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一辈子也不曾想过的事。
所谓成亲,便是一生一世和一个男人厮守着,然后将来养儿育女,最好一口气生一堆孩子以承继香火——这是富大娘对成亲的注解。瞧那富海便是富大娘同她另一半的结晶。换句话说,若她与裴穆清成亲,将来也会有不少孩子。这想法倒怪得很,想她裴弄蝶向来跟着爹爹乞讨,从不曾当自个儿是女儿身,见了男子也没啥特殊的感觉,更别谈自己会有什么相公了!但对裴穆清可就不同了。富大娘曾私下告诉她,一般男女成亲之前是不能随便见面的,要成亲那晚才能见到对方,若不幸嫁了个麻子脸或是花心风流的相公,也只有怨自个儿倒楣,就此守着这婚姻过一辈子,直到老死。但富大娘稍有不同,她是先瞧见了已故的富当家,对他有了感情,才决定下嫁于他,婚后的幸福自不在话下——这等于是说,找丈夫须找那有特殊感觉的喽?
若真是如此,裴穆清可当之无愧。
想她弄蝶从未对男子有所感觉,独独对裴穆清是又爱、又恨、又怨、又气——又恨、又怨、又气是理所当然的,但她怎会用到“爱”这个字呢?其实她倒也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情,听说书人常讲一些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但她都是一知半解。不过对于裴穆清,虽不知是情是爱,可也有一番特殊情感。只要暂时不见他的人影,就想念得紧。瞧见他受伤了,她也吓得差点没掉泪——那是日前裴穆清当众宣布要成亲之后的没几日,念及喜宴上少不得要大宴宾客一番,于是乎便偕同富海及那拜把兄弟杨明一起兴致勃勃的外出打猎,却不料一个大意,叫山猪给伤了。虽是一点小伤,可也足足吓得她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如今回头想想,自个儿真是窘得很,那模样倒像受伤的人不是他,而是她自个儿似的!她根本只能愣立当场,无法移动半步,这种心情对她而言还是头一遭。就连当初自个儿在遭杀人魔杀成重伤时也不曾这般难受惊慌过,她简直是吓坏了——除了亲爹之外,她还不曾这般关心过任何人,那滋味可是难受得紧。总之,就在她又惊、又吓、又不解的当儿,这个彭寡妇已抢先一步,以未来女主人的身分使唤丫环前去拿包裹伤口的布巾和一些药粉过来,想亲自为裴穆清包扎——敢情她还是不死心?
可惜裴穆清就是无动于衷,只是唤弄蝶过去为他包扎,这才惊醒了弄蝶,急忙跑过去替他清伤口,又忙着剪开沾在伤口上的衣料,一点也没注意到彭寡妇的脸色难看得像是刚死了丈夫似的。至于裴穆清的手臂,则是被包扎得乱七八糟——谁叫她又没替人包扎过!再者,她的手才刚好,自然没什么力气嘛!也幸而裴穆清只是以很不屑的眼光轻瞄一眼,不再批评嘲笑什么,否则她一定会跟他拚命。
总之,她对裴穆清的感觉复杂得很,就连自个儿也不甚明了。反正嫁给他就能够一辈子不愁吃喝,倒也算是好事一桩,但令她百思不解的是——
他干嘛要娶她?
她又没有彭寡妇天仙似的外貌。琴棋书画也不精通,虽然她近日挺努力的绣了一幅“鸳鸯戏水”,让裴穆清挂在书斋里——这是裴穆清亲允的,只要她绣出一幅图来,那什么鬼“花开富贵”便可丢到地窖里去,换上她所绣的,如今绣是绣出来了,还绣出“鸳鸯戏水”来,她可是得意得很!但她哪知道这幅绣图在裴穆清的眼里看来,简直是——
鸭子游泳嘛!
不,更贴切的说法该是鸭子溺水才对!
这不仅是裴穆清的看法,每个进书斋打扫的仆人只要瞄上一眼,便个个皆可看出这地鸭子快给淹死了!但谁也不敢让弄蝶知道,免得她伤心难过。何况这也是她的头一个作品,以她这般没天资的人而言,有些成绩已算是很不错的了。
反正弄蝶就是搞不清楚自个儿对裴穆清的感觉到底如何,也不明白裴穆清到底为什么要娶她,总之,等着做新嫁娘便是。想想,有与他共度一生也是挺不错的,他长得一表人材。偶尔跟他吵吵架,每月还有十个铜钱可拿,何乐而不为呢?
