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的三个--
李婆婆,年近六旬,身体尚算硬朗,虽然小脚难行,但看看幼童煮煮饭不成问题,算一个。
高家春杏嫂,怀有两个月身孕,虽说行动自如,但高大哥却疼得不得了,家里连点轻活儿都不让动,更别说重活儿,春杏嫂闲不住,只好天天往善堂跑,顺便消磨时光,也算一个。
而另一位,说是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实际上她的力气连抱一刻钟吃奶的小宝都很困难,更别提其它的活计,下菜窖,她不敢;煮饭打下手,她不会;哄哄小孩子,不必了,被小皮蛋气得直哭的她还不知是谁哄谁!她是四道村都员外家的小女儿,娇生惯养,哪吃得下什么苦,一身绫罗能做什么粗活儿?偏她又拗了性子非要来不可,爱女心切的都员外只好依了她,山村的土财主家倒也不算门禁森严,小扇曾领着都员外把在山里迷路的长孙找回家,老员外夫妇甚是感激,又很喜欢小扇的质朴温良,便托了她照应女儿,而都家小姐身边的家丁阿富,被苦命地支使做东做西,这才算正正经经一个完全的壮劳力。
至于后到的三个--
不提也罢!
三个孩子,又一个比一个顽皮,能指望什么?
没错,就是楼家兄弟老窝里溜出来名为寻亲实则来胡闹捣乱的三个小鬼。
蓝田,十四岁,一根长绳变戏法儿似的飞来舞去,虽说不曾绊了摔了哪个,但谁见那绳子「嗖」地在耳边甩过,卷起一把菜刀、一把斧头一个娃儿能不心惊胆战?
明夜,七八岁,刚来时曾在栅栏桩上站、大屋瓦上跑、两丈高的树枝间窜来跳去,吓得李婆婆差点紧张过度而昏过去。最近还比较乖,迷上林彦的木工活儿了,便专心致志地跟他学锯木刨光打磨钻孔雕刻等等,忙得没空淘气。
而第三个,则是个很怪的孩子,生得煞是俊美,锦衫华丽,举止优雅,但行为就……如果是个成年男人,一定是个色胚!可他却还是个孩子,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小三子,你再偷亲玉儿可就要娶她了哦!」大胡子磨着牙警告他,想起曾经有一年,他差点钻进去的套儿,不由得心有戚戚焉。
俊俏的少年笑了笑,无所谓地随口道:「那五岁以下的行不行?」
楼江槐瞪向兄长,「你看你教出的什么小色鬼,善堂里所有的女娃都被他轻薄遍了!」
楼三哥叫屈:「我哪有教他这些,哥哥我都没个女人,哪有经验教他?」
「倒也是,那他从哪儿学来的?」楼江槐百思不得其解,「咱家兄弟没一个这么……花啊!」像花蝴蝶,飞来飞去,甜言蜜语,左拥右抱……「小三子,你在干什么!」
他怒不可遏地冲过去一把将小扇扯过来护在身后,「你、你……小扇十七了,比你大很多,你连她也不放过?」这可不是当初林彦误会他时的那般,小三子明显就是在轻薄她,居然摸小扇的脸蛋儿,这个小登徒子!
