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喝这么多。」颜隽在她举杯时按住她手背,他看向四名学生,「你们老师晚餐还没吃,这样喝会醉。」
「没关系,难得有机会跟他们坐下来聊聊。」她推开他手掌,干杯。放杯时她说:「你们最大的问题就是回去不复习,一上课就忘了哪条神经哪条血管,不准备就来上课,当然觉得困难。」
「老师我都有预习也有复习,但还是觉得很难。」赵洁一脸苦恼。「像是图谱我看了再看,每条肌理都清清楚楚,可是实际上大体剖开里头的东西根本是混在一块,真的很难和图谱对上。」
「所以要多练习,熟能生巧。」
「老师你这样讲听起来很容易,实际上没这么简单啊。」吴家升抱怨,「老师你知道吗?我们划下第一刀时有多不安,虽然你讲课很仔细,图谱也清楚,可是那些肉啊内脏啊还是其它什么的,在我们眼里根本就是一坨。」
沈观很谨慎的语气:「我不是骗你们。上课时有机会就去做,去翻开来看、去摸摸看。如果有需要想多练习,只要你们的老师还没缝合入殓,都可以进实验室去观察。主任已经同意在非上课时间开放学生进实验室,你们自己要懂得利用。」
菜陆续送上,一行人边用餐边讨论,沈观罕有地在用餐时间说了这么多话;讲台上的老师变得更可亲,心情松弛下,专业话题不再是严肃面对。
「老师,你这样切切割割那么多大体老师,你以后会捐出自己的吗?」吴家升试探。
「捐。」她吃着菜,面上不见考虑的为难神色。
颜隽握筷的手一顿,朝她看了看。她面颊浮有暖红,乌黑发丝随着她低头吃菜的动作下滑,贴在颊边,几根细丝沾了唇。
王毅伦惊诧,瞪圆了眼。「老师,你都知道捐出去会被这样割又那样割,皮还要被掀起来、头脑还要打开,连厚厚的脂肪也要被拨开,你还敢捐出去被割?你家人要是知道会很舍不得的,所以我都不敢跟我家人说我们解剖课的实际情况。」
「我们割别人时,他们的爸妈或孩子也会很舍不得,为什么我们还是割得下去?」她反问,学生面面相觑,她再道:「不能因为解剖的不是自己亲人就觉得理所当然,而面对自己人就千百万个不愿意。谁能保证将来上手术台,你面对的不会是自己的亲人?」
「这样说也是……」吴家升喜道:「搞不好我还可以帮我老婆剖腹接生,亲自抱出我女儿咧,让她来这世上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她的前世情人。」
「你不是说你要选医美,还接生个什么鬼!」李育慈忍不住翻了白眼。
「大半夜的作啥白日梦,说生女儿就一定是女儿哦?」王毅伦直接戳破美梦。「你还是先去健身,把身材练好一点比较实际,免得将来那些学弟妹要掀你的脂肪还掀不起来。」
「因为太重!」李育慈接话,惹来笑声一片。
被接连吐槽,吴家升唉唉唉叫了几声,认命道:「好啦,我是该好好健身练肌肉了。」捏捏肚腹上那圈肉。
「为什么一定要练肌肉?」沈观瞅他一眼,身材算不上健美精实,但倒也不胖,运动保持身体机能那很好,刻意练肌肉倒是没必要。
「要是以后真的捐了自己的身体,才有漂亮的身体给学弟妹们养养眼啊。」吴家升忽然笑两声,看着颜隽说:「上次那个谁讲的?说颜先生体格那么好,他的身体剖开来一定很漂亮,肌肉会相当结实,血管和神经也很有弹性。结果好几个同学附和,大家都想剖身材好的。」
「……」沈观倒是没想到这些孩子还有这种念头,她侧首看当事人,他回视她的目光沉静,一种像是淡然,又像是纵容这帮孩子的姿态。
「说到这个,颜先生你到底怎么练的啊?我上次看你袖子挽起来,那个手臂好精实,我都软趴趴的。」吴家升抬臂,拨了拨垂软的臂肉。
颜隽沉默一会,道:「最基本练起,从一天跑一万公尺开始。」
「一天跑一万公尺?」四个学生瞪大眼。
「一天照三餐跑一万公尺。」颜隽说话时不带表情,不容质疑的姿态。
「靠腰!我连八百都跑不完还跑一万,会没命吧?」吴家升哇哇叫。
「没关系啦,全身上下软趴趴又没关系,那里不要软趴趴就好。」王毅伦开起玩笑。
见他们不再动筷,只一张嘴说不停,为了不影响明日考试,沈观开口催促他们返家休息。离开前,还将剩余半杯酒进了胃。
取车途中,她脚步有些虚浮,走在一侧的颜隽忍不住出手轻轻托起她手肘,道:「沈小姐酒喝多了。」
「还好,是空腹喝酒的关系。」她思路清晰,唯脑袋略显沉重,一双脚便不听使唤,总想朝左侧走去。
「离开前你还把剩下的喝光。」
「总不能浪费。我也不希望影响他们考试,所以不好意思要他们喝完。」她侧首对他笑一下,眉眼因酒精作祟而显得特别柔软。
他眨了下眼,道:「以后还是少喝酒。」
「我其实不常喝,是看他们紧张明天的考试,陪他们喝一点,缓缓他们的心情。」
「以后……」他倏然止声,不再往下说。
「嗯?」没听见下文,她目光从地面自己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挪至他面庞。
「以后怎么样?」
以后任务结束了,我们回归原本各自生浩,你要喝了酒,我已不在你身边。
「没什么。」他不再说话。
沈观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追问,上车后系上安全带就睡了。许多事不像学业那般,预习加上复习便能有所解,未来会怎样谁都无法预期,何不顺其自然?
第8章(2)
颜隽把车开进地下室时,她还未清醒,他手握车钥匙,却迟迟没熄火,半晌他松手,身子向后靠着椅背坐了好一会,忽又慢慢侧过身子看她。
她睡得沉,歪着脑袋靠着窗睡,发丝覆住她大半侧脸,瞧不清样貌。她今天穿了一条深灰色七分老爷裤,搭纯白色衬衫,女性的衬衣设计别致,锁骨下一片细白肌肤明显可见。
他喉头生热,别开目光数秒,再看向她时,已解了自己的安全带。他横过身子,右掌轻轻拨开她面上发丝,露出一张白净脸蛋;这张脸算不上美艳动人,倒也是清清秀秀,不说话时还有几分疏离。
她睫毛忽然颤动一下,他来不及退开身子,与她还未清明的视线撞在一块。他开口:「到家了。」
她还迷迷糊糊,「嗯」了声,又轻轻一声「喔」。
颜隽解了她的安全带,把车熄火,再绕过车尾打开副驾座车门。沈观下车时没留意他,一脚踩上他,低眸见他黑鞋上有印子,开口道歉又弯身要去抹她留在他鞋上的鞋印。
他左臂绕过她腰枝,将她捞起扣在怀里。「我等等自己擦。你能站好吗?」
她愣一下,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关车门,锁车,轻搭她的腰,一道步入电梯。应该是她方才那一脚让他误以为她醉了,她不打算解释,进电梯时顺势将重量放他身上,头靠上他肩,合起眼帘。
颜隽垂眸去看她,看她两排密睫在眼下投落阴影,看她面红如桃。
明知这是工作,不该有个人情绪,他还是任由她一点一点地,踏进了心里。
电梯停下时,谁也没动。两人身上味道其实都不好闻,带了一点实验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