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之后,宣临没有即刻回府,反而绕到将军府去。
主子的消沉令阿古恩异常担心,在他看见宣临到来之后,终于露出笑容,恭敬的将宣临请入将军府中。
"贝勒爷,请往这儿走。"阿古恩领着宣临来到端云院。
从海棠离开将军府之后,阿斯朗便再也不曾踏入新房,他搬到端云院中,那是离新房最远的角落。宣临踏进端云院,看见阿斯朗坐在房外的廊下,自斟自饮着。宣临没有让阿古恩打扰他,挥退了奴仆,他径自走了进去。
阿斯朗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十多年的交情,他对宣临的脚步声相当熟悉。"事情都处理完了?"阿斯朗淡淡地开口。他指的不是皇太极的葬礼.而是宣临与薰尹格格之间闹得满城风雨的抢亲之事。
宣临一笑,在他身边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佳酿。"她是我的,永远都是。"关于这一点,他不容许任何人质疑。
"恭喜了。"阿斯朗朝他举杯。
"而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皇太极的长子豪格数度愤怒得几乎要动干戈铲平将军府,惩罚他竟然敢糟蹋他的妹妹;最后,总算被皇后娘娘劝住,这才作罢。但是,他深知豪格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他一定会有所行动的,而这一点,他相信阿斯朗应该比他更清楚。
阿斯朗淡然一笑。"人算不如天算,人生不可能事事皆尽如人意。"
宣临锐利的眸子扫向阿斯朗,阿斯朗则无所畏惧地迎视他足以看透人心的碧蓝眸光。"我没料到你会放她走。"
"我爱她。"阿斯朗半眯起眼眸,望向遥远的天际,"我是她间接的杀父仇人,而她则是我所恨的人的女儿。我与她的婚姻,对彼此而言都是一种痛苦,而她值得更好的男人,所以,我选择放她走。"
宣临冷笑道:"撒谎。"
"我为什么要撒谎?"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说的狗屁论调?"宣临嘲讽的反问。他对海棠若是真心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该放她离开。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原因?"
宣临拿着杯子,凝视着阿斯朗那双比夜空更为深邃迷离的双眼。"你东拉西扯了一大堆,重点只有一个——你承受不了她的恨,这才是主因。"
阿斯朗不怒反笑。"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个?"
宜临笑看着阿斯朗些微变色的俊脸问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不,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无法承受她的恨。"阿斯朗很干脆的承认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心里恨着我的女人,所以,我选择结束这段婚姻。""爱"原本就是他七情六欲中最缺乏的一环,会选择结束这样的婚姻,对海棠而言或许是最好的。
"那么,我只能说你的'爱情'太脆弱!"
阿斯朗不悦的挑挑眉。
"记得吗?你是因为海棠格格是皇太极的女儿才娶她的,你敢说你娶她时,不带半点恨意?海棠格格能做到在你恨她的情况下依然爱你,恕我不客气地说一句——她对你的情,你还不起!而你欠她的,比她欠你的还多。"
"宣临!"他有些火大了。
"啊!刺伤你了吗?”宣临可恶地笑着,"很抱歉,不痛醒你,我是不打算罢手的,阿斯朗。"正因为阿斯朗是他的好朋友,是他所重视的人,所以,他不惜下了重药,为的就是要点醒他。他不相信阿斯朗挽不回他和海棠之间的情感。宣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阿斯朗。
"这是?"阿斯朗阴郁的蹙起眉。宣临又想玩什么花样?
宣临神色自若地笑着建议道:"你看看上面写些什么?"
打开短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宠极爱还歇,恨深情却疏,房前一步地,不肯暂回身;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这是什么?"
"是海棠格格在凌河行馆时写的。"
阿斯朗狠狠一震,质问道:"为什么你会有这东西?"他一直在忽略自己的心,践踏海棠的情,当他看见这首诗,只觉得他的心狠狠的被撕扯着。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原来她不是没有看出他们之间的疏离,甚至早已做好分离的准备。既然如此,为什么她还能不顾一切的付出她的感清?
他根本不知道她会有那样的心情,居然还狠得下心拿她当作报复的工具,一恩及此,阿斯朗便恨不得杀了自己。
宣临一笑,那笑容有着精明过了头的狡猾。"这表示我要插手管到底的决心,你也不必问这是怎么来的。"他盯着阿斯朗,漫不经心地又道:"看到这几句诗,我不禁要怀疑,你那段日子究竟是怎么待她的?连她的房门都不愿意踏迸一步吗?"