主意一定,她倒也不再烦恼,当下便明白嫁给了裴穆清不但是件好事,还可让她成为小富婆呢!试想,每月有十个铜钱可拿,一年有十二个月,相当于一百二十个铜钱。若跟裴穆清成亲了,就可以拿一辈子。一辈子,少说也有五十余年的时间,这样算下来……老天爷!岂止是小富婆而已?简直可以号称是关外第一富婆了——半晌的时间,她都在那里计算着这五十余年到底可以拿多少个铜钱?好让自个儿满足一下。她过去不识字,不会算数,但这几日裴穆清拿个小算盘从简单的开始教她,如今那别致的小算盘也成了她的宝贝,锁在她的百宝箱里。大概唯一进不了她百宝箱的玩艺就是眼前这本诗经了吧!她背都背死了,又没什么价值,哪会将它当成宝贝?
“弄蝶小姐,有人来看你啦。”富海连叫了三大声,才将弄蝶唤回神来。别看她手里捧着本诗经,心神可都早就飞了。
瞧这几日裴穆清要她背的不是“人之初,性本善”,便是什么“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是三字经又是诗经的,她的脑袋都快给塞满了!就不知古人怎会有这么多闲暇时间去写这些难背的诗?难不成他们都不用去工作赚钱吗?若真是如此,又哪来的饭可吃?哪来的床可睡?以往她当乞儿的时候,总得很努力很努力的向人乞讨,才有饭可吃。若这些古人仅作个几首诗便有饭可吃有屋子可住,那她也来作几首诗,岂不就能发财了?
“弄蝶小姐!”富海轻叹口气。不消说,弄蝶一定又是在作白日梦了!想她即将成为裴家牧场的女主人,富海真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干嘛?我还没背完呢!那姓裴的就想要来验收啦?”
“不——少爷有事外出了,是有客来访,想来见见弄蝶小姐。”
“谁啊?”在此地,除了裴穆清外,她可是没亲没故的。
“拜火教教主白若亭。”
“我又不认识他——”弄蝶瞧见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在门边,仔细想了想自己会见过他吗?似乎有所印象,可又记不起他是谁来。
“裴姑娘,不过月余未见,可是忘了在下?”白若亭微笑着走了进来。“记得当时在下问姑娘可曾信教时,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努力的想了想,弄蝶恍悟的大叫一声:
“原来是你!我不是说过我不信教了吗?你这人倒也奇怪,老问人家信不信教?怎么,你整日都没事可做吗?”
富海瞪大了眼,那眼泪忽地在眼眶打转起来。想想,若让人知道裴家主子未过门的妻子竟会口没遮拦的胡乱说话,岂不丢尽裴家的脸?有时候,他还真怀疑裴穆清到底是怎么看上她的?然而,虽说她与那彭寡妇相比的确是相差太远,但若真要让裴家下人来选,大伙儿还是会选这平易近人的弄蝶。不过,以他二十三年来所积累的经验和智慧,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这裴穆清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关外女子多得是,又岂是一个小小弄蝶所能比得上的?
但现在多想无益,无论如何,她已经注定要成为裴家牧场的女主人了,这已是不争的事实。既然无法改变,抱怨也无用,倒不如做些实际的改变——例如教她如何成为谈吐得体的女主人——这主意倒不错!相信经过他的调教之后,只怕人人见了裴家女主人都得竖起大拇指赞声好不可!
想着想着,他竟破涕为笑,仿佛离那美好远景已相距不远了。让一旁的弄蝶看得好生奇怪,当下也不去理会白若亭,反倒向富海大声问道:
“你是想起什么好事来了?瞧你笑得这般神经!”
富海回过神来,悄声说道:
“当着白教主的面,说话不得无礼!若是让少爷知到你如此的没大没小,只怕会怪我这个做管事的督导不周。”
弄蝶睁圆了眼,骂道:
“难不成你想打小报告?”瞧他小鼻小眼的,加上一张猴子脸,看起来就像是会打小报告的那种人。而富海的表情正显示了他打算如此,所以她当然生气啦!
