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陵。平王朝的夏宫所在地。
平成帝自十年前突患病症,自此龙体不复昔日的强健。于是,每年夏天都会到恒陵的行宫来避暑休养。因此每年夏初到末的三个月里,因着随同帝王来到这里的大臣们及其家属之故,恒陵总是十分热闹。
然而这里却是难得的清静之地。
槐花初放。净白的花朵散着素雅的清香。
初夏的阳光有点热,也不热得厉害,只一缕缕静静地散落在嫩绿的叶间枝上,穿过空隙,一丝丝地在地上划着小小的光斑。
和风微微吹过枝头,“沙沙”地轻响着。树下的小草也随风起舞,弱不禁风的样子。
林中有小片小片的空地,阳光也洒在这片片的绿地上,有些野花蓓蕾的,轻盈地盛开在初夏的阳光里,一朵朵、一团团,粉的、黄的、紫的、红的,争相盛开着,煞是好看。冲着天空仰着她们明净的笑脸,就连云彩也忍不住在冲她们微笑了。
这时,若是有人误闯了这小小的清净之地,定会发出“人间胜境”的感叹了。
若那人抬头望,那么,在看到蓝天之前,他会看到可以令人惊讶得合不上嘴的影像:一片小小的粉蓝裙摆,正轻盈地飞舞在槐树上、花丛间。裙摆的主人,正悠然自得地翘着她的小脚丫,嘴中轻抿着一根青翠的草根,还轻轻地咕哝着。
若是仔细地靠近听,你会从风中模糊的语丝中分辨出以下内容:“什么呀!到处都要人陪,我又不是缺胳膊少了腿,干吗老是把人当成小孩一样防着守着?真讨厌!”
咕哝着话的是个如槐花般素净可爱的女孩,小脸上脂粉不施,眉淡如风中微绽的柳叶,眸子清亮,而眼形则是略有些纤长而上挑的样子,若是长在他人脸上,本该是妩媚横生的眼睛,在这个女孩脸上,却只见如蓝天般明净的清澄。小巧的鼻梁下面,是粉色的小嘴,再加上那一袭粉蓝色的衣衫,真会让人误以为看到了一只粉蓝色的小蝶停在了槐花丛中。
轻风徐来,也传来了一些响动,女孩微微皱了皱那浅淡的眉。
声响越来越近,而女孩的眉也皱得越来越紧。
“公……小姐!小姐!在哪儿啊小姐?求您回个话呀!小姐!您在哪儿!……”
女孩干脆捂住了耳朵,只当做是没听到,
终于,那声响渐行渐远,女孩也渐渐松了捂住耳朵的手。吐掉嘴里的草,她有些不耐地说道:“好不容易得点清净,怎么就不让我好好享受一下?刚刚心情好些,这回又得另找个地方躲藏了。”一边说着,一边起身。
然而,她一时竟忘了这是在树上,脚下一滑,她整个人都滑倒下去。还好抱住了树干,才免了直接从树上摔下来的惨状,只是再也不能起来,只能抱住树干勉力让自己不掉下去。慌乱地看看树下的土地,她脸色惨白了,那树离地好高,看看下面地上的物件,变得好小,若是掉下去,只怕不死也掉了半条命,她心里不禁埋怨起来,怎么当初爬的是那么高的树?惊惶之下,她大叫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啊!”声音竟有了哭音,心里又痛骂着:“那丫头!不要她时她倒寻过来,现在叫她了,怎么不见人!”然而寻她的人早已远去了,此时这里四下无人,只怕是叫哑了嗓,也不会有人来了。女孩的手渐渐地撑不住体重了,树干又粗又皱,她只觉得手上生疼,心想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她狠狠咬牙,只能一边叫着一边努力往上扒,看到地下,越看越是心惊,她的眼眶红了,粉色的衣裙也皱得不像样。
树干渐渐有些下垂,眼看着就要撑不住她的重量,而手指也渐渐地受不住疼痛了,她知道这次是难逃一劫了,闭上眼睛,尖叫了起来。
忽然,微风掠过,女孩只觉得腰间一紧、身子一轻,转眼间,脚已着了实地了。
惊魂未定,她看看磨得有些血肉模糊的手指,几乎不相信自己已站到了地上。女孩愣了半天,才想到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一袭白衣的男子笑盈盈地看着她,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好像也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关切地问道:“姑娘,还好吧?”
