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功了!媒人一去不回头,穆怀远也从此不登门,可是,她却让爹爹因她的“毁婚”而郁郁寡欢,也让自己失去了接近“金缕玉衣”的机会。
想到这,她感到胸口窒闷。
如果是她,她肯定不会在乎所有的困难和艰险,而且只要让她尝试,她一定不会失败,她会制作出最美丽的、超越前人的金缕玉衣!
忽然,一阵模糊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走动的脚步声。
她屏息倾听。是爹爹的声音,很轻,且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爹爹为何这么晚了还没睡?他在跟谁讲话?
她惊讶地起身,把披在身上的夹袄穿好,提了一盏灯笼走出房门。
冷府是个三进院,一进为店铺,住着几个伙计;二进是作坊,工匠家奴都住在那里;后进是她父女二人的寝院,爹爹和他的随身奴仆住在上房,她则单独住在耳房,这院子一向安静少人,今夜难道有谁来了吗?
屋外很冷,雪花静静地飘舞着。
沿着回廊走进爹爹的卧室,她蓦然一惊。
屋内空无一人,凳翻几倒、被褥凌乱,墙边箱柜大敞,衣鞋杂物散落……到处是被人粗暴翻弄过的痕迹。
她探了探爹爹的被褥──凉的,说明爹爹离开床榻已有一段时间。
想起不久前听到的异响和爹爹的声音,她疑窦顿起,急忙走至相连的奴仆房。
那间屋内没什么异常,可是爹爹的奴仆不在房内。
心头窜起不祥之感,她提着灯笼往侧翼的书斋走去。
灯笼沉闷地散发着不够明亮的光,走廊内十分阴暗,她快步走着,脚下的软底鞋掩去了她的足音。
当一束光由书斋门缝漏过时,她听到了爹爹的声音。
“拖我来此也没用!你不懂玉石,不理正事,如何能……呃──”
爹爹的声音陡然改调,随后是一声怪异的巨响和爹爹喘气的惊问:“你、你怎敢……”
“爹爹!”她疾呼一声,推门而入。
灯火将一个身影倒映在面前的屏风上,看着那细瘦弯曲的影子,她厌恶地想:是堂叔,他又来要钱了?
她从小就不喜欢这个贪婪的远亲,可善良的爹爹总说冷家人丁单薄,他这个堂弟只是性格怪僻,为人懒散,但不会做什么坏事,因此一直纵容他。
可现在,他对爹爹做了什么?
绕过屏风,她看到堂叔正握着那把他常带在身上的镶玉宝刀望着她,刀尖滴着血,而爹爹则倒卧在他脚边。
“爹!”她惊恐地跑过去,跪在爹爹身边。
只见爹爹双目紧闭,颈部和胸口正汩汩地冒出鲜血。
她想用手堵住爹爹身上的血,可毫无作用,用手抚在爹爹的鼻息间,已感觉不到任何气息。“爹爹──”
悲愤令她忘记了危机,她哭泣着怒视凶手。“我爹爹照顾你,容忍你,你却杀死了他!我要告官府,让刑狱治你……”
一只血手扬起,猛然击中她瘦削的颈部。
她无声无息地瘫倒在父亲身边。
“想告我?我要你知道我冷二爷的厉害!”瘦长男人恶狠狠地骂着,扭头对黑暗角落喊道:“出来,窝囊废!”
一个中年男子由巨大的陶瓷花瓶后走出,看着地上已经断气的冷老爷和昏倒在地的冷秋霞,惶恐地说:“二爷没说要杀主人……”
“闭嘴!是你把我藏进他的卧室的,杀死他的人是你!”他冷酷地威胁道:“出卖主人的奴隶是什么下场,你自己知道,想活命的话就听我的!”
中年男子瑟缩地不敢再出声。
“把她的嘴堵上!”他踢了一下冷秋霞。“大门外有人等着,送她出去!”
