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满”,谷物开始成熟,但颗粒尚未饱满,谓之小满。
未到萧国之前,孙柔嘉从未如此了解过节气,她这才发现,节气中只有小满,没有大满,似乎在比喻人生。
今日按萧国的风俗,家家户户要吃苦菜。春风吹,苦菜长,荒滩野地是粮仓。小满之日食苦菜,能安心益气,轻身,耐老。
未到萧国之前,孙柔嘉从未吃过苦菜,听这名字似乎十分苦涩,没想到,入口的滋味却苦中带甘,新鲜脆嫩。
孙柔嘉发现,在萧国的这段时日,倒也过得惬意。已至夏初,并不觉得热,身上的绸缎凉爽,庭院里树木清新,偶尔坐在游廊上看雨,听着那滴滴答答的声音,日子便在指尖流淌过去。
她现在的父亲孙仲尧,是萧国染川的府尹,也就是知府。染川是地处萧国西南方的一处州府,她的父亲可谓是执掌一方政要的权贵。
孙柔嘉想,自己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经历了一番生死,却能投身到这样的大户人家,成为了府尹的千金,虽然被困在这一陌生的时空,再也恢复不了原来的身分,不过,能活下来,便知足了。
“大小姐——”才过了晌午,丫鬟小映便来禀报,“今日夫人从庵里回来,鞠夫人设了宴,请大小姐和夫人一道儿用晚膳。”
“知道了,”孙柔嘉道,“帮我回覆鞠姨娘一声,就说谢谢她了。我生病之后,脑中总是昏昏沉沉的,若有礼数不周之处,小映,你可要提醒我啊。”
其实,她什么也不记得了。不,她是对这座府邸里的人和事一无所知。
“小姐,”小映立刻提醒,“鞠夫人是老爷的平妻,不该叫姨娘的,该称太太。”
“平妻?”孙柔嘉一怔,倒没料到这府里的两位夫人竟是这样平起平坐的地位。她一直以为,她的母亲桑夫人是大房。
“小姐您虽然是嫡长千金,但鞠夫人那边可是一位公子,”小映道,“所以,桑夫人和鞠夫人,老爷视为平妻。”
孙柔嘉点点头,对了,她还有一个弟弟名叫孙廷毓。这样看来,萧国是个母凭子贵的社会,即使她的母亲桑夫人先进门,却因为只生了她一个女儿,膝下无子,就被后进门的鞠夫人压了一头。
难怪桑夫人长年住在庵里吃斋念佛,只有节气日才勉强回府,看来,是被气着了。
“算起来,我有多久没见过母亲了?”说来也奇怪,她生病的这段日子,桑夫人对她不闻不问,就算是因为与鞠夫人争风吃醋,也不至于扔下她这个亲生女儿不管不顾吧……
“上次夫人回来,是清明的时候。”小映垂眸道,“算起来,小姐也快两个月没见过夫人了。”
“我病了这大半月,母亲也没捎个话来?”孙柔嘉越发觉得有些蹊跷。
小映摇了摇头,彷佛是怕孙柔嘉难过,又补充道:“小姐,你别多想,自从二小姐失踪以后,夫人就是如此。都说她因为二小姐的事险些患了失心疯,如今在庵里安然住着,也算是菩萨保佑了。”
对了,她还有个妹妹,名叫孙柔敏。不过,孙柔敏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据说是去闹市看花灯,不慎走丢的。
“父亲几时从京城回来?”孙柔嘉问。
“京城传话来,老爷朝中事务繁忙,还要逗留几日。”
她父亲虽然官职不算大,但看样子颇得萧皇器重,三天两头奉诏入京。
“为了大公子的事,老爷也是操碎了心。”小映又道,“听说昨日还修书回来,叮嘱鞠夫人要好好管教大公子呢。”
“我那弟弟又犯了什么事?”孙柔嘉好奇道。
“还能有什么,”小映一脸神神秘秘,“就是那件……不可说的事。”
什么事不可说?孙柔嘉想再追问下去,但为免惹小映起疑,只得打住了。
这府中看似宁静平和,然而人与人之间关系复杂,还有诸多旧事的牵扯,孙柔嘉觉得,恐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再像她养病的这段时日这般惬意了。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的魂既然已经入主了孙柔嘉的躯体,顶替了这位染川府尹千金的身分,她,就要好好活下去。
鞠夫人端坐在膳厅里,看样子已等候孙柔嘉多时。她年过四十,依旧是一个清秀的美人,眉眼修长,巧笑倩兮。
“太太,”孙柔嘉上前,施礼道:“给太太请安。”
“大小姐不必客气,”鞠夫人态度十分温婉,“晚膳已经备好,等你母亲从庵里回来,咱们就开席。”
“母亲还没回来吗?”孙柔嘉望向窗外,天色已晚。
“已经派车去接了,”鞠夫人道,“想来一时半会儿就到,来,咱们先说说话。”
说实话,孙柔嘉并不讨厌鞠夫人,觉得对方生得美,待她又客气,心中倒是生出许多好感来。不过,若桑夫人与鞠夫人较起劲来,她该站在哪一边呢?