阿斯朗哑口无言。"她能够这般容忍,也算是对得起你了。你何德何能,能有她如此深情相待?阿斯朗,她是真心的。"
阿斯朗静默无话,无言以对。
"人总是到了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与其事后后悔,不如把握现在。我言尽于此,东西也交给你了,该怎么做,你自个儿琢磨琢磨。"
半晌,阿斯朗才露出自信的笑意,道:"谢谢你的点醒。"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绝对不会放弃海棠,无论她与他之间有多少心结,他都要成为她的丈夫,做她一辈子的良人!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从将军府回到宫中,她依然住回了西院潇湘宫,那个她从小生长的地方,就像一个安全的堡垒般护卫着她。皇太极过世之后,最照顾她的是长兄豪格,为了让海棠忘却那段不愉抉的婚姻,豪格积极的为她寻找额驸人选。
"这个,中堂大人之子裴尔丹,"豪格在桌上摆了数十幅画像,一个个为妹妹介绍。"他才高八斗,才气纵横,知天文、熟音律,相貌儒雅,与你这个咏絮才女倒是十分合适。海棠,你说呢?"
海棠不是不知道兄长的好意,只是,她己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虽然那使得她伤痕累累,但她心里依旧只认定了一个人——伤她最深的阿斯朗。
"豪格哥哥……"海棠露出苦涩的笑意,摇了摇头。
"不喜欢?"豪格明白地点点头。手一甩,将手中裴尔丹的画像甩到身旁一堆画轴堆中,重新拿出一幅。"这个,定王爷的次子宣豫贝勒。"豪格展开画轴,宴时,宣豫那张英姿爽讽的俊脸便栩栩如生的呈现在海棠的眼前。
"虽说他与薰丫头的婚约才刚刚解决,不过,媒婆们几乎己经把定王府的门槛踏出个洞来了,他可是相当受格格、郡主们的欢迎。休说别的,他不仅允文允武,先前也十分受到皇阿玛的倚重,前途一片看好,有不少王公大臣、蒙满亲贵都有意收他为半子,就连我也挺中意他的,
"这位宣豫贝勒贵庚?"海棠淡谈的问。
豪格眼睛一亮!太好了!海棠总算有反应了。"弱冠之年,而你年方十八,可以的。"
海棠笑笑。"好出色的人品,律儿现在是十四岁,再过几年,皇兄便可以与定王府结亲了,你觉得如何?"律儿是豪格的女儿,也就是她的侄女,十四岁的芳华,也该是留意夫家的时候了。
豪格扬眉瞪眼道:"现在可是在为你择婿,扯到律儿做什么?"
豪格对这个妹妹可比对女儿还疼,有时还惹得女儿大吃飞醋,这个原因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也许是与汗父一样,任何人一见到海棠那张柔美恬静的小脸,就会不由自主的喜欢上她、想要呵护她吧!
"皇兄"
"如果连宣豫贝勒你都不中意,那这些……这些根本就不必考虑了。"豪格动手把桌上堆得如山高的画轴弃置一旁,独留下一幅。
刷的一声,豪格展开画轴,道:"有了,多罗贞王府的瑾或贝勒,只有他的人品才识可以与宣豫贝勒相抗衡。"图画中的男子俊美非凡,微扬的唇角有些邪气,而漂亮的眼眸却是温煦中带着不可轻忽的狡黠,无疑的。这个画中人瑾或贝勒有着十分危险的迷人魅力。"瑾或贝勒在性格上较接近宣豫,但是,他的俊美和宣临贝勒同样远近驰名,如果薰丫头未嫁给宣临,我非把宣临的画像也一并搜刮来不可。"
豪格一手拿着宣豫的画像,一手拿着瑾或的,望着妹妹笑道:"就这两个,万中选一。"
海棠无可奈何的笑笑。"豪格哥哥,真的非常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海棠真的不想再婚。"
豪格一怔,"你说什么?"
眼见兄长敛去了笑容,她不禁垂下眼睑,绞紧了捏得烂皱的绣帕。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能说不成婚?我知道第一次的婚姻让你受了很大的委屈,但是,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情绝不会再度发生。"看着妹妹愈来愈凄然的神情,豪格猛地一惊——"海棠,难道你还记挂着阿斯朗?"
是吗?她仍记挂着阿斯朗?为什么……她就是忘不掉那个间接害死皇阿玛的凶手呢?
豪格不由得拧起眉峰。就算他再怎么疼爱这个妹妹,他也不会再让她与阿斯朗在一起!"海棠,难道你忘了皇阿玛是怎么死了的吗?"他厉声道:"别忘了,皇阿玛死前还一直惦念着你、呼唤着你!而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全是阿斯朗那个浑帐!现在,你与他再无关联,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有机会见面的!"
海棠绞着绣帕的手指紧得泛白。是的,她知道豪格哥哥说的没有错,她怎么能忘记皇阿玛是为什么而死的?她已经够不孝了,难道还要忤逆兄长吗?