须知近日裴穆清管她管得可紧了,就像是管犯人似的!以前还由得她胡来,现在可就不行了。自那日他宣布……不!是命令下个月初她要与他成亲时,她还挺傻气地问他:“若是不答应又如何?”此言一出,只见他盯着她瞧了好半晌,瞧到她的脸都红了,好似她问了什么蠢问题似的,这才缓缓答道:“这可由不得你!”既是如此,他又何必问她?从此以后,她的日子就难过得很了,每日都得待在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等着成亲之日到来,烦都烦死了!若不是每日下午裴穆清都要挑个空档来验收前日所教的东西,只怕她连想见他一面都难喽!想想,似乎还是以前的日子来得开心,尤其瞧这富海是愈瞧愈不顺眼,根本当他就是个卧底的间谍——他老把她的一举一动都一字不漏的转述给裴穆清听,不是间谍是什么?
她哪知裴穆清之所以管她管得紧,还不是因为杀人魔之事尚未解决,为防他再找她下手,所以才将富海留在她身边。
白若亭瞧弄蝶气呼呼的模样,于是本着排解纠纷的心理朝富海道:
“弄蝶姑娘是个坦率的女孩儿,说话虽是不雅了些,但也可见她真性情流露无遗。得妻若此,是裴主子之幸。”
富海连忙点头称是,心中虽颇不以为然,但还是先退下去张罗茶水。
弄蝶转了转眼珠子,好奇的瞧着他。
“咱们又不熟,我来找我究竟有何要事?若当真要劝我信教,你就免了吧!我裴弄蝶不信教也有十六年了,瞧我现在还不是活得挺好的?所以呢,你也别老劝人信教了,找个工作才是真的!免得到时候饿肚皮了,就知道铜钱的重要啦。”说来说去,就是希望他快快离去,下午裴穆清还要来验收她的三字经呢!瞧书上头认识的字也没几个,竟要她开始背起书来,简直当她是天才嘛!
只见白若亭笑了笑。“今儿个本想前来恭贺裴主子大喜,顺便瞧瞧那杀人魔之事是否能帮得上忙,却不料裴主子有事外出了,所以就想过来先向你恭贺一声。裴主子可是少见的好汉子——”
弄蝶不耐的挥了挥手,阻止他再继续赞美裴穆清。
“我当然知道他是好是坏。先前你说什么杀人魔之事,可是在说那个杀了好几个姑娘的杀人魔?”她蹙起眉道:“这杀千刀的!净杀一些弱女子,哪日若是让我碰上了,非好好让他吃一顿苦头不可!”
白若亭愣了愣,脱口而出:
“难道弄蝶姑娘不知那日伤你之人就是杀人魔?”
这回倒轮到她愣了好一会儿。
“如今关外流言挺多的,说弄蝶姑娘是唯一的生还者,那杀人魔定会再回来,所以——”白若亭忽地警觉到自个儿的话似乎太多了,想他平日可不曾如此多言,一时说溜了嘴,若是让裴穆清知道了,只怕拜火教也别想再在关外立足了。
“所以怎么了?”弄蝶瞧他似乎有所隐瞒,一时好奇心大起。“那流言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倒是说啊!我可讨厌极了人家话只说到一半,存心吊人家胃口嘛!”
“倘若说了出来,只怕裴主子不会轻易放过我。”就连性命恐怕也会没了。
“呸!所谓流言,就是话传来传去,谁知道是谁说的?反正我不告诉他是你说的便成了嘛!”她是最恨人家吊她胃口了。
白若亭轻咳一声,道:
“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只是——只是有传言,裴主子舍彭寡妇而娶你,实因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家,随时会遭那杀人魔的毒手。尤其你是唯一的生还者,自然……不过,这只是流言,不可尽信就是了。”
那言下之意,裴穆清之所以娶她,是为了救她一命。想那彭寡妇早已不是黄花闺女了,自然不是那杀人魔想要下手的对象——换句话说,若不是杀人魔的出现,这裴穆清与彭寡妇早就是一对了,尤其彭寡妇是人比花娇,她一个小小的弄蝶怎比得上?