按理,她是桑夫人的女儿,该帮着母亲才对,但她对桑夫人并无感情,这个冒牌的女儿恐怕是要装得不像。
“弟弟今日不在府里吗?”孙柔嘉看了看四周,果然不见孙廷毓的影子。
鞠夫人脸色微沉,提起这个儿子,彷佛有道不尽的烦心事,半晌,她才支吾地答道:“他……去苏府了。”
“苏府?”孙柔嘉不明所以。
“就是那个……苏笃君的府邸。”鞠夫人声音微颤。
苏笃君?谁啊?为何鞠夫人说到这个名字,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廷毓长大了,不太听我的话了,”鞠夫人眼中哀恸,“他与你自幼感情就好,有空替我劝劝他吧……”
孙柔嘉颇头疼,她倒是愿意帮忙,可是该劝什么呢?她连这母子两人闹什么矛盾都不太清楚。然而,她还是点了点头,“我会的。”
这府中的诸多事她还需一一仔细打听,暂时不便显山露水。
“对了,”鞠夫人又道:“前两天,我得了一串白玉佛珠,想着送给你母亲正好。”
婢女上前,打开一只匣子,鞠夫人把那佛珠取出来,递到孙柔嘉手中。
“你看看,这是上好的白玉呢。”她道。
果然,孙柔嘉拿着这白玉佛珠只觉触手生凉,温润光滑,轻轻握着就叫人心底骤然平静,确实是好物。
“太太不如亲手交给我母亲。这是您送的礼,正好让她知晓您对她的关心。”孙柔嘉想着,这两位夫人的关系和睦最要紧。
鞠夫人却微笑道:“傻孩子,就得说是你送的才好,免得你母亲回来,又对你发脾气。”
咦?此话怎讲?她母亲不对情敌发脾气,反倒会刁难她这个亲生女儿?孙柔嘉迷惑地发怔。
鞠夫人倒是误会了她此刻的心情,开口安抚,“你也别难过,毕竟你母亲好不容易才生下柔敏,谁想孩子方养到六岁,便走丢了……今天又是柔敏的生辰。”
今天是她那个失踪的妹妹生日吗?
“我懂得的,”孙柔嘉连忙道:“母亲忆起妹妹,难免心情不佳。”
“说起来,你才是孙家的福星,”鞠夫人又道:“当初你母亲把你从远房接来,没过两年便有了柔敏,我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有了廷毓,连庵里的师太都说,是你给咱们孙家带来了子嗣缘。你母亲怎么能责怪你呢?我都看不下去——”
什么,她是从远房接来的,并非桑夫人亲生?!虽不至于如青天霹雳,但这着实让孙柔嘉震惊。
“当初……”她清咳了两声,迟疑地问道:“母亲是怎么想到要把我从远房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