「小扇,妳的脸上有点粗,哪,这是冰肌玉露膏,妳用用看,比胭脂花粉粉强得多,我本来制了要送给我家小莓的,现在送妳,保妳三天就面白如玉肌肤生香。」
看着年少的沐三,小扇不由得笑起来,「不用了,我从来不搽什么东西,麻烦得很。」
「不,一定要收,这可是三郎我的一番心意,不收就是瞧不起我。」沐三不由分说地将玉瓶塞给小扇,施施然地踱开。
楼江槐的手指在抖,这这这……什么小混蛋啊!他楼氏一门兄弟四人,没有一个这么轻浮、这么无赖、这么可恶、这么--看着小扇的脸,他有点不是味儿,「小扇,收下就收下,省得便宜了旁人。」小三子自制的胭脂粉露指甲颜料确实算得上一绝,要不怎么会扰得四邻不安鸡犬不宁,这么些年也无人认真计较?女孩儿们都有娘亲姐妹,是女人都爱美。楼家小沐三制的玩意儿堵得各家女人要讨伐也张不了口,慢慢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小扇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玉瓶,嫣然一笑,「这瓶儿真好看。」
楼江槐精神一振,「那胡子大叔买上十个八个送妳!」他不会制胭脂,但买瓶子有什么问题,只要有银子就能买--对了,还有耳坠儿,这么些天,他一直没空闲出去,等他出去……
「我不要。」小扇忽然觉得脸有点烫,「我要那些瓶子干什么,又不能盛水、又不能装油,好看归好看,用处却不大。」
楼江槐抓抓头,「那妳喜欢什么,胡子大叔统统买给妳。」
小扇眼神慢慢移开,不敢再看他的脸,「我没什么想要的,你别乱花银子。」
不敢看啊……因为就有那么一天,这样的一双眼,曾经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瞧着她,凝视着她,让她忽然生了羞赧之意,然后不知怎的,她有点懊恼起自己的坏记性,以前从不特意记什么人什么事的,从那一天起,她每晚睡前都把白日里发生的事全都重温一遍,试图记住什么,但,要记的是哪些呢?她也不十分清楚。她只知道,最近她似乎非常快乐,每一天都是,不明原因地快乐,见人就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楼江槐有些失落,「小扇,妳不说,胡子大叔会很难过,妳怎么不和我讨东西,像玉儿、玲、小阳、石蛋他们。」喔,算一算,竹蜻蜓小弓箭都可以做,但没外面卖得花俏好看,头绳发钗手帕就更别提,集全了,拉张清单,他好出去一并解决。
「我又不是小孩子。」小扇忍不住笑。
「小扇,妳很不认真!」楼江槐抗议,「和我说话,眼睛在看哪儿?」
她心一跳,「没有呀,我……」她忽然傻傻地张大嘴,手指指向某处,「你快看,三、三郎他……」
楼江槐不解地转头,看见一幕让人吓掉眼珠的场景--
沐三小色狼,正托起蹲在栅栏边修缮的林彦的下巴,在林彦莫名所以的目光下,印上他的唇……
来不及看周围人的反应,大胡子已经狂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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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江槐只觉得自那年被林子剃了胡子后,心情从没这么畅快过,报应!报应啊!
「哈哈哈哈……」晚上吃过饭后,他还在抱着肚子笑。
林彦青筋直冒,「你笑够了没有!」
「知……知不知道什么叫尊严扫地?什么叫没脸见人?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大胡子捶桌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终于了解他当年的心情了吧?情况正相反,如今是他看笑话。哈,风水轮流转!
林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本来也没什么,一个孩子,正当顽皮好动精灵古怪之时,谁会和他计较,偏楼大胡子笑得前仰后合难以自禁捶桌拍地了一下午加半顿饭,笑笑笑!他怎么还不抽筋?
楼三哥从门外进来,径自倒了一碗水喝,平静道:「我罚小乖在外头练剑,不满一个时辰不准进来,明夜,你的掌法习得怎样了?和小乖一起去练一会儿?」
「我忙,没空。」小童很跩地正往一块木板上雕一头似猪非猪的东西,头不抬眼不眨浑然忘我,「三叔,小三子宣布不许叫他小乖,要叫三郎,不然他会翻脸。」
「三郎?他排三我排几?」楼三哥的脸隐在水碗后,握碗的手有些抖。
小扇担心地问:「楼三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他咳了一声,抖得更明显,「没有,我没事。」
林彦将在震雷狂笑中仍睡得香甜的小宝和川儿一齐塞给蓝田,「到东屋押着那些小鬼睡觉,一个不睡你也别过来睡。」浑不管是将两个婴孩交给-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
蓝田认命地接过去,临出门前投给楼三哥一个同情的眼神。
「楼三哥,你的……水碗被捏出裂纹了!」小扇惴惴不安地道,他在生气吗?他为什么生气啊?
