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湖面上空无一物,除了在湖心伫立的一座小亭。小亭的周围没有桥也没有船,离岸边也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韩绍衡独自坐在亭中。在狄家之中,他最喜欢这一座亭。因为这里够安静,能够让他独自回忆。也因为这里太安静,所以什么都不会想起。
蓦然张开眼。
一声极小的鸣声之后,剑已在手上,直指湖心。
韩绍衡持剑跃出亭外,剑尖一点水面,竟然跃上半空之中。剑势在半空中一转,形成繁密的剑网直射水面,溅起无数水花。
仔细一看才发觉他根本没有出剑,他只是剑指湖面,身边散发的剑气向四面八方射去,一时之间竟错觉他手上有成千上万把剑。
剑势再转,仟气回旋在他身边转起水柱,然后向四面八方散去,形成一大片涟漪往岸边拍打而去。
“几个月不见,你的剑又更上一层楼。”声音在亭中响起,有个女子抱着一个铁匣坐在亭里,看着韩绍衡。
韩绍衡轻巧地落下,竟然像是毫无重量似地立于水面。
“小姑姑过奖了。”韩绍衡微微点头。
这个女子就是狄爱,在狄仇死后成为狄家当家。她的武功还算不上是绝顶高手,却有一手起死回生的医术,任何病患到她手里绝对是有生无死。
“看来你的轻功也没有退步。”狄爱看他走过水面,轻声叹了口气:“只是,你的轻功能让你立于水面而不落,轻若鸡毛,却没办法让你的行轻一些。”
听到狄爱这么说,韩绍衡也露出苦笑。他迈开步伐,像是平地上走路一样,踏过水面走进亭中。
“看得出来?”
“怎么看不出来。”狄爱要摇头。“你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我。你从小就在狄家,我不止是教你医术,也看着你长大,这几年你一回到狄家就往这里跑,这里什么都没有,喜欢待在这里的人心里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
韩绍衡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湖心,闭上眼。
十三年前的景象立刻浮上眼前。
他推开狄愁的房门,就看到狄仇抱着狄愁坐在地上。血在地面上扩散开来。一瞬之间,他整个视线都被红色占满。
“这是怎么一回事?”
狄愁抬起头,看着韩绍衡,什么也没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
狄愁的头垂落在狄仇肩上,隐约之间,可以看得出来,他死前是笑着,笑得很满足。狄仇的手上握着雨水剑,剑身沾血。
雨水剑和韩绍衡拿在手上的惊蛰剑是一对的剑,两只剑几乎毫无分别,只是雨水较惊蛰稍短一些。狄愁得到这两把剑之后,自己使用雨水,把惊蛰给了韩绍衡。
现在雨水却在狄仇手上。
雨水沾血,惊蛰也不断抖动,韩绍衡手握惊蛰。
“师伯,这是怎么一回事,师父怎么会被自己的剑所伤?”
