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问,一项接一项的问题犹如一重又一重的迷雾般在她身边层层堆叠,迷障了她的思绪,也打散了她的信心,他严峻的脸孔历历在日,粉碎了他温和体贴的形象。
她相信他!全心全意。但他却说她盲目到分辨不出真假。她并非怀疑他的话,只是她多不愿意去探究事情的真相,尽管它已经呼之欲出。
不!小日不会的!他不会的!
笄月厉叱自己无凭无据的揣测,在答案未证实之前,她不能动摇她的意志。
眼前的雾,愈聚愈深,而窗外的雨,愈下愈狂。闪电与雷震频频画亮精灵界愈趋黯淡的天宇。放眼细观,那连绵延伸的乌云霸占了整个苍穹。多久了,差不多半年多了吧?这场雨已经快让她记不起天空原有的苍蓝清澈。
是精灵界被蒙蔽了太久还是她已被自己的谎言同化?小日真的能克服他的障碍吗?她真的能替他担当此外的阻因吗?她真的能护他一生一世吗?
停下了脚步,她发现自己置身在这道长廊上。微撼,她竟如此惦念他,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这里,记忆伴随著苦涩蜂涌而来,那日的一分一秒是这般清晰,而今,她却已不知该以何面目和态度与他相对。
这就是爱吗?如斯牵缠,此般挂念,想的、忆的只有他,比肩上的沉责更重,比对小日的疼护更无法割舍……
不知道他伤得怎样了?有没有人帮他治疗?他是不是一个人独守柘轩乏人照料?
她实在摸不透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怎么可以反覆饰演两种截然迥异的角色?他怎么有勇气当著个个皆有能力将他重创的精灵面前声色俱厉地唾骂?他是抱著什么决心召开这次会议的?他——还好吗?
脑海中气势迫人的他与初见时腼腆温柔恰似朝阳的他重叠,她的指尖触放在窗沿上,那时他也是扶著此处,投神渺茫的窗外天地中,那时的他在想什么?
万一他的伤没人消毒,万一长老们余怒未消,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怎么应付?
不行!她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就算他讨厌她、轻视她,她也不在乎,不管会受到什么冷言冷语,她也要去看他!
对!去看他!“因为……”笄月的手坚定成拳:“因为我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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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呀!你光站在这里有什么用?不进去人家怎么知道你来了?”盼樱拉著他的衣袖就想往里走,但任盼樱横拽竖扯就是文风不动,盼樱费尽了吃奶的力气逼得双颊通红却徒劳无功,愤愤地甩手啐道:“我从来不知道精灵长老竟是敢做不敢当的懦夫。”
“谁说我是懦夫?”岩桂马上反应:“进去就进去!”
盼樱双手抱胸,悠哉地等著,果然见到岩桂折了回来,一脸尴尬:“待会……”
“放心啦!”盼樱拍胸作保:“只要你向干哥认错,我一定会帮你美言几句。”
岩桂真是糗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自他从呆滞中醒来后,就坐立难安,甚至连觉都没补就把盼樱给吵醒,支支吾吾地将经过从头至尾讲了一次后,盼樱就二话不说拉他来柘轩。
盼樱暗笑在心里,却又不得不板著一张脸表现出“为兄义忿”的模样:“走啦!道个歉而已又不是要你怎样,干哥那么有度量一定不会跟你这种人计较的。”
要不是有求于她,岩桂肯定会为她话中藏有暗讽之嫌和她辩上三百回合。
“干哥,有人负荆来请罪啰!”盼樱扯开嗓子便嚷,却在见到奕霆躺在床上时,满腹玩笑之意全化为一声半大不小的尖叫:“干哥!”她冲到床边:“你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
“有这么明显吗?”奕霆捂著瘀肿的下巴苦笑:“我还以为看不出来。”
盼樱杀气腾腾地旋身:“是不是你?”
“小樱樱先别生气!”岩桂双掌摊拒,急巴巴地想说明:“我就算想死也不会动他一根寒毛,我不是说过了吗?全部过程我只揪了他领子那么一下下,用的力气只有这么一滴滴——”他比著小指最最末端以示无辜:“幸好我及时醒悟,明白了他的用意,马上就放开他了,真的,我没骗你。”
“你还说没骗我?”盼樱吼得更来劲:“你不是说哥只挨了一拳跌倒而已吗?”
“是啊!他是只挨一拳——重重的一拳,正好跌落在瓷瓶上而已嘛!”
