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以为,科举也算不得周全之制。”孙柔嘉想着这几天从书上读到的事,缓缓道:“从前行九品中正制之时,官员选拔注重平时德行,而科举只重一夕之应试成绩,若有人平素饱读诗书,但应试临场发挥失常,岂不可惜?”
苏笃君凝眸,她的话语戳中了他的心。
“所以,隐逸坛荒废不得,”孙柔嘉道:“总该给那些临场发挥失常的学子们,一次弥补的机会。”
“话也不能这么说,一次失常,还有下次,”苏笃君语气淡淡的,“来年再试即可。”
“公子可知,寒门子弟赴京赶考,所需花费是他们难以负担的,”孙柔嘉不认同地道,“而有些人天生容易紧张,到了考场就是发挥不出来——性格所致,与学问无关。”
其实她自己就是一个考试时容易紧张的人,平时在课堂上问答,老师都夸赞她,可考试成绩一出来,总不太理想。
她比谁都更懂得那种心情。
“不过隐逸坛也算不得什么正式的荐人之地,”苏笃君注视她的眼神,越发深邃了,可见她的话逐渐打动了他,“从前的九品中正制若没废除,会更加正规有用些。”
“九品中正制之所以被话病,皆因中正官在考核之时,重贵族而轻寒门,”孙柔嘉道:“正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中正官品鉴人才的第一项便是家世,如此寒门子弟屡屡被档在门外,伤了许多勤恳学子的心。”
“确是如此,”苏笃君颔首,“所以无可奈何。”
“所以隐逸坛便有它的长处,”孙柔嘉道,“不论是在坛下张贴自己文章之人,还是上坛论道之士,皆不论出身,齐聚一堂公开比试,世间有目共睹,倒比中正制公正许多。”
苏笃君沉默,彷佛在思忖着什么。
“所以,这隐逸坛还没到结束之际,尚有它的作为。”孙柔嘉趁机道:“公子该想个法子,查明陈举人抄袭一事的真相,请皇上设法恢复隐逸坛,这才是正途,何必因为心灰意冷,便退缩逃避?”
“并非退缩逃避,只是……”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似有难言之隐。
“因为慕容县主吗?”孙柔嘉道。
他猛然抬眸,看来,她的话语一击即中。
“公子也猜到,这是慕容县主在背后行事?”孙柔嘉淡笑。
“不,”苏笃君道,“在下小小一名县尹,当初给陈举人品评时确有考察不周之处,不敢归咎于县主。”
“倘若真是慕容县主所为呢?”孙柔嘉问道,“公子不打算查个水落石出?”
“凡事都要付出代价的……”苏笃君迟疑。
“公子若真的为国为民着想,又有何惧?”孙柔嘉劝道:“小女子知道,县主对公子一往情深,公子不愿接受这段感情,本无可厚非,但是公子若为了逃避县主,而使得隐逸坛就此中止,这代价岂非太大?”
绕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她心中本来有些紧张,怕他听了这话会不太高兴,当终于把话清清楚楚地道了个明白,忽然如释重负。
若他明理,就该知道,她说的不无道理。
“想不到,孙小姐对我朝的官员选拔制度,有如此不凡的见解,”苏笃君缄默半晌,终于答道,“待在下面圣之时,一定会向皇上谏言,望皇恩浩荡,能重开隐逸坛。”
“苏公子过奖了,”孙柔嘉道,“小女子不过看了几本书,而有一些浅见,正因为心无拘束,所以公子觉得言论新鲜。”
下面的话,她不必说了,她相信,凭着他的能力,一定能查出陈举人抄袭的真相。原本,只怕他碍于慕容县主,不便去查,但只要他想通了,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她发现,自己之前对苏笃君似有成见,或许因为怀疑他有断袖之癖,所以总用另类目光打量他,然而一番话下来,他似乎也满好沟通的。
从前读《红楼梦》,林黛玉提及薛宝钗,言道:“谁知她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她藏奸。”
苏笃君……彷佛也是个好人呢。
“对了,孙小姐上次说的那首诗,出自哪本诗集呢?”他忽然道:“我寻了半天,也没寻到。”
“呃……”孙柔嘉连忙敷衍道,“不过是从前我看过的,忘了名字,如今也不知扔到哪里了,只记得其中几句。”
“可惜了,”他满脸遗憾,“还想着要好好寻来瞧一瞧,那样的句子,我实在喜欢。”
“公子若喜欢,改天我凭记忆默写出来,赠与公子吧。”所幸,她还能背诵几首乐府诗。
“真的?”他脸上似有惊喜,“那就有劳孙小姐了。”
看来,他真是爱诗之人,所以才会对一句诗如此叨念,若换了别的贵公子,她倒怀疑对方轻浮,想故意制造相处的机会。
噗,她在想什么呢?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苏笃君,一个似有断袖之癖的人,怎会故意要亲近她呢?
若说为了廷毓,她还相信些。
孙柔嘉出了苏笃君的书斋,回到暂居的小院,一路走,一路思考。
其实她最初在清县停留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多了解苏笃君,知己知彼,才能弄清他与孙廷毓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从而阻止两人的恋情产生。然而,她现在却一心在替他着急,给他帮忙。
初心已改,让她有些茫然。
不得不说,苏笃君有一双勾魂的眸子,虽然深邃如潭,但只要看上一眼,便被他的黑瞳吸了魂似的,让人久久魔怔。
难怪诸多女子都倾心于他,就连她那个可怜的弟弟也不能幸免……
孙柔嘉叹一口气,站在花荫处,吹了吹风,心弦方才一直紧绷着,全身都有些发烫,她需要缓解一下自己的情绪。
“小姐!”小映忽然在身后唤她,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孙柔嘉忙不迭地答道。
“小姐,你怎么双颊通红?”小映盯着她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哪有……”她连忙掩饰,“天气热而已。”
“小姐,快去换身衣服,门口有贵客降临。”小映道。
“贵客?”孙柔嘉|怔,“谁啊?”
按理说,这清县哪里有她的客?大概是来找苏笃君的吧,那也轮不到她去迎接啊……“慕容县主。”小映凑到她耳边低语道。
“啊?”孙柔嘉难以置信。
慕容县主到清县来了?她不是陷害了苏笃君吗,怎么还敢来?
而且……是来找她?这位县主怎么知道她在此地?
看来是把苏笃君身边的一人一事都监视了个仔细。
“县主缘何到此?”孙柔嘉对小映道。
“奴婢不知,”小映答道,“县主的马车就停在门口,也不去通报县尹大人,只说要见小姐。”
“马车来了多久?”孙柔嘉追问。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映道,“小姐当时在书斋里跟县尹大人说话,奴婢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通报。”
“带我去见县主吧。”
孙柔嘉不打算换衣服,所幸今日穿的也不难看,妆发也是整齐,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过于显眼的好。
与小映行到县衙门外,就见一辆六驾马车停在那里,烟纱车帘笼罩,隐约可见一华服女子的身影,想必那便是慕容县主。
听闻这位慕容县主小字翎,是慕容将军的女儿,因她父亲战功显赫,萧皇为表皇恩,特封她为县主。
“给县主请安。”孙柔嘉施礼道。
“柔嘉,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华服女子缓缓答道,“就不行这些虚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