狄仇放开了剑,轻轻地把狄愁放在地上,脱下自己的外挂,盖住狄愁。转身看着韩绍衡。
他的胸口和脸上还沾着狄愁的血。
“绍衡,你师父已经死了。”狄仇的声音一顿,加重语气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说:“被我所杀。”
惊蛰剑掉落在地。
韩绍衡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一张开眼,眼前依然是一片平静的湖水。再伤心的往事也激不起半片浪花。
“姑姑,如果当初知道的话……”
“绍衡,你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事情不能重来。狄爱看着韩绍衡,轻声地叹息。
三年之前,韩绍衡带着惊蛰回到狄家,也带回狄仇的尸首,长期被狄仇软禁的狄爱才恢复自由。
韩绍衡亲手将狄仇埋在岸边。那一天,站在韩绍衡身边的狄爱有种感觉。死去的不止是狄仇,韩绍衡也将自己埋进了狄仇墓里,带着他对狄愁的感情,对狄仇的恨意,还有他自己的过去还有灵魂。
韩绍衡把惊蛰交给她保管,说是再也不想让惊蛰和雨水染上鲜血。她觉得韩绍衡行走江湖,身边不带剑太过危险。韩绍衡拿出了那把缠在手中的软剑,说是那把剑已经足够。
这三年来,韩绍衡每依次回来就是坐在这里。每一次回来,狄爱只觉得他的剑技越来越精进,但是一片死寂。
他已经天下无敌。
但那种无敌很寂寞。他已经不关心自己是不是活着,不在乎会发生什么事,他已经无所挂念。
十年没有见到他,他已经不会笑了。即使他仍把笑容放在脸上,狄爱却只看到寂寞。
一种很寂寞的寂寞。
狄爱将手上的铁匣放在桌上,一打开,韩绍衡就认出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
雨水和惊蛰。
“我想,是该把那把剑交给你的时候。”
“为什么?”韩绍衡不明白。
“因为你开始会困惑。”
人有困惑的时候才会像一个人。她看着韩绍衡埋葬自己的灵魂成为一把剑,她比谁都难过。成就他的是狄家,困住他的也是狄家。
但是再一次看到韩绍衡,她却发现似乎有一点灵魂回到他身上,有什么改变了他。在那之后,他第一次感到困惑,她开始觉得韩绍衡变回了人。
“困惑……”韩绍衡苦笑:“是的,我不明白。”
“不明白?”
“我一直以为没有人会让我有同样的感觉。”
狄仇杀了狄愁那天,他什么话都没有说,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被某种情绪占满,差一点点就落入魔的境界。
“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丢下这一句话,他离开了狄家。
他一直到十年后才明白,他对狄愁并不只有孺慕之情。当他杀了狄仇时才明白,他对狄愁有一种特别情感。
一种不能见容于世的情感。
在知道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在颤抖。有些原本深信不疑的东西动摇了,他开始觉得害怕。他所见到的情感,总是因为太过珍惜,太过深爱而互相伤害。
他开始害怕去说出那个字,拒绝去承认那个字。
“什么样的感觉。”狄爱看着韩绍衡,轻声地问。
“害怕失去,想要保护。即使……”
“即使会为你带来危险?”
“是的。”韩绍衡苦笑了一下。
“即使他多么的厌恶你?”
“即使他多么的厌恶我。”
“我觉得很高兴。”听到韩绍衡这么说,狄爱然而笑了。
“高兴?”
“这二年里,每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伤心。”狄爱看着岸。“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还要不你留在狄家的附近。你能飞得很远,狄家这个笼子却关住了你的心。”
“我并不觉得是狄家困住了我,如果没有狄家,就没有韩绍衡。”
“也许是吧。”狄爱点了点头。“但是狄家造就了你的矛盾,一部份的你叛逆不羁、惊世骇俗,但有一部份的你却对道义、礼教这种东西谨守不适。一般人总以为狄家离经叛道,却没有想过,限制你的自在的也是狄家。”
“我不觉得难过。”
“因为你已经习惯。”
“也许吧,但我并觉得不好。”
“是没有什么不好。”狄爱轻轻地点头。“二哥死时,我只觉得难过,但大哥死时我才惊觉,你是在埋葬自己。”把感情、过去、连带灵魂一起埋进土里。
“狄家不止锁住了你的自由,也困住了你的灵魂。”
韩绍衡没有回答。他带着狄仇尸首回到狄家的那一天似乎下着雨。他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但他知道他对狄仇也是有情感,只是没有那么深刻。
