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办公室时,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她开灯找到自己的座位让一切就绪,偌大的空间安静得连空调声都能听得清楚。
她从来不让自己独处。她将自己置身在五花八门的世界里,因为孤独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思考,回忆起某些事情,
她厌恶失控.而想要控制思绪,就是找东西填满它——她把注意力集中在桌上那迭今天才被史觉笙驳回的企划案。
就像能够透析她的思维,这份不尽心完成的企划案被史觉笙一眼看穿。下午他唤她进办公室,明确地告诉她行不通,她也就毫无反抗地收下了。
他并不是随便翻看而已,她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他亲笔留下的字句提出不合理之处,其后每一页都是如此。
这样的合作模式是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很久以前他们就明白,面对面沟通不适用在他们身上。
他犀利的言词轻易就能引爆她的脾气,而这样的事一旦发生,整个办公室都会笼罩在可怕的低气压中,井会吓得访客噤若寒蝉。
他对旁人总能够风度翩翩,她也是优雅从容;但记忆中,他们没有好言相向过,他们总是针锋相对,至死方休。
把企划案修完,已经将近八点。她把文件锁进办公桌,拿起化妆包,走进无人的会客室,就着落地长镜补妆。
她将绾起的长发放下,解开遮掩她丰满胸部的丝质领巾,脱下薄外套,白天的OL套装转身一变为低胸、性感,却完全不走光的黑色细肩带洋装。她在腰间系上特殊造型的流苏腰带,换上她放在办公桌底下备用的真皮长靴,标准PUB装扮已经准备妥当。
并非她喜欢热舞笙歌,她只是需要忘汜一些事情,及拥有一些东西。
而这些,不只是因为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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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男女舞动穿梭的PUB霓虹闪烁,但少了酒店重金砸下的纸醉金迷。他可以理解何以习惯在酒店谈生意的商人会喜欢在这样的地方聚会。
「这里消费便宜。」
「而且美眉年轻又俏,也很大胆……如果有缘共度春宵,说不定一毛钱都不用花,像在寻宝;」
「你的重点到底是便宜,还是年轻?」
「都不重要,前凸后翘就好……关上灯还不是都一样?」
男人们不约而同会心一笑。
男人,酒一下肚,除了互相吹嘘,就只有女人可以讨沦。
就算在文化界工作的男人,一样是这种无趣的生物:很不幸的,他不但也是这种生物,而且还置身其中——
谈论女人,或被女人谈沦。
「今晚没妞的,这一场算他包。」
「可以。」借着几杯黄汤,男人暗地较劲,选定目标准备下场狩猎。
这群男人并不算老,清一色三十至四十的青壮年,但仍看得出久坐办公室的痕迹——下垂的肌肉,及若隐若现的……啤酒肚。
「等一下,觉笙不能算!」有原则就有例外。其它人打量史觉笙性格结实的身材,赶紧把他排除在竞争之外,
他年轻英俊得不像三十岁以上的男人,今晚他会来这里也不像要来寻欢作乐。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理着,不热烈也不失礼,恰到好处,却没有热中的意味。
「你们去,我喝酒。」
「好。」男人离座,展开他们的猎艳行动。
史觉笙深沈的目光在占地约一百坪的PUB搜寻……想要从这里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不过没关系,他有一整晚的时间。
他的专注并没有持续太久。
「你的朋友真过分,就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呀?」
带着娇声娇气,艳妆的女人大方地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一双美腿从开高初的裙底撩人的交叉。
她和姐妹淘们一进来就注意到他了。她们这样的识途老马,一眼就能看穿男人的等级。这男人英俊、自信、无情,充满危险的吸引力;他穿着的衬衫是高档货,他晶酒的姿势完全表现出他的品味与地位。
「Sabina。你呢?」她嘟着红唇,子持高脚杯,上围突出,中国式肚兜造型的小可爱几乎快要包拢不住那对浑圆,
「Jason。」史觉笙的笑极有魅力,但缺少感情。这种场面对他来说很好应付,这样的开场白意味着什么他也清楚。
轻快的代号,眼神的交会与性暗示……但他心不在此。
「如果你不介意,我找人。」
女人不悦地瞇起眼,很快的便不放在心仁,她轻率地笑,「女人?」
他没有回答,团为他已经找到她了。
她与Sabina同样一身黑,然而跟Sabina比起来,她较瘦较高,身材也更纤细迷人。她的连身洋装简捷利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v领低胸隐约露出在办公室藏得密不通风的乳沟,这已经足以唤起男人的劣根性。
他微瞇着眼,无法不去注意那丰瞒漂亮的胸型……那并不肉欲,因为她的身材完美至极、然而也因为那份完美,让自制力甚佳的他也很难控制涌上心头的男性欲望。
他确定,没有男人会忽视这个性感的女人,她的存在挑动每个男人的冲动。
这个女人让自己置身在对她充满渴望的男人之中,还自得其乐?
