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杰跟在她身后,她知道,对面迎来年轻女子爱慕的眼光;她也知道,从刚才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七个女人向他搭讪过。
一个红褐色长发美女经过她身边,用着做作的娇声向纪明杰问路。黎真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是她遇见的第十一个路痴、第二十八个搭讪者。
她听见纪明杰停顿了一下,用英语假装他是外国人,装做听不懂中文。
第二十八个徐羽而归!
虽然不想见到纪明杰,他的小小诡计还是让黎真不禁扬起笑容,她觉得很亲切,因为她曾做过相同的事。
她最喜欢在麦当劳、炸鸡店用日文点餐,在观光景点用英文问路,然后看着一张张不知所措的脸孔,看着他们摆摆手逃难似的离去,真的非常有趣。
上次她单独闲逛太鲁合,就遇上一个日本欧吉桑频频纠缠,于是她用英文和他说话,说得欧吉桑面容失色,头昏脑胀地跟她SAYGOOD-BYE!这还是他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唯一一句英文。
没想到相同的场面再度上演,只是角色互换罢了。
第二十九和第三十个搭讪者一起上场,一个黑发,一个金发。黎真加快脚步,知道纪明杰这次没那么容易摆脱。
黎真错了!纪明杰根本没给两名美女机会,他大步一跨,伸手将她拉回身边,厚实宽大的手掌包覆住她纤细的腰枝,热力快速地传导。
本来就是有点闷热的夏季夜晚,此刻黎真觉得身体更加燥热了。
“对不起。”纪明杰低促的说,黑眸里潜藏着浓浓的歉意。
中外双娇识趣的离开了。
黎真看看她们,回头再看向搂住她的纪明杰,还有他的手……纪明杰没有松开手。
黎真凝视他的手,嘴角挑起一抹讥讽。“你的确很有‘一手’,居然拿我当挡箭牌,只可惜没什么说服力。”她一语双关的反讽。
纪明杰摇摇头,嗓音依然低沉,“如果没有说服力她们就不会离开,你太过妄自菲薄,至于我的手……如果我放开你,你愿意听我说吗?”他的声音像请求,谦卑地传进她的耳里。
“不愿意。”黎真将头撇开。
纪明杰很干脆地松手,给她离开的机会。
黎真没有动,她静默着,然后烦躁地甩甩头!
“你说吧!”黎真不客气地喊道:“想说什么快点说,别浪费我的时问。”她瞪着他,一副准备吵架的神情。
纪明杰对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愣了愣,心底反覆千遍的话脱口而出,“对不起。”很自然的,一点也不勉强。
“什么?”黎真蹙眉,他刚刚说了什么?
“对不起,我是说对不起。”纪明杰觉得道歉似乎不如想像中困难,他的心情好过多了。
黎真的眼睛几乎快变成斗鸡眼。不明白还是不明白。
“你刚说什么?”她再问一次。
纪明杰很有耐心地加以解释。“我在向你道歉,如果你接受的话。”
一刹那间,黎真突然懂了,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当日的羞辱潮涌而来,她将视线移向马路,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故做镇静问:“为什么?”
为什么?纪明杰愣了一下,他只想到要道歉,却没有想过为什么。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良心的谴责,是因为罪恶感的作崇,是因为心情恶劣地快要崩溃吧?
对呀,究竟是为什么呢?
纪明杰仔细思索:一切都是起源于她说要撮合珊珊和丁育彬。那他为什么失控?是因为觉得自己被愚弄,觉得自尊心受到伤害。她和丁育彬相互喜欢,而珊珊想横刀夺爱,她却要撮合他们两人……那他的立场在哪里?战火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波及到他。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被愚弄?真正愚弄人的是他和纪珊珊才对!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纪明杰皱起眉头,发现自己卓越的聪明才智不见了。他突然变得很白痴。
为什么所有事情都想不透?
黎真在灯火纷乱投射的光影里转过身子,眉宇间沾染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幽怨。
“你不说就算了,反正事情已经过去。”黎真笑着看他,那笑容却让纪明杰的罪恶感没来由地加深加重。“以后还是当陌生人好,我们实在不适合做朋友,也请你别再送花,鲜花的美丽太短暂,我不喜欢一瞬问的东西。”她闭上双眼,隐去眼底的伤怀,然后又露出笑容,“就说到这里,那么再……再见这个词实在不好,我们不应该再见,不过,还是说再见吧!”
