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他们一直错认了他后五纹似的。
白灵运早已知道指天阁上的事情的始末,知道是这个小子从雪希言的剑下救了白玉溪。虽然这样的事情不该出现在那样庄严而神圣的较量之中,但他终究是为了救他的儿子而冒了极大的生命危险!
这一点,他是敬重的!
是以,对他的语气还是和缓的:“后公子,你为救朋友而不顾安危,老夫很是佩服。只是……”他的眼眸,缓缓转向白玉溪,声音严厉:“他不该临阵逃脱,更不该以那样的心情,那样的态度对待这一场神圣的较量!这是对白玉山庄的侮辱,这是对剑术的侮辱,更是对对手的侮辱!”
“不!”雪希言竟然也说道,“前辈,如果说错,我也有,那是我剑下留情,也并未认真对待那一场较量!”
他难得地向别人解释自己的心情。
他本是一个沉默寡言,从不理会世俗的如白雪般孤傲的人。
那少女诧异地看着他,眼中闪烁过一丝莫名的笑意,邪气的笑意——那种笑意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白玉溪也是诧异!在她的记忆中,雪希言的眼中,心中,除了剑,再也无别物,他是一个对剑专注、纯粹到神圣的人物!而这样的人一个,竟然对她手下留情了,如今更向旁人坦白了自己的心情!
她的心怦怦而跳——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愈是明白他,愈是感到惊讶!
“而酿成这种种事情的前因后果的人,却是我……”卢大娘缓缓地走进人群,语气幽幽地说道,“白庄主,你应该责怪的人,只有我!”她衣裳轻轻地漫飞着,犹如浮云一抹,语音那样的缥缈,那样的清婉。
徐徐地走近来,不似是尘世中人。
白灵运看着她婀娜的身影,心中隐隐地升起一抹在记忆的年月中已经被自己刻意远淡而去的身影,两者缓缓地重叠,重叠到了一起。
宛如时光霎时缩短,脑海中深刻的记忆倏然而向他迎面扑来,带着不可抑制之势。
那声音宛如当年的初遇!
“你……”白灵运不敢置信地猜度,眼前这个人便是他当年辜负的那一个?
“你还没有忘记我的声音!”卢大娘稍稍激动地说道,她看着他的眼眸异常的动人,异常的美丽,恍惚便如当年初遇的时候。她在他紧紧注视的目光中,伸出如兰般的手指,解下了脸上的蒙面纱巾——
满堂华光,在她的颜色中黯淡下去。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是藏着深深的诧异!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卢大娘问,淡淡的神色间,带着几分期盼。
“我……我忘记了!”白灵运口不对心地说道,目光霎时黯淡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她,仿佛真的是已经不再记得任何有关于她的往事!
卢大娘伤心地垂下泪来,犹如梨花带雨般的美丽,声音戚戚地问道:“你为何可以如此绝情?为何可以违背自己的心思?”连一个安慰也不能施舍给我?她双眉郁结,看起来是那样的悲戚!
“记得又如何?忘记了又如何?”白灵运淡淡地问,淡淡地答,神色清然空明,“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语气悠悠,带着禅意的劝告。
“想不到,你白灵运也会被俗世所累!”卢大娘轻轻言起往事,语气既幽怨而又缠绵,“想当年,在秀珠峰山头初遇,你一身白衣飘然若翩,神情清逸,仿佛一切世事都不在你的眼中……却万万想不到,你还是为了白玉山庄……而埋藏了自己!”
白灵运的唇边微微露了一丝苦笑,却不言语。
“而我……又何曾还是当年那个我!”卢大娘现出入魔一般的神情,却说着仙子般的话,“我此生罪孽已无法超度……在此之前,我必须向你坦诚我心中的罪恶……”
第二十二章抉择
城郊,孤雁山上,秋木已深。
半山上独立一座青云庵——青灯古刹,千峰幽静,晨钟暮鼓,荡涤人心。
卢大娘在此落尽三丈烦恼丝,隔绝红尘世事,寻求余生的安静以及为自己的前身赎罪!
白玉溪与后五纹一一向她拜别,看她一袭灰衣转身拜入佛门,宛如一抹微尘,穿越了尘世,渐渐远离了尘世。
诸般过往,仿佛一笔勾销!
此时,一缕朝阳穿破秋林,秋枝,在叶隙间烁烁绽放,宛如千万朵闪烁发光的金花银叶。
后五纹的眼中,这个世间似乎未曾转换,依然充满了青春的欢乐,生命依然如是这满山满野的树叶般多姿多彩,绚丽璀璨。
他仰头深深地吸取了一口林中的秋意,双手虚张了一个懒腰,忽然“哎呦”地叫了起来。这一生叫得惊天动地,把一旁尚自神色低沉的白玉溪叫得回过神来,迷惘地望着他一脸痛楚!
后五纹在她面前磨着牙齿,呀呀地叫,虽然穿了一身矜贵而倜傥的月色锦缎长袍,却没有一点身为白玉山庄少庄主的觉悟与姿态,还是一副痞子小贼的怪模怪样。
唇角上依然抿着他那一抹玩世不恭的轻笑。
白玉溪不由自主地皱眉,语气正经地说道:“这里虽然没有旁人,但你也总该有点样子吧!”
后五纹才不管她样子不样子,伸手去轻而又轻地摸摸屁股,可怜兮兮地叫道:“我的屁股还疼哪!那个可恶的乐叔叔,下手这么重,此仇不报——非浪子!”他咬牙切齿地收拾起做泼赖时的势头。
“你从来就不是浪子!”白玉溪接口道,“顶多也只能够得上是个宵小之辈!更何况,这顿家法是你自己抢着要领的,你要算账也只能找你自己!”她抿唇一笑,神色恭谨地朝山门再三拜了一拜,转身便拾级而下。
白衣翠带风度翩翩,雍容之极!
行止间,毕竟还是多了一丝女儿家的迤逦与闲雅。
在一片金黄错彩中,宛如一只纯白的生命自由的鸽子,以她最美丽的姿态,优游地徜徉而去,那是无端的绮丽,无端的慑人,让人心头不住一阵震荡,久久不能平息。
后五纹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一手指着她,放大了嗓门:“唉,你就不能等等我,偏偏要气我是不是?”他瞧见白玉溪在前头愈走愈快,更是撒泼地叫道:“我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这顿家法是替谁挨的?现在得意了,故意要在我面前炫耀自己能走得多快,是不是?”
白玉溪愈叫愈走,没一会儿就在他面前消失得去影无踪。
空山幽幽,就只余他一个人在那长之又长的梯级上,艰难地一步挨着一步地望下挪动……
后五纹抬眼望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穷恨得直瞪眼睛,横吹胡子,吹他那莫须有的假胡子,怨恨地呢呢喃喃道:“此仇不报……非……非……非我后五纹!什么浪子、公子、君子、小贼、无赖,小偷,我通通都不做了!我后五纹就是一个有仇必报的真小人!白玉溪,你给我走着瞧!”
“那你打算怎样报复我啊?”白玉溪去而复返,忽然间就斜倚在一株绚烂如花的秋树下,下颌微抬,眼角微敛地问他。
叶缝中的金色阳光正好落在她的脸颊上,照得那洁白的容颜犹如玛瑙一般的诱人。
她唇畔那一抹欲笑不笑的神色,更是令人心头大地抖动不已!
后五纹不得不承认,她若身为男子,必是一个能掳掠江湖千千万万少女芳心的美少年;而她身为女子,虽少了柔媚之姿,却一样有令人为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而动心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