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丫头,我命你到石家堡盗那堡主的玉扳指,你可盗得了?”南宫湘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那石家堡乃是白道第一世家,势力极大,威名赫赫足有百年之久,本家戒备森严比皇宫尤甚,更何况那玉扳指乃是堡主的贴身之物,片刻不会离身,岂是一般人轻易盗得的?简直比虎口拔牙还要险上几分。
“已经得手了。”南宫流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紫檀的盒子,打开后,玉扳指端端正正地躺在黄色的丝绒之中。
“好,好,好……”南宫湘连说了三个好字,在场众人也都啧啧称奇,“流丫头,此事你办得好,到一旁吃酒去吧。”
“是。”
“门主,添小姐回来了。”南宫星禀道。
“叫她进来。”
“是。”南宫星领命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人便走了进来,与南宫流相反,南宫添身穿一身大红色的紧身劲装,脸上浓妆艳抹,妖艳非常,一双大眼不住地对在场的年轻男子放电,看得一些定力不够的人心猿意马。
“添丫头我的寿礼你办得怎么样了?”
“禀门主……寿礼备好一半。”
“什么?一半?我命你去那拿游龙戏凤回来玩赏几日,你说办了一半?”
“是,那游龙戏风我拿到了,但是碎了。”说到这里,南宫添暗自咬牙,如果不是那个臭侍卫坏她的事,她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丑?
“碎了?那碎片何在?”
“属下拼命抢回来一片。”南宫添从袖中拿出一片破碎的琉璃碎片。
“好,办得好,就算是碎了,也不能让别人把完整的碎片拿走,万一拼好了岂不是坏了我南宫世家的名头,你这件寿礼办得很合我的心意,下去跟流丫头她们一起吃酒吧。”南宫湘里嘴上说着合心意,眼睛却没有再看南宫添,只是对南宫流许以赞许的眼神。
“谢门主。”南宫添单膝跪地,耳里满是周围人细如蚊呐的议论声,天下第一神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她真恨不得立刻就钻进地缝里,永远不出来。
宇文寒夜,这些都是你害的,我与你不共戴天!
雨夜,暴雨织成箭雨,击打在深夜的行路人身上,青鬃马在泥泞的山道上不停地打滑,骑士只得从马背上下来,牵马前行,骑士在雨雾中勉强睁开眼,看见前面有一处光源,不由得兴奋了起来,加快脚步。
当来到那处光源前,骑士有些失望地发现,这只是一间破庙,而且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光源就是捷足先登者点燃的篝火。
“大雨滂沱,道路泥泞难行,里面的兄弟可否行个方便?”
“这庙本是无主之物,供天下人享用,兄台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吧。”
“多谢兄台。”骑士心中一喜,将马系在庙外的廊柱上,走进了破庙。
先前来的人一身书生打扮,脸色苍白面目普通毫不起眼,火堆上烤着几块干馒头,此刻已经烤得有九成熟了,空气里满是馒头被烤得微焦时的面香味,如果是平日,这种干馒头骑士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今日他从天未亮便开始赶路,一直到现在仍是粒米未尽,所以此时这干馒头在他的眼里,比山珍海味还要美味几分。
“兄台,可是尚未用膳?”书生问道。
“是。”骑士咽咽口水。
“如果不嫌弃这馒头干硬,兄台便拿去充饥吧。”书生将已经烤得焦黄的馒头送到骑士面前。
“如此就多谢了。”几口馒头下肚,骑士看那书生,已经觉得亲切很多。
这是一间观音庙,大概因为荒废了太久,不仅庙外杂草丛生,就是庙内也是灰尘满地,蛇虫成群,两个人,一堆火,才让这破庙多了几分生机,连神龛上的观音,也多了几分精神。
“兄台,你身上既已湿透,为何不将湿衣换下烤干呢?可是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晚生这里倒有几件破衣……”
“不是,我是进来得急,忘了烤衣服。”骑士笑道,他解开身上一直紧缚的黄绫包,放膝下压好,这才解开衣服,放在火前烤,“小兄弟你是何方人士?为什么露宿在这荒郊?”