她被争先恐后的男人包围着,她的下巴微微抬起,颇有睥睨一切的高傲:她冷艳冰霜,令男人移不开眼,
「又是她?"Sabina偏头——笑,手夹着一根长长的烟抽了起来,老练的口气倒不像在嫉妒。「真想不到像你这样的男人也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你认识她?」
「不认识太难了。她是台北有名的夜店女王,男人叫她「黑寡妇」,说她有无数入幕之宾也不夸张。她的确是美女,你看上她我没话说……」Sabina起身双手一摊,依然挂着笑容,失与得她都不放在上心似的。
「小过Jason,给你个忠告——你可别迷上她,她跟你这种男人一样冷酷,硬碰硬好像没有什么好处。」
夜店女王,黑寡妇,入幕之宾无数?
史觉笙离开座椅时,看到她脱离舞池走向角落的长廊.长廊的尽头是这间夜店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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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应该是有冷气的。
但是她觉得烦躁得好闷热。
曾几何时,她已经厌烦了一切——摇头乐、男人、烟酒、挑逗。
老天!她真的喜欢过这些东西吗?
哦,不,没有。她悲哀地发现她从来就没有享受过这些,她在这里纯粹感受,却无法融入其中、
夜店女王——有人这样叫她,因为她存在的地方,必定吸引一群男客,以至于让她成为这问PUB最受欢迎的客人,老板还给她每天免费一杯酒的招待,她带去的客人则有八折优待。可笑的是,她从来没有享受过这项优待,囚为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黑寡妇——她知道男人私下是这样叫她的,没有男人留得住她,却有一打以上的男人争先恐后送礼:献殷勤,搏感情。她不欺骗谁,也不谋求男人真心——在这个地方,谁会真心真意求一段真感情?
黑寡妇,迷上她的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她绝对不会动心。
PUB外的空气新鲜得多.台北街头人声鼎沸,路过的男人以惊艳的眼神打量她。她自手提包取出一根烟,优雅的含在唇间。
青少年时期她抽过烟,高中时更有一天一包的强大需求,她承认那不过是叛逆好奇,准叫她从小就容易被孤立,只能靠自己去寻找人生的一些意义。但她从来不被烟瘾所困扰,她向来是爱抽就抽,不抽就不抽,对于自己的欲念,她有很强的控制力,所以当她觉得抽烟没意思时,立即就戒了。
戒烟很难?别找借口。如果有人甘愿被物质奴役,那都是出自人的惰性,这就没什么好说的,懒惰这病无药可救。有人看她这样的个性是现实,她却觉得这不过是活得比较真实。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抽烟了,今晚这一根,算是多年来的首例。
「大姐,你要走啦?」
眼前的男孩,大不了二十出头,穿着东洋风的白色花衬衫,很时兴的打扮。
她记不得他的名字,只是多次在这个年轻男孩的眼中,见到赤裸的欲求。
「嗯。」董玉卿轻轻一应,神态有些冷漠。
难得在她周围没有碍眼的对手,男孩大胆地贴近,伸手环住她的腰际,甚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她完美的臀部。
「我送你回去吧!」
小鬼,你还太嫩了吧?
「我自己开车。」董玉卿懒懒地动了一下,随便找了借口,表示没兴趣。
「我的体力比里头那堆老头好太多了,不考虑一下?」男孩自以为有趣,又捏了一下她的屁股。
董玉卿站直身子,加上一些劲力就摆脱男孩。
「最多不过是帮我点个烟,体力不用太好的。」
烦!矫情的你来我往。她到底在这里干嘛?
啐!搞半天她的烟部还没点……她怎么会这么智障,买了烟没买打火机?
「别这么绝情嘛!男孩还没死心,两手一橕把她堵到巷里的墙边。
董玉卿皱起眉,因为男孩的动作让她想起多年前,那个该死的男人以一模一样的动作,带给她浑然忘我的热吻。
男孩愈贴愈近,突然,凭空一把火挤到两人之间,吓得男孩向后退了一大步。
「哇靠什么玩意?」
与男孩相较之下,一个绝对成熟的男人以压倒性的气势出现在男孩眼前。
董玉卿取下唇间的烟夹在修长的食指与山指之间,美艳的脸蛋染上泼辣。
「你在这里干嘛?」说鬼,鬼就来!虽说现在是农历七月,也用不着这么邪门吧!
史觉笙台上打火机,收进裤袋。「看样子你不需要借火。」
被纳凉在一旁的男孩这时纔来献殷勤,「大姐,我来。」
可惜他献错殷勤了。
她其实并不像一般女人一样在乎年龄,但是当地看到史觉笙在男孩喊那一声「大姐」带着闷笑时,就觉得有点刺耳了。
董玉卿白了男孩一眼。「我不抽了。」
她把烟率性一仍,心里实有一把闷火。
搞什么?她不过是想破个戒抽根烟来杀杀心情,招谁惹谁了?