林彦瞧了楼三哥一眼,慢慢伸手拉开他遮在脸前的水碗,「你不必憋得那么辛苦,我没逼你硬憋着。」
楼三哥扭曲的脸被曝于烛下,他立即往桌上一趴,「唔嗯,林子,三哥真替你难过……噗、嗤……」
林彦拖起他,温柔地道:「你以前教过我两招武艺,我一直没怎么练习,现在,正是好时机。」
「呃、不用了吧?」楼三哥有点冒汗,林子要扁他,他可不敢还手啊!「我不笑,我真的没在笑!」
「走吧。」林木匠的力气也不小,双眼一瞇,笑得阴森,硬是把高了他半个头的楼三哥拖出门去。
楼江槐幸灾乐祸地目送二人,见小扇一脸担忧,安抚地要摸摸她的头,手到半途,想到什么,又赶紧缩回来,装作摸胡子。
「小扇,妳在缝什么,我帮妳缝。」
小扇笑笑,现在已经习惯他一个大男人也会缝缝补补,「三郎这件衣裳,料子这样漂亮。我不敢乱缝,打个补丁多难看。」她惋惜地翻来调去地端详,好好一件衫子,刮了个小小的洞,别的孩子穿的粗布衣,破了就一块方补丁加上去,也没什么碍眼;但这件像水一样滑软像湖水一样清湛漂亮的衣衫,叫人怎么也不忍贴上块「小豆干」。
「别补了,小乖挑得很,从不穿带补丁的衣裳,连布的都少穿,尽是些绫罗绸缎绢纱锦。」楼江槐想想就扼腕,全家惟一没被他带出勤俭之风的就是小乖,这孩子喜欢精致漂亮的东西,穿衣用度都是极讲究的。「他没有换得,会自己到城里制衣坊去做两件,不用管他!」哼,他小小年纪不知做了什么居然也赚了不少银子,比他这个五叔还有身家,嫉妒嫉妒……
「城里制衣坊?」小扇有点惊讶,「我还以为城里那些人的衣裳都是自己做的哪,我想着怎么人家就裁制得那么好看又合体,不像村里人的衣衫都是肥肥大大胖也能穿瘦也能穿,原来有专门制衣裳的地方!」
楼江槐看着她简单粗陋的衣饰,不禁又唏嘘起来:「小扇,妳怎么都不打扮打扮?新衣也不穿,胡子大叔给妳买的发簪也不戴;这样怎么能比得过百合和都家那个娇娇女?胡子大叔喜欢看妳漂漂亮亮的啊,就像那天去兵营……不、比那天还应该要多修饰些才好。」
小扇的脸几不可察地渐渐垂下去,「那、那我明天换。」
「好、好!」楼江槐很兴奋,「小三子给妳的那瓶什么膏呢?快拿出来,每天早晚都要搽一遍,我家莓果用的好象也是这个,水灵得像根小嫩葱!」
小扇本想说好麻烦,但楼江槐的热切让她不由自主地起身,「我先去洗脸。」
大胡子跳起来,「我帮妳打水。」
「不、不用,我自己来!」小扇慌忙扯住他,迅速瞟他一眼,溜出屋去。
楼江槐莫名其妙,在一旁原本雕木板雕得全神贯注的小童忽然抬起头,笑瞇瞇地道:「五叔,你几岁了?」
楼江槐纠正:「问长辈年岁要说『多大年纪』,不能说『几岁了』,大人和小孩问法不一样。」
「喔.好吧,五叔多大年纪了?」小童的眼睛黑漆漆的,笑起来很是可爱。
「嘿嘿,五叔不告诉你。」楼江槐得意地笑了,见小扇挑帘进屋,注意力立刻转移,「小扇,妳洗好了?」
小扇头不敢抬头,坐在桌前,将玉瓶拿出,傻傻地看了半天,试着往手心倒去。
「啊,它它它流出来了!」挑手忙脚乱地尖叫。
楼江槐手疾眼快,大掌一把盖住她纤小的手,将玉瓶正过来,「傻丫头,这是用瓶装的,当然会流,如果是用盒装,才是膏样不会流出来。」
小扇难为情地嘀咕:「三郎明明说什么膏的,再说,我只见过粉要拍,胭脂要搽,谁见过这样的东西?」
「小三子制的东西就是怪,以后习惯就好了。」楼江槐拿开玉瓶,盖上塞子,看看小扇满手心晶润的膏液,像化了的荔枝肉,煞是好看,顺手蘸了两下揉上小扇的脸,「我见莓果用过,每次倒一点,在脸上揉开--哪,就像这样,额头鼻头都要搽到,慢慢的,会越来越水嫩,日头晒斑北风吹伤都能消掉。」
小扇的脸蛋几乎完全没在大胡子粗厚的手掌里,她呆愣愣地坐着,觉得头顶似乎有烟冒出来,脸越来越热,不知是血液自动涌上去的还是被槐树揉的,脊背愈来愈僵……
「手背也要搽,小扇,妳天天做粗活儿,手都糙了,好可怜……」大胡子几乎要呜咽起来,握住她的两手,怜惜地又搓又揉。
凉凉的膏液变得火热,慢慢渗入肌肤,好、好想打个寒颤哦!背上酥酥的,像爬了蚂蚁,可是又僵得不敢动,怎么办?
