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泓堰一直都很喜欢、也很有闲情逸致欣赏,美酒在案、美景当前,若不好好享受,岂不浪费?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浪费的人。
凉夜独酌虽然有种独特的情趣,但他还是比较喜欢和朋友一起暍。只不过……当发现自己成了一支大型蜡烛,严重破坏朋友花前月下的气氛时,他就宁可自己喝了。
陪着夏谪月等到席尘瑛来,不到半个时辰便借故溜走,夏谪月说他不够朋友,他可想大喊冤枉。虽然,他的走避,也不完全是因为想撮合夏谪月和席尘瑛……
见了只会痛苦,不如不见。
走归走,他倒是没忘记顺手带走一坛酒。
风吹得云薄了,月晕、月昏。
这样的夜这样的月,实在不该独赏。
高踞城楼顶、随意坐下拍开泥封痛饮时,他不禁这么想。
所以他背过身,不看天上凄清的月。
除了觉得浪费此等美景之外,也因为这样的情景令他不禁想起多年前那一天。
虽然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虽然他也早就以为自己该忘了;而今才发现,原来他还如此清清楚楚地记得。
清清楚楚记得那夜清冷,清清楚楚记得那月朦胧。
对影成三人。那个『三』却不是天上月,而是一道纤长的影子,悄悄地、悄悄地落在他肩上、臂上、腿上,投映曲折交叠。
不禁一怔。什么时候自己的警觉性变得这么差?当然,也没忽略这代表着,来人轻功相当不错。打他行走江湖以来,只碰过一个人可以做到如此了无声息的地步。
他嗅到略带冷冽的香。
稍嫌冷利的香气,更引他想起那个人。
那个,如霜似雪的人。
但他知道,现在那个人几乎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
突然很想见见那个人的面,突然被引出一种怀念的感觉,或许又是该去探望老朋友的时候了?抱持着这种感情回首望,但见,美人轻笑。
映入眼底第一印象是,这位美人有点怪。
甚至不只是一点,而是很怪。深更半夜,挑这时间散步,可真好闲情逸致?但最怪的不是美人散步的时间,本来就是有些人喜欢在晚上、半夜散步,因为他们根本见不得光。
见不得光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有时也不是什么坏事;就像有白天也要有黑夜,有些事永远摆不上台面,却总是必须存在。
他曾经见过许许多多美丽的女人,其中当然也有许多很奇特的;她们的奇特却与眼前人的『怪』是截然不同的。
而认真要说哪里怪偏又说不上来,只能说有种莫名的熟悉亲近及隔阂感彼此矛盾地同时存在。美人的五官称不上精细巧致亦不算粗犷豪放,眉有些太浓唇略嫌太薄,眼神太过冰冷锐利少了一般女子多少会有的似水柔情;身形不甚丰腴倒也不至太骨感,只是很轻盈——像风一吹就会飞走的那种。
如果说一般女子是水,她就是冷雾、是寒雪、是冰霜,随风飘行、缥缈难捉摸,举手投足间风韵教人目眩神迷。没有少女的青涩娇嫩与成熟女子的老练甜腻,目光中的冶利掺了几许挑衅,混着浅浅凛冽狂傲,若是男子必为好汉。
薄薄嘴唇开合,似蝶翩舞。
「公子,请了。」绸带系发,未盘髻、显是未嫁,水蓝衣袍随风飘扬,长袖轻拢一揖到地。绸带色白,为谁守丧?
没有再多想什么,罗泓堰回以一笑,「我是不是应该回一句『姑娘请了』?这么文绉绉可不合我胃口。」虽然觉得眼前美人不寻常,他倒也不太在意。
毕竟,他认识的怪人实在不少。
「那么姑娘我就不多客套了。」美眸微敛、以袖掩口,似轻笑;实则,是在掩饰自己的打量评估。似乎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啊……
罗泓堰眉一轩,举坛向佳人,「喝不喝?」
「喝。为什么不喝?」个性倒是豪爽的很。利落接过诺大酒坛,以坛就口、昂首痛饮,竟是涓滴不洒。
「好酒。十七年陈的竹叶青?」
酒坛回到他手中时,坛中酒已去了大半。他叹口气,「既是好酒,好歹你也留个一半给我啊……」
她不置可否、微耸肩,「你没先说。」
看着她眨眨眼,猛地将坛中残酒一饮而尽。「下次我会记得的。」抬袖擦拭唇边酒水,盯着空坛喃喃自语道。
当然,那是说,如果有下次的话。似曾相识的夜、似曾相识的月、似曾相识的人,是巧合?
或者……
他没有再想下去。对他来说,总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不是巧合都无所谓,他并不在乎,这个世界上值得在乎的事情已经很少了。
酒后,月下佳人清澈眼眸似笼雾,柔和了原本的锐利,加添几许艳媚。
同时也,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找我,有什么事呢?」
他没有抬头看。故不见美人艳媚、亦不见那一闪而逝的复杂。
「哟?」笑意清浅,却如酒醺人。「怎么这么问?」倒还不算太笨,可惜警戒心实在太弱了点。
「姑娘总不成是三更半夜突然心情好,没事跳个十几丈高爬上这城楼顶散心吧?」
「我是心情不好才来散心呀。」
站起身一拱手,「那姑娘请自便,恕在下不奉陪,先走一步了。」拎着空酒坛、转身便要离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让他一改过去好友成性的习惯,匆匆欲离。
「我也没说我不是来找你的呀。」
伫足、回身,月下美人浅笑盈盈。他不置可否微耸肩,「好吧,那、什么事?」
「只是,想请公子帮个小忙。」美人的笑依旧柔美,罗泓堰却觉看来带了几分诡异,几分模糊。
他悚然一惊,猛地甩头、用力闭上眼再睁开,却没能让眼前景象变得更清晰;
渐渐远去的意识里,依稀听见美人幽幽低语。
「他欠我的,我必要他十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