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突然被打开了,初七堵在门口看着她,“姑娘请回。”
雷夕照对他一笑,开口问他:“你们公子休息了吗?”
初七朝天丢了个白眼后看着她,“休息了,所以你走吧。”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伸手就要再次关上门。
休息了?才怪。
“等一下。”雷夕照眼疾手快,一把撑住了门,“我只说几句话,公子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沐流歌冷冷开口:“你想怎样?”
“只想公子能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求婚,即使公子不答应,也要给我一个理由。”她脸上带着十分认真的神色。
“我做事,从来没有理由。”屋中的声音微微扬起一股淡淡的嘲讽意味,似乎可以想象到他唇上那淡淡的冷笑意味,“不答应便是不答应。”
“总是会有理由的吧,比如说你不喜欢我,或者是讨厌我,再不然就是你觉得我们不适合,不过我人很好,绝对不会欺负自己的夫君,而且我很能干,也绝对不会让你吃苦受累,再来我武功也不错,不但不会让人欺负你,还可以保护你……”她愈说愈有理,一副欲罢不能的样子,初七已经听到目瞪口呆了,“所以你不妨考虑一下如何?”
“那你呢,你的求婚是有什么原因?”他声音里的那种嘲弄的意味更加强烈了。
“原因?既然我向公子求婚,自然便是因为我喜欢公子你。”她垂眸一笑,眉目间一片温柔。
“喜欢?”沐流歌在屋内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你喜欢我什么?你怎知我不是坏人?”
“那你又怎知我是好人?”她含笑,“至于为什么喜欢,喜欢便是喜欢,还有什么理由吗?”
“当然有必要,因为……没有人会无条件地喜欢另外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屋内的沐流歌声音冷冰冰的似乎没有带任何感情。
“为什么不会?”雷夕照并没有在意他语气中的嗤笑。
屋内传出一声清晰的冷笑声,“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所以没有必要付出那样的感情,只有自己,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如果他说喜欢,那只是因为他喜欢的那个人或者东西有能够被他利用的价值而已。”
“为什么就没有人无条件地喜欢另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好?难道你的父母家人对你不好吗?难道你的朋友不会对你好吗?”她微微挑起眉,疑惑地反问他。
“我没有家人,”沐流歌从屋内走到可以看到她的位置,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也没有朋友……我身边的人,全部都是因为我有可以被他们利用的价值才对我好。”
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风,轻轻拂起了他的衣角下摆,让人恍惚生出弱不胜衣的感慨。
他明明在笑,可是看在雷夕照心里,却突然猛地一震,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一股热流涌上她心间,促使她不得不开口:“我不会那样对你的,我会无条件地对你好,不是因为你有可以被我利用的价值!”
沐流歌却冷冷扯出一个笑容,“多谢姑娘厚爱,在下消受不起,你请回吧。”
“我说的是真的,我不在乎你是谁,也不在乎你有多显贵的身份,更不会在意你以前怎么样,从现在开始,就由我来对你好……”雷夕照咬起了下唇,在他那样冷淡而似笑非笑的表情下,她却不知道为何不安困惑起来。
来的时候,她满腔热情和冲动,可是此时看着他那样冷淡而毫不在意的表情,就觉得好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冷得让人几乎绝望,产生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但是……不该是这样的,她来找他,是为了让他考虑甚至同意她的要求。
想到这里,雷夕照重新抬起头来,“……只要你同意嫁给我,我一定会无条件地对你好,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照顾你。”
这简直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居然会有女人主动跑过来对他说要娶他,并且还摆出一副英雄般的气概发誓要保护他照顾他,这这这……情况好像颠倒了吧,明明他才是身为男人的那一方不是吗?
更何况,她只见过他一次,这女人……
他冷然嘲弄的脸上莫名地出现一丝微微的讶然。
这女人的举动,若不是另有目的的话就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但是……他没必要去研究其中的原因,不是吗?
“初七,送客。”冷冷绷起脸,他下了逐客令。
她连忙伸手拦住门,“明天,我明天早晨等你的回音,请你一定要慎重考虑我的提议。”
“你做梦比较快。”勾起嘴角,现出一个略带恶意的笑容,沐流歌示意初七在她面前狠狠地甩上了门。
“她她她……公子,她根本就是恶霸在逼亲!”初七依旧吃惊得没回过神来。
沐流歌高深莫测地一笑,负手转过身去。
迟迟钟鼓初长夜。
夜幕森森,星月全被掩藏在浓云之后,让人只感到无边的黑暗和压抑。
床人的的人儿不安地皱起了眉,脑海里闪过瞬间的一个个片段,回荡在耳边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妓女的儿子!”