楼江槐满意地放开手仔细瞧了又瞧,「这下好多了,很快就可以像白梨一样鲜嫩又水灵了。」
小扇偷偷吸了飞口气,怯怯地举起双手,「这、这里还有,要倒回去吗?」总不能都搽在脸上吧?少了会化进肌肤,多了可能连眉毛跟睛都黏在一起!
「来,给我。」楼江槐抓起她的手,将膏液都抹在自己的手心上,先往小明夜脸上拍了两下,「不能倒回瓶里,但也别浪费了。」
小童随便伸出手胡乱揉一揉,模样可爱至极,瞧得大胡子五叔口水涟涟,上前要亲,差点被一块木板拍到头。
「明夜,你现在没有以前乖了。」大胡子哀怨地控诉道。
小童仍是头也不抬地雕他的宝贝木板,上面的东西已渐成形。
「小扇,妳先去睡,我去东屋给孩子们搽,以后妳留着自己用,别傻乎乎地都给了旁人。」
小扇眼神飘啊飘地点头,「我知道了。」
楼江槐乐呵呵地到东屋去,不一会儿苦着脸回来,「好险,差点叫这些小馋鬼把我的手咬下来!」看看掌沿上几个清晰的小牙印,哭笑不得地吹了吹,还有点疼。孩子们没见过,闻到香还以为是吃的,幸亏他紧喝止住,不然他就成了独手楼江槐了,左看右瞧屋里只有小明夜一个人,便问:「小扇呢?」
「去睡了,五叔不是让她先去睡吗?」小明夜举起手里的木板给他看,「我雕的是什么了」大胡子五叔仔细观察、认真琢磨、费心揣测了好半天,先护住自己的宝贝胡子,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答:「是……猪?」
孩童笑瞇瞇地点头,「没错,就是五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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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江槐一进屋就看见都家的娇娇女正端丁杯茶送到楼三哥面前,而林彦的手里已最先有了一杯,然后……
「我的呢?」他不满地抱怨。
对,没错!最后才是他,每次都是最后,每次!
都家小姐含羞的目光飘来飘去,让他想起最近小扇的眼神也是移来闪去没个定点,干吗,人家那是明摆着倾心死林子,脸皮薄不敢说,只好眉目传情,小扇那是怎么了?不会也……他用力一握拳,如果小扇真有了心上人,他要把关!一定要严格把关!绝不能让小扇的终身幸福有任何闪失!
