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工房,她看到一个有着娃娃脸、大眼睛的高个儿男人站在通道上。这个男人她见过,是穆怀远的随从,叫什么来着?
边关,对,就是这名字。
“我去开玉馆,那她们俩呢?”看了眼紧跟在身边的朋友,她问。
穿上合身的新袍子,她看起来好多了。边关暗自想着,回答道:“‘五仙堂’要的是玉匠,她们俩经测试不合格,所以堂主说了,放她们离去。”
“我们要跟秋霞在一起!”晏燕儿率先开口。
罗玉蝉也紧靠秋霞,握着她的手。“我们三个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边关的面色一沉。“身为奴隶,你们不觉得自己太放肆了吗?堂主花钱买你们来,既然不可用,他本可以将你们转卖,可他好心没这么做,还给你们买新衣服,免去你们的奴身,放你们离去,你们竟不知感恩,还敢胡乱提要求!”
“别生气。”秋霞知道穆怀远不会放走她,于是平静地说:“你去告诉堂主,他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除非我的朋友一起留下,否则我不会替他干活!”
边关气恼地说:“你这样做,分明是让奴才为难!堂主百务缠身,已经交代的事,就得执行,你的朋友留不能干什么?莫非要‘五仙堂’养废人?”
他的话立刻惹怒了几个姑娘。
燕儿瞪着他。“我不是废人。昨天我就告诉过堂主,我从小就随爹娘下河采捞玉石,我知道怎么找玉。”
“我也不是废人,我有力气,可以帮你们搬运玉石。”玉蝉也气鼓鼓地反驳,还指着庭院。“你看,总管不是在场子上喊人搬玉石吗?”
边关回头一看,果真有辆运送玉石的马车进来,总管正在吆喝奴仆过去卸料。
于是他转过脸对她们说:“就算是,可这里的事情也轮不到你们作主!冷姑娘立刻到开玉馆去干活,你俩……”
“她俩跟我在一起!”秋霞说着,一手一个,抓住她的朋友。
边关愣了。“你去干活,她俩去干啥?”
“燕儿可以捣沙研浆,玉蝉可以帮忙转送玉料。”秋霞坚决地说,随后又补充道:“要不然,你就让我跟她们一起走!”
边关傻眼了,长这么大,他从没见过如此大胆、固执,不讲理的奴隶!
“你、你们竟敢如此……”
“照她说的做!”
穆怀远从场边积雪的林木下,走了过来。
边关和三个女孩都僵住了。
“堂主,这……行吗?”边关张口结舌地问。
“为什么不行?”穆怀远脸上带着微笑,不愠不怒地对燕儿和玉蝉说:“如果这是你们愿意的,那我就答应冷姑娘的要求。”
“是的,我们愿意。”燕儿当即表示,玉蝉也点点头。
“那么,边关会带你俩去玉子场。”
“那,我们可以跟秋霞见面吗?”玉蝉问。
这女子有点莽撞,倒是个精明人。穆怀远暗自思忖着,道:“干活时不行,其他时间可以。”
得到他的确认后,燕儿和玉蝉对秋霞笑了笑,跟着边关走了。
两个好友离开了,只留下她跟穆怀远站在那里,秋霞立刻感到不自在起来。
“我……我去找总管。”她走向在场子内的总管,此刻边关也正带着玉蝉走过去。
穆怀远叫住她。“等一下,你先跟我来。”
秋霞内心有千万个不愿意,但发现有不少注视着他们的目光,于是默默的跟他走进了大门附近的一个小厅,那是间烧着火炉的整洁帐房。
有两个人正在书写,见他们进来,立刻搁下笔出去了。
为了阻止寒风灌入,房门是关着的,秋霞觉得自己仿佛被关进了一个有猛兽的笼子里。当他要她坐下时,她立刻挑了离门最近,离他最远的蒲团屈膝坐下。
她的畏缩令穆怀远难过,他忍不住喊了她的名字。“秋霞……”
“我说过,堂主认错人了!”她立刻打断他。
他好像发出了一声轻叹,但她不为所动。如今的她,活着就是为了报仇,只有彻底斩断他们之间并不深厚的关系,她才能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他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这里是“五仙堂”,你不必害怕,也别再否认你的身份。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我们还是朋友。”不理会她冷漠的态度,穆怀远认真地对她说。
他的话令她双目发烫,泪意汹涌。在自己如此落拓潦倒、贫病交加时,他仍视她为“朋友”,如此仁慈之心,她怎能不被感动?
这几天,她知道这里已有很多好玉匠,就算他对她仍有所图,却并不是非她不可,但他一直善待她和她的朋友,一再容忍她的无礼和刁难,表现出了令她欣赏的宽阔胸怀,按理说她应该报答他,可是在她一心想为父报仇时,她注定要辜负他的好意。与其让他日后恨她,不如现在就不给他任何希望。
因此她漠视内心的感动,狠着心说:“不用对我好,我什么忙也帮不了!”
“没关系,我只希望你快乐平安的住在这里。”他的语气依然温柔。
快乐?平安?多么奢侈诱人的情景!
他的真诚终于软化了她,她没法再继续假装无动于衷。
“我……我不知道买我的人是你。”痛苦的声音从干裂发自的唇间逸出。
第4章(1)
感谢老天,她不再否认!
穆怀远百感交集地看着她。从前天夜里见到她起,她就一直想把自己藏在朋友身后,而现在,她无处躲藏,即使她尽可能的缩小自己,低垂着头,他仍看到泪光在她眼中闪动,痛苦扭曲了她的面颊。
想到这几个月她一定吃了很多苦,他真心诚意地说:“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很高兴是你一一真的很高兴!”
“不必高兴,我说的是真话,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听到他的话,她克制住悲伤,擦着眼泪重复道。
即便头颅垂到了胸前,她倔强的个性和敏锐的反应,仍令穆怀远印象深刻。
其实,昨天在测试她和其他新进工匠的时候,他就看穿了她故作痴傻的把戏。
她装作不懂玉石,装作听不懂他的话,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真的“认错人”了,而放过她,让她离开这里,离开他。
他当然不会让她的这个小把戏得逞。
昨天,他顺着她的意愿陪她玩,没有当众揭穿她,免得让她没面子。可是从今天起,他不会再让她继续装傻,也不想让她把他当傻子看,他要让她的双目恢复清明,让她的身心恢复健康。
他的视线落在她低垂的头顶,开诚布公地说:“不管你帮不帮我,我都很高兴你在这里。自从去到你家,得知你们父女俩离开后,我就一直在找你,现在终于看到你,我也放心了。”
“你去找我?什么时候?”她不信地问,头微微抬起了一些。
“一个多月前。”他说,随后把因为忙碌而拖延了去京城的时间,直到前不久才去找她,却失望而归的经过告诉了她。
得知他去过“冷香玉”,见过她邪恶的堂叔,而那无情无义的男人居然编假话蒙骗世人,她不禁悲从中来,难以开口。
“冷姑娘……”穆怀远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父亲呢?你为何成了奴隶?为何要转让“冷香玉”?”
他问得太多了,而且一一太靠近啦!
他身体所散发出来的热力让秋霞猛地站了起来,但因他挡住了门的方向,她只能走到与门相反的屋内,站在案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