她朝他点了一下头,走到路旁准备拦计程车。
纪明杰再次捉住她的手。
黎真皱眉,不解他的举动。
“我送你回去,最近的治安不太好,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搭车。”他不给黎真拒绝的机会,“你别担心,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请相信我。
在他诚恳的保证下,黎真终于点头应允。
车行三十分钟,黎真与纪明杰各据车子后座左右,一声不吭。
黎真无话可说,纪明杰则心事重重。
他还在努力理清满脑子的“为什么?”
总有个理由,总要找到原因,总不能就这样草率的结束一切,这并非他的行事风格,他不想摧毁自己的完美纪录。
可是打从遇见黎真开始,他的纪录就越来越不完整,甚至到达糟糕的地步。
他瞥了黎真一眼,她还在望着窗外,于是他仔细端详起黎真。想找出答案。
她有张五官匀称却不突出的鹅蛋脸,身材还算标准,个子不太高,留着削过的及肩直发,样子很普通,街上随便找也能找到几百个这种女人。不过她很有个性,眼睛非常有神,很爱笑,但防备心太强,使她的笑容总是多了一点嘲弄,看!她还习惯以双手环抱着腰际,有点拒人于千里的感觉,不过她有一双很漂亮修长的手。
那又如何?
他就算把她扛上手术台解剖也没用,问题是他找不到原因。
车子经过一个地下道,就着昏黄的灯光,他猛然发现黎真的双眼凝视着他,就透过玻璃窗上的玻璃倒影,她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纪明杰讪讪地收回目光,有种做坏事被当场逮到的感觉。
在她的面前他老是失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纪明杰简直快疯了!
就在时间寂静的流动里,黎真的家到了,她拿出皮包准备付钱,纪明杰很自然地阻止。
“为什么?因为我是女人,男人天生就该替女人付钱?”她的语气带着挑衅。
纪明杰摇头说明,“不是,因为这是我所能为你作的最后一件事。”他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黎真很干脆的接受他的解释,开门下车,走得仿佛没有任何牵挂。
纪明杰看着她的背影,心又揪了一下。
他开口喊住黎真,透过窗口看见黎真转过头,该说些话的,不能让她就这样走。
“你保重,我走了。”他说了,却是最客套的告别辞。
黎真点头,转身进入家里。
这一次纪明杰发现了——他根本不想和黎真说再见。
该死,他好像爱上她了!
☆☆☆
丁育彬真的是快疯了!
晚上十点,他绷着脸看着纪珊珊,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怎么在这里?”阴魂不散的纪珊珊打哪弄来他的地址。竟然跑到他家门口站岗,还穿着性感暴露的连身迷你超短裙。
“等你呀!不请我进去?”纪珊珊冰肌雪白的手臂撑在大门口,挡住丁育彬的去路。
丁育彬轻柔而坚决地挪开她的手,打开门锁,然后技巧地挡在门口,“天太晚了,你还是请回吧!”他摆手请她打道回府。
纪珊珊不高兴地嘟起红唇,“我想喝杯咖啡。”
“抱歉,咖啡没了。”
“那饮料——葡萄酒?香槟?果汁?”她才不轻易退却。
“不好意思,我不喝这些东西。”
“茶也可以啊!绿茶、红茶、乌龙茶?”
“这里也没有?”
“牛奶?”
“喝光了。”
“水总有了吧!别跟我说这里停水,我不会相信的。”
“丁育彬笑笑,“水当然有,不过饮水机坏了,没法子煮开水。”
岂有此理!纪珊珊决定坚持到底。“那我就喝生水,不必煮了!”
“不行!要是你喝坏肚子我担待不起,请回吧!”他准备关上大门。
纪珊珊硬是挤向前,把丁育彬逼退一步。
“我不走,我偏要进去。”
丁育彬冷冷一笑,“时间太晚了,我不想惹人非议,你还是回去吧!”
“我才不在乎!”她用力挤。
“你不在乎,我在乎,住在这里的人是我,我不想让邻居指指点点。”这次他不客气了,一把将她推出门外,“砰”地关上大门。
“丁育彬!”纪珊珊气得大叫。
她委屈地等他下班回家,站了两个钟头。而他竟然他她吃闭门羹!可恶!可恶!可恶!可恶的丁育彬!
