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来到熹乐山房的书房,向康晋纶柔性抗议。抱怨袁裘儿的鸡婆,造成她管理仆佣上的困难。
本来那些仆佣们都敬畏她,甚至将她视为未来的当家主母,但自从袁裘儿出现后,一切都变了。而即使她刻意刁难,派许多的杂事给她,但袁裘儿丝毫不以为苦,依旧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豁达样,令她更为恼火。
相较之下,康晋纶显得很淡漠。
只有他清楚自己心态上的转变,不知道是否因为看惯了袁裘儿那张笑咪咪的脸,他原本一直以为杜琬芝是个美人,身为福满楼的掌柜,也适得其所,此刻见她神情带怨,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他却觉得不耐。
但平心而论,她是有理由怨忿的,因为从不干涉人事的他,的确插手管了。
杜琬芝试着挤出几滴泪,但生性刚强的她做不出来,“康爷不说什么吗?现在下人们没有下人的样子,客栈一打烊,就急着到厨房抢东西。”
“我们没有抢东西!”一个粉黄身影像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袁裘儿难得穿上亮色的裙装,虽说这是仆佣们合送的谢礼,但其实也不过是件修改过的旧衣裳,可穿在她身上却令人惊艳。
康晋纶不得不承认她让人眼睛一亮,瞧她扮嫩的脸上因为跑步而泛起嫣红,一双明眸因为激动而多了熠熠的怒光,也因为这样略带气愤的表情太少见了,加上一袭粉黄绣花、白色裙襦,她就像是将外面的金色阳光带进了屋里,整个人闪动着耀眼的光芒。
他怔怔的看着她。
杜琬芝也一样看傻了,尽管她一直都很清楚这颗圆球相当耐看,很容易吸引目光。
“对不起,杜掌柜,我不是说你撒谎,可是我们真的没有抢那些不要的食材。事实上,大家都好客气,不好意思拿,每次都留下不少,好让我煮成宵夜给大家一起吃。”袁裘儿一脸真诚,模样十分动人。
这不就是在说她撒谎!杜琬芝一双凤眼立即不悦的瞇起,“我看到的就不是如此。”
“不可能,不然,杜掌柜康爷打烊后多留一会看看。”
“我打烊后还得对账,赶忙将一天营收及账本交给吴管事,好转交给康爷,你以为我跟你们那些下人一样闲闲没事?”她咄咄逼人。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我保证我们没有抢食材。”
“够了!”康晋纶从椅子上起身,一脸严峻的看向杜琬芝,“那些仆佣们在福满楼工作最少也有三年,我相信如果他们真的那么不懂规矩,你不可能留他们到现在。”
杜琬芝顿时语塞。
“这次我干涉了一些事,但是,近半个月来的营收并未因此而下降,反而还比过去更好。”其实他很清楚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结果,全因多了好人标签的他,还有总是笑口常开的袁裘儿意外招来更多客人上门。
杜琬芝无法反驳,账目上反映出来的结果的确如此。
“这次争议就到此为止,你去忙吧。”他霸道的下了结论,杜琬芝就算还有一肚子的话,也只得咽下去。
庄泰刚好走了过来,看到她脸色发青的离开书房,觉得莫名其妙,但走进去,就看到袁裘儿双手合十的道歉。
“真的很对不起,造成杜掌柜的困扰,也让爷难做人,可是食物真的不该浪费,这世上还有很多人都饿着肚子,做人要惜物惜福啊。”她认真而严肃的说。
他抿抿唇,“你在为我上大道理的课吗?”
“噗!”庄泰噗哧笑了出来,但见康爷冷眼一瞥,他立即忍住笑意,将手上从吴管事那里拿到的分客栈的账本放到主子桌上,“吴管事说他还在核账,但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所以,还要再一天的时间。”
他点点头,看着笑得尴尬的袁裘儿,“你呢?你又有什么事?”
经他这么一提,她才想到傅大娘打破花瓶的事,她稍加解释后,就急忙求情,“她是不小心弄破的,求爷别将她辞退,她会很认真工作的,不,她一向就很认真,真的,真的……”
这女人叽叽喳喳的,吵死了!他脸色一沉,“我有说要辞退她吗?”
“没有?!那太好了!”她笑咪咪的向他弯腰,“我马上跟傅大娘说去,我早跟她说了,康爷是很大器的人,绝对不会小眼睛、小鼻子的跟她计较的。”
他并不喜欢此刻的感觉,甚至有点反感,想跟她唱反调,但他太理性了,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何况傅大娘在康府工作少说也有十年,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就辞退她。只是,她轻易就洞悉他的心绪与决定,还有甜甜的冲着自己笑的样子,他都不喜欢……
“你为什么这么有把握?”他喊住了转身要往外冲的她。
“因为我惹出的祸事跟她相比,简直是大巫见小巫,而爷都能这么宽大的原谅我了,傅大娘不过是打破一个花瓶,会有什么问题?”她笑盈盈的回身,还自信的拍了胸脯一下。
原来是他宠坏了她——宠?!他浓眉一蹙。他怎么会用这个字?
“爷,你忙吧,我得赶快去跟傅大娘说,免得她提心吊胆。”她开心的向他行个礼,再跟庄泰点头粲然一笑后,转身奔了出去。
“该死!我话说完了吗?”他还在思索她的问题,她竟然先落跑了!他大可以叫庄泰把她找回来,不过他却不愿这么做。自己是哪里不对劲,怎么会让她吃得死死的?他咬牙喃喃道:“是我太自虐,还是她跟我有仇,怎么一天到晚都有问题,非得找个事来惹我生气不可?”