都家娇娇女开始找话说,先和林彦搭一句话,然后是楼三哥,最后才是他,他牙根发起酸来,「喂喂,我要到镇上去,谁和我一起去?」
楼三哥没空理他,他正忙着给林彦一个揶揄的眼神,都家小姐每次和林子接近都会拉上他,姑娘家害羞嘛,怕只给林子倒水沏茶说话太着痕迹,于是也顺便捎带一份给别人,他便很有幸地跟着沾一沾光。
林彦却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用看白痴的目光鄙视他,半讥半嘲。
「喂喂,你们两个大男人眉来眼去什么!」被严重忽略的楼江槐大吼,「我要进城,谁和我去?」
门口「唧唧吱吱」地响起一片麻雀声:「我去我去我去我去我去--」
被吵得头晕脑涨的大胡子发威:「去去去,你们这些小鬼捣什么乱,一边玩去!」
小扇温细的声音从小屋帘后传出:「到城里买东西吗?要是多的话我去帮忙提好了。」
「看看,人家怎样,你们怎样!」楼江槐唾弃那两个懒鬼,孩子们少有机会赶集,自然盼着巴望着,但带一个两个其它的要哭要闹,都带去更不可能,跑丢了怎么办?三哥与林彦都是从繁华地到这山沟里的,白是不稀罕小镇的集市上有什么新鲜,懒得赶都赶不动,「小扇,妳换身好看的衣裳,我带妳去画像。」
小扇好奇地从帘后探头,「画什么像?」
「就是……妳去了就知道了。」楼江槐一指都家小姐,「去帮小扇梳个好看的头,画出来才漂亮。」
都家小姐一直有点怕他,赶紧应了一声走进小屋。
小屋的门关上又打开,亭亭佳人走出来。
青丝轻挽玉钗横,烟紫罗裙窄袖襦。眉眼含羞手足无措,小扇忸怩不安,悄悄抬眸,见众人眼睛都盯着她,一遮脸就要钻回小屋,被眼疾手快的楼江槐一把拎住。
「就要这样!我就说,咱们小扇绝不输人!」他骄傲得呱呱叫,「你们有什么要我捎的?我好往单子上添。」
「五块刨子刀片。」
「这你倒挺痛快!」
「百坛陈年好酒。」
「你去跳井!」
都家娇娇女被凶恶的目光一扫,吓得立即躲到楼三哥背后,「我、我什么也不要!」
楼江槐拉着小扇往外走,「没关系,给妳带个好看的竹编花篮。」
小扇被扯得有点跄踉,勉强给众人一个笑脸,在门口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楼江槐咕哝着「当心当心」,扶住她,她瞟他一眼,随即眼神飘开去,却……没有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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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短短几天,春风就吹遍了整个干峪岭,两场春雨过后,冰川雪地一下子苍涩尽褪,层林遍染,山野大地忽然鲜绿起来。
小镇是山里通往外界的中介点,山还是山,有花有草有树有鸟,山外有什么,山村的小村女并不十分清楚,但胡子大叔说,热闹的小镇其实就是一个缩小的山外,很多人、很多店铺、很多吵闹、也很多麻烦。
但对小扇来说,这个小镇已经不小了,平常所说的进城,就是到小镇上来。
小镇真的不算小,酒馆、茶摊、客栈、铁匠、铺米店、菜市一应俱全,还有……呃,青楼。
「楼五爷,您来得可不巧,荷花姑娘现在有客,您看……」徐妈妈满脸的笑,「要不,我给您找别的……」
「去去,胡扯什么,这是荷花央我给她带的一块苏绣,你给她,不许自己吞掉!」
楼江槐很少这样狼狈,因为他今天不是独自一人,三丈开外,有个单纯的小扇正在好奇地打量着不算精致
但也颇华丽的各样摆设。
「行了行了我走f,不用送我……站住,原地别动,不许迈步!」大胡子拉着小扇迅速逃离禁地五百尺,小心观察她的脸色,试探道:「小扇,刚才那里……妳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对吧?」
「我知道。」小扇瞟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翻了一下,又翻了一下,那模样,让他想起小时候的小扇,黯淡的眸子,还没有现在这般有神,瞟得他好生心虚,
「我不是没来过镇上,当然知道,爹说,不正经的人才会到那儿去。」
「其实,胡子大叔很正经,非常正经。呵呵……」他干笑,去青楼也不能就一口咬定不正经吧?三哥是不去,可他八成不正常,自己宁愿不正经也不愿不正常啊!「小、小扇,妳别瞟我了,胡子大叔有点冒冷汗……我、我以后不还不成?我再也不去了!」呜……他为什么要跟个小姑娘发这种誓啊?又不是他娘子!
忍!不要污染小扇纯洁的步女心灵!