“贱人生的野种!”
“恶心的贼小子!”
……
无数童音在耳边回荡起来。
我不是,我不是……他不安地辗转反侧,额上出的汗越来越多。
“我们才不要和你玩,我娘亲说你娘亲是个不要脸的女人。”软软的童音再度响起,吐出的话却是让人痛入心扉的锋刺。
不要,不要污辱我的娘亲!
小小的身影冲过去愤怒地和别的孩子扭打成一团,最终鼻青脸肿地被人推倒在地,看着别人笑着扬长而去。
画面突然一转,一个男人在看着他微笑。
“你是谁?”他仰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你的父亲。”男人在微笑。
不,不,我的父亲只是微不足道的人,怎么可能穿上这种华丽张扬的明黄衣衫?
转身惊慌地张望,却看不到娘亲的身影,只看到一道道或鄙夷或轻视的目光,笑声远远近近地四散开来,他们在笑什么?
一个甜甜的笑脸突然映入他的眼中,她是……
“他们不陪你玩,我陪你玩,我会对你好的。”她对他说。
是啊,他终于有了朋友了,他笑了起来。
“你怎么会和这种人在一起玩?”一个声音隐蔽在暗处和她说话。
她背转身,看不到她脸上如今的表情,“耍着他玩罢了,要不是我爹娘交代我要让他回去和他娘亲提一下我叔叔升迁的事,我才不会理他呢。”
“跟他娘亲提有什么用?”那个声音继续发问。
“他娘亲自然会和‘管用’的那个人说说嘛。”她冷冷地笑了起来。
“看到了没有,即使你不承认,你也始终无法脱离和我的关系了。”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又响了起来。
他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指甲狠狠地在手心掐出了深深的痕迹,转身跑开。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他茫然地停下了脚步,要跑到哪里去呢?
嘲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大,他抱着膝,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看着越来越重的阴影汇聚在他的头顶。
“即使你有才华有美名又怎样?你的身世身份无论如何都是见不得光的。”
“真当自己是皇室贵胄了,不要脸。”
“恶心!”
他愤怒地狠狠瞪回去,眼神里闪动着狼一般决然冷厉的光彩。
你们今日胆敢如此嘲笑我,他日我一定要把你们全部踩在我的脚下。
只要能做到这样,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
少年的他,神采飞扬地站在银郸使节面前,得意的目光倨傲地穿过众人的视线。
一举成名。
他开始花天酒地,享受着众人的追随奉承和避而远之的态度。
“只要你能够做到我所说的事,我会提供给你一切方便。”大殿之内,那个霸气的君王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帝王之术,无可厚非。
他点头微笑。
除旧臣、斗心计、破敌城,只要他能够做到的,他都一一尽做。
人前,他飞扬张狂,似笑非笑。
人后的他,冷僻不屑地看着别人对他的敬畏。
他要的东西,仿佛已经渐渐变质。
心里总有隐约的悲哀,难道这个世上就没有一个人,可以不在乎他的身世,不在意他的身份,只是因为他是他而接受他?
“我会那样对你的,无条件地对你好,不是因为你有可以被我利用的价值!”
是谁这样对他说话?是谁?
不安的身影在床上辗转,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我会那样对你的,无条件地对你好……”
一个女人含笑的脸突然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飞扬的眉眼,跳脱的神情,发上的黄金凤簪成为他眼前唯一的色彩。
“……不在乎你是谁,也不在乎你有多显贵的身份,更不会在意你以前怎么样过,从现在开始,由我来对你好……”
猛然间急促的心跳声让他一下子翻身而起,从梦境中坠入现实中的清醒。
这是哪里?
勉强适应了半天,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窗外云破月出,房间内的景物隐约可见。
为什么又做这样混乱嘈杂的梦了呢?在自己的故事里沉溺太久,人就会渐渐麻木,他明明已经习惯了这一切,却不知道为什么只为那女人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又回想起了从前。
那样奇怪的话语,让他也变得奇怪起来了。
她那样说的话,又怎么可能可信?
没有人会不在乎一切、无条件对另一个人好的。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誓言不可信,承诺更可能只是随便说说的谎话。
他,只要不付出,就不会受伤害。
只要他能够狠下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