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确很大。」祷笑。「不过也只有这样而已。」却又马上敛起笑。
释怀什么也没说。一直到现在,他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象自己其实是死了以后上天堂一样。遇见了天使祷……和祈未。
他从没想过自己可以离开家,离开那个恶魔,所以他才会觉得这一切都不像真的。
「祈先生……」
「叫我祈祷就行了。」
「我真的……可以留下来吗?」
「你是未选上的人不是吗?」祈祷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带上门走了。
他是祈未选上的人?脱衬衫的手在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不禁顿了顿。
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被祈未选上?祈未到底是凭哪一点选上他啊!
释怀忍不住盯住镜中的自己……
根本没有。浑身上下他找不到一丝可以被选上的理由。
脸吗?他是有一张还可以看的脸——大眼睛、挺鼻子、小嘴唇,外加一张苍白的瓜子脸,若以一般人来看,是标准以上,但跟祈祷比起来,简直比路边杂草还要不如。
脸淘汰的话……只剩下身体了。可是这副身体……可能吗?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他是男的,又瘦又扁又矮又苍白,要抱可能还嫌硬呢……
蓦地,一枚青紫色的吻痕落入他眼底,他轻轻地抚上这个祈未留下的印记。原来并不会痛。这么大一个痕迹,却不痛。好奇怪。
「你没看过吻痕吗?」突然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打破释怀的沉思,让他险些跳了起来。
「祈未!」
「我是。」祈未大步跨向释怀。「你知道这叫吻痕吧?」
释怀点头,却有些紧张。
他……进来做什么?难道祈未要他……要他当他祈未的床伴吗?如果不是,为什么在这时候进来呢?
祈未见他脸色惨白,脸上笑意更深了。
而这抹笑意几乎夺去释怀的呼吸。
祈未有张跟祈祷神似的脸,但多了狂妄与霸气……所以他的俊美中带着一丝邪恶,还有绝对的存在感。这存在感压迫着释怀,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是哑巴啊?我问你话要在三秒钟内回答!」但很快的、那种邪美的气质消失,祈未是一个言词粗鲁的人。
释怀发现这样的他比较平易近人。
「我知道这是吻痕,可是没有实际看过。」释怀老实回答。
「他不是个懦弱的人嘛。」祈未又笑了,他说话也可以不结巴嘛。
「我……如果我又吞吞吐吐,你不是又会骂人吗?」
「哈哈!聪明的孩子!」
趁他心情好,释怀赶紧问:「请问,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呢?」
「为我做什么?」祈未不懂。
「嗯。有我可以做到的事吗?」他望向祈未一眼后匆匆低下头。「因为……我总不能在这里白吃自住……所以……我可以帮上什么忙吗?」
「谁要你付房租了?」
果然又生气了。
「可是我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平白无故吃别人家的饭是吗?房租?这里若真要租给你,你付得起吗?」祈未生气。他不都说牠是他祈未的人了吗?为什么释怀听不懂?还要扯一堆有的没的来惹他生气?
释怀受挫的垂下眼。「我是付不起……」他能够赚到供养叔父的钱就已经花掉他全部的时间了……
该死!祈未同样挫败的别开眼。他一点都不想刺伤释怀,可他就是生气!「我说你可以留下来就是可以!不要再多想,也别再提起钱的事!听见没有?」
释怀温驯的点头。
「好,现在把衣服脱掉。」
「咦?」
***
「咦什么咦?叫你脱掉!」
「上衣……吗?」释怀简直吓坏了。
「全部!」
「咦?」
祈未不耐烦的扯掉他上衣。「你不脱,我帮你脱!」
「你……你要干什么!?」难道祈未真的是要找一个床伴?可是也不用找他呀!他……他是男的耶!
「你在怕什么啊?」祈未毫不客气扯掉他的短裤。「剩下一件,你要自己脱,还是我脱?」
「自……自己脱。」如果真是那样,他也不能说什么。他绝对不要再回到那个骯脏的地方!所以……
不管祈未要他做什么,他都会愿意的。
一咬牙,释怀把内裤也脱了下来。但双手还是忍不住遮住自己重要部位。他低垂着头,羞耻几乎击溃了他。
祈未瞇起眼睛。
他不是没有看过别人裸体,祈祷绝美的身体他从小到大早就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可是释怀的身体却让他产生了欲望。清清楚楚的欲望!
