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靖廷抬腿一脚踢开沙近勇,冷笑道:“如果我不是骠骑大将军,你还会担心我吗?”
沙近勇一怔,虽然听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感觉到语气的凄凉与伤痛,没来由得心中酸楚,“扑通”跪倒,抱住了高靖廷的腿。
“我从军十年,一直在大将军帐下,大将军待我如手兄,沙近勇铭感五内。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誓死追随……”
高靖廷发红的眼睛慢慢转向沙近勇,“誓死追随……那是你,不是他,不是他……假如我不是骠骑大将军,他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纵声狂笑,越笑越响,到最后,已似哭泣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全慌了神,齐刷刷跪倒一片,“大将军,求您别喝了。”
高靖廷以手点指众人,“你们都来逼我,我爹,我舅舅一个个都这样!从小到大,有哪件事是我自己想做的?全是为了我爹临终遗愿,为了我娘封一品诰命夫人,为了替高家光耀门楣……老子今天不干了,怎么样?”
咆哮声如雷,直似暴怒的黑豹!
众人从未见过高靖廷这般失态,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怒吼之后,高靖廷心口的郁积略松了些,看着跪在地上的部属,不禁一阵悲凉,长叹一声,又端起了酒坛。
一只手从旁伸来,夺去酒坛,掷在地上,砰然声中,酒水四溅。
“谁敢如此大胆……”高靖廷猛然揪住了身旁的人,就在挥拳的一瞬间,定在了半空。
那双清澈澄净的眼睛,如清泉,似晨星,光华莹然,睡里梦里也不会忘记……
千百次萦回,前世今生,不能放手,无论付出多少,也不想放弃的人……
罗文琪向周围扫了一眼,温言道:“大将军这儿有我,你们先出去,切莫胡乱猜测,以免误起流言,知道吗?”
沙近勇忙道:“属下明白,今天的事,保管没人敢说一个字!”起身领着众亲兵退出,带上了院门。
一时间四周静寂下来。
高靖廷急促地喘着气,极度虚弱的身体经此一番折腾,已经撑不住了,摇摇欲坠。
罗文琪扶住了他。
高靖廷看着罗文琪的眼睛,“放开,我高靖廷不需要别人同情。”
罗文琪忍不住怒火,“你伤成这样,还不顾身体搅闹,一点不知轻重!你的安危关乎着整个边境,怎能任着性子胡来?”
一语戳得高靖廷心头剧痛,冷笑道:“对,我怎么忘了,你罗文琪关心的只是骠骑大将军,而不是我高靖廷!我的死活与你何干?若是为了边境,好,我这就上奏朝廷,请皇上升你做骠骑大将军,从此你也不必再来问我!”
罗文琪万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登时一呆,“你……你以为我觊觎这大将军的权位……”
酒劲上冲,高靖廷脑中迷糊,已管不住自己,“你如此关切,不过认着骠骑大将军的名号。在你心目中,我高靖廷恐怕只是个陌路人罢了……”
冷语寒似三冬雪……
罗文琪胸中一窒,好一会儿才透出这口气来,只当他醉人醉话,不必在意就好……
忽见那清俊秀逸的人被自己的话刺得神色黯然,高靖廷心头针扎了一样难受,不想这样伤他,不说却又伤己……
内心激烈冲突,突觉天眩地转……
罗文琪大惊,顾不了那么多,强行架着他回到房内。高靖廷一路挣扎,最后还是被放到了床上。
冷湿的白巾擦拭着燥热的脸,狂乱的头脑略清醒了些,昏暗的烛光下,罗文琪的背影飘逸如仙,宛然凌云之鹤……
多想拥他入怀,再也不放他离开……
就在罗文琪靠近的一瞬间,高靖廷猝然抱住了他的腰,狠狠的似欲揉入胸膛。
106
罗文琪一惊,本能地扣住了高靖廷的肩膀,欲待运力,又怕震裂他的伤口,一迟疑间,已被抱了个结实。
“文琪……文琪……”高靖廷喃喃着,声音中充满了焦灼的痛楚。
“大将军,你喝醉了……”罗文琪深吸了口气,“来,先躺下,喝点醒酒汤就会好。”
“我没醉,我清醒的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高靖廷深深嗅着罗文琪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木樨清香,一种迫不及待地恐慌感令他脱口而出,“我喜欢你,文琪……”
不要拒绝我,文琪,我已一无所有……
罗文琪全身一震,下意识地捶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肉里,生疼。
苦笑,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宿命,到哪里都逃脱不了吗?
高靖廷一语出口,便知自己唐突,可是已不能再反悔。
长痛不如短痛,是死是活,来个痛快吧……
气氛沉默如青石,唯有烛火摇曳,暗影重重。
罗文琪终于开了口,“文琪视大将军如手足,战场上的生死兄弟,铁血情义,永不敢忘……”
一语似铁锤兜头狠砸下来,打得高靖廷一下子懵了。
生死兄弟!
多么干脆利落的一句话,绝了所有的希望与期待!
长久以来的种种梦想,此时显得异常可笑,正如桑赤松而言,不过是自己单相思而已……
生死兄弟,不过是一句安慰话。说穿了,在罗文琪心目中,自己根本什么都不是……
失败得真彻底,甚至,连缓冲的余地也没有,就这样,从希望的山峰摔进了深渊!
摩云一语双关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别费力气了,高将军,你不可能赢的。”
原来,摩云早已知道自己必会失败!
刹时间,摩云和罗文琪之间所有的疑问全部有了答案。
罗文琪喜欢的是……摩云!