云淡风轻的笑容,一时竟让女孩忘了该说什么好,只是直愣愣地点了点头,仿佛她的人还悬在半空中。
男子皱了皱眉,再看她一眼,确定除了惊吓外,女孩该是没受到什么伤害,便又笑了“既然姑娘没事,那在下告退了?”拱手欲离。女孩心中一急,张口欲唤住救命之人,可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要说些什么好,在踌躇之间,男子又转过头来,女孩心中一喜。
“对了,姑娘,出外时还是小心为妙,找个人陪着可能会好些,不要太任性了。”说完,他悠然离去。
女孩脸上一红,心中有些微恼,平日里,哪个人敢说她任性?可不知怎的,若是换了别人说这话,只怕她立时就要翻脸了,而对他……可能是那轻风明月般的笑容让自己心软了吧,她对自己说。看那背影就要远去,她又急了起来,没来得及多想,她便唤道:“喂!等等啊你!”一边叫着,一边小跑着,想要追上那人。
“怎么?姑娘有什么事?”男子中途又停了下来,转身时,满眼是疑惑。
“那个……”一时发现自己找不到话来说,女孩灵机一动,微笑着,“那个,我想请教高姓大名?”男子停了停,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只是萍水相逢,姑娘不必记挂。”
女孩皱了皱眉,受惯奉承的她听不惯拒绝,即使只是温雅委婉的拒绝。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生气的感觉。只是,她仍是不放弃,“对恩公可能只是举手之劳。可对我却真是救了我的命了!恩公定要告诉我,好让我报答你。”
男子颇有些犹豫,踌躇着,然后眉头一展,“既然姑娘这么说,那么,鄙姓桓。”
“桓?”女孩低头咀嚼着这个名字,不知为何,突然红了脸,她抬起头,“请问恩公大名?”
“姑娘真是寻根究底啊!”半是惊讶,半是开着玩笑,然而女孩听出了话中的婉拒,她张了张嘴,最终说不出话来。心中有些微恼,只是不好发出来,看着男子转过身毫无留恋的背影,她皱着眉,忍不住跺着脚,“哼!稀罕啊!”
“小姐小姐!总算找到你了!”女孩猛地被终于寻来的侍女一把抱住,“呜!奴婢以为找不到小姐了,奴婢想这次肯定小命不保了!”
“好了好了,够了啦,真是的,叫你们的时候不见人影,不想见你们的时候又阴魂不散。好了,别哭了,别哭得我满身的湿!”话说得毫不客气,然而女孩始终没有推开侍女。
侍女这才回过神来,放开主子,“小姐,人家是太高兴了,一时忘形。请小姐原谅奴婢!”
“你啊,别老是操那么多心!怕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只不过是想透透气,才没有告诉你们跑出来的,倒是你们这么叫叫嚷嚷的,不怕让外人知道啊?”
侍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呵呵,我们可都吓死了,一时之间哪里想到那么多的。小姐?你的手怎么了,怎么一手的血,怎么受伤了,疼不疼?”侍女扶着那双手,眼泪又要流下来。
女孩不自在地挣脱了侍女,把双手藏到了身后,“才刚说过你,又来了,不用大惊小怪的,只不过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才磨破点皮而已,回去擦点药就行了。记得回去嘴巴紧一点,要不然你自己讨打我可不管!”