“你……”盼樱还想再发飙,却被奕霆阻止。
“盼樱,伤是我自找的,和岩桂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怪他。”他笑著和岩桂打招呼“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会是第二个来看我的人欸!”
岩桂事先背好的忏悔词全噎在嘴里,他傻傻地张口结舌:“你……不生气?”
“我要生什么气?”奕霆莫名其妙地反问。
“气我……这……他……”岩桂指东画西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泄气地垮下肩:“算了,对不起!”
奕霆闻言更一头雾水:“什么叫‘算了,对不起’?岩桂你在说什么呀!”
“哎呀!哥,你别管那头反应慢半拍的笨牛!”盼樱坐在床沿忧切地探视:“伤得怎样?要紧吗?”
“只是看起来很吓人罢了,没事的。苍长老已经帮我处理过了。”
“我就说嘛!大长老跟在他后面走,一定有替他施力疗……”
“你闭嘴啦!”盼樱可没打算要给他好脸色看:“要不是你袖手旁观,哥怎会伤成这样?自己是帮凶还好意思说话?”
岩桂被盼樱的一阵抢白给堵得无话可说,只能无趣地站在一旁乖乖挨骂。
“盼樱,别这样,岩桂没有错,结果比我预料的好太多了,原本我还以为会半身不遂呢!”奕霆话一出口才知道他说错了,只见盼樱小嘴一扁,大有“洪雨”欲来之势,吓得他连忙又安慰她:“傻盼樱,哥会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哥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你别为了我这个没用的干哥浪费眼泪,我会心疼的,我不会再受伤了,至少被揍时会还手,绝不会让对方占到便宜,你也要答应我不可以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哦?”
盼樱得到保证,总算平息下来:“嗯!我不哭!”
岩桂见到情况终于有让他发语的机会,连忙提到正事:“奕霆,你说第二个来看你的是谁啊?谁的反省能力会比我好?”
“还有谁?当然是青松和柏榆两位长老了。”奕霆诙谐地戏谑:“除了他们,还有谁‘敢’比你先自省通悟?”
盼樱一点也不留情面地大笑,可怜的岩桂只能再一次地干瞪眼,无计可施,丢了个“都是你啦!没事戏演得那么好作啥?”的眼神给奕霆,奕霆回他一朵大露白牙的笑。
“三位长老和我聊了很多,他们向我道谢,同时也为了我的‘牺牲’感到歉意。大长老还拿这个给我,说是当作谢礼。”他自枕头下抽出一物,当它接触到蒙蒙天光时,流窜著不可思议的清澈光采,温和不刺眼,却微妙变化在其中。
“情环?”岩桂脱口惊喊,对上奕霆那双了然全知的眼。
“我果然没料错,当苍长老拿出它之际,柏偷和青松两长老也面露异色望向苍长老。”他摇头,不知是要赞赏他的大方还是要向他无私的胸襟致敬。
“大长老用心良苦。”岩桂想通后也不大惊小怪:“精灵界不需要继承人了。”
“岩桂,长老们的好意我心领,但我不能接受它。”
“为什么?情环是长老合赠的,你怎么不要?”
“我拚死进谏是为了讨赏吗?”奕霆间单的一句问得岩桂答不上来。“况且它也不属于我,它本来就是小月的,我不能也不配拿,当时是不想让三位长老难堪所以才收下——”他递向岩桂:“替我转交给小月,说是长老们授予她的……”
“要去你自己去,这个忙我帮不上。”岩桂撇得一干二净:“环是你收的,你爱送给谁是你家的事,和我没关系。”
“对呀对呀!”盼樱难得和岩桂有同感:“你自己拿去嘛!为什么要假他人之手呢?”
“盼樱,怎么连你也倒戈?”奕霆注视著两张挂虑著他终身幸福的脸庞,轻轻叹息:“你们光顾及我,可有想过小月她的心情?我在明厅上那样不留情地指责她,并唾斥继承人的存在,她心里一定把我恨透了。”
“不会的,月姊姊不会的。”盼樱一口咬定:“月姊不会恨任何人的,我在她身边最久,我最了解她,哥,你想太多了。”
“我想她会明白你的苦心的。”岩桂也帮腔。
“我知道她会。”奕霆深信依笄月的蕙质兰心必能领会他用意何在:“但需要时间,短期内她必会困在彷徨中挣扎。我知道她信任我,我的话对她的影响绝对可比山崩地裂,我严正否定继承人存在的价值,对她来说不啻是否定了她的存在,她一定会感觉到她是多余的,甚至还会怀疑她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必要,但要她恍然明白我针对的不是她,而是继承人这个名词时还得经过一些历程。目前我还不宜和她见面,以免刺激她。”
“为什么不干脆摊开来讲呢?还要拐这么大一个弯!”