他看着狄仇的棺木渐渐被土盖上,他觉得自己也被一点一点盖住了,先是脚不能动,手不能,最后,连眼睛也看不见了。
他一直以为他不会再有感觉,不管是痛苦、快乐、愤怒还是伤心,都变得很遥远。
但是,在凌云的身上他惊觉到自己变了。仿佛灵魂终于从土地里爬了出来,有一部份的自己消失了,有一部份是他从来不认识的自己。
“但我觉得你现在终于又是活着了。”狄爱拿起那两钯,交到他手上:“所以我觉得你需要这两把剑。”
韩绍衡接过那两把剑,他把这两把剑托付给狄爱的原因是每一次他拿这两把剑时,总是会颤抖。
他根本拿不住这两把剑。
但他现在拿着这两把剑,却不再颤抖了。
那一瞬间,他清楚的意识到,过去的事,已经过去。
***
“什么嘛……”凌云忍不住牢骚。
“怎么了?”莫非一面吃着午餐,一面掏起头看着凌云,她在心里想着,这两个人其实都很笨。当然,韩绍衡是比凌云精明厉害很多,但是面对感情这种事,同样都是胆小鬼。
而她也只好看着两个胆小鬼在这里逃来逃去。
“没有。”凌云想也不想就回答。莫非在他背后耸了耸肩。看起来要更进一步还是得靠另外一个人。
韩绍衡丢下一句要回狄家一趟,初一之前会回来。明天就是九月初一,韩绍衡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说到家,她倒有点想回去看看母亲,倒是不怎么想家,唐门那种地方不回去也无所谓。
莫非想起了母亲,凌云却什么也没想起。他只觉得心烦意乱。韩绍衡说要回狄家一趟,去了十五天还不回来,他开始觉得日子有点难过。
他并不怀疑韩绍衡不会带他去见云楼兰,也不担心天城的事。出乎意料之外,他发现自己并不想去天城,只是想要见韩绍衡。即使韩绍衡的嘴很利,总是会逗他,但是,一旦分开,他的脑海里总是会不断浮现韩绍衡的样子。
没有见到他就缺乏活力,没有他在身边就什么事也不想做。
“唉……”他叹了一口气。韩绍衡根本忘记了他和莫非还在这里等吧,自己真的好像在单相思。等等……单相思?凌云发现自己想得太远也太可怕了,他在思念韩绍衡?他竟然对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用上思念这个词?
真是太奇怪了。
“你在想什么?”
“没有。”
“胆小鬼。”看着叹气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人说过,女人谈恋爱时会很美,男人谈恋爱就不是那么理想了,老实说,她觉得很恐怖。
“谁是胆小鬼?”凌云不明所以。
“你和他。”莫非没好气地说。
“我和他?”
“绍衡哥。”莫非摊开手。“不然还有谁?”
“韩绍衡怎么可能会是胆小鬼?”
“呵,我告诉你好了……”莫非正想把事实告诉凌云的时候,有个人打断了她的话。
“你就是凌云吗?”对方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外表清瘦,身后带了一大批身着武林人装束,像是部下一样的年轻人。
“是或不是都和你无关。”凌云心里烦躁,嘴上也不留情,更是连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和我有很大的关系。”中年人只是礼貌性的询问,他已经事先向镇上的人打听过凌云。但凌云不耐的回答正好和中年人事先预想的情况不谋而合。“我的名字是司徒峻,你不知道或是不记得无所谓,只要你知道我是来抓你就可以了。”
“抓我?”凌云根本并不想和司徒峻交谈,但一听到这两个字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欧阳敬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听过。”凌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有气,这个登徒子曾仗着有欧阳家当靠山就想调戏莫非,本来想一刀砍了那个小混蛋的手,要不是韩绍衡阻止,他绝对会给那小子一点教训。
“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不知道。不过最好是死了。”凌云没好气地说。那种人没有活在世界上的资格。
“他的确死了,而且尸体还少了右手。”
“真的?”凌云睁大了眼。“果然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
“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莫非飞快地纠正他,同时补上一句:“别把他的话当真。”
“有人看到,你曾经想砍下他的右手。”司徒峻并没有为他们两个人的话而感到不耐,只是专注地盯着凌云。“有这么一件事吧?”
