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完茶之后,再踏回庞月恩位于庞府北面的琅筑阁,可就显得理直气壮多了,因为上官向阳多了一个身份,一个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地在琅筑阁里来去自如的身份--三千金贴侍。
于是当庞月恩坐在花厅上座对他招手,他就算再不愿意,也得乖乖向前。
“快点。”庞月恩一手扬着发黄的终身契合同,薄薄的一张纸攒在手心,竟轻易地让他成了她的人。“来,蹲下。”
上官向阳单手掀衣摆,前弓后步,略蹲。
“背对着我。”像是故意逗弄他似的,明明一个口令就可以完成的动作,她偏要等他摆定再下口令。
上官向阳仿佛早清楚她爱闹的性子,不置一词地乖乖背过身,垂眼等着她下一个口令,突地,他发觉自己束起的长发如瀑倾泄。
“哎,别动。”庞月恩按住他的肩头,不准他回头,随即取来搁在枣木花架上头的木梳,刷过他黑亮的发,梳整后亲自普他束起了发,再戴上一只纯银打造的束环,款式简颖大方,缀以太阳纹图,环底落下一只冰玉雕制的弯月,就藏在他的发束后头。
“好了,戴上这只束环,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庞月恩满意地看着自己精心打造的束环。
上官向阳无言以对地转过身,已经连纠正她用词过于轻率的力气都没有了。
反正就如她所说的。他现在确实是她的贴侍,就算他再不愿意,也逃离不了那张终身契的约束。
“那么,现在要你做什么好呢?”乌黑的眸贼溜溜地转看。
“小姐尽管盼咐。”
“听起来,你像是无所不能。”庞月恩露出笑,只手托腮,依旧是一派不安好心眼却又没啥恶意的神情。
上官向阳谨守本分,静待盼咐。
除去商场那些事他不上手外,他自认为没有做不到的事。允文允武的他,极为厌恶商场上尔虞我诈的那一套。比起伪君子,他反倒比较欣赏真小人,好比她,明摆着想对他使坏心眼。
“那么……脱衣袍吧。”
他猛地抬眼,想确定自己是否听错。
“难不成你连脱衣服都不会?要我帮你吗?”话落,庞月恩还真的起身,卷起窄袖,准备服侍他。
“……脱衣袍做什么?”向来八风吹不动的木头神情难得裂了一角,他有些仓皇地退了几步,眼前的庞月恩在他心里已经幻化为采拿大盗了。
“咦,向来只有主子盼咐,奴才办事的份儿,这道理,你会不知道吗?”这木头男人不是最谨遵主从之分,最讲究礼教的吗?决,快把衣服脱了吧!
“小姐,光天化日之下,虽说我俩是主从之分。但毕竟是孤男寡女,我要真脱了衣袍,你的名节就不保了。”上官向阳一退再退,退得好狼狈,直到一脚踩上了花厅的门坎才停住。
茉唐,真是荒唐!她的年岁渐长,却益发惊世骇俗!以往他曾听闻过,以为不过是夸大的谣传而已,如今他亲眼见着,才知道传言一点都不夸张,甚至她的言行比外传的还过了头。
“我的名节昨晚不就已经毁在你手上了吗?”她叹口气,装哀愁。
他怔愕,“小姐不是说,那是你骗我的?”
“喔我说了呀?”她轻叫了声,然后又笑说:“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的清白也算是毁了呀--”她故意拉长尾音,就是想看他的反应。
上宫向阳眉头抽了下,自知理亏,无法反驳。“既是如此,小姐为何不在厅里跟老爷夫人说起这件事?”
“那多无趣。”
灌醉他,又不是为了栽赃他,拉他同睡一床,不过是想要逗逗他,整整他那张八百年都不会变的木头脸而已。
“小姐既不想逼婚,为何要强留下我?”这是他不解之处。
“……因为我开心,我就是要你当我的贴侍。”他不问就算了,一开口,反倒让她火气渐燃。
她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他还看不懂?
真是个木头!
“好。”他深吸一口气,黑眸眯了又眯,恍若做下某种决定,突地低喝,“走。”
“去哪?”庞月恩被他突来的气势吓得倒退一步。
喂,应该要生气的人是她吧,为什么她还没发火,他就先发飙了?