“这是必须的,如果要她真正去质疑她的人生,质疑她的唯命是从是为了什么,就只能这样。”奕霆的话,滚烫如火,直烙听者心房:“成长,是要付出蜕变的代价,难道你们要小月一辈子活在‘继承人’这个名词下永远求不到快乐吗?她的过去,依赖著它所赋予的职务期盼而活,突然之间要她质询她存在的目的,难免会有反弹,只要她平心静气后就会看见所有的答案。我要的是她挣脱旁加的枷锁,真真正正地为自己而活,不再为‘继承人’的头衔过日子,也不用再为了别人勉强自己,而是为自己活出自己的希望,活出自己的未来。”
岩桂和盼樱皆被他言中无尽的爱意与真诚撼动,久久不得轻动。
而奕霆,也埋进了他那腔炽热的相思中不得脱身,嗓音因承负了过浓重的情感而低哑:“见到她的那一秒起,我就看出了她本性的纯洁与多情,她对任何人都全心全意地信任,每个人都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至亲,她的笑颜这么美好,我好想亲手保护她,但是……她却一直自限在‘继承人’那一大堆屁理不通的规范中,老是无法放开心去笑,每次聊不一多久她就又为国事家忧颦眉,我看在眼里有多难过你们知道吗?本来我想慢慢引导她去走她自己的人生,但魔尊的出现,笄日心态的明朗,件件急迫不容等待,我只好冒险。”
他的落寞,他的萧索,眼角痛楚的痕迹,轮廓所刻划出的莫可奈何,皆落入窗棂外无声啜泣的笄月眼里。
“哥,没想到你这么爱月姊。”盼樱鼻头泛酸:“我就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我妈是灵媒,所以她能以另外的角度看事,她教过我爱的真谛——用她的严厉。她平时虽然看似没主见,但只要我做错了事,她铁定翻脸不认人,她再问我会不会因此而恨她,我还没回答时她就抱著我说她爱我,因为爱我所以要让我看清自己在做什么。我直到长大才明白她的爱有多深,她教我的是我一生都学不来的宝藏,不但让我看清自己做什么,更让我清楚自己要什么,需以什么正当方式去追求,而且,她也让我体悟到什么是真正的爱。”奕霆的眸,全然地清澈,仿佛洞悉人世般。“我爱小月,所以我要让她自己走出来。她的人生必须由她自己去走,我纵使可以为她付出生命,也不能替她承担她的痛。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训练她克服自己生命中的创伤,这才是根治之道。爱,并不是一迳疼惜,也不是霸道的保护,更不是成天挂在嘴边的誓言,而是分享她的喜悲,陪她去走她的路。”
“好!”岩桂肃然欣赞:“真有你的。小月若想通了一切,必会幸福得掉泪。”
盼樱双眸盈璨:“哥,你让我见识到真正诚挚的爱情。谢谢你!”
“谢我什么?傻丫头,支持我倒是真的。”
“那还用说?”含泪带笑地,她拍著胸脯承诺:“绝对为你卯足全力煽风点火。”
“什么煽风点火?”岩桂逮到她的话病是不会放过:“是摇旗呐喊!没知识就少盖两句。”
盼樱没好气地瞪眼:“你管我,我就是爱煽风点火啊!”
“难怪到处乌烟瘴气。”岩桂反讥了句。
“死岩桂,好胆你再说说看!”
奕霆好笑地看他们一来一往的斗嘴,心想: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爱?
爱的表达方式何止千百,只要选择适合彼此的一种让对方感受并回应自己的爱,拌嘴吵闹又何妨?不晓得,小月是否感受到他的爱了?
正在思念笄月的奕霆不知,爱得辛苦的伊人此时躲在门外窗外,想尽办法压不自己冲进柘轩大声向他说:我爱你……的激动。
两颗心……不!是四颗心,在这瞬间奔向情之所钟,紧紧地胶合在一起。
“岩长老,你在这吗?”倏来焦惶问声驱散了魔力,拉回他们的思维。
银杏匆匆跑来,没留意到门口墙角的那道影,一踏进柘轩便喊:“岩长老,你真的在这?咦!连盼樱都在?刚好,你们快跟我来。”
“发生什么事?”三人众囗同声。
“是盼梅……她服毒自杀了。”
“什么?”盼樱首先惊叫:“这怎么可能?”