“哦,晚生乃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因为担心误了考期,所以走得急了些,错过了宿头,又逢天降大雨,因此被困在这破庙当中,兄台也是本期应考的举子吗?”
“不是,不是,我斗大的字不识半筐,怎么可能进京赶考呢?只不过凭着几下庄稼把式,在江湖上漂。”骑士笑道。
“哦,恕我眼浊竟没看出兄台是行走江湖的练家子。”
“什么练家子,无非是练武强身,图着多活几年罢了,如今四海为家,日子也算是过得去。”
“唉,正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如果不是家里人逼我应考,我倒想如兄台一般纵马四方,好不快意。”
“像我这样行走江湖有什么可快意的,脑袋别在裤腰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送了性命。”
“说到这里小弟倒有一问了,兄台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赶路?”
“唉,小兄弟你是一个普通百姓,不知道江湖上发生的事,今天四下也无外人,索性我就对你说了吧,我本是京城里洪威镖局的镖师,这一趟走是为了保一批红货。”
“洪威镖局?小弟虽然在穷乡僻壤,可也知道洪威镖局的名头,小弟也曾见过洪威镖局的镖车,都是走大路好不威风的样子,兄台今日……”
“小兄弟,你不懂我们江湖上的规矩,你说的那是走明镖,一般都是大宗的货物,像是一些小且珍贵之物,便会走暗镖。”看来此人乃是寻常的书生,再加上此地离京城甚近,不过十几里的路程,保着红货提心吊胆走了一路眼见就要到目的地的他也多少有些懈怠,话匣子一打开也说停不下了。
“这么说兄台这次保的就是暗镖喽?江湖上的事可真是有趣得紧,兄台,能否告诉小弟你保的是什么样的宝贝呀?”
这句话若是江湖人问出的,他必定会加上百倍的小心,但是眼前的年轻书生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镖客也只当他是好奇。
“我保的乃是一件瓷器。”
“瓷器?就是我们平常用的瓷器?”
“是也不是,我保的乃是京城荣宝堂新收上来的名瓷,汝哥钧定四大名窖听过吧?这里面就是存世量最少的定窖瓷器中不世出的精品。”
“哦,可是这瓷器……一般的草莽英雄怕是不会……”他们只认真金白银,谁也管什么瓷器不瓷器的,不好存又难出手。
“唉,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呀,近三年来,江湖上出了两位魔星,一位乃是神偷南宫添,她专盗天下名瓷,能叫得出来的名瓷,只要现了世,没有不被她惦记走的。”
“哦,听起来是挺可怕的,不知道这第二位魔星是……”
“这第二位魔星名叫宇文寒夜,他的来头可大了。是当今天子亲封的二品侍卫总领,代天巡守,专管天下刑狱……”
“既是公门中人,又怎么会是魔星呢?莫非他贪赃枉法鱼肉百姓?”
“那倒不是,这个宇文寒夜,不知道怎么了跟南宫添结下了仇怨,不管她偷得任何的东西,宇文寒夜都会随后赶到,可是坏就坏在,只有两个人一碰面,不管是多么名贵的瓷器,多半都会被打破,你不知道古玩行里的规矩,东西就算是被偷了,转来转去有一天还会转到你的手上,若是东西破了,那可是永远也回不来了,所以大家伙儿宁愿东西让人偷了,也不愿意被宇文寒夜这个魔星给害得永远找不回来。”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江湖上还有这么多的好玩事。”书生边笑,边往火堆里加柴……
“不用添柴了,火已经够旺的了。”骑士笑道。
“我就添这一根就足够了。”书生的话音刚落,骑士便觉得鼻翼间嗅到一股桃花香,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等到觉得不对想闭气时已经晚了,他身上的力气像是被人抽走了一样,头也立刻晕沉了起来。
“你……”
“我就是第一个魔星南宫添,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第二个魔星不会出现……”蹲下身,捡拾起他身旁的黄绫包,苍白的脸上挂着诡异的坏笑。
“四大名窑中最稀少的定窑……好瓷器,真是好瓷器,可惜就要摔破了。”定窖——薄如纸、明如镜、声如馨,这黄绫包里的,便是新进现世的定窑碗了,她一直从开封追到京城,到底还是到了她手上了。
“宇文寒夜,你害我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丑,我就要害你在江湖中声名狼藉,怎么样?被你一心保护的苦主们称为魔星,你是什么心情?”