雪花依然无声地飘着,灰色的阴云低低的压着地面。
冰封山岳,雪凝江河,在这个难分白昼黑夜的冬日里,冷老爷含恨离世,冷秋霞和她所钟爱的“冷香玉”的命运,彻底被改变了。
雪终于停了,日光乍现,与雪影交相辉映,亮得人睁不开眼。
尽管积雪阻道,可多日大雪后,老天放晴,被憋久了的人们,谁都想出来松松筋骨喘口气。因此,银装素裹的大街上人头攒动,人们身上捂着厚厚实实的冬衣,嘴里喷着白花花的雾气,踏着路面上的冰块往集市里赶。
“老天,这人怎么这么多?堂主,咱们真要去冷府吗?”
人群中,高大魁梧的边关一边推挡着鲁莽的行人,护着主人往前走,一边瞪着眼前数不清的后脑勺问。因为怕人多难行,他们放弃车马,步行而来,可现在,他后悔还不如骑马来呢。
“当然要去,不然我干嘛往这里挤?”穆怀远将头上的皮帽子往脑后推了推,对他的奴仆说:“耐心点。”
奴仆闭上了嘴,可他的心却不安地跳动着。
巡视着四周熟悉的景色,他暗自感叹时间倏忽即逝,转眼间,他让古淮南带媒人来此向冷秋霞提亲,已经过去快五个月了!今日如果不是因前往杜陵玉山巡视,他恐怕仍无法取道长安城,再次拜访“冷香玉”。
不知道冷氏父女还记得他吗?
想起那个有着惊人才能的女孩,穆怀远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次来,他一定要说服她。
事实上,随着“金缕玉衣”的开工,他越来越觉得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该娶冷秋霞为妻,因为她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玉匠。只要能娶到她,他甚至决定做出让步,答应她“入赘”的条件。反正就算入赘,她仍得跟他进“五仙堂”,先让她助他完成金缕玉衣,其他的事可以慢慢再说。
如今“金缕玉衣”的顺利开工,让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次他一定能够说服她嫁给他,跟他一起完成那件旷世绝作。
“堂主,到了。”
边关的声音令他仰头一看,可不是吗?“冷香玉”的招牌就在眼前。
“没错,进去!”他对奴仆说。
两人兴冲冲穿过人流,走进店门。
第3章(1)
坐在京城郊外的酒楼里,他久久无法恢复内心的平静。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损失了什么。
看着酒楼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眺望着远方起伏不绝的皑皑雪峰,他落寞一笑。
不过数月,已人事全非!他费尽心机寻觅能工巧匠,甚至不惜花重金委托奴隶贩子购买人才,可如今却轻易地放弃了最好的一个,这无疑是他这一生、这一刻最大的损失,究其原因,都是因为他过于自信,过于自大。
他后悔当古淮南和媒人返回望都时,他不该耽搁,不该纠缠于“入赘”与否的小事,应该立刻前往京城表明心迹,如果那样,此刻他已将她迎进了“五仙堂”。
心口仿佛有个小小的洞,隐隐痛着。
他闭目想:她为何要离开?如今又会在哪里?难道,她父女二人的突然消失,是他求亲不能善始善终所造成的?
这个念头令他猛地张开眼,感到内心的空洞在不断地扩大。他知道如果不能找回冷氏父女,那个洞将永远无法补上。
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懊悔,傍晚时分,他离开了酒楼,离开了长安。
漫长的冬季,无法出外打猎和游山玩水的王公贵族们,总会在宫殿楼台内安排名目繁多的宴会,聚集狂欢,以消磨时光。中山靖王也不例外。
当王爷的召集令送达“五仙堂”,要穆怀远即刻入宫;参加为期十日的“冬日宴”时,他正在监督工匠安装玉子场最大的磨锅。因此他没有遵令立刻动身,直到磨锅安装完毕,确定运转正常后,才整装前往王宫所在地一一庐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