他感到自己下腹窜过一丝火热。
他对释怀苍白的身子起了反应!
但这股欲望却在看见释怀伤痕满布的腿时消失殆尽。
「这是什么?」祷跟他说他在替释怀换衣服时看到他腿上有许多伤痕,他才想看看。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光景!他抓开释怀挡住下身的手……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祈未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那里……竟然有香烟烫过的痕迹!
不只那里,还有大腿、膝盖、臀部……整个下半身都是伤痕!
释怀默默低下头。
他并不想被祈未看见这样的自己,但……他更不想回去那个地方。
「回答我!」
「是我叔父……弄的。」
「他打你?」祈未深棕色的眼睛因为愤怒转为黑色。
「嗯。」
「为什么只有下半身?」望着那些狰狞的伤痕,他不敢想象施暴的人加诸了多大的痛苦在释怀身上。而他竟然忍耐吗?他瘦弱的身体受得了这些吗?
「因为这样就不会被学校的人发现。」男孩子常常有脱掉上衣的可能,像上完体育课或是什么的……只要上半身保持干净,他的暴行就可以继续下去。
祈未眼底已浮现杀意。
「多久?」好一阵子之后,祈未才能以平稳的声音开口。
「从我十一岁的时候开始……」
也是祖母去世的那年。他的人生彻底陷入黑暗中。六年来从未透出光……
他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一天有某个人可以带走他、让他脱离那里。
但他失望了……
一切的一切都像当初一样,没有希望。所以他选择结束自己生命。既然没人能够救他,那他只有寄望自己了。
至少他可以杀掉自己。
因此他跳了下去。
可是现在他却在这个人面前,露出自己从小被虐待的痕迹。
这个人虽然粗鲁,却令释怀看到了光。他相信祈未会是解救他的人。
祈未一言不发,望着他体无完肤的下半身……被烟头烫的痕迹多得数不清。用香烟烫一个孩子?他不知道有人可以做出这种事。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也好,那畜生死定了。他会让他知道何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只有打你吗?」
释怀点头。
「没有对你做其它事吗?」祈未不相信那种禽兽不如的东西会放过他!
「有……可是我咬舌了,怕闹出人命,他就再也不敢动手了,只是打我而已。」释怀淡淡地,叙述一件事情,彷佛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
莫名,祈未心疼起来。
「嘴巴张开。」他嵌住释怀的下巴,眼里有太多怜惜。
释怀依言做了。
祈未在他舌头上看见一道缝线的痕迹。「咬得很深?」
「嗯。」
「很痛吧?」
不等他回答,祈未便吻住了他。
毫不犹豫的驱舌直入,企图以他的舌温暖释怀已经凉了的心。
***
「呼吸!」祈未气急败坏地放开他,要他别因为一个吻丧命。
释怀听到他的声音才赶紧吸进大口氧气。
但他脸红气喘的模样逼得祈未再度吻住了他。
「唔……」他被祈未炙人的吻弄得喘不过气来,一时重心不稳,两人双双跌在地上。
「好痛!」他撞到背、祈未又压在他身上,让他痛喊出声。
祈未却在此时紧紧抱住了他。
比释怀高壮的身体,此时却像小孩一样攀附在他身上。
「祈未?」他怎么了?
「以后你什么都不必担心了,有我在。」他埋在释怀颈窝后发出的声音有些模糊,一字一句却清清楚楚传进释怀耳里。
「有我在……」祈未不停地重复这句话,要他们一辈子记住。
释怀落泪了。
从十一岁开始知道自己逃不出这样的命运时,他就不再哭了。因为哭是没有用的。没用的!无论他再怎么哭,不会有人来救他的!不可能的!
可是他却因为这样的拥抱这样的保证这样的温暖哭了……
他真的……可以留在祈未身边吗?
他这样的人也可以吗?
***
深夜。
偌大的书房里传来黑暗与桦木交织的气味,沉重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祈未将自己深陷黑色真皮沙发上休息。他该睡的,但怎样都无法成眠。
释怀还在哭吗?
他会哭成那样,是很伤心的缘故吧?
他说他好久没有哭了。
竟然有人能忍受那样的苦楚——香烟灼烫的滋味可以烧焦一个人的皮肤巴?