弄蝶倒也不笨,很快就明白了这弦外之音。所谓“无风不起浪”,虽是近日学来的成语,但也十分清楚这其中的道理,当下便要找富海打听裴穆清的去处,好向他问个明白。于是乎,一时间也无暇去理会白若亭,自顾自往厨房跑去——
“弄蝶,你要上哪儿去?”柳茧儿正巧瞧见弄蝶跑出闺房,消失在转角处。她本是来教她弹古筝的,怎料她溜得倒快。
“柳小姐?”白若亭愣了愣,道:“怎么你也在这儿?昨儿个我去过柳家牧场,柳大爷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柳茧儿吓了一跳,一时没了反应,只能转头就跑,就盼这一跑能解决诸多事情,这当然是懦弱消极的做法,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可想。说什么她都不要回柳家去了!倘若此时有人能替她挡去一切烦忧,那该有多好——忽地,那裴格正的身影闪过她的心头。她脸红了红,也不及多想,便先躲进房里,将房门锁得死紧,免得白若亭追来。
至于那弄蝶——
行经回香阁时,听见客房里传出一些古里古怪的声音,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迟早有一天,她会让这旺盛的好奇心给害死的!总之,她想瞧瞧彭寡妇到底在做什么?前几日裴穆清对彭寡妇下了逐客令,但她却硬是死赖着不走,说是她要待到裴穆清成亲之后再离去。这么一来,可也不好赶她走了,只好任她留下,而这几日瞧她倒也安份得很——
弄蝶隔着半掩的房门悄悄往里头瞧,但不瞧还好,这一瞧真让她吓了一跳。
那客房里摆着神坛,上头又是符咒又是素果的,而那彭寡妇手里正握着一个小草人。弄蝶眯了眯眼,瞧见草人上贴着一张红纸,上头的字勉强可辨——
就是裴弄蝶三个字嘛!
虽然她字习得不多,可自个儿的姓名可是知道的。如今彭寡妇右手拿着小草人,左手拿一根细针,岂不是证明了一件事——
彭寡妇想施咒害死她!
思及此,弄蝶可吓了好一大跳,没想到她的心竟如此歹毒!瞧那些细针正无情的插进草人的胸、头、手里,只要能插的地方都给密密的插上了细针,而那彭寡妇的脸上似乎还带着阴冷的笑——
瞧到这里,弄蝶忍不住噗哧一笑。
“谁?”彭寡妇一惊,急忙叫身边的丫环打开门,一见是弄蝶,愣了愣,说不出话来。
“怎么?彭夫人在开坛作法?”弄蝶神色自若的走了进来,俨然已是裴家的女主人。
“你——怎么你一点事也没有?”彭寡妇瞧了一眼插满细针的草人,惊讶极了。
弄蝶挺得意的走向她,瞧一眼草人上的生辰八字。
“照理说,此时此刻我是该在那里满床打滚,哀号连连才是,但怎么会仍然神清气爽的站在这里同你说话,是不是?”她哈哈大笑。“彭夫人,你也不想想,以我一介乞儿的身分,能得一口饭吃就算不错了,谁还会记得自个儿的生辰八字?坦白说,我连自己是何时生的都不知道呢!你这生辰八字还是假的。”
“假的?!”彭寡妇愣住了。
想这生辰八字还是她特地从算命大仙那里买来的。因为在成亲之前,男女双方皆须拿出自个儿的生辰八字去请算命仙批命,若是相克,则这段姻缘说什么也是不能成全的,这是古老的习俗之一。当初她就是亲眼瞧见富海拿着两个人的八字去批命,据富海回报,那算命仙批的是个“绝配”,批了一辈子的命也不曾批过这般合的八字!她可是花了不少银两才由算命大仙那里悄悄买回弄蝶的八字,怎么如今倒成了个假的呢?
弄蝶看出她的疑惑,笑嘻嘻的道:
“这八字是裴穆清自个儿为我想的。他说批八字是习俗,若是不按习俗来,将来铁定会遭人议论,说尽闲话,所以干脆为我弄了个八字,没想到还挺配的,不是吗?”她哪知其实裴穆清并不在乎旁人的闲话,但因成亲那天另有计划,所以说什么也要替她弄个八字。
彭寡妇的脸色当场一阵青一阵白,好半晌才放下那草人,怒道:
“你可知我与穆清的关系?”