侍女哭道:“要是让皇……老爷太太看到,不知怎么心疼呢。”
女孩的脸阴了下来,“你放心,他们才没空来管我呢。”
虽说着不在乎的话,但女孩的脸上,是连倔强也掩不住的落寞。
也不知为何,自已又到了那个算是历险的场所。明阳劝服自己,只是那槐花的香味让自己难忘而已,没有其他原因。
只是在第二十天还没有看到那个月白色的背影后,连自己也没法骗自己了。少女初萌的心思被时光冲得只剩下懊丧,“为什么那个人还不来?是不是那次只是巧遇,他再也没有可能来了?”
夏天的时光那么短,而明阳的避暑之日也越来越短,眼看着自己和那个男子是不可能再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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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阳?发什么愣?”
温软的声音,只是听不出有温暖的情绪,那是一种习惯性的声调,而不是从心里发出的柔和。那是平王朝的一国之母,王皇后。
明阳回过神,冷冷地回着话:“母后,儿臣一时失了神,望母后见谅。”
王氏轻轻地将青色的杯放入掌中,再轻轻地用杯盖抿去浮在水上的泡沫,动作无比优雅,那是在贵族之家中长期浸淫才有的气质,低着头的她问:“这几天怎么老是叫不到你?你是什么身份?自己记住,不要像个野丫头似的,让人笑话我教女无方。”
“女儿怎么敢忘?母后大人天天耳提面命,明阳一定牢记在心。”明阳的嘴角勾起一丝冷意。
“是吗?你若是真的记在心上,我也不用为你操心了。”喝了一口茶,王皇后始终没有看女儿一眼,“昨天听你的侍女说,一天都没见你的人影。你是到哪儿野去了?”
“昨天吗?是孩儿贪玩,到了御花园去,有些累了,就在石椅上打了个小盹,没想到那些不懂事的下人打扰了您。”明阳低着头,看来万分恳切地说着。虽然只是谎话,声音却听不出半分心虚。
王氏皱了皱眉,“睡在石椅上?”她嫌恶地斥道,“堂堂一国的公主,竟然睡在花园里的石椅上?若是让人看到了,会怎么想?若是让下人看到了,更是不成体统!”
明阳的声音平板,“是,母后,儿臣下次会小心的,再也不会那样做了。”她的睫毛下,冰冷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脚下澄黄的地毯。
“好了,我累了,你若没有其他事,就先告退了吧。”王氏轻轻挥了一下手示意,也不看女儿一眼。
“是!”明阳起身,在母亲面前恭身行礼告退,静静地走向门口。未走到的时候,她停下了,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母亲。
为什么要看?在等些什么?明阳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等的是什么,连自己都无法理清的心情,困扰着她。
只是,她看啊看,一直看着母亲,等了许久,那人却没有抬头看自己。一眼,连一眼都没有。
深深地转过头,那一转头好像是用光了自己的心力一样。明阳的眸子更冷了。穿过大门,听着两侧的侍女齐声说着:“恭送大公主!”她挺起了胸膛,迎着阳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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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已经谢尽了,树萌比之初来的时候,密了许多,连那阳光也被阻在树叶的外面,几乎找不到能穿过层层叶子去亲近地面的缝隙。风儿一丝也无,只有一处一处的蝉鸣,让树林平生了几分躁热。
连粉蝶儿,也舞不动了。
小小的身影,蜷在树下,粉蓝色的粉蝶儿,连抬头也不愿,将一张小脸,深深地埋在膝间。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地被厌恶?为什么?本该是最爱的人之间,却从来没有所谓的亲密。就算在人前互相笑着,但他们都知道,笑容下的距离,是难以逾越的天地之宽。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生下我?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活?如果没人爱,那活着有什么意思……
空气中有了一丝波动,让陷入自怨自艾的人忘了悲伤下去,小小粉蝶儿竖起了耳朵,捕捉那声响。
“姑娘?”有人轻轻地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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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那片树林时,桓灏不自觉地看了那浓密的槐树荫一眼。
还记得,那只粉色的小蝶,栖在枝头的样子……
初时,他真的以为是蝴蝶的魂魄化做了人形,降落在槐树上,要不是听到女子惊惶的呼救声,他可能仍停留在原处发愣地看着她。
没想到……他暗暗笑着……不是蝴蝶,却是一只有些吵闹又颇有点跋扈的金雀儿……
为什么会记得她?