“先别管这么多,到那就知道了。”奕霆当机立断:“岩桂,扶我一把,我也要去。”
“可是……”岩桂的迟疑在他丝毫不退让的眼神下悉数阵亡:“好,你别瞪,我扶就是。”
就在他们手忙脚乱之际,门外掠过笄月的身形。
“哥,怎么办?”盼樱六神无主,神魂失措:“怎会这样?”
“不许哭!”奕霆霎时喝回盼樱的泪水:“你忘了我教你什么?”
“要坚强。”盼樱忍下心头千万慌乱,咬牙镇定:“我会坚强的。”
银杏目睹这一幕不但大出意想,更对奕霆刮日相看。看来,他真的就是精灵王子。
一行四人,心绪各具,匆促离开,不见方才笑语——
******
梅轩,人声沸腾、私议不断,弥漫著暗变的气氛,虽仍飘散著梅香,但轩圃中盛放的梅花衬著轩内来去的人影显得差距不搭。
当岩桂扶著奕霆偕同盼樱踏进梅轩时,浮掠于空气中的猜臆不解全沉寂了下来。
“月姊姊!”盼樱一巡见笄月,像寻到了亲人般跑上前:“我姊情况怎么样了?”
“先别急,大长老在里头帮盼梅解毒,有大长老在不会有事的。”笄月安抚下盼樱,跟著朝盼樱身后望去。
奕霆的视线不期然遇上她投来的眼神,那双瞳中漾著令他意外又费解的光芒,说不出它所含的深意,使他颇多迷惘,因为她的反应远异于他想像的。
“岩桂,请你去问问最先发现盼梅服毒的人是谁?”奕霆正要请岩桂去打听,苏枋就站到他们身边来。
“不用了,我想原因全都在里面。”他手抓著一封信,看著脚缠绷带的奕霆:“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只留书给你,但是信中一定有她想不开的原因。”将信递给他,苏枋面无表情,机械化地说话:“她要我向你道声谢。我代她说这句话:谢谢你。”
“苏枋,你先别走,我有话想……”岩桂想留下他,他却头也不回地踱回房门边。
“岩桂,别问,他现在的心情太哀痛,能保持理智把信拿来已经难能可贵,不要让他再去想,盼梅服毒的事对他的伤害必定不小,我看得出来,他对盼梅很真。”奕霆拦住岩桂:“还是先来看信吧!”
岩桂颔首,挑著他的臂扶他到墙边,一同拆信观阅。
大哥:
我们尚未正式认识,这么叫你似乎不当,但盼樱已认你为兄,我和盼楚理该和小樱一样喊你大哥,希望你不要怪我以这种方式和你结认。
写这封信时,我就已经决定了自己的路,我知道这样的决定不但抹煞了自己的生命,更丧失了我身为精灵的荣耀与资格,但这些都无所谓了,因为我根本就不配当精灵,曜城没有我这个罪人,或许会清净些。自懂事以来,我就一直存有卑鄙肮脏的想法,我总偷偷希望精灵界不要有继承人,接著,我发现笄日殴打小楚后,我又祈求曜城内不要有笄日。我知道这想法是不对的,但我实在无法忍受曜城展现的不公与压抑,我好累,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扮演摆饰娃娃这种角色,曜城内的恩怨,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大哥,原谅我!
这声大哥,我是发自内心的喊,自笄月那里知道你的存在之后,我就偷偷地观察你,我很高兴你能当我们姊弟三人的大哥,妹在此请求你代我这个不负责任的姊姊照顾小樱和小楚,我相信有你在,他们很快就能平抚伤痛。
我施的光牢,效力只有两天,小楚被我关在温室内,当你们看到信时,小楚可能也快突破光牢了,大哥,求你看紧小楚,千万不要让他再回到笄日身边,不要让他去送死!别问我原因,很多事我不能说,告诉笄月,我对不起她,如果真的有来世,我希望还能作她的姊妹。
希望的事太多,能做到的事太少,我这一生就是困缚在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中不得翻身,错过的,只能等待来世。最后,谢谢你,大哥,别为我难过,罪孽深重的灵魂,只配去地狱,但我无怨,至少在死前,我终于有勇气去实践我的愿望。一切的罪,就由我来担吧!
奕霆阅完这封没有落名的遗书,一时间百感交集,喉头软涩得挤不出半句话来。
岩桂也是相同的神情,只不过他启口了:“霆,你看她会不会是知道了小日的事才做傻事?”
奕霆收好信,语气如常:“或许,她瞒的事比她透露的还多。笄日可能有危险。”
“什么?”岩桂怪叫,随即像作贼般捂起自己的嘴,把声量压到只有他俩才听得见:“你是说盼梅之所以会服毒是因为她想杀了笄日?”
