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到这天,姜羽要主持董事会议,会议开始前,她悄悄擦去口红,让脸色看起来苍白一些,佯装精神不济的准备开会用的资料。
姜羽很快的发现她的异样,紧张的问:“你怎么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故意虚弱的说:“还好,没有发烧,我刚刚吃了感冒药,不知道待会儿开会的时候会不会睡着了。”
“你病了怎么不告诉我呢?”他出自内心关怀地责备着,“我看改天再开会好了,先陪你去看医生。”
她摇头拒绝,“那怎么行,不过是一点小感冒而已。再说我已经吃了药,我想睡一觉起来应该就没事了。”
“要不,我先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在你这张沙发上躺躺就好。你答应晚上带我去兰桂坊的。”
他捏了捏她的鼻尖,宠溺的说:“生病了还惦着玩?”
“总之我现在用力的休养,你放心去开会吧!”她在长沙发上躺下,示意他可以走了。
姜羽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替她盖上。
“我要睡了。”她闭上了眼睛,当他俯身想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时,她却翻过身去。
他怔了一下,望着臣曼稚气的脸庞,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轻声的走出办公室。
听见办公室的门关上后,她睁开眼睛,望着墙上的挂钟,等确定会议已经开始,起身迅速的开始在电脑里搜寻资料。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八年前G&P在台湾收购土地的相关资料,举凡企画案及往来账目皆有详细纪录。
臣曼略微整理,要E-mail给一个叫李维的会计师,他是叶歆介绍的。
门突然被打开,臣吓得摒住了呼吸,会议不可能这么快结束,莫非中场休息,姜羽不放心她,所以进来看看?!
她心虚地低着头,直到一双男人的黑鞋映入眼中,熟悉的嗓音响起,“臣曼!”
她深吸口气,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却讶然惊道:“是你?”
“我给你的意外,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你给我的多。”孟樵来到了她身边,一手搭住她的肩膀,一手握上她仍停滞在滑鼠上的手,“这就是你跟姜羽在一起的目的?”
她松了一口气,但心情依旧沉重,“这是我为我母亲惟一能做的事。”
他摇摇头,“相信我,这里没有你要的答案。”
“有,当然有。”她固执道:“不要阻止我。”
“事实的真相往往会使人受伤,”孟樵诚恳的说:“让过去的事过去吧!”
“你说得真简单,”她冷笑了一下,“就凭你一句话,我父亲就要这样含冤莫白了吗?还有我母亲,她就该抱憾终身吗?我一切的牺牲就全都枉然了吗?不,不可能的。”
“不要再查下去,臣曼,你信我一次,不要再查下去。”他目光焦灼的盯着她。
她呆了半晌,苦笑,“难怪人家说血浓于水,不管怎么说,你毕竟是姜中豪的儿子。”
“我知道你跟妻羽订婚只是一个手段。”
她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如果你坚持一定要把这些资料送出去,如果你对我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我们俩……就彻彻底底的结束了。”
臣曼泪眼汪汪望着他,恨恨的说:“不要用我对你的感情来威胁我,如果你一定要阻止我,现在就叫警卫把我带走。”
“你真的要这么做?就算失去我也在所不惜?”
她强忍着眼中打滚的泪水,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孟樵终于明白了她的义无反顾,他笑得凄凉,死心地索性替她将资料传送出去。
“希望你不会后悔!”他不再多看她一眼,快步的离开。
在门阖上的那一刹那,臣曼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一次,他是真的走出她的世界,再也不会回头了!
臣曼一回到台湾便接到李维的电话。
“于小姐,我想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没发现里面有你想要的资料,我也特地请了香港的朋友帮忙,当年这件案子闹得很大,G&P也接受过警方调查。就我所知,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由姜中蒙的大公子姜浩在接洽,一直到台湾的贿赂案爆发,姜中豪才从纽约到台湾来收拾善后。我想,这件事恐怕和姜中豪没有直接的关系。”
臣曼闻言仿佛遭受雷击,这怎么可能!当年来台湾收购土地的竟然是姜浩而非姜中豪!不可能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挂上电话,想到父亲的日记,她急急忙忙翻箱倒柜的找出。日记的钥匙母亲遗失了,她只有拿出发夹、回纹钉搅弄,弄得满头大汗,但仍然无法打开日记本,最后她只好拿把榔头,把整个锁都敲毁掉。
她坐在桌前,仔细的阅读父亲的日记。
三月十日
副总要我向姜先生索取一千万的回扣,他说G&P的财力雄厚,对台湾的了解有限,来谈判的又是个年轻的新手,像这样的肥羊岂有放过的道理……
五月二十日
一连两个月,我天天上酒廊,姜先生真不愧出身豪门世家,挥金如土的态势叫人不敢恭维。今晚他撤了一地的千元大钞,叫公关小姐滚在地上把那些钞票黏到身上,黏了多少就拿多少;那些小姐纷纷脱了衣服,乐得满地打滚。陪这种少爷应酬的日子真辛苦……
五月二十五日
副总说不会亏待我,果然,股票都赚了,兑现后就可以把房子的贷款付清。
八月十三日
有人检举副总收贿,他打算以放年假陪孩子出国游学的名义避风头,这事不知会不会牵扯到我头上?
