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呢,”孙柔嘉附和,“骈文、赋,有些用字生涩冷僻,我都读得不太顺,甚至是不太懂意思,乐府民歌之类才真挚可爱。”
“哦,孙小姐喜欢哪首民歌呢?”苏笃君好奇地问。
呃,古文古诗她一时也背诵不下来,就拾几个熟悉的句子说说吧,反正这里是萧国,据她了解与历史上的朝代有所差异,似是异次元时空,她胡诌几句,应该不会露馅。
“比如——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假如她没记错,这应该出自《西洲曲》。
苏笃君怔了一怔,似是回味,片刻之后才抚掌道:“好,此句真好,思念之情如跃眼前了。”
孙柔嘉一颗心稍安,看来他没有读过《西洲曲》,此刻得他一句赞叹,她心下有一点小小的得意。
“听来是不错,”一旁的孙廷毓傻呵呵地道:“虽然我不懂得男女之情,不过也能感受到。笃君哥哥,你可曾有过此等相思?”
“世间男女之情,大抵差不多。”苏笃君答道,“只觉得这其中意境,与我偶尔在午夜梦回时相似呢。”
他这话什么意思?他也有过喜欢的女子,或者,所谓的男女之情……便是龙阳之情?
孙柔嘉心里憋着笑,表面上却镇静,仔细观察苏笃君的神情。
他眸间似有一丝忧愁,嗓音和悦,却听来有些沧桑之感。他像是一个谜,吸引她去猜度。
“大人——”
这时,县衙的一名公差快步奔来,满面焦急的神色,汗水涔涔。
“何事?”苏笃君蹙眉。
“孙府尹来了,持有皇上圣谕,”公差禀报,“请大人速去评台处接旨。”
“孙府尹?”孙廷毓诧异道,“我爹?”
孙柔嘉亦错愕,这个孙府尹是她的父亲吗?这个时候他忽至清县,还持有圣旨,不知所为何事?
莫名地,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孙柔嘉不便多问,只见苏笃君整理衣冠,领着公差匆匆离去,她亦与孙廷毓紧步跟随而上。
碧玉山下,高台之上,孙仲尧肃然伫立在那里,孙柔嘉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父亲”,他与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样,青须轻拈,一身周正,不怒自威。
“清县县尹苏笃君听旨!”孙仲尧朗声道。
“臣接旨。”苏笃君当即跪下行礼。
在场众人皆齐刷刷跪在地上,孙柔嘉亦与孙廷毓俯身于其中。
“隐逸坛从今日起停办,钦此。”孙仲尧简短地念道。
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引得四下皆是瞠目结舌,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面面相觑。
苏笃君亦是惊讶,然而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没追问缘由,只道:“臣领旨。”
“苏县尹,请挪步,本官有话要讲。”孙仲尧低声道。
苏笃君心知孙仲尧是要悄悄告诉他,萧皇停办隐逸坛的缘由,他也想知道萧皇之举到底是因为什么。
孙柔嘉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脑中飞转——她该不该去打听打听?来传旨的既然是她的父亲,想来要知道真相也并不难。
其实这一切本不关她的事,但她却很想多管闲事,然而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担心好奇心会杀死猫……
手里捧着刚采下来的杨梅,孙柔嘉推开客居的门。今晚,父亲与他们姊弟一道儿住在县衙后面的院落里。孙柔嘉这是第一次与孙仲尧说话,心底不由紧张,毕竟是个冒牌货,生怕露出破绽。
“父亲,”她垂眸道:“女儿给父亲盛了些果子。”
“搁下吧,”孙仲尧对她的态度倒是十分和蔼,比起桑夫人强了十倍,“自你病后,我便去了京城,咱们父女俩好久没见了。来,坐下说话。”
“父亲尝尝这果子吧,”孙柔嘉微笑道,“女儿特意在里边搁了盐,保证不酸。”
“盐?”孙仲尧一怔,“杨梅若是怕酸,不该搁些糖吗?”
