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这座辉煜的宫殿,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隐隐不安。
本来太医院的太医们是各有职责,他是专为帝后看病的,马妃先前都是找宁太医看的,但近来马贵妃经常召他看诊,虽是因她想求子,理所当然求助于专精妇科的他,只是难免怕宁太医心中有了芥蒂,毕竟他们二人过去在太医院时就是劲敌。
与求安稳的他不同,宁太医是个富有野心的人,而马妃在宫中的手段他也是偶有耳闻,虽不知消息真假,但在宫中他仍诚惶诚恐,生怕被卷入后宫中的纷争之中,这种事是身为太医最忌讳的。
“佟太医,你不用太拘谨,多亏你这些日子为本宫精心调养,本宫如今身子已舒爽许多了。”
马妃银铃般的笑声自帷幕后透出,她赐座给佟义方,又命宫女奉茶。一旁有个宫女捧着一个打开的木匣子来到他面前,见匣中竟是珍贵的血燕,他还不明所以,耳边就听马妃道--“血燕这东西滋补,本宫听闻佟夫人自产后留下病根,佟太医不你带些回去给夫人补补身子,也算是本宫对你的谢意。”
纤纤十指红寇丹,玉戒、宝石瓖的指环亮得炫目,无一空置,娥眉轻扫、黛若远山、媚眼如丝、春潮似波,一点朱唇艳丽无双,未语先有情,雪白透红的鹅蛋脸仿佛那花间最是争艳的月季,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太淡,恰如其分。
“照料娘娘凤体安健,是下官职责所在,娘娘不必这般。”
“佟太医别推拒,这病症已困扰本宫多年,如今病除可是帮了本宫的大忙,本宫治下向来赏罚分明,你有功劳本宫自然得赏,望佟太医不要坏了我这青岚宫的小规矩。”
“如此下官就代拙荆谢过娘娘恩赏。”
马妃见他收下礼,微微一笑,“佟太医,如今本宫的身子也在调养了,实在急着给皇上添个小殿下,还望太医多多帮忙呢。”
虽然华皇后所出的七皇子早已封为太子,如今再得一子,对嫡长子已定的地位并无太大的影响,同母所出的亲兄弟理应不致有争位之虞,而正值壮年的皇上也不可能废长立次。
只是皇嗣稀少是不争的事实,纵然在太子之前有不少皇子,如今早不复在,后宫殡妃的权利斗争更胜前朝,谁防得了那步步惊心的狠毒心机?
“恕下官斗胆说一句,娘娘原先气血不畅,乃是因血虚所致,眼下虽月水己通,但下官建议应当将身子养好,将来的孩子才会健康。娘娘方入宫不久,实在不急于怀胎,毕竟其他殡妃们三、五年才有孕者,大有人在。”知道这位妃子并非表面上这般友善,他遣词谨慎,小心应对。
马妃眼眸一锐,笑得让人有点心口发凉。“可是以本宫的侍宠频繁,能与那些个备受冷落的殡妃相提并论吗?”
她丝毫不在意以女色侍人,口气得意地昭显得宠程度,后宫佳丽虽多,谁的召宠次数能多过她,连着数月伺候龙榻上,春风数度,夜夜缠绵,令帝王懒上早朝。
马妃很美,但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比她美的妃子不是没有,有的更是人间绝色,倾城倾国。
可她胜在够媚,敢在床第间与一国之君共享鱼水之欢,既要入宫,她有心为之,让她娘找来民间的驭夫之术,在房事上她学得精透,不管是春宫画上的姿势,或是房中术里的招式,她一一用在帝王夫君身上。
没有背景、没有雄厚靠山又怎样?只要能捉住皇上的心,麻雀也能摇身一变成凤凰,坐享一世荣宠。
“女子韶华最为珍贵,在这后宫中更是如此,眼下本宫有幸承蒙皇上宠爱,若不能趁机添上几个孩子,将来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了,想生只怕也是力有未逮。”
佟义方额头微冒冷汗,全然无法反驳,“娘娘说的极是,是臣胡涂了。”
马妃一心求子,既要身子安泰又要早孕龙胎,每回召他来青岚宫,马妃语中多有暗示要他以“调养”为主,使她尽快受孕,怀有龙种,但是身为医者最忌心急求快、用药过猛,因而令他很为难,毕竟勉强怀胎,届时有个万一,苦的也是他们这一群太医。
但是身为医者最忌用药过猛,即使是贵人的请求,为了凤体着想,他所开的药方多半是温和不伤身之药,以多调理两年,先养好凤体才能孕育出健壮的龙子凤女。
偏偏马妃不这么想,她一心求子,既要身子安泰又要早孕龙胎,他劝阻未果,反启她疑心,认为他偏向华皇后,意欲保住太子之位,不让其他皇子有机可趁。
她状似无意地一提,“皇后娘娘与小皇子最近可还安好?”
佟义方顿了一下,斟酌着字眼回道∶“哭声宏亮,手足有力,当能为我朝添一方福气。”
“福气吗?呵呵……佟太医这番话倒说得有趣。”她掩口轻笑,似同沾喜气般十分愉悦。“皇上的确是欢喜得不得了,连着儿日都到皇后寝宫,把本宫都给忘了呢!”