他回想被救下树的那个女子,若说容貌,她绝不是那种美丽到可以让人过目不忘的女孩,若说气质……他再次微笑,就算是对刚刚把她救下树的恩人,她的言谈之间还是有着一种骄惯的傲然之气。
大概是朝中哪位大臣家的独宠的女儿吧。这里是皇帝避暑的行宫,只有在夏天,朝中众臣随着帝王到这里时,才会有人出入。周围一带,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能进得来的地方。那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子。想想女孩那时穿的粉蓝色的衣裙,也没有一点可以识别的标识。平王朝中,皇家一般穿的是黄衣,而宫中的婕妤、侍女们,则又以所侍寝宫为别而穿着各色衣物,但每人都会佩戴同样的发簪和耳饰来统一识别身份。
至于各大臣家,一般以世家为别而穿衣着装,像他桓府,以象牙白色为惯常的衣色,除了上朝时所穿的朝服另有规定外,一般桓氏一族出外时,都穿象牙白色的衣服。只是,还不曾听说过哪家是以蓝色做为世袭的衣色的……桓灏想了半晌,终于放弃,除了那女孩身上佩戴的精致的首饰以及所穿衣物的材质明显提示他,那一定是个富裕之家的女儿,此外,他没有一点线索可以查明女孩的身份了。
他回过神来,暗自提醒自己,该是到宫里陪临王和怀王读书的时候了。
临王今年十一岁,而怀王则是十岁,临王明琦“聪明慧黠”,而怀王明珏则有些体弱多病,年纪虽小,已经常常缠绵于病榻。
想当初他被御驾亲点为皇子伴学时,父母异常高兴,连称这是皇室对桓家的信任和厚爱,更嘱咐他一定要小心服侍着两位皇子,不要辜负了皇帝的信任,然而……他微微冷笑……就算那被众臣赞为聪明无比的明琦,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蠢货一个。想他桓灏四岁便能熟读众家之著,六岁能写出让父亲称赞的妙文佳句,到了八岁时,更是满朝文武都称赞的奇才,若不是平朝历代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子二十四岁方可委以重任,以他的才智,怎可能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区区的皇子伴读?
想到要陪那两个乳臭未干的皇子读书,桓灏不禁微微皱起了眉,明明对他而言,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烂熟于心的历代文典之作,还要让他一遍一遍地诵读,只为了让小皇子听懂,而每天又为何要给才不过十岁、十一岁的孩童行礼下拜?居庙堂之高而没有相应的才能,怎能让他甘心?
想着,他又看了看那片树林,半月前,临王明琦受了风寒,皇宫中上下为了他的病情而忙成一团,读书的事自然耽搁下来了。父亲于是让他闭门静休,要他钻研因伴读而搁下的学问,另外,说是要他收收“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想起父亲训他的话:“少年人只知锋芒露于外而不知内敛于心,迟早必惹祸端!”