“妖女,你好恶毒的心肠。”破庙前,不知何时站立了一个布衣男子,男子衣着朴素,手拿一把宽约四寸长约三尺的重剑,满头的白发在夜空中分外的醒目。
“唉,冤家,你怎么又追来了?”南宫添似深闺怨妇见到情郎般似嗔还喜地说道,她现在一身的男装,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发出这样的声音,说不出的诡异。
“南宫添,我今天一定要拿你归案。”这妖女!
“冤家,你知不知道我最爱你什么?”南宫添旋身闪过他的第一波攻势,“我最爱你这副假正经的样子。”她伸手想去摸宇文寒夜的脸,却被剑风扫得收回了手,“真是不温柔。”她摇头叹道,顺便将手里的定窑碗送到宇文寒夜的剑锋前,宇文寒夜只得换招。
“南宫添,你把碗放下。”
“好呀,冤家我什么都听你的。”南宫添将碗高高举起,重重地“放下”——宇文寒夜用剑脊接住瓷碗,谁想到瓷碗在接触到剑脊后,竟齐刷刷地裂成了两瓣。
“宇文寒夜,亲亲冤家,恭喜你又弄坏了一件名瓷。”南宫添笑道,明晃晃的钻石戒指在她的掌心发光。
“你!”宇文寒夜织起了密密的剑雨欲将她困住,南宫添利用轻功不停地在剑与剑的缝隙间飞舞,这些年两人相争,刚开始宇文寒夜自恃身份,不愿以武器伤害手无寸铁的妇孺——她。让她得以用轻功、暗器、毒物再加上小聪明屡屡逃走,后来宇文寒夜学聪明了,懂得用剑,但是仍不肯对她这个妇孺下杀手,所以一直到现在,她仍是有惊无险地屡屡逃跑。
甚至有几次,宇文寒夜已经将她锁拿归案,送入地方上的大牢,却被她轻轻拨弄几下锁扣,轻易脱逃。
这次宇文寒夜似是真的放下了大侠的架子,十招中竟有三招是杀招,本来武功就不可与他同日而语的南宫添闪得狼狈。
“对女人下杀手,你不要脸!”南宫添好不容易得了空后喊道,“好,好,冤家你既要杀我,我就让你杀好了,我死了之后,你大可将所有的盗案都栽在我身上,反正也死无对证。”
听到这里,宇文寒夜的招式不由得又缓了缓,要知道公门中人最忌的就是死无对证这四个字,没有口供没有人犯,案子自然就成了悬案,是以对南宫添这样的大盗,原则上还是能捉活的便捉活。
“冤家哥哥,你还是舍不得杀我。”这个愚到了极点的男人呀,如果他肯稍微灵活点,她南宫添怕是早就进了天牢了,媚笑一下,从怀中掏出个纸包,“冤家,今天我不陪你了,再会。”她的话音刚落,一阵烟雾弥漫,宇文寒夜本能地屏住呼吸,待烟雾散去再看,南宫添早已经不见人影。
“她在耍你玩。”一直躺在地上的骑士,同情地看着宇文寒夜,都说是猫逗老鼠,看这两人,却像是老鼠逗猫。
也不知是那南宫添真的是武功高强,冰雪聪明,还是眼前这位神捕大人有意放水,瞧这两人打架,倒真有些像是冤家斗气,两口子打情骂俏。只不过这句话骑士是不敢说出口的。
站在东岳庙的庙门口,看着熙熙攘攘从他身边走过的香客,闻着空气中飘散的观音香的香味跟烧纸钱的糊味,宇文寒夜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他七岁便跟师傅上山习武,十八岁下山后便进了端王府,两年后被推举进宫当了侍卫统领,除了记忆模糊的童年,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庙会,见过这么多的普通百姓聚在一起干一些无聊的事。
那个耍把式的,武功明明很低微,除了会摆几个架子之外,并无别的本事,周围的人却又笑又鼓掌的,不过那边做面人的老人,倒是颇有本事,几块七彩的面泥,到了他的手里几下就变成了小鸡、小鸭……