纪珊珊抹抹微红的眼眶,从来没人这样对她,为什么是丁育彬?为什么她要容忍?她满肚子委屈化成怒气,用力踢着重重深锁的大门,大门砰砰作响。
丁育彬还是没来开门。
“好。我就赖在这儿等,我不信你不出来。”
当纪珊珊决定一件事时,谁也不能改变她的决定。反正丁育彬认定她骄纵任性,她索性任性到底好了!
她背靠在冰冷的大门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一闪一闪地,落映在她坚决的瞳眸深处,第一次她感到好孤独。
凌晨一点钟,丁育彬发现门外传来激烈的吵闹声,他疑惑地皱眉,难道纪珊珊还没离开?
不会吧!都已经三个钟头了。他安慰自己,心情忐忑不安。
这附近的治安虽然清明,偶尔还是会有喝酒闹事的醉汉。他想起纪珊珊曲线毕露的性感穿着,还有她过于美艳的容貌
丁育彬急忙往外冲,飞快地打开大门——果然是纪珊珊,果然是她!
纪珊珊正和一名口齿不清的醉汉拉拉扯扯,醉汉一直想抱住她,而她脱下高跟鞋全力反击,看来战果辉煌。
再不拉开只怕她得吃上人命官司了!丁育彬暗自叹息,认命地安抚纪珊珊激昂的情绪,将她半抱半拉地拖进屋里。
“你拉我做什么?让我出去,我要好好教训这臭男人,哼!以为我是女人就好欺负,敢吃我豆府,也不搞清楚我是谁。”纪珊珊气呼呼大骂。
“你控制一点,他快给你打死了。来,坐下来,我倒杯咖啡给你。”丁育彬安抚着她,然后偷偷打电话到警局,通知他们带走被打得半死的醉汉。
那个比较衰,吃豆腐吃到纪珊珊身上,纪珊珊的强悍他是领教过的。
他将热烫的咖啡递给她,纪珊珊还一副余怒未息的嗔貌。
“你不是说咖啡喝光了?”她睨向他,把怒火转到他身上。
“我不也让你进来我家了?”丁育彬知道她气还没消,不想和她正面冲突。
纪珊珊仿佛此时才意会到,小嘴一扁,成串的泪珠一颗颗自她娇红的脸庞滑落。
“人家等了你五个小时,你理都不理我,我被人家骚扰,你也不出来,你这人真讨厌,讨厌死了,都是你不好啦!”纪珊珊抹着眼泪,边哭边埋怨。
丁育彬只好将她搂进怀里,安慰道:“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
“本来就是你不好,都是你的错啦!”纪珊珊埋在他的胸膛,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虽然有点哭笑不得,丁育彬还是心疼地发现她鬓发凌乱,衣服的肩膀缝线被扯脱,雪白的手臂也有明显的红色抓痕。
他的心底涌起一股温柔的情潮,这是他初次看见纪珊珊柔弱的一面,她的骄傲与任性,让他忘却纪珊珊原来也是个需要被呵护的女人。
她哭得很伤心,好像现在才懂得害怕。丁育彬心想: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像这样拍抚她的背,她的骨架实在纤细娇小得可怜,这么小的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爆发力?