“没错。”凌云直言不讳。
“那么,只好请你跟我走一趟武林同盟了。”司徒峻平静地说。
“不去。”
“云哥哥。”莫非也被凌云这句话吓了一跳。
“你只要去把事实说清楚,同盟自然会放你离开。”司徒峻好言劝道。
“我不去,你又能奈我何。”虽然司徒峻并无恶意。但心里烦躁不安的凌云根本没有听他说话,指示认定对方找他麻烦。
“司徒大侠,一定是这小子杀的。不然他则怎么不敢去同盟说个分明。”一个站在司徒峻身边,欧阳家派出的使者对司徒峻说。
“我就是要留在这里,什么武林同盟我听都没听过。”凌云听他这么说,反而更加生气。原本就很烦躁的他心情更乱,想也没想就抽出刀。
“你这小子……”使者看到凌云的样子,也不禁恼火上升。他们原本就认定凶手是凌云,不管凌云做什么都会增加他的怀疑,现在更是认定凌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欧阳家只有欧阳敬一脉血缘,总是把他捧在手掌心上,根本想都没想过其他人并不认为欧阳敬是天之骄子。也许他曾经是个好孩子,但溺爱和纵容令他变了质,他现在只是一个人性妄为的暴君而已。因为对欧阳敬的期望太深,欧阳家无法接受他被杀的事实,身为武林同盟中的四大家族之一,他们誓要找出凶手。调查的结果,所有的答案全部指向凌云。他们当然会要求武林同盟出面,否则将脱离同盟,独自报仇。
为了同盟安定,武林盟主选择了妥协一途——他派出了司徒峻。以正直闻名的司徒峻是司徒家的首席武术指导,也是武林第一大家慕容家的头号高手。当年他与燕歌行、狄愁并称三大剑手,而剑神云楼兰正是他的徒弟,由此可知他的实力在江湖上确实是数一数二。
武林盟主派司徒峻前来的理由之一是他的剑术赶超,能杀死欧阳敬的人决不是平凡人物,武林同盟不敢小颅。
除此剑术高明之外,司徒峻也很正直。
他正直到不像是个人。
司徒峻在二十岁时,曾为了武林正义杀了自己走火入魔的师父。只要是正义的目的,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做,即使牺牲他自己,手段有些卑鄙也毫不在乎。虽然显得冷酷,可是也因为他这种正直,所以没有人不尊敬他,即使是邪教或是魔道之人,也不得不对他这份正直感到佩服。
为了避免到时候欧阳家的使者起了杀意,盟主打算借助司徒峻的声望和地位。而事情发展也正如他所料,使者见到凌云的态度之后更是火冒三丈,想也不想就要拔刀。
司徒峻在他拔刀之前就伸手阻止他。
“别动怒。”司徒峻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魔力。“这位少侠不肯跟我们走,不代表他心里有愧。”
“司徒大侠,这小子也许很危险啊。”在司徒峻身旁的一位同盟部属附在他耳边说,但他只是失意部属不要轻举妄动。
“凌少侠,我们并没恶意。”司徒峻继续劝说。“如果你肯跟我们前往同盟,将这件事弄个明白对不并没损失,也可以减少麻烦,你何不跟我们前往?”