“不是想,而是已经付诸实行,你没看到信上写的吗?她的愿望是不要留下继承人和笄日,笄月现在好端端的,有事的当然是笄日。”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去日轩呀!”
“去当然是要去。”奕霆以实际的立场反问:“但我们这样没头没脑就闯去不就败露了行迹吗?事情尚未确定之前不要乱来,免得弄巧成拙。如果依精灵本性来看,盼梅会横心与笄日同归于尽,必有她非此不可的原因,她要我看牢小楚,是不是和小楚的安危有关?”
“如果是为了保护小楚,盼梅的确会拚了命这么做的。”岩桂肯定的当儿,笄月和盼樱朝他们走来。
“别让她们知道信的内容。”奕霆低声吩咐,和岩桂交换个了解的神色。
“奕霆,长老。”说话的是笄月:“不要瞒我们,我们要知道。”
“对,哥,我要知道姊想不开的原因。”盼樱瞳中犹浮著倔强不肯让它掉落的泪光:“我知道姊一定告诉了你,她不会什么都没交代!哥,姊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又交代了什么?我要知道!”
“樱!”岩桂好言相劝:“你姊不让你知道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不管,我一定要知道是谁害得姊自杀……”盼樱呼吸急促起伏:“我要……”
“要报仇吗?盼悔都还没死你就开始无理取闹,你这样叫我怎么告诉你?”
盼樱被奕霆这一叱给吓著,顿觉万般委屈,眼泪在眼眶内转绕著,小嘴咬得死紧。岩桂见状只能把她往怀里带,暂借他的胸膛给她当避风港。
“奕霆,你别凶盼樱。”笄月站出来为她说话:“我们都能承受打击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你真的能承受?”奕霆不是嘲笑,而是实话实问:“即使和笄日有关系?”
笄月一震,秀颜上霎时交杂著逃避、疑问、挣扎以及一丝了然。
奕霆细观笄月神情最微末的变化,摇头喟叹:“等苍长老出来之后再说吧!”
笄月没有再反对,因为她已无力再辩,心中紊乱的思维已不知要自何整理起。笄日,她的弟弟,她竭力尽心辛苦护著的宝贝,她该承认吗?她没有机会了吗?她失败了吗?盼梅自杀,真的和小日有关?她该相信谁?究竟有谁能为她说个明白,为她指示一条明路?
“长老出来了!”
大伙涌向房门门,期盼的视线落在走出的苍术身上,等候著他的答案。
盼樱想问,但她颤抖的唇却无法组合她的意思,这才发现她已然恐惧得站不住脚,需要依靠岩桂的扶持。
苏枋也想问,但他却咬牙等,等待长老的宣告。
苍术眼色深切,百千繁思选不出适当的词句,只含笑慈望著这群亲人:“放心,盼梅没事,我已经把她服的毒全逼出来了,她被毒腐蚀的脏腑我也用力量护著,只要让她睡一周,醒来就会生龙活虎得像正常人一样。”
盼樱一听,悬在崖上的心终能放下,腿瞬时软下,人倒进岩桂臂中。
岩桂把晕厥的盼樱抱起:“没事,她只是紧张过度,突然放了心,睡会儿就好了。”
奕霆和笄月点头,对盼梅能死里逃生打心底感激。
“岩桂,你先抱她回樱轩休息好了。”奕霆眼神欣慰:“难为她了,真的连一滴泪也没掉。”
“如果不是你这位‘严兄’在旁督促,她准会哭得淅沥哗啦。”岩桂也有了笑容:“她坚强多了。”
笄月不觉黯然,偷瞄了眼奕霆,灰败又艰涩地感到她离他们愈来愈远了。好似他们都在努力地学习成长、坚强,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自己真能如他所望突破这重重桎梏吗?
岩桂向大家打个招呼便离开,没注意到苍术的异样。
当众人都急著进去探望盼梅的时候,苍术姿态略显蹒跚欲离开,却被瞧出不对的奕霆拦了下来。“苍长老!”奕霆狐疑地笑问:“为了医盼梅,您花了不少力气吧!算起来我也是盼梅的大哥,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到柘轩坐会儿让我泡壶茶招待您好不好?”