好重的闺怨,几是人无不能听出她话里的妒意和冷意。
“皇子尚幼,不解世事,皇上定是瞧了纯真才多了几分关注。”白白嫩嫩的小娃儿有谁不喜欢,何况是皇上亲子,岂能不疼爱万分,视若珍宝?
“是呀!有孩子傍身就得了天恩,可恨本宫至今仍无福气为人母,就要失宠了。”她假意拭泪,一副恩情到了尽头,即将遭弃的无助模样,楚楚可怜。
“娘娘言重了,皇上仍视你如珠如宝。”腾龙王朝上下皆知,如今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不下华皇后。
马妃捏着帕子,遮住嘴角的冷笑,“红颜未老恩先断,佟太医不会不知道这道理吧!”
她哪有三、五年的时间,在这段期间谁又晓得又会有多少美女进宫,若不能有个依靠,无子的殡妃在后宫比白头宫女的下场还凄楚,美色一逝便是夫妻情断。
而她绝不甘心仅受宠数年而已,她要更高的权力,站在万人之上,让那些嘲笑她出身低的宫人瞧瞧,七品县官之女小觑不得,有朝一日他们一个个都得向她屈膝下跪。
“娘娘的意思是……”佟义方颤抖着音,硬着头皮问。
“若是小皇子不在了……”
她话才起个头,佟义方扑通一声两脚一跪,脸色白得毫无血色。
“臣老迈,耳目不聪,娘娘所言臣一字不进。”生为臣子,岂可有大逆不道之念。
马妃捂着口,笑语娇脆,“得了、得了,本宫不过是开开玩笑,瞧你紧张的,本宫是说小皇子若不在皇后身边,本宫抱来养也可行,佟太医莫要把话听岔了。”
他笑不出来,汗流侠背。“是,娘娘英明,臣中了暑热,脑子不太清楚了,望娘娘见谅。”
“佟太医膝下只得一女是吧!不知是如何的聪明佟俐?”她没叫他起身,只是眼眉含笑地凝娣着自个的修长玉指。
佟义方心口一跳,“小女愚昧,刚足二龄,不通诗词,又痴又傻,只会赖着臣妻撒娇。”
马妃故作羡慕的一喟,“有一痴儿承欢膝下也是好的,不若本宫……唉!你好生的养着,别给出什么意外才好,要养得健康可不是容易的事,本宫不想你年老失女……”
“娘娘……”
她在威胁他。佟义方心里有数,马妃深夜召见的用意,绝非看诊一事。
马妃轻轻一扬手,语气软绵,“下去吧!今夜之事莫向人提及,就说本宫胃躁,虚火上升。”
“是,臣告退。”他不敢多作逗留,慌慌张张地急急退出青岚宫,一步也不敢慢地出了宫门。
说是看诊,真实用心昭然若揭,宫廷斗争瞬息万变,明哲保身方为万全之策,他不求荣华富贵,只愿一世平安,与爱妻幼女平静无波的过日子。
只是世事岂能尽如他所愿,在佟义方前脚刚走不久,一道全身墨黑的身影出现马妃寝宫。
“那孩子一出生就夺走皇上的全部注意,你说本宫要怎么挽回劣势,让皇上的心又回到本宫身上?”马妃眼底有着对世局变化的不满,以及权倾当朝的野心。
黑影移动,露出一张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面孔。“娘娘当心了,小皇子对你日后的处境不利。”
“不利?”闻言,她月眉轻扬,发际的双凤含珠金钗为之一摇,愕然中有一丝压抑的不快。
“娘娘生肖属蛇,小皇子出生之时仙鹤呈祥,鹤乃蛇之天敌,必定影响娘娘的地位和运势。”
怪就怪在他算不出小皇子的命数,命中险里带吉,有帝王命却无紫微星君来的紫气护身,令人十分不解,若非有一番奇遇,便是自身不愿为帝。
当今太子虽是九龙之身,可是帝星昏晦不明,时而明灿如日辉,时而暗淡似乌云遮蔽,吉凶难测。
但可以算出的是,两位皇子的星子皆是明亮耀空,两星互辉,光耀腾龙王朝,若是同心协力,皇位将屹立不摇,千秋万世,受万民爱戴和拥护。
所以马妃想独宠后宫着实困难,不管皇上对她如何宠爱,怎么也敌不过稳坐后位的华皇后,有子傍身才是真正权力所在,皇家子嗣才是帝位承继的大统。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好?”她要出人头地,她要高高在上,绝不让人再轻视她低贱的出身。
男子低忖地动了动腕间九颗串起的青绿色东珠。“先笼络太子,让他站在你这一边。”
“什么?!你要我讨好那小鬼?”马妃满脸错愕,美目眯成一条直线。
“娘娘别小看太子,你想要得偿所愿还得靠他,那是很好用的踏脚石。”若他推算无误,太子是一股助力,助她雀鸟高飞,有凤来仪……
“踏脚石……”她目光冷沈,迸出厉光。
“娘娘想要成就大事就得先低头,以你无子的情况下,想在这吃人的后宫中立稳脚步有多难不用我多说,而太子无疑是有力的支柱。”捉牢他等同得到半座秀丽江山。
“可是皇后……”生母尚在,哪有她的好处,替人作嫁的傻事她可不干,养壮了老虎反咬己身一口。
他手一扬,面露神秘诡笑,“相信我,皇后不是阻碍,你只要捉住皇上的心即可。”