“搁糖反而会显得更酸,”孙柔嘉解释,“撒些盐却能将酸味压下去,提出甜味来。”
“你什么时候竟知晓了这些?”孙仲尧打量她,“病了这一场,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似从前那般娇气了。”
“病中闲着无事,研究了些饮食。”孙柔嘉怕露出马脚,连忙转移话题,“父亲近来在京中可好?听闻父亲十分繁忙。”
“不过是替皇上办差,”孙仲尧道,“跑跑腿而已。”
孙柔嘉一时间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多问一句,恐怕会引起怀疑,但少问一句,她又有些不甘心。
“为父知道你要说什么。”孙仲尧却道。
“父亲……”孙柔嘉微愣。
“是廷毓叫你来的吧?”孙仲尧挑眉,“想问隐逸坛的事?”
“女儿也是好奇,”孙柔嘉只得接话,“好端端的,隐逸坛为何要停办?”
“说来话长。”孙仲尧一叹。
“廷毓写了一篇赋,本想在隐逸坛扬扬名,”孙柔嘉趁机道,“现下这评坛停了,他好生失望。”
“哦?”孙仲尧颇讶异,“他几时变得如此长进了?”
“最近廷毓一直认真读书,父亲进京的这段日子,他都规矩得很。”
“叫他以后去正正当当考科举吧,”孙仲尧叹了一口气,“这隐逸坛就别指望了,大概近年都不会再开设了。”
“为何?”孙柔嘉追问道:“父亲能否告诉女儿?好歹也该让廷毓知晓缘由,以免这孩子傻等。”
孙仲尧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口,“一年前,有位陈举人本来科举落了第,然而他写了篇《桑田赋》在隐逸坛扬名,皇上便破格录他为进士。”
“此事女儿听说过,”孙柔嘉又疑问:“有什么不妥吗?此事早已传为佳话,也正因为如此,隐逸坛才如此受天下学子推崇啊。”
孙仲尧凝眸,“可是……近日有人向皇上揭发,这篇《桑田赋》是抄袭之作!”
“什么?!”孙柔嘉骇然。
“皇上震怒,但碍着面子,又不好将此事公诸于世,所以只得下旨停办隐逸坛。”孙仲尧叹气。
“这……会不会弄错了?”孙柔嘉对此表示怀疑,“说抄袭就是抄袭吗?抄的是何人之作、有何凭证?”
孙仲尧无奈摇首,“那位陈举人入选进士后,得了一个县尹之职,一日醉酒,他自己说出来的。”
“他自己说的?”孙柔嘉惊愕得无以言表。
她本来还以为,此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但若当事人自己亲口承认……这便没转圜余地了。
“可惜了,”孙仲尧语气惋惜,“我也觉得隐逸坛是一个不错的所在,八方学子以文会友,就算无关官场功利,也值得举办,可现在,恐怕苏公子也会受牵连。”
“怎么会……”孙柔嘉心下一紧。
“毕竟那篇《桑田赋》是他主评的,也是因为看了他的评语,皇上才对陈举人青睐有加,如今事发,苏公子难辞其咎。”
“那位陈举人既然喝醉了,”孙柔嘉猛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当时与他对饮的是何人?便是此人向皇上检举的吗?”
“听闻是他府中的一位客人,也是朝中官宦之子。”孙仲尧道。
“这位客人平素与陈举人相交甚好吗?”孙柔嘉问道,“陈举人既然已被任命为县尹,前往辖地赴任,这位客人千里迢迢离京去找他相聚饮酒,听来是深交挚友所为,但既是深交挚友,没道理把陈举人的醉话偷偷禀报给皇上,害了他啊。”
“你说的也有道理,”孙仲尧眼神微动,“不过,事情究竟怎样,皇上也没有细述,听闻只是撤了陈举人的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