他冷笑着,有才之人,又怎么能位居无德之人之下呢?更何况,只怕临王也未必会像众大臣所料的一般,可以平顺地登上太子之位。桓灏想起父亲跟他约略提过的宫中之事,暗想:只怕有人是极不愿让明琦登上储君宝座的。
临王母亲沈妃只是一个小小的妃子,娘家在朝中本来就没有半点势力,她虽受过帝王一段时间的宠爱,但如今年华老去,而后宫中又向来是被手段高明的王皇后把权。本来身为皇长子的明琦是储君的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但王皇后及她身后权势熏天的王氏一族,素来对于朝政有着野心,断然不会让沈妃称心如意的。而那王皇后,许是肚子不争气,仅生下一女后再无半点消息。想来对于太子之位虽然耿耿于怀,却也是有心无力。王皇后之女,今年似乎有十二岁了。平王朝有规定,公主要等到年满十八岁时,才被视为成年人而准许会见各朝臣,并可以相对自由地出入宫中。这还是因为平王朝曾有过几个女皇,因此对于公主不像其他王朝那样严苛,可说是将她们终身‘囚’于皇宫的牢笼。但身为女子,先天上总是输了一筹。王皇后恐怕是抱憾无比,却又莫可奈何。桓灏想到此处,嘴角勾出一丝笑意:只怕到时,朝中会大乱……
正想得入神时,耳中忽然传来微微的抽泣之声,桓灏一下警觉过来,打量着四下。
细看之下,丛林的深处,一袭粉黄色的衣裙,一动不动地蜷着,只有微微的抽泣声,才泄露了女孩的踪迹。
桓灏一喜,是她吗?忽地心中又是一沉,想起那张有些骄横的小脸,那样的人儿,又怎么会伏在不见人影的林中暗自哭泣?直觉地,他认为那样的女孩,是不会受人委屈的。
那么,是谁伏在林中哭泣?
缓缓步近,他似乎是怕声响过大,惊吓了那只粉黄的蝴蝶,蝶儿就会一霎间拍翅而飞。连自己都觉得好笑,为何会那么在意那只小小的粉蝶。
“姑娘……”他轻轻问着抱着膝的少女。
泪眼朦胧中,明阳抬起头来,月白的长衫,关心的眼眸,正是那个等了半月的人。不知为何,明阳做了一件让自己日后想起来都会觉得害羞的事,她嚎啕大哭。见到他,委屈从心底层层地泛起来,眼泪争着涌出眼眶,好像是看到了可以倾诉的人。
桓灏还来不及欣喜,就已经被眼泪拧痛了心,那样明丽的女孩,是什么样的委屈,让她失了笑脸?
带着自己也想不到的宠溺,他在女孩身边半跪下,用双臂圈住哭泣的女孩,“嘘……莫哭,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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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下,小小的粉蝶偎着白衣的男子。
长长的乌发被阳光照得很有些暖意,发丝轻轻地偎在桓灏的肩上颊边,让他的心中也是一片微微的暖意。
桓灏知道,即使此刻丢下怀里的人儿,只怕也赶不上太学师父的课了,看来今天是免不了要被父亲痛骂一顿了。但,抱着小小的人儿,桓灏却不觉得后悔。这时,才明白为什么会对半月前的见面如此的记忆深刻。美丽的女孩,骄纵的女孩,他曾见过不少,可是,那种骄气下的脆弱,却是他所仅见的。虽然曾见过的那一面,她即使已有克制,但颐指气使的态度,还是隐隐地露了出来,可是,比骄纵更甚的,是那对眸子里深埋的寂寞和……孤独。
就是那种淡淡的孤独,才让他记住了那个女孩,那个就算孤独也不要让人家看出来、就算寂寞也聪明地用嚣张的态度来让你难以忘怀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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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间,明阳的心中升起百般懊丧: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示过弱,就算是想哭,也只会一个人哭泣,然而,为什么,连着两次,在同一个人面前现出了软弱的样子?而那个人,恰恰是她想见的那一个。
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个人,于是,只能继续趴着,只有自己知道,此时的自己,是多么想要摆脱这样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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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中的女孩瑟缩了一下。
桓灏暗暗对自己苦笑:什么时候,竟有这样的耐性,来安慰一个小女孩。然而,自己也知道,在看到她哭泣之后,就再也不忍心把她推开了。
感觉着襟前的微湿,有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疼涌了上来,那个女孩,就连哭泣也倔强地不发出声音,只有泪水,见证着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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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阳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从桓灏的怀中抬起了头,胡乱地用袖子擦着泪,轻轻推开了他。
桓灏只是静静地递过一方帕儿。
悄悄地从睫毛下看了男子一眼,明阳飞快地接过帕儿,擦着泪水和……鼻涕。
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脸上有种羞涩的笑意,一下竟让桓灏看傻了眼。“把你帕儿弄脏了……”桓灏愣了一下,“没关系,只是小事。”
女孩的眼睛灵动起来,“那怎么行?两次见面,都要麻烦桓大哥。对你也许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对我来说,你可是既救了命,又救了急的大恩公呢。若是不报答你,就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
桓灏有些迷惑地看着女孩,一刹那,原本的伤心变成了羞涩,而后,竟是如此生气勃勃,他只觉得仿佛看到了脆弱的蝴蝶,转瞬蜕变成了骄傲的凤凰。只是,那速度让他有手足无措之感。
女孩看着他,眼中有着专注,“要不,明天这时候,我在这儿等你,赔你的帕儿,行不?”