“什么意思?”她一凛,立即坐正柔若无骨的身子。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他故弄玄虚,语焉不详。
什么天机,不就是想看她拿出多少“诚意”吗?眼一晒,她轻声唤道∶“小德子,把本宫的谢礼呈上来。”
“是的,娘娘。”
面皮光滑的太监搬来一只雕着双鸦栖梧桐的褚红漆金桧木盒,有点沈,他搬动时颇为吃力。
在马妃的示意下,小德子打开扣着银环的盒盖,闪灿灿的金光霎时灼烁一室,十二座手掌大小的小金佛排列两行,笑盈盈地等着新主人收入藏宝阁赏玩。
男子眼睛一亮,双瞳映满一座座价值不菲的佛像,眼中的贪婪藏也藏不住,一如饿了许久的豺狼。“多谢娘娘赏赐,感激不尽……”
他伸手欲取,哪知纤素藕臂一扣,盒子在他面前盖上。
“这样就想拿走吗?本宫的头疼事尚未解决呢!国师大人先为本宫分忧吧。”马妃笑得极妩媚,眼眸流动处泛着盈盈波光,既魅惑且撩人,让人由骨子里酥成泥屑。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深获皇帝重视的国师言无尽,他未老发已白,一头银丝不见黑发,能夜观天象,日知天文,预测国运,师出名门,乃一代术士宗师。
沈煜前些年生了一场大病,群医束手无策,后来经一高人指点,上至天山顶上寻一凌虚仙士,据说其道行了得,设坛祈福、几场法事做下来,皇帝的病情果然大有进益。言无尽也有意求官,沈煜遂封他国师,主掌钦天监。
只是位高权重的钦天监正薪棒并不高,除非天有异象、国降大难时皇上才会想到他,偶有的封赏对心高气傲的他而言是一种羞辱,他自认一身才华,不仅仅是用于摆饰。
银子人人爱,白花花的金子更好,只有嫌人穷,不嫌富人多金,若有另一条财路开通,他何乐不为?
马妃的赏赐来得正是时候,投其所好收买心生浮动之人,连成一气,共谋大事。
“娘娘不必忧怀在心,不日便有大好机会,能助娘娘一臂之力。”她的心头大患不足为惧。
“你是说……”她眯起媚眸,做了个斩草必除根的手势。
他狞笑地领首一点,“娘娘心想事成后,不要忘了臣的忠心,以后为娘娘效命的机会还多得是。”
懂得他话中之意,马妃一使眼神,身侧的小德子恭敬地奉上手中漆盒。“那个佟太医可有用得上的地方?”
此时的她已起杀意,对非她的人马无须留情,在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扯后腿的人。
言无尽掐指算了一下,突地阴笑,“娘娘放心,此人留着对你大有益处,是一枚不可或缺的棋子。”
她蹙起眉,“你认为他能为我所用?”
佟太医为人耿直,不结党营私,一心钻研医理,太过刚正的心性有文人气节,不轻易受人掌控。
“是人就有弱点,娘娘莫非忘了佟太医有一名疼之入骨的幼女,只要善用之,何尝不是你一枚暗棋?”打蛇七寸,掐住命门,再顽强的韧竹也得弯腰。
马妃一听,眉眼染上笑意。“好呀!国师大人,果然心要够狠,本宫对你寄望甚深。”
“不过不可不防一时之失,娘娘要拢聚自己的人马,佟太医的医术虽然高明,但另一人也不差。”制衡。
“依你所见是……”有人帮着出主意的感觉挺不错,不用烦心便水到渠成,省了一番算计。
“宁太医向来和佟太医不和,两人小有冲突,而且他擅长的是—毒。”尾音落得极轻,却重重地印上人心。
“毒?”她眸光一闪。
“防人之心不可无,除了自己外,谁也信不得。”以毒控制人更万无一失,没有人不怕死。
红艳唇瓣微扬,她笑眼迷蒙,眼波流光。“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本宫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
“是,娘娘放心,臣定不负所托。”他一脸张狂的笑了,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
不久后,朝中果然如他所料的起了巨大风波,牵连甚广,造成危及国本的动荡。
这情形就是他所要的,政局越乱对他越有利,有些事便可趁乱为之,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等到事后究责己来不及了,自有代罪羔羊背起这沉重黑锅。
风云起,江山变色。
一江萧萧春水暗呜咽,染红的是荒漠大地,遥远的国土北端,一场杀伐正要展开。
而帝王掩面无视,任其血流成河。
那捍卫国土的强兵,那为国家抛洒热血的将士,一夜之间,尽付黄土。
是康明帝的狠心,还是他的重情呢?
留与历史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