苍术凝定著,笑容自心头最温暖的源头泛起:“臭小子,连最后几刻钟的安宁也不肯留给我这个糟老头子。”
奕霆跟著笑得纯真:“我保证柘轩绝对不吵。”
笄月悸凛地来回看著一老一少暗意骇人的对话,强压下到口的疑问,安静地跟著他们走出梅轩。
苍术频频颔首,暗暗嘉许:月丫头已经懂得沉住气静候,不再那么感情用事了。
“小子,我虽然不太想揭露对你的佩服,但这声谢我还是应该说。”
奕霆当然明白他是指对笄月等人的潜移默化以及督导,但他却懒散地耸肩:“谢我什么?带坏了你的晚辈也值得你谢吗?”
“如果你早点来带坏他们就好了。”苍术语中不免有丝感慨。
笄月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她隐约猜出了大概,她最不愿去想的大概。
柘轩在他们缓慢的步速中举目在望,笄月也聪慧地跟著奕霆放慢步履配合长老已见颠跛的身形。倏地,苍术脚下踉跄,险些跌倒,笄月惊心欲上前搀扶,却被一双臂阻拦。
“不要扶。”奕霆的声音和他投在身前那位老人身上的眼神一样庄严:“让他自己走,这是他的尊严,更是他的原则,生命中最后的一段路,不要让他连站都要依赖别人。”
笄月的眼眶已经模糊,在她眼中的苍术化为一团氤氲,心酸,差点隐忍不住。
苍术有点吃力地稳住自己,昂首阔步地走进柘轩,开口唤著:“你们两个年轻人怎么动作比我还慢?快进来呀!”
奕霆咽下喉咙里的硬块,轻轻嘱咐:“无论如何,不要掉泪。”
笄月慌忙拭去泪雾,坚恳地以一朵笑表示她能镇定承受任何状况。
奕霆不是不明白她有多苦,但这种事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他只能在心中为她打气。悄悄地,他牵著她的手,把自己的意念化为温暖传达给她。
笄月抬眸,两厢情浓,无言中两两心暖互照不宣。
“小子,我都坐好了,你们还在外头做什么?”
苍术中气十足的喊醒了溺迷在默许交心的挚深,他俩以敏捷的动作加上契合的进退递补,极具效率地泡出了一壶绝佳茶宴。
苍术捧著精致的杯,呵呵笑得雪白的眉耸耸颤动:“果然是好茶,还能喝到你们两个泡的茶,代表我这老头子福分不浅,我的愿望还是能实现的。”他的笑敛成无垠的祈福送上。“小月,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问过我幸福是什么?”
笄月柔顺地应:“记得,当时您并没有回答。”
“我没有说,是因为那时的你不会懂,幸福的定义不是刻板的三言两语便能界清,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幸福,所以我留给你自己去体认。现在,说说看你的幸福是什么?”
笄月认真地想:“我觉得幸福——就是不断地超越自己,勇立于困顿水火中,抓牢自己的目标不迷失,这就是幸福。”
苍术的笑意扩大,瞳仁中流泄一丝不舍:“孩子,你已经了解不断地超越自己才有源源不断的幸福,我可以不必为你烦恼了。那你呢?小子!你的幸福又是什么?”
“我?”奕霆双手交叠扶著后脑,一派悠然:“能自由地吃,自在的睡就很幸福了。”
“你不为你关心的人挂忧吗?不想和他们相聚吗?”
奕霆望天,想起了家人,想起了慈宁、绿音、芝苹,又望了笄月一眼,才淡淡而答:“各人有各人的宿命,不是吗?”
是啊!各人有各人的宿命,不能强求,也无需苦苦追索,大家都有大家要走的路,若真有缘,哪怕它十万八千里,照样兜在一起。
“好个宿命。”苍术又啜了口清香扑鼻的茶,双眸微合。
“老头,你呢?”奕霆只将他当成单纯的老人家,单纯又受他景仰敬重的老人家。
“我的幸福吗?”苍术的笑,有股力量直入心际,平息一切情绪波动:“我现在就很幸福。小月,要大家别因我而悲,因为我的结束是你们的开始,不必太感伤,知道吗?”
