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席话,她心中也更迷惑了,像相公这样的好人,实在不像会遗弃糟糠妻,难道是有什么苦衷?就算真的有,也可以说出来,夫妻俩一起面对。
待周大娘从西厢房出来,朝两人摇头。“她说谁也不见。”
“那就算了。”叶大娘也没辙,于是又催韵娘上楼。
到了当天半夜——
熟睡中的韵娘被一声女人的尖叫给惊醒,连忙披衣下床,拉开花格窗,往楼下看去,就见西厢房已经点燃了烛火,还有人影在屋里晃动,心头不禁打了个突,赶紧下楼去。
待韵娘穿过天井,来到西厢房外头,便往屋里看去,还可以瞧见横梁上垂着一条轻轻晃动的绳子。
“……咳咳……为什么要救我?就让我死了吧!”秋娘披着一头散发,因为不肯好好进食,脸颊瘦到凹陷,显得眼睛更大、下巴过尖,看来有些吓人,此刻就像个三岁孩童,赖在地上哭闹不休。
周大娘频频安慰。“别说傻话!”
“我去拿药来!”叶大娘检视她脖子上的勒痕,就往外走,见到站在房门外的韵娘,正要开口,被她用手势制止。
厢房内的秋娘掩面痛哭。“我不想活了!”
“不要这么说……”周大娘将人从地上扶起。
秋娘还是抽抽噎噎地哭着。“我真的活不下去了……相公为何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为何我是当寡妇的命?”
一直站在外头的韵娘板起俏颜,直接走进屋内,来到秋娘面前,抬起右手,一个巴掌就挥了过去。
只听到“啪!”的一声,挨打的秋娘,以及周大娘都傻了。
“你就这么想死?难不成以为可以得到一块贞节牌坊?还是希望被人夸说是贞节烈妇?”韵娘嗓音软腻,但又有着十足的魄力。
“死都死了,就算被人夸赞也听不到,有什么用?那些虚名真的比性命重要吗?”
她被骂得一愣一愣的。“我……我……”
“若她真的想殉节,周大娘就别再拦着,让她追随死去的相公,也算是成全她的心愿。”韵娘冷冷地说。
“呜呜……”秋娘蒙着脸哭了。
这时,发现主子不在床上的麻姑匆匆跑了进来,见到以为不见的人,总算如释重负。“大奶奶,原来你在这儿。”
韵娘依然瞪着秋娘。“到底为什么不想活了?”
“我……只是想到得守一辈子的寡,就……就不知日子该怎么过下去……”打从成亲之后,夫妻俩前前后后相处不到两个月,感情原本就淡薄,结果相公就这么死了,却得为他一生守寡,秋娘就觉得自己的命好苦。
“要真的不想守寡,那就改嫁吧。”见秋娘还年轻,又那么心不甘情不愿,守寡又有何意义?还不如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既然婆家和娘家都不管了,还有谁拦得住你?”
周大娘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大奶奶,说太好……”向来都是劝女人要从一而终,可没劝人改嫁的。
“你说的倒简单!”秋娘脑羞成怒,也把对死去相公的愤懑全都发泄在韵娘身上。“寡妇再嫁,马上就会被人冠上不知羞耻、不守妇道的大帽子,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痛苦……”
闻言,韵娘真觉得这个女人莫名其妙,不想守寡也是她,要她改嫁,又反过来怪自己,好像都是别人的错。
她果然不该多管闲事,还是去睡个回笼觉,心里才这么想,又因为秋娘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念头。
“别以为自己嫁了个好丈夫,就有资格说我了,我这位族兄没告诉你,他是什么出身吗?”秋娘嫉妒眼前这个有着美貌,又有相公怜惜的女人,自己却什么也没有,不禁口不择言。
正好拿药回来的叶大娘听见,顾不得她是邢阜康的族妹,开口喝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枉费大当家把你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真不该帮这种不懂得知恩图报的女人。
韵娘沉下俏颜。“相公的出身有什么不对?难道他不是邢家的子孙,不是公爹和婆母的亲生骨肉?”这是她唯一想到的。
“大奶奶别听她胡说……”叶大娘想要阻止。
她语气坚决。“我要听她说!”
“我这个族兄是个不该出生的“孽种”……”这可是整个家族的人都晓得,却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
又听到“啪!”的一声,韵娘再度赏了她一记耳光。
“把那两个字收回去!”这么禁忌又难听的字眼,岂能随口说说,而且还是侮辱自己的相公,就算他们婚姻出了问题,也不能容许有人口出恶言。
秋娘捂着剌痛的面颊,觉得每个人都欺负她。“不信你可以问她们!”
见叶大娘和周大娘都在逃避自己的目光,韵娘不禁起疑,但就算问了也没用,一样不会告诉她的。
“奴婢送大奶奶回房。”麻姑想拉着主子离开。
韵娘不肯走,直瞪着秋娘,故意激她。“难道你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我这个族兄可是翁媳乱伦……”才说到一半,秋娘的嘴巴已经被人捣住。
“住口!”叶大娘高声斥道。
周大娘捂嘴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
“翁媳……乱伦?意思是相公的生身父亲不是公爹,而是……”韵娘脑袋有一刹那的空白,那可是难以见容于世的禁忌,败德又龌龊的勾当,所生下来的孩子,一辈子都摆脱不掉“孽种”这个恶名。
“呵呵……”秋娘扯开周大娘捣在嘴巴上的手,像哭又像是在笑。
“就算现在知道也已经晚了,你已经嫁进邢家,只能认命……自己的相公有那种肮脏又丑陋的出身,是不是跟我一样不想活了?”最好全天下的女人都跟她相同悲惨,才有个伴。
“快带大奶奶回房!”叶大娘对麻姑喝道。
麻姑拉着主子就出去。
这回韵娘没有异议,任由麻姑带回到位在二楼的厢房,坐在床缘,一脸怔然,还没完全回神。
“大奶奶没事吧?”麻姑只怕她会气大当家隐瞒这么天大的事。
韵娘很慢很慢地将目光焦距调到麻姑脸上,然后听到自己开口说话。“不要骗我,跟我说真话!”
“……是真的。”麻姑只好招了。
她微启朱唇,却不知该说什么,脑子比方才更紊乱了。
“大当家不是故意不说,而是……难以启齿。”换作任何人都是一样。
“你们全都知道,就瞒着我?”韵娘无法谅解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
麻姑低着头。“大当家就是担心大奶奶知道这个秘密之后,无法忍受怀了他的孩子,才会命奴婢煎了那碗害人的汤药,更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跟他一样受尽羞辱,被人看不起……”
这就是要她喝下避子汤的原因?
为何不早说呢?
这种事早该在上门提亲时,就该明白告知不是吗?
可若在成亲之前便知道,她会答应这门亲事吗?韵娘不禁扪心自问,当时大娘坚持要把她许给萧寅成,最后不是逃就是死,只怕也不得不同意嫁进邢家,但在心境上肯定完全不同,不再是抱持感激的心情,而是迫于无奈之下,不得不嫁,这么说来,似乎还得感谢相公没有事先告知。
但韵娘还是希望他能够在两人成亲之后,亲口告诉她,而不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有种被人蒙骗的感觉,一时之间也厘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该不该怨他刻意隐瞒,更无法消化这么惊人的秘密,想到头都鼓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