祥的族类。就这样被希的父亲,也就是当今的国王下令全面屠杀,一个也不留……那是将近十年前,当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幼儿时所发生的事。
那….这个少年…是遗族吗?希不认为,紫色的眼睛意味着什么不祥,就如同他自己所拥有的那一双异于常人的金绿色,如猫一般的眼睛。
这纯粹,是造物者玩弄的小小把戏,善意又美丽的把戏。
“快点,睁开眼睛……”想再一次见到,你那令我媚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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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的眼睛……?”
我躺在床上,忘着斑驳的天花板,回想着今天,那个哥哥所说的故事。
常出现在梦中的那双眼睛,也是紫色的。
我不像希王子一样,可以坦然地接受,可以为它着迷。我有的,只是恐惧。我怕那双眼睛,怕它所隐含着那令人心痛的哀愁。
这一夜,我失眠了。
我拉开窗帘,目睹了一场日夜交替地无声美景,然后迅速地将自己梳理一番,迫不及待奔往庭院。
出门前,我不忘看了大厅正中央那幅王子肖像。潇洒依然,我不自觉地将他与故事中那个英姿风发的希太子联想在一起。
“是你吗……?”
早晨的空气夹带着湿冷的粒子,跑过那辽阔的废园,我已是气喘连连,咳个不停。结结实实地咳了一阵后,我走向我的墙,依恋地将身子偎在那一片凉冷坚硬上。
“早安。”我对墙说。
“早安。”回答我的,不是我的墙,是墙边站着的他。
见到他那优雅的身型,清俊的淡淡笑颜,我的心忍不住多跳了几下。这就叫”兴奋”吗?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可以再见到他,是意外,也是欣喜。
“你真的来了?”
“我昨天不就说过,我会来这继续讲故事给你听的吗?”哥哥用他的手摸摸我的额头,冰冰冷冷,舒服的感觉。
这一刻,我体会到了承诺所带来的满足。
“承诺”,从来就没有任何人,给过我任何承诺,包括我的父王母后。生活只是漫长黏腻,如泥沼般遥遥无期的等待。
有了”承诺”,时间似乎有了刻度。
有了”承诺”,等待也被赋予了意义。
原来,促使我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前来的那一只无形之手,是”承诺”。
“昨天我说到……”
“紫色的眼睛。哥哥,我看过,紫色的眼睛,在我的梦里,每天。”
“那双紫色眼睛……美吗?”他微微侧着头,饶富趣味地望着我。
我点点头。
“那,你喜欢吗?”
“我害怕……”
“为什么?”
“它让我心好痛……我不懂,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
那个哥哥的表情,有着难以解读的复杂。
“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等我把这个故事讲完,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