十月五日
调查局的人来了,忽然带走了好几箱资料……希望不会有事才好。
十一月十八日
副总滞美不归,所有的事都推到我头上,天啊!我该怎么办?
二月二十日
丽琴为我的事四处奔走,我真想告诉她,别再作垂死的挣扎了,我确实拿了回扣,我真的鬼迷心窍的拿了回扣啊!
四月七日
总有一天,丽琴会知道事实的真相,那时我在她和女儿心目中的地位就要幻灭了……
六月二十五日
丽琴是那样以我为天,她怎么可能相信,我其实只是个平凡又贪钱的凡夫俗子?
九月十六日
我被判了二十年徒刑,我要丽琴帮女儿转学,还要改名,我不要她长大后,被人知道她有一个可耻的父亲。
十二月二十四日
丽琴说无论如何也要替我上诉,不,这是我罪有应得,我不要再上诉了,我累了,累得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父亲的日记到此为止,臣曼仍记忆深刻,那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圣诞夜,父亲在牢里自杀了。
她想母亲是看过这本日记的,她一定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把日记的钥匙扔了,然后将自己锁进一个任自己虚拟的世界之中……
阖上日记,她发现自己竟然悲伤到哭不出来,事情的真相为什么会是这样?
孟樵的话一句又一句回荡在她的脑海,绞痛她的心。
“信我一次,不要再查下去。
“我们俩……就彻彻底底结束了。
“希望你不会后悔,不会后悔……”
依照计划,臣曼和姜羽将前往上海分公司,进行为期半年的视察。
臣曼的忧郁,姜羽始终看在眼底,然而他一直隐忍不语,因为他相信,再大的伤痛与难以割舍,都会在物换星移之后,慢慢痊愈,逐渐淡忘。
叶歆及臣曼几个要好的同学,都来机场送行。
姜羽笑说:“其实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了,你们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叶歆噘着嘴巴,“我们知道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但不知道半年过后,你是不是直接就把我们臣曼娶回香港去了。”
他笑而不答。
臣曼故作轻松的说:“这样也不错啊!这半年你们放假可以到上海来看我们,之后又可以到香港找我们玩,挺好的。”
这时大厅传来了广播,他们该进海关了。
臣曼依依不舍的和大家挥手告别,姜羽握住她的手,通过海关。
“于臣曼!”
有个女人唤住了他们,是何宁。
“嗨,好久不见。”何宁匆匆向姜羽打了一声招呼。
“这么巧在这里碰到你。”姜羽有些讶异。
“我要回香港。”她将手上的一个小纸盒递给臣曼,“是孟樵要我交给你的。”
“孟樵?”臣曼不禁四处梭巡。
“他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但我想,你真的伤了他的心。”
臣曼无话可说,低头打开了小纸盒,却惊见里面是她送给Mr.Moon的钥匙环!她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孟樵怎么会有这个钥匙环?
“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脑子乱成一团,无法思考。
“他就是Mr.Moon!”何宁丢下这句话就离去了。她嫉妒她,从以前的May到眼前的于臣曼都恨,是她剥夺了她和孟樵原有的幸福。
她不会祝福他们的,为孟樵送来这些东西,只因她欠他一次。
臣曼握着钥匙环,呆呆的站在原地。
“臣曼?”姜羽轻轻唤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来,“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逃难似的飞奔而去,将他的关怀全抛在后头。
打开了水龙头,任由眼泪放肆奔流,孟樵就是Mr.Moon,原来他就是Mr.Moon……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女孩来到她的身旁。
“请问,你是不是于小姐?”
她抬起头来点了点头。
“外面有个先生,要我进来看看你是不是需要帮忙?你还好吧?”她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她迅速擦干脸上的泪痕与水珠,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我没事了。”
一走出洗手间,她见到姜羽一脸不安的伫立在长廊上,她急忙开口解释,“刚才更糟糕,眼睫毛掉进眼睛里去了,偏偏又戴着隐形眼镜,弄得我的眼睛好痛,只好把眼镜摘下来,结果镜片又掉到水槽里,摸了半天才找到……”
“时间差不多了,把登机证给我。”
她依言拿出来给他,没想到他却二话不说的把登机证撕了,她惊诧不已。
“快去找孟樵吧!”他释怀了,“我不想看见你强颜欢笑的样子。”
“我……”臣曼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行李我会帮你寄回来。”他故作坚强的露出一抹微笑,向她挥挥手,“回去吧!Bye—bye!”