“不是吧,我看是康爷跟她有仇,每天不去烦她一下,就浑身不对劲吧!”
冷眼一瞪,庄泰才发现自己竟胆大包天吐主子的槽。
他嘴角微颤打哈哈,“多嘴了,哈,哈。”
康晋纶抿唇,“杵在这干啥?没事干?”
“没……有!有事,爷的马车我得去清理清理。”不能再白目了,没事也得找事做,开玩笑,爷的表情又转为冷峻了,赶紧闪人为妙。
不过真不公平,裘儿做什么事都成,怎么其他人就不行?但他不嫉妒就是了,因为她做的宵夜他也吃了不少,还吃上瘾了呢。
康晋纶恢复独处,一边看着吴管事核对好的账本,还有这几日,其他分店管事的书面呈报,他一一批示,忙了两、三个时辰后,却开始有些烦躁。
都几时了,那颗球不是该送来午膳?她应该知道他今天没有出门。
竟敢饿着他?!他放下毛笔,起身就要去找她算账,身子却陡地一僵——
不是吧,我看是爷跟她有仇,每天不去烦她一下,就浑身不对劲吧!
庄泰的话在他脑海响起,他立即坐了回来,俊脸上微微烧红。
叩叩。
敲门声响起,庄泰送来午膳。
“为什么是你?”他蹙眉,脱口问。
“爷在问裘儿吗?她现在跑堂跑不完,分身乏术,就请我送来了。”他边回答边看主子的神情,边在心理偷笑。
真好啊,如果由裘儿当主子的另一半,往后大家的日子绝对会更好过。
康晋纶看着面前丰盛的午膳,却没什么胃口,再想到他干涉杜琬芝的职权,等于是挺那颗圆球。那杜琬芝会不会刻意刁难她?
忙碌的午膳时间,康晋纶英俊挺拔的身影又出现在福满楼。
但怪的是,明明此刻座无虚席,但身为大当家的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事实上,康晋纶是气恼,而且最恼的还是他自己,他竟然连饭都顾不得吃,就走到这里来,就只因担心杜琬芝会为难裘儿。
他多心了!瞧瞧她,开心的这边送菜,那边打招呼的,跟不少客人都相当熟稔。
闹哄哄的客栈,众人边吃边聊,但有太多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也有许多的话题绕着她直打转。
“裘儿,我昨天听绣坊的叶奶奶说到你的事,真是替你难过。”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握着她那圆润的短手,拍了拍,“这样吧,我找康爷谈谈,帮你还钱,你来当我家的孙媳妇好不好?”
“不成、不成,裘儿是我先看上的,我已捎了封家书要人在江南的儿子赶回来,打算让他跟裘儿完婚呢。”另一边一名大娘立即将她拉过去,“瞧瞧她这圆圆的臀,肯定能为我们张家多生几个娃儿。”
“不对、不对,我说裘儿,”另一桌一名老爹急急忙忙的靠过来,“夏老爹可跟你说定了,我还特地找了算命仙来瞧过,你的运势从这一年开始变好,日后福气多、钱多多。”
“没错,瞧,你长得圆嘟嘟的,又有旺夫的命格,还有,”老爹的妻子也连忙过来,“你的笑容就像熠熠发光的太阳,让人瞧了,心情都亮了起来。我家只有一个男子,冷清得很,我可急着让你进门啊。”
“不对,她是我们先看上的……”
“是我!”
“不,是我!”
一群人当场吵了起来,袁裘儿被拉过来又拉过去,宛如拔河的绳子。
一旁的杜琬芝面带嘲讽,幸灾乐祸的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康晋纶,心中冷笑暗忖,再让她打破规矩啊,瞧瞧,好好一家客栈如今变成让人看好戏的地方了。
“请你们别这样,别吵了。”袁裘儿又急又慌,脚步一下往前,一下又被拉往后,整个人都快打结了。
“这里可以吃饭、喝茶、住宿,唯独不是挑媳妇的地方!”
康晋纶冷飕飕的声音突然响起,那些吵着、拉着袁裘儿的长辈们才发现他也在客栈里。一瞧见他那张冷峻的眼,众人连忙松开她的手。
“你跟我来。”
他冷冷的丢下一句话,就往客栈后方走去,她连忙向客人行礼,就急忙转身跟了上去。
他是真的不高兴,不!是非常不舒服,那些人把他的客栈当成什么了?
两人穿过客栈,步出厢房的院落,直接走到曲桥旁的亭台。
“你急着想嫁人?”康晋纶臭着脸问。
袁裘儿一愣,忙摇头,“没有。”
“如果没有,那些人怎么嚷着要你嫁?!”他冷硬的黑眸瞪着她。
她一脸无辜样,“我不知道啊,一开始是一个,后来变成两个、三个。”
“什么一个、两个、三个,”他火冒三丈的怒视着扳起手指头数只的笨女人,“一年约就是一年,时间没到,你哪里也不准去,听到没有?”
“当然、当然。”她一听,立即笑了开来。她本来就不想嫁人当媳妇,她想要的也不是一年约而已,她想留下来,多一年、两年,甚至是三年她都愿意。
他蹙眉,“你又在笑什么?”他都快气炸心肺了,她怎么还能当着他的面笑?
“因为我想留下来啊!”她率直的回道,那张粉脸笑得好开心、好动人。
他屏住气,望着这张笑脸,突然意识到,庄泰的话确有几分真实,他似乎会刻意去找她的碴,那么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