“我对仗势欺人者的同党没兴趣。”
“别太过份。”使者听他这么说,更是恼羞成怒,拔出刀来指着凌云。“我要杀了你这臭小子,为少爷报仇。”
使者说完就一刀砍向凌云。凌云一向不怯战,更何况是这种战斗。他的刀划出一道雪白的寒光,直砍对方的要害。
“欧阳大侠请别冲动。”
“云哥哥,小心。”
司徒峻上前阻止,莫非也站了起来大喊。
凌云和使者两人同样使刀并不奇怪,但没想到两人使刀的方式相差无几,都是只攻不守,凌云直劈对方咽喉。使者直刺凌云胸口。这样下去两个人必定会两败俱伤,司徒峻伸出双手扣住两人的手腕,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这一场惨事。
但是,在一片混乱之中,还有另一个人也从队伍中窜出,因为太过混乱谁也没注意到他手上拿着刀,就在此时,他一刀往凌云刺了下去。
“我要为少爷报仇。”
就在此时,有个身影挡在凌云身前,刀立刻贯穿了那个人伸出的手臂。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莫非。
所有的人都想不到这小女孩可以这么快。
但是,莫非比谁的表情都惊讶,她已经认出那个人,那是唐小飞,他们唐门的人怎么会混在同盟里?唐小飞从没有见过她,但她曾躲在唐家大厅的帘幕后见过他好几次。
“你是唐……”莫非话还没说完,脸上就呈现一片黑气,随即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你们这些人……”凌云看到莫非倒下,在一时之间失去了理智,想也不想就一刀砍向唐小飞。
“不准你伤害我们欧阳家的人。”使者并不认得唐小飞,只是看他的装束和他说的话,便以为是他们欧阳家的人,想也不想就推开司徒峻抓住他的手,一刀斩向凌云的后心。
盛怒之中,失去理智的凌云竟然没有一意孤行的想要杀死唐小飞,反而回过刀,砍向使者的手腕。这一个变化使者反应不及,在他意识到危险时,右手掌已经被比他更快手的对手砍了下来。使者还来不及叫喊,司徒峻就从他身边拣出剑,剑尖直取凌云。
此时此刻,就算韩绍衡在场也不能让凌云停手,因为在他眼中只看得到敌人。
他的刀很快,也很狠。但他的修为还比不上司徒峻。司徒峻是云楼兰的师父,修为自然在凌云之上。凌云的刀很快,司徒峻还是能轻易拆解他的招式。只见他几次的挑和拨,凌云就开始左支右绌,一开始的强攻和强势主动很快就被司徒峻一点一点化解掉。
两人交手不到十招,凌云的刀就被司徒峻弹开。
司徒峻一连几剑刺向凌云手脚。看起来不重,却让他的筋肉受了伤,跌坐在地上。
凌云挣扎着要爬起来,司徒峻却抢上前一步,连点凌云的数个大穴。
“伤势虽然不会要了你的命,但你若是乱动,可能会导致武功尽失的下场。”司徒峻扶起凌云,看向使者和唐小飞:“伤势如何?“
“我要杀了这小子。”欧阳使者用左手执起刀,往凌云砍下去。
“我必须把他毫发无伤的带回慕容家,你现在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就杀了你。”司徒峻打落他的刀,制止了他。
“这……”使者不知道该说什么。
“带着你的手回欧阳家,也许可以接回去。”司徒峻不带感情的说。“另外,我相信盟主会对这件事做个判断,叫欧阳家再派一个使者与会,你现在的情况并不够理智冷静。”
“……您说的是,我知道了。”使者被欧阳峻教训了一顿,也只能惭愧的低下头。
司徒峻看向莫非,莫非脸上的黑气已经消失,看起来只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掌柜!”司徒峻看向怕被波及而躲在桌子下的掌柜:“你会替这个姑娘找个大夫吧。”
“是,是……”掌柜在桌子底下拼命点头。“她还有个同伴,现在不在,预定几天就会回来。”
“还有个同伴?”
“叫什么……我忘记了。”掌柜一下子想不起名字,只能摇摇头。
司徒峻也没有追问,叫部下拿出五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上。
“她伤得应该不重,替她找个医生,照顾她到她的同伴回来。”
“知道,小的一定会做到。
掌柜拼命的点头。底土峻点了点头,把凌云交给部下之后,就走出了客栈。
同盟的人全都离去之后,掌柜才从柜台后面爬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莫非倒在地上。
方才消失的黑气,再一次浮现在脸上。掌柜当然不会知道这是唐门剧毒的一种,中毒者脸上的黑气会消失两次,第三次出现时就是死期。
即使没有学过武、没学过医术,他也能看出莫非伤重垂危。
“怎么办?”