姜羽的背影在臣曼的泪光中渐渐缩小隐去,她在心中向他呐喊,谢谢你,谢谢——
孟樵不在家,手机也没开,臣曼拨电话到唱片公司去询问他的行踪。
电话转到阿薰的手上。
“阿薰,我是臣曼,”她一开口就想哭,强忍着哽咽说:“我想见孟樵……”
阿薰为难的说:“孟老师不在公司耶。”
她握着电话听筒,失望到了极点。
阿薰接着又说:“他到电视台录影去了,是雪莉的节目,你去碰碰运气好了。”
挂上电话,臣曼几乎是飞奔着到电视台去,经过守卫的询问,押了证件拿到通行证,她前往正在录影的摄影棚里。一路上,她不敢想像万一孟樵不肯见她,也不敢想像雪莉会用什么脸色对待她。看着摄影棚暗褐色的门,她突然有些迟疑,门突地开了,出来的人竟是雪莉。
“找孟樵?”如果她有任何惊讶,她也掩饰得很好,“到休息室等一下吧!”
臣曼忐忑不安的跟着她往休息室走。
“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收工了,桌上有报纸,你可以自己打发时间吧?Sorry,我不想让你现在进摄影棚,我怕会影响他的情绪,等一收工我就告诉他你在这里,OK?”雪莉毫无笑容的对她说。
“谢谢。”臣曼很感激她没有任何为难的意思。
雪莉离开了,她独自待在休息室里,思潮由混乱逐渐平复,过往的记忆像漂浮在海上的浮冰,表面平静,却在暗潮汹涌中聚散游移。
她回想起Mr.Moon,曾有几次,她在修道院顶楼的窗口,远远的看见葛丽丝修女一路送他走出庭院,然后他就驾着银色的跑车下山去……他的背影曾让她幻想出千万种容颜,但为何,她却不曾将Mr.Moon与孟樵联想在一起?
休息室忽然涌进数名刚录完影的艺人。
“收工了吗?”臣曼问。
“是啊!”
她迫不及待的走向摄影棚,门大开着,摄影、灯光、布景正忙着收拾各自的吃饭家伙,纷乱的人影之中,没有孟樵的身影。
雪莉从摄影棚的一角走过来,“我已经告诉他你在休息室等他……阿超,孟老师呢?”
阿超想了想说:“我刚刚看见他坐电梯下去了。”
雪莉怜悯的拍拍她的肩膀,“回去吧!他已经走了。”
臣曼泫然欲泣的站在盏盏灯光逐次熄灭的摄影棚里,黑暗一层层的将她笼罩在孤独之中,这就是她一意孤行后,所要承担的代价吗?
从初夏到深秋,臣曼每天给孟樵写E-mail,然而Mr.Moon消失了,跟着心碎的孟樵一起消失,她的电子邮件里,再也没有接到他的只字片语。
何丽琴在圣诞节前夕过世,纪轩和叶歆来帮忙处理后事。臣曼的心里没有太多的悲伤,反而替母亲的解脱感到庆幸。
那天告别式一结束,叶歆极其兴奋的过来拉着臣曼往停车场跑去。
“我看见孟樵了,快点,我们去追他。”
到了停车场,孟樵的车正驶出自,叶歆催促着她,“快去追啊!”
臣曼颓然放弃,“算了,他已经走远了。”
叶歆难过的说:“但是我觉得他的心还在,不然今天他也不会来了。”
她苦涩的笑了笑,一切都只能怪自己,谁叫孟樵给她机会的时候,她自愿放弃呢?
圣诞夜那天,臣曼回到修道院,在圣堂与修女及小朋友们望弥撒后,冰冷的细雨越下越大。
小朋友们在葛丽丝修女的吆喝声中回到寝室就寝。
曲终人散,圣堂里只剩葛丽丝修女和臣曼。
“雨这么大,不好叫车吧?干脆今晚别回去了。”
她点点头。
“你的房间我替你收拾好了,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臣曼失落的走回寝室,她原先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Mr.Moon会在圣诞夜出现。看来她似乎太天真了。
打开寝室的门,她的床上摆着一只大大的圣诞袜,一片孟樵的演奏EP露出一角,她连忙抽出来,EP的盒子上写着——
圣诞快乐!
Mr.Moon
这是孟樵的字迹,他来过,他还记着她,他还祝福她能有个快乐的圣诞节……
臣曼飞奔回返圣堂,自窗口传出了“月之吻”那首略带惆怅的钢琴旋律,他果然来了!
推开圣堂的门,钢琴前却空无一人,飘荡在空中的琴音原来是音响中的CD。她失望的在琴椅上坐下,此时此刻,她再也撑不住了,伏在琴键上失声痛哭。
一道阴影靠近,她抬起头,穿着黑色毛衣的孟樵正将手帕递向她。
不可能的,她是不是哭傻了?!
孟樵深深的望着她,微笑的说:“你终于回来了!”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她又哭又笑。
他激动的拥住她,炽烈的吻住她的唇,久违的狂野热情让两人陷入天旋地转之中。臣曼搂着他的颈项,喘息着问:“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不理我?”
“惩罚你!”他抬起头,戏谑的望着她,“世上绝不会有像你这样的女人,居然敢玩弄我们一家三兄弟的感情。”
“我不是故意的。”她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但你却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惩罚我……”
孟樵又深深的吻住她,“因为思念才能让你的爱情更清楚明白,我要知道,你究竟爱不爱我。”
臣曼只能用最缠绵的亲吻,来回应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