他轻声呢喃着无意义的话语,任由纪珊珊发泄所有的委屈。五个小时了?他想,她竟然等了他五个小时!这个高傲无比的小女王为他,竟然在门口空等五个小时?他低头看着嘤嘤哭泣的纪珊珊,实在无法想像。
她那高人一等的自尊心呢?她那强悍不屈的脾气呢?还有她那蛮不讲理的超级任性都到哪里去了?回想起过去的惨痛经历,丁育彬不胜歉吁。
她现在的模样不会是伪装的吧?为了博取他的同情……丁育彬一脸防备地低头,听不见她凄切的哭声。
丁育彬放开她,发现居然她早已睡着了。
这下子真的赶不走她了!丁育彬将她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细细端详她熟睡的面容,无奈的心境化成一声闷笑。
她脸上的彩妆随着泪水晕成花花绿绿的调色盘,浓黑的睫毛膏液火车轨道辅上粉色的双颊,饱满娇艳的樱唇化成血盆大口,说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若不是她长长的睫毛下仍紧缚着明亮的泪珠,他一定会为她拍照留念。
丁育彬到浴室拧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试去她满脸的油彩与斑斑泪痕,然后看见彩妆尽褪后容貌两样的纪珊珊。
他不由得屏住气息,惊讶地看着床上的她。他真的没想到,在褪去艳丽装扮后的纪珊珊,竞有如此清纯脱俗的容貌,像是个不染红尘、不问世事的小仙女。
这样的美丽深深震撼着丁育彬,他想起了阿真说过的话。
如果阿真说她的个性像梦瑶,他绝不认同,然而她的容貌却如此酷似梦瑶,拥有飘逸清纯的气息,拥有难以忘怀的美丽。
丁育彬陷入深沉的痛苦里,上天不该让他发现这个事实,不该让他遇上纪珊珊,更不该让他碎裂的心再次碎裂。
她分明不是秦梦瑶!他却必须再次回想失去梦瑶的痛苦,再次逼迫自己面对不是梦瑶的纪珊珊。
而且——纪珊珊爱他!他闭上双眼,并没忘记这件事情。
☆☆☆
辗转难眠的苦涩夜晚,丁育彬坐在设计桌前,藉着工作忘记纷扰的回忆,然而他的眼神还是不时瞥向卧房的方向,记挂着纪珊珊现在的模样。
他并未混淆梦瑶与纪珊珊的角色,只是他此刻的心境,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他拿出秦梦瑶的照片,这是他保留的唯一张。因为他不想再回忆,不想再受伤,如果可以,他宁愿失去记忆。可是他还是留下了这一张照片,因为这是他为她拍的第一张照片。
纪珊珊和她真的很相像,像到了让他心痛,让他的灵魂震颤的地步。
卧房里传来一声惊呼,丁育彬如梦乍醒,急忙收起照片冲进房间,只见纪珊珊睁着眼睛站在床前,手里拿着一面镜子。
在看见丁育彬的刹那,纪珊珊捣着脸转过身子,又叫了一声。
“怎么了?”丁育彬扳住她的肩膀,企图让她转过来。
“不要啦!不行,你不要看我。”纪珊珊拼命挣扎,不肯就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他担心的问。
“我……我的皮包。”她伸出手向丁育彬要皮包,另一只手还是遮住脸不放。
“你到底怎么了?”丁育彬想拨开她脸上的手,“你干嘛遮住脸?小心闷死,来,手放下来。”
“我不要,人家没化妆,好丑好丑喔!”纪珊珊怎么也不肯放,还拼命讨皮包,“快点把皮包拿来给我补妆啦!”
“你要补妆?”丁育彬总算明白了她的心结所在,摇头笑道:“傻瓜,你这样也很漂亮呀!’’
纪珊珊闻言,将手放下,讶异道:“我漂亮?”她没听错吧?
丁育彬再次强调,“你不化妆也很漂亮。”
“你说我漂亮?”纪珊珊一脸的不敢置信。
“是啊!怎么了?”难道说她漂亮有错?
纪珊珊用力摇摇头,很开心的笑道:“这是你第一次称赞我漂亮,我好高兴喔!”
“我以前也说过你漂亮,怎么说是第一次?”丁育彬不解。
“是第一次。”纪珊珊坚持,“你以前说的话里都带刺,只有这一次不是,我知道你是真心称赞我的,是不是?”她兴奋地扯着他的手臂。
“是呀!”看她那么高兴。丁育彬的心情也不由得飞扬起来。
“我好开心,好开心哪!”纪珊珊抱住他,银铃般的笑声飘扬在小小的斗室,也悄悄触动了丁育彬深藏的情绪。
“你觉得我好看吗?”她抬起头,神采飞扬。
丁育彬微笑颔首,给她肯定的答覆。
“那我以后不化妆,就这样让你看。”纪珊珊开心地再次抱住他。
她觉得自己总算向爱情迈进一大步,与丁育彬的距离似乎不再那么的遥远。
“你的个性要是也能改就更好了。”丁育彬轻声叹息。
“如果你喜欢,那我会改的,你不要我任性,我就不任性。我会很体贴、很乖巧,我要当个温柔讲理的女人,这样好不好?”
为了他,纪珊珊可以改变大小姐的脾气。
相对于纪珊珊的全心全意,丁育彬动容了。他还能苛求什么?还能再说什么?她的心意是如此的明显,他无法狠下心来拒绝。
“这样的话,你一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了。”他由衷的说。刻意忽视内心频频告诫的警报声。
纪珊珊开怀的笑了,像一朵娇艳盛放的红玫瑰,如此的娇俏亮丽,如此的炫目迷人。
丁育彬再次忽略内心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