“是什么关系都成,总之不是夫妻就对啦!你也别老赖在这里不走,净玩一些古怪的花样。我瞧你也挺累的,开个神坛得花不少精神吧?何不趁早死心,另觅意中人?想想你已是个二十余岁的女人了,试问,还有几个二十年能供你挥霍?不如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享受余生才是最重要的。”原来她弄蝶也能说出一番道理来,念过几天书就是不一样。她可是愈来愈佩服自个儿了。
彭寡妇的脸一沉,一张美丽的脸孔全给扭曲了。
“裴穆清本该娶我的,若不是半路杀出你这程咬金,我早已是裴家的女主人了!”
弄蝶倒也由她去说,反正她自有打算。
“总之,如今你是不能再待在裴家了!明儿个一早就走——不好!就赶在今儿个天黑之前走好了,待会我叫富海备一顶轿子送你回去。你若坚持不走,倒也无妨,等裴穆清回牧场之后,我可会将你开坛作法之事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他。”弄蝶半是威胁的说道。
这回彭寡妇可是真的吓坏了。
若是真让裴穆清知晓她在背后搞鬼,想作法杀死这丫头,只怕裴穆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届时别说是希望他能念在过去的旧情份上饶她一命,即使明知她只是个女流之辈,恐怕也不会轻饶她,到时她也别想安全的离开这里了!两相权衡之下,自然是趁早离去较为妥当,否则只有叫下人前来收尸了。
弄蝶瞧见彭寡妇认命的神色,不禁大喜过望。趁着她主意未意前,急忙唤来富海备一顶轿子送客。
少了彭寡妇在旁虎眈眈,她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像是少了一个情敌似的——情敌?敢情她是跟在自个儿开玩笑?她竟视彭寡妇为情敌?那岂不是摆明了她对裴穆清的感情是……
她努力的想了许久,却有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让她再也不敢深想下去了。
说快不快,说慢,倒也觉得挺快的,转眼间竟已到了月初,正是弄蝶的大喜之日。
打从一早起,太阳才刚露脸,那外头便锣鼓喧天,宾客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涌了进来,恭贺裴穆清娶得“美娇娘”——虽说这几日关外有几声说那新娘是裴穆清的某一远房亲戚,但,是美是丑也没人知道。纵是如此,那些人料想能被裴穆清看上的姑娘家定是差不到哪去。
另外,听说杨明为祝贺拜把兄弟的大喜,特地想出了个妙点子,令自个儿那一班丫环们通通拜师习舞,打算今儿个晚上让大伙都能歌舞尽兴。一来算是祝贺裴穆清大喜;二来也算是去去霉气。但不幸得很,那班丫环们既没音乐细胞,也没舞蹈天份,加上自幼粗活做惯了,跳起舞来笨手笨脚的,一套“喜鹊报喜”是曼妙舞曲,让她们跳起来活像垂死的鸟儿在挣扎似的。在大叹无奈之余,杨明改邀各牧场的主子共襄盛举——出借那些平时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那些千金小姐自幼便学习各项技艺,因此举凡跳舞弹琴刺绣女红,样样都行,所以杨明盼能由这些千金个个面戴纱巾,或弹琴或跳舞,来共娱乐佳宾。虽然那些黄花大闺女不便随意抛头露面,但凭着杨明与裴穆清在关外的地位,很容易便说服了那些千金小姐。况且,她们个个都面戴纱巾,倒也不怕让人瞧出她们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因此众牧场的主子均十分慷慨“借”出自个儿的宝贝女儿,这其中当然还有点私心——说不定自个儿的闺女能让杨明见了动心,能因此而得一佳婿岂不妙哉?