「那……」男孩看看董玉卿,又看看史觉笙。
真正想说「招谁惹淮」的人,应该是他吧。
「你家在哪?」董玉卿率先发牌。
「呀?」男孩接牌接得很惶恐。
「需要我们送你回去吗?」史觉笙则出其不意地来这么一句。
董玉卿为之气结。史觉笙一眼就看穿了她想拿男孩当挡箭牌的意图。
「呀?」男孩仿佛接到鬼牌,不知所措。
「你不是说你的体力很好?大姐我很有兴趣验收。」董玉卿笑得柔媚。
但男孩已失了风流的兴致。
果然,成人的世界是他这个十七岁的e世代所不能理解的……
「一起验收可能不太好吧?」史觉笙又来这么一句,附上为难神色。
「呀?」男孩的脸色已经只有惨白可以形容了。
成人世界……在男孩脑中加速龟裂。
「我……我先走了。」可怜的男孩,吓得魂不附体。
3P没什么稀奇,但是一男一女要邀他……还是饶了他吧!
「你搞什么?」面对克星,董玉卿飞快卸下百变女王的面具。
「印象中,你好像不是什么家庭伦理悲剧下的小孩.有需要自甘堕落到连十几岁的小孩都不放过广史觉笙一脸不在乎,凉凉的说。
「干你什么事?」奇怪.她在夜店流连两三年。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夜生活的确有迷人之处,不过会很容易迷失自己-我应该不必再提醒你,你最近提的几个企划案乱七八糟……你的工作能力已经倍受质疑,要好自为之。」
史觉笙厉声说完这些话,立即想晈断自己的舌头。
他原本要讲的根本不是这些,但一想到她刚刚熟稔的邀清男人上床,心里就有不嘲讽不痛快的感觉——
「拜托,大老板,现在是下班时间,你要质疑我的工作能力也犯不着这样。」董玉卿摆出倒胃口的表情。
她绝对不是花瓶!她以明快近乎强悍的作风在业界树立形象,只要她出马,几乎没有抢不到手的案子。
她外表亮丽,锋芒毕露,所到之处很难不成为众人的目标,幸好她处事圆滑,八面玲珑,还博得不少人情。
史觉笙了解她的感觉。在别人面前,她是眩目的存在,因此她力争上游,不容许自己有半分失常。她得到应有的掌声,但她太明白自己不能有掉下来的一天,囚力太少男人等着讥笑她,也有太多女人出于嫉妒心渴望她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
赞美的背后是妒恨,一体两面。
为了杜绝蜚语流言,董玉卿严以律己。对好强的她而言,第一名以外就等于最后一名,没有例外。她对自己的苛刻,是旁人不能理解的自我要求,这样的她只要一有脱序,很容易全盘皆散,就像弹性尽失的橡皮——这就是现在在业界风评愈来愈糟的董玉卿的写照。
董玉卿太过好胜,遇到乱流时甚至没有心力分析前因后果,她已经全然失控,尽管她需要帮助,也绝对不会开口请求——尤其是对他。
在他们势如水火的表面上,史觉笙找不到借口否认他其实真的懂她,就算他不想留意,也难以控制自己是这么在乎她的一举一动,而她表现出来的真实感受也逃不过他的眼眸。
他们是同一种人。褪去五光十色,绚丽灿烂的生活后,他们渴望独处,而且在内心深处,更渴求有一双了解自己的眼眸。而这些,是现在的他不能给她的。
他当然知道董玉卿排拒他到了不讲理的地步,而据他所知,她不是一个会无理取闹的人。
错在一个不该发生的吻,他却无力阻止它发生……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吻不同以往,他们全心投人,浑然忘我。他在她投入的神情中看到了欲望与信任,那时的董玉卿真的相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热情,或许还有正待萌芽的感情。
然而,这份感觉开始得措手不及,也结束得措手不及。
他苦于不能解释,也知道他必须压抑那份感觉。直到他结婚,又离婚,他与董玉卿之间从来没有好转,只有愈来愈坏。
她有她的尊严,不容他的试探,他尊重她的作风,同时也因为与靳洪华的争斗愈趋白热化而更加小心谨慎.无力在感情世界周旋。
她是这样自傲,美丽,更难得的是如此自尊自重。她不以容貌哗众取笼,甚至不曾做出什么小动作来挑衅他.她只会正大光明地在会议室里与他来场君子之争,她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看着此刻董玉卿孤绝冷傲,同时也是脆弱的神态,史觉笙心念一动。
如果有男人爱她,必定要是全心全意、心无旁骛,她值得男人这样对待。
他毫不讳言,身为男人的那个史觉笙想要攫获她,但身为复仇者的史觉笙却不能。
但是,身为她的朋友——如果她不反对的话——他不能再看着董乇卿自暴自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