“知道。”
“还有,替我盯著盼梅那丫头,别让她又来自责愧疚无颜见世那一套,要地好好给我活下去,不要白费了我以这条老命换她一命的功夫。”
“笄月一定会办好。”
“有你们在,我但没有什么好牵挂。”苍术一手执一人的掌,将两手包叠在一起。“小子,我可是把我最宝贝的心肝交给你,带坏她没关系,就是别欺负她。”
“我要是辜负你的心意,尽管来找我。”奕霆像是与好友惜别般:“好走。”
“你们泡的茶,是我喝过的茶中最甘美的。”苍术合眼,含笑。
随即,轩内起了阵风,苍术的形态,像是镜影般随风化散,牵住他俩的手,也消失了。
奕霆知道精灵死后,不会留下尸体,会起风成尘飞去,所以并不诧异,只是平静承受。
而笄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之后,伏在地上,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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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习惯坐在空中,习惯居高临下地看这场他一手导演的戏,习惯以睥睨的姿态俯视被他掌握的可怜灵魂,正如眼前的局势。他未曾料到这场戏的可看性会变得这么高,也没想过他推波助澜的结果会是如此有趣;但他并未因此而欣喜,反倒有丝不悦,不是因为谢奕霆突来的捣乱,而是那缕老是占据他脑海的倩影。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魔尊无情竟需要“逃离”魔界来此看戏才能抽出喘息的空间,他气忿、怨懑,却有著更多的无力感。
如果芝苹知道他这么整她“唯一”的男朋友,不知又会怎么跟他闹……不!她会先考虑烦死他再和他“动之以理”。噢!江芝苹,你这可恶的小魔鬼,可不可以放了我,不要再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来纠缠我?
恍惚间,他居然看到芝苹娇俏的容颜正对他绽露胜利的微笑,而她手中得意洋洋地抓著的竟是他可怜又痴迷的灵魂——去!什么跟什么,难不成在这座错乱迷离的城里待太久了,连他的精神也跟著错乱迷离起来?
倏忽之间,他突然变得厌烦,有种无聊的感觉,仿佛他布的这局棋已经失去它的吸引力,精灵界军竟不是魔界,他不喜欢这里的雨,不喜欢精灵们假象的和乐,更不喜欢的是,这里没有她的笑语。
唉!又是江芝苹,连这里也是她的势力范围,他实在技穷了,要到哪去才能不想她?
还是回魔界去好了?省得在这“醒也无聊醉也无聊”,只是这团乱会怎么收场?要是谢奕霆再加把劲就好了。只要他早日处理好这纵横交叠的谜,为这场戏拉下终幕,他就可以回去了……不!他绝不承认自己急著回魔界看她,事情才不是这样。
该不该为谢奕霆加油?虽然欣赏他的魄力,但却也顶受不了他温吞、步步为营的个性。
随手自飘浮在身边的盘子里拿出花饼,他们精灵界的饼真没话说,好吃。只要里头没毒,吃起来一定会更香。
想用毒饼毒药害死笄日?那个叫盼梅的精灵可真胡涂到家了,明明都看到我了还傻得以身试法,想来个玉石俱焚?他还没答应呢!怎能允许她篡改他构思好的剧本?
想起当他要拿走这盘饼时,笄日脸上的诧异,他就好笑,那小男孩还以为他饿了,其实他不必多此一举端走它,因为饼内的毒根本对习得魔咒的人起不了什么作用,只是——算他嘴谗,想吃吃看精灵的食物滋味如何好了。
他又拿了一块塞进嘴里,还真合他胃口。吃完了,信手一挥,空盘就化为瓷砂散扬,拍了拍手里的碎屑,他飘近温室那一边的发光处,瞄了蜷屈在光牢内的盼楚一眼,他喊了一天有余,累得瘫在地上睡著了,小小的脸蛋满布著悸惧不安。无情支著下颚,要不要帮他撤了光牢?算了,把他留给谢奕霆伤脑筋好了,他可要去看看那个胆敢对他违约的精灵,在得知她最尊崇的长老死了之后,是什么表情。
“恐惧和欲望,向来是操控人心最佳的武器。”他淡笑,英俊得宛如诸神精心捏造的脸庞,冷冷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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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术的死,重重震撼了正值多事之秋的曜城,在笄月宣布苍术因为要救盼梅,以自身能量挽回了盼梅遭毒蚀的生命后,耗竭而逝;整个曜城便又罩上令人最难以忍受的死寂。
由于苍术有交代过不要悲伤,所以笄月明令申言不许哭泣,是以,曜城内没有哀痛的啜泣声,音量最大的,勉强该算城外阵阵的轰隆雷响吧!