桓灏迟疑了一下,想起了太学生气的脸,歉意道:“只怕要拂了姑娘的意了,明日只怕不行。”
明阳愣了愣,不曾遭到拒绝的她,心中有些愠意,皱起了淡淡的眉,“什么事不能拖延的?我要你来!”
桓灏眯起眼,淡笑着,却有些火气,再次确认了,女孩是从未尝过拒绝滋味的富家之女,“姑娘有些强人所难!”只是,再怎么淡笑,冰冷的话中还是露出了些许寒意。
明阳看着桓灏,忽然明白,此时的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哭泣的女孩,发号施令在此地显得如此突兀。她转而轻笑着,“对不起,桓大哥,阳儿一时忘形,惹得桓大哥不快了。只是阳儿实在是想和桓大哥见面,一时情急,这才说错了话,桓大哥见谅!”
桓灏惊讶于女孩的乖巧,不由得放软了口气:“无妨,我明白。”
明阳仰起小脸,“桓大哥,若是你明天有事,那阳儿就在这里等你,你办完了事再过来,这样可以吗?”
桓灏踌躇着,然而想再见面的心情却连自己也骗不了,“那么,明日晚些时候你再来,若是等到日落还不见我,你就回去吧。”
“好!”
明阳雀跃着的笑脸让桓灏禁不住地想要微笑,再一次坚信,还是笑容比较适合这个女孩。然而,心中的某处,却有一丝的警惕:聪明、懂得迂回而又坚持和道歉的人,是他从来不曾遇到过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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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平王朝上下大惊。
临王明琦夜中忽然暴疾,呕血,在一个时辰中便骤殒。
前日里临王虽感了风寒,然而日渐痊愈,此时他却忽然暴毙,不禁令朝野一片惊惶。
一时间,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临王殿中上下服侍之人全被下令投入牢狱,而朝中大小官员也人人自危,只因恰在早几日,朝中众臣提出立临王为太子之议。聪明的官员们无不明白,这大半就是王皇后权势熏天下的阴谋,只是,谁也没胆向上陈请细察皇后。而提议的众臣们无不摸着自己的脑袋,为全家老小的性命捏一把汗,暗盼着平成帝能早日查出真凶,顺便保住自己的脑袋。
然而,平日英明的皇帝在此时却令人费解地缺乏行动力。不久,皇子薨之事就不了了之,除了以护卫不力之名将临王殿中服侍诸人流放西疆之外,无一人获罪,而朝中人人明白的王皇后弑杀未来诸君之事,却不曾起半点微澜。值得庆幸的是,同样的,王氏一族中也是沉静一片。
那一日,明阳和桓灏都未到树林。
不久,帝王离开了避暑行宫,回到了都城。
于是,鱼沉雁落,再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