闻到自己肉烧焦的味道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祈未无法说服自己入睡。
他满脑子只想着这些。想着释怀,想着他身上的痕迹。想着他要如何做,才能平抚释怀的伤心。
他说他的心已经死了。
可是他却哭了。
祈未不自觉捂住心口……
当你的心脏还跳动着、你却无法相信自己仍然活着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你宁可自已死去却又持续呼吸着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不知道。
从小没有受过任何痛苦的他无法体会释怀的悲伤。
为此祈未感到郁闷。
他根本不知道想死是什么样的心情,更不晓得要产生不得不死的信念需要承受多大的痛!
而释怀竟然清楚。
一个最需要保护的人竟然承受,最大的痛苦!
他说他的心已经死了。
他说他的心已经死了!
「Shit!」祈未紧抓自己胸口,感到血液凝结的窒闷。
他没有自信能让释怀的心复活,因为他根本不能够为释怀做任何事。就连他哭了……
他都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祈未从没有一刻感到自己是如此无能。
眼睁睁看着释怀的泪一滴接着一滴掉,他却连「别哭」都说不出口……
「少爷。」
祈未抬起眼,望向这抹属于黑夜的身影。他想,他是来提醒自己:睡眠时间到了。从小这个名叫浅仓逤的男人就在自己身旁,无时无刻。
但逤却极少与他交谈。他只是奉爸爸的命令,保护祈家长男而已。
听说祈家与浅仓家有一段很深的渊源……那是好几代以前的事了。他只知道浅仓家一脉单传,生来唯一的使命便是确保祈家人的安全。
逤是浅仓第四十五代,生存的唯一意义就是保护祈未。
但祈未完全不想继承所成集团,因此和老爸做了约定——
只要祈未在二十岁之前完全不动用浅仓逤,而能够确保自身安全及处理一切事务,那么二十岁之后,继承权便完全转移到祈祷身上。
浅仓逤的使用权,也移交祈祷手中。
在取得祈祷同意之后,约定生效,那年,是祈未八岁、祈祷七岁的时候。
这一路行来,虽然祈未遭遇许多危险——身为所成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光是绑架事件便不计其数,但祈未皆能安然度过……说起来,这也要拜他一身执照所赐。上起射击、空手道、合气道……下至游泳、飞行甚至茶道,他持有的执照大概一个箱子都不够摆。可见他的兴趣有多广泛了。
原本以为只要再一年——不,一年不到,他就自由了,没想到……
即使他再怎么厉害,地无法飞翔。
他救不了一个已经离开地心引力的人。
但逤可以。他知道逤什么都行。长年受训的结果,祈未知道逤救得了释怀。
也在他选择救释怀的那一刻起,牠的自由便被丢弃。
从今而后,他就是所成集团的唯一继承人。
同时也获得了浅仓逤的使用权。
「逤。」祈未望向这个连夜里也带着墨镜的男人,一时间,释怀的面容竟然和他重叠了……
他们同样身不由己呀……
「逤,你过来。」
浅仓逤依言做了。半跪在祈未躺的沙发前,等待他下一句发言。
对他而言,祈未的话就是一切,是拼了命也要遵从的。
祈未要他杀人,他就杀人。反正对这个世界而言,浅仓逤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一个不存在的幻影。
「摘下墨镜。」
他也摘了。
祈未发现那是一双深情的眼睛。
不是指他看人的时候带了感情,也不是他不自觉掺了情绪……
那真的就只是一双深情的眼睛。
祈未笑了起来,替他再度把墨镜带上。那双深情的眼睛不该属于他,也不该望着他。「谢谢你救了他。」
「是少爷救了他。」浅仓逤回答。如果少爷没有开口,他也不会救那个人。就算他摔死也无所谓。只要少爷没有叫他。
「还是谢谢你。你走吧。」
「少爷请尽早休息。」
「我会的。」
望着逤离去的背影,祈未叫住了他。「逤!我要如何把一个处在黑暗中的人带到有光的地方?」
释怀的生命一片漆黑。如果他笑了,也是被逼的结果。他知道释怀从未真正开心过。
「少爷只要带着足够的光进入他的黑暗中就可以了。」
浅仓逤恭谨的声音传入祈未耳中,就着祈未的问题回答。他的声音除了自制以外没有任何温度。
祈未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而浅仓逤和他来时一样——没有半点声响的离去。
祈未甚至怀疑,他是否听过自己呼吸。
鬼魅一般的男人。
但他知道浅仓逤不是一个冷漠的男人。
他只是……可怜而已。
就像释怀一样,只是可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