本来大伙儿的目标都是在裴穆清身上,他毕竟是关外霸主嘛!就算正室给人占了,做个偏房也不算吃亏。就可只惜在成亲前几日,不知又由哪儿听来了风声,说这裴穆清可是爱弄蝶爱得要死要活,所以也等不及三聘进门便赶在月初迎娶,至于纳个偏房一事,只怕是没有可能了。于是乎,众牧场的主子赶紧转移目标——盯上了杨明!别看他的牧场没裴家牧场那般规模,但他可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加上精明的头脑,令人钦佩的功夫,说什么也较其他人选要强得多。再说,杨明刚回到关外,自然无暇扩充领地,所以牧场不大也是情有可原的。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杨家产业遍及关内外,各大省份几乎都有杨家的产业,若能招他为婿,那可是三辈子也吃喝不尽了。
所以,今儿个一大早开始裴家大屋就热闹得很,相较之下,反倒是裴园冷清多了。而瞧那天色已近正午,吉时将至,媒婆及丫环们便兴冲冲的进了香闺,准备替新娘戴凤冠。哪短进房才发觉新娘早已不见了踪影,于是赶紧回报裴穆清。
裴穆清倒也不慌张,只将迎宾的担子交予杨明后便来到了裴园。
寻了几间房,忽地想起那人迹罕至的柴房,当下便转到柴房去。推开了门,一眼便瞧见坐在柴堆上的弄蝶。
“丫头,吉时已到,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她已着上了大红的新娘服,怀里还抱着宝贝的百宝箱,但一张俏脸上却不见什么笑意,想来这吉时定要延误了。
裴穆清无奈的笑了笑,走进柴房。他早该明白,会与这丫头扯得上关系的必没一件事是正常的。
弄蝶扁了扁嘴,瞧了他好一会儿,道:
“你这身打扮倒是挺古怪的。”
“丫头,吉时已到,你若不想我扛你去拜堂,就快点自个儿起来。”那语气是不容反驳的。
“我可不想拜堂。”这话才一出口,弄蝶便识趣的住嘴了。瞧裴穆清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活像人家欠了他几百个铜钱似的——是他自己要给她每月十个铜钱的,若是现在想讨回去,可是门儿都没有!
裴穆清沉了沉脸,道:
“如今后悔倒也嫌晚了些。”
“那可不能怪我!谁叫你这几日忙得不见人影,说好要教我下棋的,但连人都不见了,只是让那富海整日守着我,要我背书、刺绣,想找你说个话更是难上加难,只怕连彭寡妇离去之事你也不知情吧?”她半怨半怒的说道。
他扬了扬眉,道:
“这事略有耳闻。”凡在裴家牧场内发生的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那彭寡妇开坛作法的事已由富海告诉他了——弄蝶没想到当时富海偷跟在后头,所以全都给瞧见了。如今那彭寡妇已离开了关外,若是再回到关外,后果可就要她自行负责了。
弄蝶瞧瞧他,不解道:
“你可想念她吗?”
“敢情你这丫头是在吃醋?”
“呸!谁要学那房玄龄的老婆喝醋?醋难喝死了!”这是日前从书上学到的典故。
原来女人家妒忌又称喝醋,是由房玄龄之妻得来的典故。房玄龄之妻生性善妒,见不得他纳妾,皇帝便赐毒酒让她选择,是要相公纳妾,还是喝那毒酒?没想到她一口气便将毒酒喝了,说什么也不让相公纳妾。所幸她倒也没死,原来皇帝骗她是毒酒,实是一杯子的醋。而喝醋的说法便由此而来。
倘若是她弄蝶——她想了想,若真嫁给了裴穆清,可会允他纳妾?
“将来你可会纳妾?”这疑问不知不觉的便问了出来。
裴穆清似笑非笑,似乎存心吊她胃口,半晌过后才答道:
“麻烦有一个就够了,何须为自个儿再多揽几个麻烦呢?”
“你——你爱我吗?”她脸红了红,终于问出连日来最迫切想知道的答案。
裴穆清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丫头,怎么问起这种事来?”他不答反问。
弄蝶倒也不隐瞒,坦白道:
“日前有人告诉我,外头流言四起,说你是为了救一命才娶我,这事可是当真?倘若真是如此,我可不要成亲啦!我早听那说书人道,夫妇之间还是要有点感情比较好些,我们之间如果没有半点情爱,将来铁定会落个不好的结局。”她一脸的认真。
裴穆清摸摸她上了淡妆的脸蛋,叹道:
“你这丫头想得倒挺多的!八成是近来太过无聊了,待到成亲之后可有你忙的了。”届时看她还会如此的胡思乱想吗?裴穆清心底一阵笑。
“忙?”弄蝶的好奇心又来了。“现今我就忙得很呢!整日背书、刺诱不说,近日茧儿还教我弹古筝。原先我还道女孩儿家的指甲干嘛留这般长?原来是专为弹古筝所用。”她不解将来何以还会更忙?
