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迎娣提起家人,他这才想到身为女婿该尽的礼数。“我也该去跟岳父岳母请安,你看哪一天比较好?”虽然陪她回门时曾经去过一次,可之后都在外地,也不曾再去请安或问候过。
闻言,迎娣抬起螓首,两眼静静地盯着他看,可又像是越过他,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过了半晌才开口——
“我爹因为长年操劳过度,去年已经过世,不到两个月,奶奶也跟着走了,现在家里全靠我娘和铁柱撑着,幸好还有其它亲戚帮忙,日子还算过得去,相公若有事要忙,也不必太勉强。”
自从爹过世之后,除了征得公婆同意,一个月能回去探望一回,还将月钱偷偷攒下来,拿回娘家,总希望能帮上一点小忙,迎娣真的不知还能做些什么,原本打算等相公回来,私下跟他商量,看能否安排大弟铁柱到总号里头做事,就算是打杂也不要紧,因为这么一来,说不定还有机会读书识字,若干得好,说不定还会受到重用,总比一辈子靠种植玉米、看天吃饭来得好,如今得知相公对她真正的看法,根本开不了这个口。
常永瞻看着迎娣那张分不出悲喜的圆脸,露出少有的歉疚表情。“阿娣……我真的不知道岳父已经不在,为何不让爹在信上告诉我?”其实是你根本不曾关心过。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讽刺着说。
“因为我不想打扰相公,所以请公爹在信上不要提起,不能怪相公。”迎娣很能体谅,何况也已经迟了。
常永瞻皱起眉头,胸口升起一股怒气,不知是气迎娣太过见外,还是气自己过去的漠不关心。“我承认的确是疏忽了,你就算生气也是应该的,不需要隐忍,尽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遗憾,总希望相公当时就在身边,能在我爹灵前上炷香。”她不疾不徐地回道。
他也答应得很干脆。“好,那么在咱们回京城之前,就找一天到岳父墓前上香,请求他的原谅。”
迎娣口气依然是不愠不火,令人为之气结。“多谢相公,我爹看到你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么你高兴我回来吗?”常永瞻不禁有些怀疑,若是在三年前,只要夸她一句或对她一笑,她就会两眼发亮,然后高兴个半天,可从昨天到现在,在迎娣身上却看不到这些。
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讶,然后弯起唇角。“当然高兴了,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在盼望着相公回来。”
“即便知道玉莲和小馒头的事,也不怨我?”他咄咄逼人地问。
“相公一个人在外头,身边有个女人伺候也是应该的,如今人已经不在,我怨相公做什么?何况孩子无辜,又有什么错?”迎娣不喜欢迁怒,因为问题根本不是出在那对母子身上。
常永瞻顿时有些语塞。
也许是他想太多了,一个人不可能完全不会变,尤其是经过三年的时光,加上有母亲调教,成为一个雍容大度的常家媳妇,也是很自然的事,不过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他有些怀念当年那个单纯笨拙的小丫头。
“你能这么想就好,现在只等圆房之后,咱们就回京城,我不能把那边的事丢着不管,必须早点回去。”他道出自己的计划。
这个男人一点都没变,就跟三年前一样,迎娣有些悲伤地觑着他,心里不由得这么想着,他眼里只有自己,看不到别人,也不曾为别人设身处地的着想过,其实这也是常家人的通病。
可自己却偏偏喜欢上这样的他。
她先是轻手轻脚地将怀中的小馒头交给小鹃,好让她抱进内房,躺在床上睡也会比较舒服,如此才能好好地说话。
“相公真的想跟我圆房吗?”迎娣两手交迭在膝上,问得直接。
常永瞻愣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么我就再说得清楚一点,相公真的想跟我做一对名正言顺的夫妻吗?”她不想勉强这个男人做不喜欢的事。
他皴起眉头。“为何这么问?”
“相公是在公爹和婆母的逼迫之下,才答应娶我进门,并未把我当做妻子看待,这个想法始终没有变过,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你一直都是这么想不是吗?”迎娣勇敢地面对这个不堪的事实。
“你……刚刚我在内厅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常永瞻说不出是尴尬还是窘迫。“你听了多少?”
迎娣扬起唇角,涩涩地笑了笑。“相公说只把我当做妹妹一样。”
“我……”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如何辩驳。
她摇了摇头。“我不会生气,因为相公只是说实话罢了。”
“就算真是如此,咱们已经成了亲,就是夫妻,你永远都是我的正室。”常永瞻从不否认这一点。
“这么做真的好吗?”迎娣却怎么也无法接受,想了一个晚上,最后告诉自己,她真的努力过,虽然结果不如人愿,但是已经够了。
常永瞻还是不懂。“有什么不好的?”
“虽然你只当我是个妹妹,但是我喜欢相公,因为这份喜欢,让我有办法熬过这三年的等待,让我努力学会读书识字,以及如何胜任常家四房二奶奶的身分。”迎娣决定把心里的话告诉他。
听她亲口说喜欢自己,常永瞻并不讶异,因为早在三年前,就多少看得出来,但还是难掩愉悦之情,只是迎娣下一句话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不过我现在已经决定不再喜欢相公,这么做对咱们都好。”她小心灌溉了三年的感情已经停止生长,只能任它枯萎,慢慢地死去,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不会像此刻这般难受了。
他沉下俊挺的脸孔。“什么叫做决定不再喜欢我?”
迎娣认真地看着他。“三年前,若不是最小的弟弟铁蛋生病,而爹娘又筹不出诊金和药钱来,偏偏这时常家又听闻我的命格能够旺夫益子,正好派了人前来提亲,并帮忙付了银子解围,我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毕竟一个才十三岁的小丫头,要说嫁人真的太早了……”
常永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还有这么一段,他原以为对方听说前来提亲的是“万顺昌号”的常家,能够巴上这么好的亲事,也就没有拒绝的道理,看来真是他误会了。
“加上常家给的聘金三十两,也可以让家里的人度过一个好年,帮弟弟妹妹添件新衣,这是身为大姊的我可以为他们做的。”她真的不后悔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做交换,但为何胸口还是像被什么堵住似的?
他愈听愈胡涂。“阿娣……”
“我当了三年的常家媳妇,孝敬公婆,做了所有该做的事,没有让相公丢脸,应该够抵那三十两了,如此一来,谁也不欠谁。”迎娣一口气把话说完。
“你从来没有欠我什么。”他完全不明白她的话。
迎娣定定地看着他。“既然两不相欠,那么我有一个请求,还望相公答应。”
“什么请求?”
她停顿了下,这才启唇。“请相公休了我。”
常永瞻瞠大眼睛瞪着她。“要我休了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只是他,就连迎娣身旁的小鹃也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我非常的清楚。”她笔直地望进常永瞻的眼底,让他看出自己的决心。“相公是因为被爹娘逼迫才娶我,既然如此,我愿意主动求去,好让相公可以迎娶真正喜欢的女子为妻。如今我爹已经不在人世,我娘苦苦撑起一个家,还要照料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他们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