他生平不爱凑热闹,此时站在人群中,与身边的普通百姓间,似是隔了几道无形的墙,站在这里,就像是跑错了舞台的小丑一样格格不入。
“南宫添来无影去无踪,如果不是她故意想在你的面前出现,你绝难找到她。”他的耳边响起当日在破庙里他与骑士的对话,“所以你总是会晚来一步。”
“……”被初次见面的年轻骑士这样说,宇文寒夜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回答。
“但如果说你能在她下次犯案前找到她,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这一点他早就想到了,可是想要提前找到她,又谈何容易,“江湖中能找到她的人,只有一个——江湖万事通莫夭夭。”
“莫夭夭?我也知道此人的名头,但是她行踪飘忽不定……”如果说南宫添难找,莫夭夭怕是比南宫添还要难找百倍。
“每年的三月初三王母诞,她都会在京城东岳庙的喜神庙摆摊。”
“哦?”
“我也是听人说的,并不一定十成十的准,你自己到时候碰碰运气吧。”
喜神庙,也叫月老庙,出入的大多是未嫁的女子或者是替子女婚事烦心的老人家,宇文寒夜忍住尴尬,站在庙门口四下观望,他原以为到了喜神庙就能找到莫夭夭,到了这里才发现,喜神庙前摆摊的不是一般的多,光是摆摊算命的就有十个,更别说摆摊卖烟脂花粉,童玩珍奇的了,甚至还有一个耍猴的在庙前敲锣打鼓地引着猴子上蹿下跳。
“啧,十两黄金一卦?那个算命的是不是穷疯了?”一对挎着小篮子的中年民妇自他的身边走过,其中的一个说道。
“是呀,肯定是疯了,长眼睛起就没听说女人有出来摆摊算卦的。”
“对呀,你看看她那一身的黑,说不定是死了老公,所以才出来骗钱的。”
“对呀对呀,我本来还想着施舍她点什么,可是你瞧她的那个脸色……”
十两黄金一卦?宇文寒夜眸光一闪,顺着两位妇人的来路望去,只见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处,竟也摆着一个卦摊,卦摊并没有桌案,只是用几块砖垒起来,又搪了一块破木板,写着神机妙算四个大字的幌子布满污垢,不止如此,幌子的一角还似曾遭祝融舔吻,少了好大块。
一个穿着一身黑衣头戴草帽的女子无聊地趴在桌案上打着哈欠,她似乎就是妇人们口中的“疯子”。
“这位大姐可是算卦的?”
“不算卦大冷天的我在这里干什么?看花赏景吗?”黑衣女子抬头白看了他一眼。
“请问多少钱一卦?”
“不二价黄金十两。”
“算得可准?”
“不准我倒赔黄金万两。”听出他似乎真的要算命,黑衣女子终于有了点精神,坐起身。
“好,那我问一件事……”
“慢着,先给银子后问事。”黑衣女子伸出手。
“好。”其实这不合算命的规矩,算命从来都是先算,事主觉得算得还算准再给钱,宇文寒夜也是知道这个规矩的。从锦囊中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递到算命人的面前,“我朝有例,十两银子兑一两黄金,然而市价常有变动,不过二百两白银足够兑十五两黄金了。”
“本店本小利薄,可没钱找给你。”
“多出的就算我谢你的。”
“好吧,宇文寒夜,你要找的人三月初十会在京城城东门外十里坡出现。”那算命的接过银子后,也没问宇文寒夜要问什么,便将答案脱口而出。
“多谢。”贡品钧瓷,江南刺史今年的贡品里有一批钧瓷,原来南宫添打的是这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