刚解散了议程的厅堂里,只留下笄月和奕霆。厅中,正向著城墙有一排落地窗,落地窗是曜城建筑中随处可见的设计,精灵们喜欢随时能看见阳光,精灵界的阳光之灿烂,是和情灵界盛绽的百花并列为两大珍奇,当然,那是指以前而言。
笄月紧临著窗,心头荒凉无绪,风雨打动窗扇,呼啸之声经过窗缝的压缩反弹,变调成诡异的嚎叫,在暗无天日的雨色中,倍增凄悸阴凉。
奕霆没有安慰她,因为他知道安慰是多余且徒然,很多事不是言语敷衍便能了事,他早就学会该怎么在必须安静的时候“袖手旁观”。
生死相隔的心情他不是没有过,记得童年的那场葬礼,送走他最慈祥的祖母,他的泪水足足流了五天才止,自那时起他明白了生和死的苦楚,更了解到送行者的零戚。
电光划亮了天际,也照亮了她犹思亲的侧颜,奕霆取出一只略呈扁平的镯子,塞进她手里,惊动了她的神思。
“这……”笄月不解地注视著掌心里的镯子,迷惘地瞅著奕霆:“这是什么?”
奕霆放缓了表情,由笄月的反应猜出她并未见过情环,暗松了口气,乐得省下一箩筐的“转让宣言”。
“送你。”他没提镯子是由苍术那边继受而来,因为他知道凭笄月的聪敏,必会联想到其中的关系:“振作起来。”
笄月感受到他话中的关怀与鼓励,不自觉地嫣然一笑:“谢谢你,我会振作起来,不会被这些小小困挫打败的。”
奕霆略讶,和伊人四目交接中看到了她的坚毅眸光。
“如果真的是小日……”笄月一股作气地说完:“我绝不会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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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姊!”银杏步入海棠轩,扬声叫唤:“海棠姊,你在不在,海……”
唤声蓦然止住,银杏瞧见她所要找的人之后,脚步也跟著停了下来。但见海棠瘫坐在窗边,似是被抽走全身力气般,失神恍惚,远远看去竟有丝凄怆。
银杏眼睫低垂,走近她:“海棠姊!”她摇摇意识远荡的海棠:“又在想他了?”
受扰回神的海棠轻凝了银杏一眼,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幽怨:“为什么叫醒我?”
“海棠姊,人不能一辈子活在回忆里,他都已经走了那么久了,你就忘了他吧!别再这么下去了!”
“忘了他?”海棠茫然地念,复又扯动嘴角扯开了朵笑不似笑的神态:“我回精灵界有多久了?六十多年了吧?如果真能忘,我还会苦苦忆著他吗?你有没有倾尽生命中的一切去爱过一个人?你能体会那是种什么感觉吗?六十年……”
银杏满是嗟伤,她没爱过人,初到人界时还未开始她的际遇就遭信任的人类背叛,自从视人类如蛇蝎,更遑论爱上人类,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她永远也无法体会,但她知道,海棠所受的伤远比她被背叛的不堪更沉重,因为她总在独处时精神唤散不知置身何处,这种情形直到接任“指导者”的职务时才好转,只是今日却又被大长老的死讯给引动她过去的种种。她没办法安慰这个遍体麟伤的姊妹,因为她永远也不能明白她受的是怎样的巨创至痛。
“银杏,很多事,只能眼睁睁看它发生却无力为自己所爱的人帮上半点忙的感觉,最难以释怀的……他就在我面前,只差两步我就能救他,只差那两步,他就被车子撞飞,飞得好远好远……好远。”海棠似泣似诉的忆言,勾勒出一幅景象,愣怔间的银杏,彷似看见了她说的那幅画面。
“我恨自己,你知道痛恨自己是种什么感觉吗?为什么只有我活著?为什么我只能眼见身边的人一一离我而去?安国走了,大长老也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她忽然抓住银杏,狂乱地问:“银杏,你说,盼梅会服毒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为了要报复我对她的戒教?是不是?”
“海棠姊,你冷静点,不是这样的,你多心了。”
“我多心?”海棠蓦地一窒,愣愣地出神,许久才垂下头:“银杏,你想,世间有没有起死回生这回事?”
银杏闻言暗惊:“海棠姊,你在说什么?起死回生根本是无稽之谈,你怎么会忽然提起……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谁会对我说什么?”海棠别过头去:“我只是想他……好想他,就算不能相守,至少也让我见他一面,我想知道他好不好,仅此而已……”
“海棠姊,如果有人对你说奇怪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银杏认真地盯著海棠:“已成事实的过去,不要妄想时光倒流重来,更不要相信平空鬼话,错过的就让它过去,不要再错一次。”她顿了顿,拉起了她的手:“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我想请你陪我去见笄月。”
“发生了什么事吗?”
银杏摇了摇头,神色带著决然的柔和:“没什么,只是想为自己犯的错找个补偿的方法,陪我走一趟,好吗?”
海棠的左手伸进衣袋中,摸到那根孔雀羽,迎上银杏的眼神,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