“练女红。”
“咦?”她掩嘴惊呼。
“以往在上官府,身为凝小姐的贴侍,督促地的女红亦是我的责任,所以--”凤眼微貌。“小姐必须在我的督促之下,勤练女红。”
“我不要!我手痛啦!”
“走。”他置若同闻,押着她到外头,准备向凝小姐找些女红的活儿给她练习,压根无视她装手痛脚痛还是头痛。
敢在他面前耍些伤风败俗的事,就要有胆承接他严厉的磨练。
按习俗,出阁翌日该是嫁娘归宁之日,但碍于上官凝已经无娘家可回,于是庞府再度开宴,替刚进门的媳妇做足了面子。
今夜,又是一场不夜宴。
但不同的是,今晚上官向阳出现在筵席上,就守在庞月恩的身旁。
“吃东西的时候,手不可以搁在桌面上。”
“笑的时候,小姐要拿手巾遮唇。”
“酒别喝太多,失态了很难看。”
一顿饭吃下来,庞月恩开始怀疑她多了个娘。
“年纪都不小了,怎么连筷子都童不好?”
庞月恩当下把筷子搁在桌上,回头瞪着在她身后谆谆教诲的上官向阳。
经历酒醉误事的张皇失措之后,上官向阳又回到原本的沉稳模样,面无表情以不变应万变。
“向阳--”
“在。”
“你是我娘吗?”虽然他的音量不大,但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在她身后指导,感觉她好像回到六岁那年。身边多了个奶娘?
难道他这是在报复她吗?不过是要他脱衣袍而已,他就非这么整她不可?逼她练了一个下午的刺绣,把花绣成云,把云绣成一坨坨的……他还想要怎么羞辱她啊?
笑她女红差劲还不够,现在连吃饭都要再整她一把,她这个主子好可怜呃!
“奴才不是。”上官向阳恭谨应答。
“那就暂时不要说话好吗?”同桌的皆是她的爹娘兄长,他没瞧见他们都在偷笑?留点面子给她行不行!
“是。”
于是,当她回过身继续用膳时,背后果真再没有出现任何教诲,但取而代之的是声声叹息,尤其当她没夹好糯米丸子,让丸子在桌面跳跳跳地跳下桌时,身后的叹息声更重了。
庞月恩气得险些起身不吃。
她就是不会拿筷子嘛!这有什么关系?她多夹个几次也会夹到东西啊,干吗一直叹气,好像她是朽木似的!
扁嘴恼着,突地瞥见有支汤勺出现在她右边,转头,就见他不知何时去帮她拿了汤勺来。
同桌人原本是掩嘴低笑,见状,很不客气地笑开几分,叫她粉嫩脸颊上红晕更盛。
“你那么气我哦?”明知道她不会用筷子,就特地童勺子来羞辱她吗?
“小姐,奴才没有羞辱的意思,而是小姐既然拿不好筷子,倒不如用汤勺,至少比较不失态。”
撇了撇嘴,庞月恩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怀疑自己不是把喜欢的人绑在身边,而是多了个教她礼仪的夫子。横眼瞪着桌旁每张偷笑她的脸,直到席间安静下来,她才悻悻然地继续吃饭,水酒也喝了不少。
酒过三巡,酒酣耳热之际,她软下身子往他身上靠。
“奴才请小云儿扶小姐回房。”上官向阳浑身绷紧,悄悄用手拉开些许距离。尽管她醉了,但就这样靠在一个男人身上,实在是不成体统,就算是寻常夫妻,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放肆。
“小云儿没力气撑她回房,不如你带她回房吧。”庞老爷如是说。
上官向阳难以置信庞老爷竟然这么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他。
恍若读出他的想法,庞老爷立刻道:“向阳,老夫信得过你。”但实际上,他正在顺水推舟呀--向阳这个女婿,他挺中意的。
万般无奈的上官向阳只得照办,轻轻将庞月恩搀起,但两人的身体完全没贴靠,就这样带着点距离,将她押回后院,一路上不忘再次谆谆告诫--
“不是跟小姐说了,酒喝多容易失态,现在好了,醉成这样,象样吗?”