他慌张地看着整间客栈,希望有哪个人能救这个女孩。但是,所有的客人不是远远避开,就是慌忙的离开。只有一个人走了过去,看了一眼,摇摇头就要走出客栈。掌柜赶紧抓住他,不让他离开。那个人先是吃了一惊,想要推开掌柜。但是,看掌柜慌张的样子,只好停下脚步。
“掌柜的,你放开我吧。”
“这位客官,您好心点救救她吧。”那位客人摇摇头。
“我哪有办法,这女孩原本就伤得很重,看她脸上的黑气,显然那一刀还带了毒。你让我出去找大夫看看,说不定还有人能救她。”
那位客人的话刚说完,风就从门口吹了进来。掌柜抬头一看,只见韩绍衡手上拿着两把剑走了进来。
狄爱把剑交给他之后,韩绍衡就决定回到客栈找凌云,他并不急着赶路,所以此回狄家时多话了半天的时间。
他并非全能,当然不知道在短短半天半天之中发生了很多事。而他迟了的半天更是改变了他、凌云和莫非三个人的命运。
幸好,或者说很不幸,他在这个时候到了。
如果韩绍衡早两刻肿赶到,也许凌云就不会被同盟带走。但也幸好他没有更迟回来,如果再晚两刻钟,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凌云和莫非遇上了什么事。
他一进来就看了莫非倒在地上,脸上呈现黑气。他飞快地扶起莫非,对掌柜吩咐。
“拿水来。”
“是,是。”掌柜慌忙的拿了水来。
韩绍衡从怀中拿了一包药,把药倒进水中,灌进莫非嘴里。同时催动内力,让药力在莫非的体内扩散开来。
好一儿之后,莫非的脸色才由黑转为白。韩绍衡将莫非抱起,往楼上的客房走去。掌柜跟在他后面,十分担心。
“少侠,这个女孩死吗?”
“不会。”韩绍衡要他放心。将莫非放在床上之后,才转向掌柜。
“这是怎么一回事?凌云去了哪里?”
掌柜一五一十的把同盟的人冲进客栈要强行带走凌云,说是他杀了一个同盟的人。莫非和凌云并没有杀过同盟的人,当然是不承认并认为对方找麻烦等事情经过转述给韩绍衡知道。
韩绍衡听完掌柜的话,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如果是以正直闻名的司徒峻,那么凌云在被送往同盟途中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检查了莫非的伤势之后他却无法不担心。若不是莫非是唐门子弟,身体有抗毒性,而下毒之人正好又是唐门中人。莫非和凌云虽然冲动,但人都已经放了,就不可能再去杀欧阳敬,显然是有人陷害。这个人很可能也能在同盟之中,更有可能是唐门中人,因为被莫非认出身份才下此毒手。
如果他的猜想没错,那不只凌云有危险,司徒峻等几位同盟之人也未必安全无虞。
沉思了一会儿之后,韩绍衡抱起了莫非。
“少侠要做什么?”掌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道。
“带他去安全的地方。”韩绍衡说完就走出房门。
***
黄沙景色依旧,云楼兰坐在亭内,桌上放着一壶酒在小火上温热。
他不喜欢喝酒,煮酒只是为了等待一个喜欢酒的人。
一阵狂风吹了过来,烟尘扬起,令他不得不眨了下眼。
“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烟尘未定,声音已经传进他的耳中。即使尘沙中的身影并不是那么清晰,云楼兰依然知道声音的主人。
“你知道我就要和‘他’决战。”云楼兰虽然这么说,人却站了起来,走下石阶。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亲自去做这件事。”韩绍衡抱着莫非从尘沙中走了出来。
“这是?”云楼兰一边问,一边将莫非接了过来。
“莫非,或者说是唐非,她是唐门门主唐柔的女儿。”
“就是她?”云楼兰露出些微讶异的表情:“她看起来中了毒,也伤得不轻。”
“是的。”韩绍衡点点头,从怀中掏出在客栈里向掌柜要来的纸,上面已经写好了药方,他把纸和一把剑交给云楼兰,云楼兰立刻看出那是雨水剑。“麻烦你每天让她服一次药。送她到狄家。将这把剑交给我姑姑,她会明白。”
“你呢?”云楼兰见剑和药方一起收下。
“我要去把凌云追回来。”
“狄家并不近,最快也要三天的路程。”云楼兰说道。
这女孩伤势不能拖,韩绍衡要他立刻送这女孩去狄家找狄爱。但是,这一来一回,他肯定无法赶上明天和燕歌行的决战。