“将来你会忙得喘不过气来,届时可再也不会胡思乱想了。”他笑得挺诡异的。
弄蝶怀疑地盯着他。“到底忙些什么?起码先告诉我一声嘛!若是又要我学骑马,我可是不依。
“忙怀胎,忙教养孩子。总之,有你忙的便是了。”裴穆清瞧她的脸蛋忽地染上了红晕,觉得十分可爱。
“你笑什么?我可是挺认真的问你呢!”弄蝶想了想。“其实要我嫁给你也不难——”
裴穆清眯起眼,道:
“还有条件?”
“那是当然!幸亏我也不算讨厌你。虽然你老是惹我生气,但我对你的感觉总称不上是恨——而且挺怪的,每回瞧你靠近,便忍不住心跳加速,且还会头晕,没法子思考;看见你受伤,便巴不得替你疼痛;一日瞧不见你,便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好似心儿缺了一角,没法子补上似的——姓裴的,你可要坦白告诉我,我是不是患了什么无可救药的病症啦?”这也是她的烦恼之一。
倘若真是什么无可救药的病症,那她当然不能和他成亲,若是成不了亲,岂不是对他挺不公平的?所以,说什么她也得事先弄清楚,免得整日胡思乱想。
裴穆清的表情倒也没啥改变,只是那嘴角轻轻的扯了一下,心情忽地大好起来。
“姓裴的!你可要老实说,若是骗我,就算我死了,也会化作厉鬼来找你算帐!”
裴穆清沉吟了会儿才说道:
“其实,这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弄蝶眼一亮,大喜道:
“还有药可救?”
“称不上是药。你若想保住小命,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他根本是存心吊她胃口嘛!
扬了扬眉,裴穆清答道:
“跟在我身边,就可保住你的一条小命。”
弄蝶先是愣了愣,而后柳眉倒竖,恼道:
“我可是很认真的!什么跟在你身边?这哪是什么药方?想我一瞧见你,那些症状就全都出来了,又怎会好呢?”她当他是在骗她,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岂会让他轻易给骗了?
裴穆清倒也不反驳,只是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正视他。
“丫头,瞧着我。”
她脸红了红,道:
“我不是正在瞧着你了吗?你有什么好瞧的?”虽说他人高马大的,长得又十分英挺威武,但也不必硬逼人家看着他呀!简直是在炫耀嘛。
“瞧着我,不要移开。”过了半晌,他续道:“如今,可还会心跳不已、头发晕?”
弄蝶轻轻“咦”了一声,觉得古怪极了!原来自个儿瞧他愈久,心跳就渐缓。瞧!现在直盯着他瞧,似乎连头都也不会晕了。真是奇怪!难不成一直瞧着裴穆清就是最好的药方?
“丫头,现在你可知道我就是你唯一的救命药方了吧?唯今之计,只有一直跟在我身边尚可保住你一条小命。”换句话说,就是不能再离开他身边,以免病发。
弄蝶想了想,倒也觉得挺有理的,若是同他成亲,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也就不会发病了,可是——
“要我嫁给你也不难,但有一个小小的条件——你先别怒,听我把话说完。成亲之后,你可不能再将我的百宝箱拿去,否则我非跟你没完没了……”话还没说完,就教他给一把抱了起来,就像拎个布娃娃般。
“喂,姓裴的!你想干嘛?”她大叫大嚷。
裴穆清瞧她一眼,无奈的叹息道:
“再不拜堂,只怕大伙儿都要来寻咱们了。”语毕,竟轻轻吻了一下她那微启的朱唇,像是在允诺些什么。
这还是裴穆清头一遭对她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呢!当然,不消说,弄蝶早已给吓得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了,一颗小脑袋瓜子也没法子思考,只能任他抱去前厅拜堂。
事后她可后悔极了!竟呆呆的就这样随他去拜堂,也不知道自个儿到底在干嘛?何以说后悔呢?还不是全为了裴穆清骗她之故,说什么只要瞧着他便不会脸红心跳!其实全是他胡乱编造的,要不然怎会在他吻她之际那心跳头晕的症状又出现了?不仅如此,她还多添了一项症状——只要一瞧见他,便开始感到虚脱无力……
看来,她当真是重病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