她轻哼,闭着眼,软绵绵地倚着他。
“小姐,名节重要。”他立刻再次将她拉开。
佯醉的庞月恩被他扶进卧房的床榻躺下,瞧他准备要退下,随即假装痛苦地低喃,“我好难过……”
“小姐怎么了?”他回头点起烛火。
“我的腹带绑得好紧,好不舒服。”她娇声呢,在床上翻来翻去。
面无表情的上官向阳看着她,像面对一个极端任性的娃儿般,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小姐房内可有纱巾?”
“纱巾?你要做什么?”她指了指四柱大床旁的紫檀柜。
“蒙眼。”他从紫檀柜里翻出几条干净素白的纱巾,成迭抓好,随即覆上眼,圈绑在脑后,再算着步子,重回她面前。
庞月恩唇角笑意消失,微启的唇惊诧地合不上。这木头真知道怎么惹火她,就连替她解个腹带都要蒙眼,就这么怕她栽赃他、硬赖上他吗?
“你这样看不见,怎么替我解腰带?”收起泛酸的心情,她又露出坏坏的笑,握住他的手,直往自个儿的胸口伸。
上官向阳仿佛早已料到她的举措,及时收手,接看指尖落在她的腰带上。
庞月恩气到快跳脚,瞪着他那像长了眼的指尖,已经气到不想说话了。
她不吭声,他也没搭腔,屋子里气氛很僵硬,她无心化解,却听他淡然地说起,“上官小姐三四岁时,总是喜欢腻在奴才身边,宽衣沐浴都是由奴才来做,直到她年纪大了些,才交给奶娘。而小姐现在就跟她没两样。”
庞月恩微启唇,超想一口咬下那张可恶的嘴,居然拿才三四岁的大嫂跟现在的她相比?是在取笑她任性、还没长大吗?
解开腰带之后,他随即自怀里掏出一瓶拇指大小的药瓶。“小姐,躺着吧。”
“做什么?”她瞪着他手上的药瓶问。
“抹点药,小姐手上的伤好得较快。”
“你在乎吗?”他没忘记她的伤,还放在心上?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开始注意她,只把心部往她身上搁了?
“……伤口太多,不想看见都难。”他自动忽略那太过暧昧的问句,僻重就轻地答。
“……”意思是,嫌她的手伤得很难看?按下心底的微酸,她随口问道:“怎么你随身都带着药?”
她将解下的腰带连系在上头的锦荷收到床的内墙里,然后乖乖躺下。
“因为凝小姐喜欢做点女红,但窖易扎伤指,所以我总是会备着药。”上官向阳没注意到,当他提起凝小姐三个字时,语气特别温柔,甚至嘴角嘻着浅浅笑意。
这话听在庞月恩耳里,心里更是酸得紧。
她知道他对上官凝没有非分之想,也知道他只是把上官凝当妹妹看待,可是想要独占他的丑陋心思却像是沾了墨的水,不断晕开,渲染成彻底的黑。
她想要独占他的宠溺,哪怕只是对妹妹的关爱,她也要……
可惜,他不给。
她心情低落地瞪着他替她上药,温热的大手托着她的手,覆茧的手指利落地掠过每个伤口,确定在每个伤口都上了药后,才轻轻地收手。
“小姐,还有什么盼咐?”
“从此以后,你的小姐只有我。”她霸道地瞪着眼上依旧覆着纱巾的人命令。
“……当然,除非小姐再将我转让。”
他轻叹一声,让庞月恩搞不清楚,他是无奈上官凝把他转让给她,还是气恼自己不自由的奴才命没得选择,但不管是哪种想法,她都不喜欢。
“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她咕哝着允诺,庆幸他脸上还覆着纱巾,没瞧见她绯艳的粉颊。
上官向阳嘴角微勾,轻声道:“小姐,夜深了,我先退下。”
“嗯。”
退到门外,上官向阳才取下充满她气息的纱巾,双手紧握成拳,却仍忘不了指尖上残留的触感。她以为他很从容,其实不然,他几乎是屏看气息,努力祛除所有杂念才能解开她的腹带。
松开手,但她的气息和柔软的肤触,依然留在他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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