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不退让。“不行,这汤事关整个冬瓜盅的味道,不能稍有差池。”
“但是你一定得休息。”他不由分说抢走她手上的木杓。
如意又抢了回来,就算再累,她也有她身为厨子的坚持。“我没关系的,倒是您,忙了一下午,该回去歇息了。”
“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怎么可能睡得着?”说完,他又一次抢走木杓。
“你是打算惹我生气?”如意发起脾气。
“那你就忍心看我内疚?”
“我……”她一窒,一时想不出话语反驳。
两人四目相瞪了半晌,段柯古终于将木杓搁回她手里。“我知道你有你的坚持,好,你不让我代劳也行,但至少不要阻止我留下来陪你。”
他都这么说了,她怎么忍心拒绝,她让步一叹。“好吧,你要陪就陪。”
得到允许,段柯古露齿微笑。
时间,一下就过去了一个时辰。
等待的时候,两人一直靠闲聊打发时间。段柯古提了他两位好友的事,还有自己与他们是如何被称为“文坛三十六”。如意从没出过远门,长安的一切,在她听来,都是新鲜。
中途,如意又开始剖割云腿,忙了一阵突然相到。“对了,我一直忘了问,吴大婶有没有提过修整我家需要多少银两?”
没有回应。
咦?她转身瞧看,却见段柯古支着颚、闭上眼,一颗头不住点着、点着。
她洗净手在他面前挥挥,还真的睡着了。
段柯古不是有意睡着,而是他不像如意一直有事可忙,加上在贾家花园耗费太多力气,才会撑不过周公的召唤,支颚睡去。
“还说要陪我。”她掐指轻弹他额,结果力气太大,竟把他支着额的手打松了开来,吓得她连忙伸手端住。
吓死了。她松口气望着掌里的脑勺,好在她及时接着,不然这么一摔,他明早额上一定有块青紫。
她小心收束他手臂让他枕着头睡,又朝灶上一瞟,确定锅里仍旧文文地颤搐,这才坐回位上,转头审视他睡脸。
非常柔和、俊秀的睡脸——俗话说要看一个人心好心坏,要瞧他双眼是不是清澈,够不够炯炯有神。她近日又有一个体悟,一个人光心肠好还不算拔尖;最好的是,不但心地好,个性还够爽朗开阔。
就像面前的他一样。
她细凉的手指轻画过他舒朗的眉间,幽幽叹道:“我该怎么办才好?跟你相处越久,我越舍不得跟你分开,可是,娘她一定不会同意去江州。”
接连几天,她一直不断想起他先前的要求——当他的厨娘,跟他一块到江州去。现在的她,已不像先前那般排斥,甚至,还会暗自揣想他即将到任的江州,又是怎么生的风光景致?
问题是她娘。如意叹气。她知道自己个性,绝对不可能像娘说的,抛下她径自到江州去,可是他——她望向段柯古,又是难得一遇的投契友伴,两边都是她不忍舍弃、该尽心珍视的对象。
想到他不久后将离开扬州,她捧住脸,心绪乱极了。
怎么就没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望着他沉沉的睡颜,她忍不住问:“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睡熟的段柯古,当然无从回答。
一夜过去,打杂的婢女正拢着头发要进灶房烧水,猛一抬头,却见里边多了两个人。
“大人……”
“嘘。”段柯古要她噤声,随后抱起趴在桌上熟睡的如意,小声吩咐:“灶上的汤不准任何人去碰,等会儿忙完,记得熬点粥给大娘,别忘了要喂她吃药。”
婢女点头。“那大人的早膳怎么办?”
“你随便准备一点就行了,如意姑娘一夜没睡,别去吵她。”说完,他大步离开灶房。
如意的睡房就在她娘隔壁。
抱着她的段柯古放慢脚步,尽量不惊动怀里人,柔柔将她放倒在床上。
低头一见她脚上仍穿着鞋袜,只犹豫了下,他便弯下腰来,轻轻地脱去它。
男女授受不亲,不管两人交情再好,这等帖身琐事,还是该叫婢女代劳才对。可难得见她睡熟的模样,如此脆弱无依,我见犹怜,他便想自私地多瞧看一会儿。
他头心这股强烈保护渴望,是他从来没感受过的。
或许是家境富裕、他也天资聪颖的缘故,从小他要什么有什么,学什么像什么,反而养出他不同于一般名门的个性。见多了官场倾轧,对于名利权势,他实在没什么放心上,反而更是向往闲云野鹤的生活。
他这脾性,曾经让他爹动过肝火;甚至就连好友李义山——文坛三十六之一,也不只一次劝过他,该要多学习他爹的手腕,好为段家光宗耀祖才对。
他只能说,个人志向不同。要他学习他爹结党斗异的行径,他还宁可多把时间花在读书吟诗上。好友说他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想到他爹钻营得来的身家,段柯古实在提不出话反驳。
而像他接下刺史之位,也只是想多添增点见闻。他一直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散淡下去,怎么知道,老天爷竟安排他在这扬州小城,遇上这么一个教他放心不下的人儿。
因为富贵于他如浮云,任官之后,段柯古从没拿他官位要别人特意为他安排什么过。但这点先例,昨儿下午他已经不知道用上几回。
“有个官名,还真是好办事,我现在总算了解义山责我不知福的原因……”望着她睡脸,他心有所感道。
但就算能以官位相逼,也还是解决不了如意她娘的难题。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甚至已打听好,将先人遗骸移往他地需要多少人力物力。他不怕花钱,但就怕如意跟她娘不愿意。俗话说“入土为安”,要不是情势所逼,一般人哪肯答应?
段柯古坐她床边苦苦思索,突然想到一个法子。“要是世上有一种法术,能把人变得跟笔墨纸砚一样小就好了,这样就可以趁你娘不注意,偷偷把你们俩变小,然后带到江州。”说完,他也觉得自己想法可笑。
“或者蛮横一点,不由分说直接把你们带走?”
他摇摇头。这法子不用如意回答,他自己早知道答案。她娘身子正虚,肯定禁不起舟车劳顿,要路上发生什么万一,她不恨死他才怪。
他怎么能让她恨他?他不能!
“但不这样,我真的想不出法子,可以把你带在身边……”
直到此时段柯古还没发现,他想带如意走的理由,已不再是先前想聘她做厨娘,而是混杂了更深一层的怜爱、心疼,还有占有,种种微妙的情愫。
现在这情况,可真是想破了脑袋。
他含嗔带怨地轻点她秀雅的眉宇,叹道:“你啊,还真是教我动弹不得、进退失据!”
第6章(1)
比试前一晚,曲母突然差人去请如意跟段柯古过来。
如意当时正在灶房用粗盐搓洗猪肚,走不开身。一听娘亲要她过去,她忙要婢女传话,说她事情做完立刻过去。
段柯古在亭里看书,一听曲母召唤,他马上起身。
“大娘找我?”
曲母点头。“我本来是打算当你们俩面把话问清楚,不过如意说她晚点才会到,也好。”
大娘想问什么?他心跳了一下。
“您是官爷对吧?”
段柯古眼瞳闪了一闪。“大娘知道多久了?”
曲母低低笑。“我是病了,又不是聋了。老听下人喊您大人大人,再一看这厢房摆设,这雕花栏柱,您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这跨院,想必来头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