纯洁的少女脸微烫地转身骤疾走,小小声地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才不管!」
楼江槐赶紧追上去,「啊,呃……对了,孩子们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买全了,林子的刨子刀片也买了,嗯,都丫头的小花篮……」他点点清单,「三哥的两坛酒……」
小扇嘀咕:「楼三哥要百坛。」
「让他自己去酿!」他忍不住摸摸小扇的头顶,「呆丫头,怎么人家说什么妳就信什么,玩笑话也当真。」
他又忘了她已经十七了,不能随便拍拍摸摸,但她却……不想躲。槐树的手又大又厚,摸她头顶的时候好舒服……
「我没当真,我知道他在说笑话。」她不服气地反驳。
楼江槐笑了,一脸的大胡子也掩不去他的开朗之色,小扇觉得自己的心又「怦怦」地跳起来,糟糕,心跳加快应该不会从外表上看出来吧?
脸会发烫,心跳加快,不敢看他,不敢和他开玩笑,甚至连他的名字也叫不出口,夜里睡不着时,总无意识地在墙上划他名字的笔划,划到不知什么时候霍然一惊,立即用力涂抹--其实手指划墙自是留不下什么痕迹,但就越拍被人窥探到了她的心思,用力擦,用力擦,谁也没发觉!可是,仅隔一堵墙的--那边的他……
好怕他知道,却……又多么希望他能感觉到……
是的,小小的村女动了情,体会到一种很怪很怪的滋味。酸酸的,甜甜的,看见他就笑,不见就会想,总想被他碰触,他伸了手却又忙不迭地躲;眼睛总在人群里找他,他看过来又立刻撇开眼,他和别的姑娘说笑心里就不是味,他和自己说话不到两三句她就想逃……
怎么办?
这就是……喜欢啊?她知道却从未曾体会过的感觉--
「哪,这个给妳。」
一把漂亮的团扇忽然出现在楼江槐手中,扇面是水水灵灵的粉红色,上面画着精致的工笔花鸟,花意盎然,黄鹂栩栩如生,细闻,还有谈淡的香气,摇一摇,清风拂脸,撩动颊畔几根发丝。
「咦,你什么时候买的?」她爱不释手,翻来掉去地看,「我怎么没见你在哪儿买了这个?」
「嘿嘿,胡子大叔神龙见首年见尾,哪能让妳这小姑娘发觉。」楼江槐摸着胡子笑,声音忽然放柔:「前几天我见小阳撕破了妳那把旧扇,妳虽然笑着说没关系,但却悄悄躲起来哭……」
「我没哭!」她的喉咙蓦地哽起来,听着槐树这样温柔的话,却真的有点想哭了。
谁会在意一把旧扇,还是一把破损的用饭渣黏过的破旧扇子。可是,那却是她小时候惟一的宝贝,她没有花衣裳,没有新鞋子,只有一把旧旧的别人不稀罕的小扇子。
「我们小扇,没有了扇子怎么成?」
柔和得几乎不像是大胡子的声音,而这声音里,有着怜惜、疼爱、宠溺、关切……那是任何人也不曾注意和给予的,甚至生她养她的爹爹。
「不许哭,再哭这个就不给妳!」大胡子板着脸。
她以为他说的是扇子,刚想抱紧不让他往回抢,伸到她面前的大掌里,一对亮晶晶的小东西在她水气蒙眬的眼睫下闪烁。
「人家说银的养耳朵,不然我就挑更亮的不知什么东西制的那种了。」楼江槐拉着她在一家店铺的台阶上坐下,将耳坠放到她手里,「快戴上,一会儿领妳去画像。」
「这又是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都不知道!」两人一道进城一直没太分开啊,怎么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买了这两样东西?她又瞟他,忽然惊奇地叫起来:「槐树,你也有耳洞!」
「啊?呃,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扎的。」楼江槐不在意地摸摸右耳垂,上面有个摸起来很明显的耳孔。
小扇好奇心起,乐呵呵地伸指捏了又捏,捏得楼江槐抱头想溜,「别闹别闹,乖乖小扇,快戴上妳的耳坠子,咱们去画像。」
她轻轻应了一声萨清而有神的眸子又瞟过去,大胡子本来正哀悼他被捏得发烫的耳朵,突然迟钝地发现这一记眼神似乎、大概、也许、可能蕴含了一种极为要不得的情绪,不禁有点脊背发凉,顿感大事不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