“我知道,但我已经没有可以相信的人。”
韩绍衡无奈地说,脸上也流露出一股担心的表情。“我非得去追回他不可,否则……”
“否则?”云楼兰轻声地探问。
“否则,我一定会后悔。”
“我立刻去。”云楼兰笑了一笑。
韩绍衡正想要说谢,就看到桌上的酒,才担心起来明天就是九月初一了,中秋时燕歌行不能前来,改在一个月后,也就是明天。
“啊,我忘记了你和燕歌行……”
“无妨。”云楼兰微微摇头。“这次换他等我,这才算公平。”
“那就麻烦你了。”韩绍衡沉吟片刻,一时之间他觉得对云楼兰有些过意不去,但此时已经不容他多想。
“绍衡,你变了很多。”云楼兰看着他,感叹地说道。
“哪里变了?”
“变得像人。”
像人?韩绍衡听到他这句话不由得苦笑。
是的,他的确便得越来越像人,会快乐,会难过,会担心,会害怕。
改变他的是什么?他从来不去想。但他一直十分清楚的。之前却一直都不愿意去承认。因为过去的恐惧、犹豫不决,即使回到狄家,他仍然害怕说出那个字。
年纪越大,顾忌的东西就越多,原本只是那么单纯的一个字,却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也许吧。”韩绍衡微微地笑了。“但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因为凌云?”
“是的。”韩绍衡直认不讳。
“他在你心中的地位有这么重要?”
“是的,比我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云楼兰讶异地看着他,这并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韩绍衡。原来,冷静如他,也是会为某个人而痴狂。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云楼兰对韩绍衡点点头,就准备要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莫非的眼睛微微地眨了眨。
“她醒了?”云楼兰讶异地看着她。
韩绍衡也感到有些紧张,恢复意识有可能是好事,但也有可能是坏事。
“莫非,你听得见我们的声音吗?”
“绍衡哥哥。”莫非的嘴唇一张一阖,好不容易发出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云哥哥他……”
“你不用担心,我会去救他。”
“有件事……”
“我大概知道前后经过,你不必担心。”
“不,我不想……当……唐非……”莫非的声音微弱。
“莫非,你别多说话。”韩绍衡轻声地安抚她。
“我想……和你们……在一起……去玩。”莫非勉强地说完一句话。
韩绍衡苦笑了一下。以后的事他也不知道,他虽然不想蓦然答应莫非的要求,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点点头,安抚莫非。
“等我找回凌云,我们再带你去玩。”
“真的?”莫非一脸期待,云楼兰看着韩绍衡,露出微微担心的表情。
“真的。”
“绍衡哥哥,你和我……约定……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事?”韩绍衡看着她一脸的期待,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想当你的妹妹……”莫非有气无力的说完。又失去了意识。
云楼兰看着韩绍衡,表情十分凝重。唐非提出来的要求还真是不普通,如果收她为妹妹,她也会成为狄家人。谁都知道狄唐两家是死对头,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
“你不会答应吧?”他看着韩绍衡,但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她如果再醒过来,就告诉她。”
“你不会……”
“我答应她。”
云楼兰张大了嘴,看着韩绍衡头也不回的离去。他摇了摇头。韩绍衡真的变了,不再是个冷漠的剑神。他却由衷的替他高兴。
韩绍衡终于找回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