看见海棠苍白的脸颊,豪格终于不忍的放下怒气,放柔了声音。"这两幅画像就摆在你这儿,其他的也不必多想了,你好好考虑一下,我明天再过来听你的答复,别让皇阿玛在天之灵还要为你担心。好了,很晚了,你早点歇着吧!"豪格说完,便起身走出潇湘宫。
怔怔的看着桌上并排的两幅画像,海棠无力的闭了闭双眼。宣豫与瑾或都是万中选一的最佳夫婿人选,但是,他们却没有办法令她动心。这样的婚姻,难保不是另一个悲剧呵!
听见身后又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海棠以为是豪格又折了回来,于是抬起头来,却毫无防备的落入一双炽烈的黑眸中。
震惊、不信的感觉席卷了海棠,模模糊糊中,她听见一声拧痛人心的低喊。"海棠!"
海棠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伟岸颀长的身影,那有些憔悴,却依然令人心悸的英挺面容。
"阿斯朗?!为什么……你会到这里来"
"我想见你。"沙哑却深情的声音触动了海棠。她想起皇阿玛驾崩那天他的告白,那句"我爱上你了",使她彻夜不得眠;又想起百合姊姊含泪诉说皇阿玛是怎么惦念着她的种种,她的心头便像是有把自责的火焰正狂野的燃烧着。
颤抖地望着这个让她既爱又恨的人,最后,她选择别开了头,指着大门说道:"请你出去。"
"海棠……"
"皇阿玛驾崩,我对你而言,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你不需要再拿那些话来骗我。"
"不是欺骗,那是我的真心。"他举步走近她,她却如同受伤的小动物般远远的躲了开去。
阿斯朗自嘲的一笑,僵硬的收住步子,隔着一张圆桌与她说话。"人总是到了即将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珍惜。我承认我利用了你,但是,我无法否认我也对你动了真情。海棠,我不要放弃我们之间的婚姻,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那一刹那间,海棠几乎要因他的恳求而落泪,但是,她硬是忍住,强迫自己不要回头。海棠,难道你忘了皇阿玛是怎么死了的吗?别忘了皇阿玛死前,还一直惦念着你、呼唤着你呵!而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豪格哥哥的话言犹在耳,她怎么也无法原谅他所犯的错!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她背对他的身子转向自己,紧紧地握住她纤弱且单薄的双肩。
"别背对着我,海棠。"他忽视自己声音中的破碎沙哑,喉咙中的不适与刺痛,执意的望着她。"我只要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从头来过,回答我好吗?海棠?"
他的箝制令她心慌,他的气息令地害怕。她微弱地恳求道:"请你放开我好吗?将军。"
"再也不放了,海棠!"他用力的抱住她,好像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拍拍翅膀飞走了。"这辈子,我们只会牵扯不清,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放开我,你若不放手,我要叫人了。"她口不择言地道:"这里是宫廷内苑,擅闯者将会被当成刺客论处!"
"你叫吧!"阿斯朗认命的苦笑,"得不到你的应允,被处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你……"海棠怔然,就这么一失神,阿斯朗的唇便印了上来。他的吻热烈而激狂,仿佛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旅人找到水源般的饥渴。他彻底掠夺了她的空气,吸吮着她湿润的舌瓣。
"不要……阿斯朗"海棠动弹不得,只能摇着头躲避他的侵略。"放开我,别……"
"阿斯朗!"一声发狂般的怒吼破空而来,紧接着,阿斯朗迅速被数名禁卫军架开,一记暴怒的拳头狠狠的袭上他的脸颊。
"豪格哥哥!啊"海棠失声惊呼,看见阿斯朗嘴角渗出鲜血,胸中一片空白。
看见海棠震惊的表情,阿斯朗消沉的眼眸霎时一亮。她不是全然无情的,她对他的爱并未完全熄灭……
"畜生!"豪格狂怒的揪住阿斯朗的衣襟,恶狠狠地道:"我一直防着会有这么一天,你果然来了。你害死了我阿玛,又拉闯后宫轻薄海棠,这笔帐我会好好跟你算的!带走!"
恐惧攫住了海棠的心脏,使她因为担忧而难以呼吸。她知道豪格哥哥有多么僧恨阿斯朗,皇阿玛的死,还有她所受到的伤痛……她知道豪格哥哥不会放过他,他一直在等机会,一个能将阿斯朗挫骨扬灰的机会。
"海棠,"豪格握住她冰凉的手,轻柔地道:"没事了,海棠,阿斯朗再也没有机会伤害你,我会宰了他来祭皇阿玛在天之灵。"
豪格挥退了所有的人,潇湘宫内再度恢复宁静。诡异的寂静令海棠剧烈的颤抖一下,耳边回荡着豪格轻柔却笃定的誓言——我会宰了他来祭皇阿玛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