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可是一直自欺欺人地以为,罗文琪忠君爱国,断不会因私废公,更加不会接受摩云,置身于嫌疑之地……
可他完全错了,罗文琪不会因私废公,却忠于自己的感情……
从前掩盖的一切火焰般清晰地燃烧在脑海中,烧尽了理智与清醒……
压抑在心底的种种痛苦如洪流汹涌,不可抑制。
高靖廷倏地昂起头,精锐的目光直射入罗文琪眸中,“那么,摩云呢?你可以接受一个外族人,却独独不能接受我?”
罗文琪万没料到高靖廷竟然说出这句话,脸色立变,骤然推开了他。
迎着高靖廷火焰也似的眼神,一字一句地道:“这是文琪的私事,大将军似乎无权过问。”
“哈哈哈哈……无权过问?是,我的确没有权利问你什么……”高靖廷放声大笑,血红的眼睛透出一种绝望,“既如此,你又有什么权利来问我?我是死是活,不必你来假惺惺地关照!”
浑身的热血在飞速流蹿,与上冲的酒劲混合起来,产生了异乎寻常的疯狂!
狂笑声中,猛然伸手一扯,竟将裹伤的纱布全撕了下来,登时伤口崩裂,鲜血泉涌!
你关心的,不过是骠骑大将军这个身份,而不是我高靖廷。只有我重伤待死,你才会留在我身边,看我一眼……
既然如此,我宁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换取你一刻倾心。哪怕,只是虚幻的梦也好……
107
血红的颜色似扑天盖地的潮水一般,惊心动魄。
一股从未有的寒气从脊背直升上来,一刹那,罗文琪只觉两腿发软,无法动弹。
高靖廷竟用这种方法苦苦相逼!
他只怔了一秒钟,立刻醒悟,扑上来夺了纱布便去堵伤口。
哪知高靖廷势若疯虎,张臂猛然抱住了罗文琪。失控之下,用力过大,竟将罗文琪仰面扑倒在地。
终于将这具温软的身子纳入怀抱中了,死也不再放开……
模模糊糊之中,高靖廷的唇似乎触到了什么,本能地便吻了下去。
罗文琪摔得眼前发黑,金星乱冒。就在这时,突然感觉唇上一热,竟被对方牢牢封住。
此时的高靖廷已然失了心智,身体深处躁动的烈火伴随着烈酒肆意焚烧,不知如何发泄,只是凭着本能,生涩地狂乱亲吻,直似撕咬一般……
罗文琪大惊失色,擒住高靖廷的双臂,用力一分,想把他扳转开来。
谁知高靖廷力大无穷,双臂如铁箍一样勒住了罗文琪,在那清润的唇上尽情吮吻,如投火的飞蛾,沉醉在燃烧的激情之中。
只要打昏了他,自己便可脱身了……
罗文琪举起掌,却怎么也打不下去,腹部传来了湿热的水意,越来越扩大,分明是鲜血殷红……
他再也忍受不住,狂叫一声:“不……”狠狠地咬下。
唇上的剧痛使高靖廷霎时间清醒过来,疯狂的力量微一消退,罗文琪奋力一个翻身,脱出了高靖廷的禁锢,就势跃起,“呛啷”抽出了横在桌上的佩剑。
剑光如雪,映寒了彼此的眼眸。
高靖廷倚靠在床边,贪婪地看着眷恋已久的人。他是如此甘美,犹如醉人的湖,哪怕溺死其中,也绝不后悔……
如果你恨我,就杀了我吧,至少,从此你会记住我,永远忘不掉……
罗文琪低头看着染满白衣的血痕,忽地惨然一笑,“媚惑主上,勾引同僚,吕正德弹劾得真好……是我逼得你到如此境地的……我害了你,一切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从一开始他就大错特错,不该痴心妄想得到慕容翼飞的爱情,不该答应崔实,不该进宫,更不该以色事君……
铸下的大错,今天终于得到了报应,即使想拥有一份渴望的感情,都已变得不可能。甚至,身陷重重旋涡,害人害己……
他欠了高靖廷,欠了柳星,欠了方雨南,欠了太多太多的人,还不清,也还不起……
如山一样沉重的压力使罗文琪彻底崩溃了,隐藏在心底的痛苦翻卷急涌,淹没了全身……
“我欠你的,我还你……”罗文琪手腕一抖,长剑疾划过左臂,立时便是一道伤口,血光喷溅。
高靖廷大骇,“文琪,快住手……”
罗文琪面色惨白,“大将军,你不顾重伤,自残身体,全是文琪所害。文琪无法偿还,只有以血还血!”
又是狠狠一剑,手臂上立刻再多一道血口。
热血顺着白衣滴下,蜿蜒流过地面,与先前渐已凝固的血渍溶在了一处……
“不,不……”高靖廷嘶吼着,拼命想要阻拦。可是他失血过多,手足酸软,无法站起,情急之下,疯了似的向前爬,身后的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108
罗文琪恍如不觉,一剑又一剑割着手臂,仿佛只有肉体的伤才能减轻内心深处郁积的惨痛……
短短不到一丈的距离,高靖廷竟似爬了一生那么长,怎么也到不了罗文琪的身边……
狂吼一声,用力一蹬地,和身扑上,撞倒了罗文琪,横掌猛劈,打飞了那把已染红的剑。
“放开我……”罗文琪拼命挣扎着,平时温和沉稳此刻全然消失了,眼中流露出深深的脆弱、伤痛与无奈,如同孩子一样无助……
高靖廷心头大痛,紧紧抱住了他,“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文琪,冷静下来,没事了,文琪……”
我一直往你身上不断地施加压力,没有想过,你也有承受不住的一天……
原以为,清俊温和的你永远都是那么坚强。谁知,你的内心,比我更脆弱,更需要照顾……
伤害你的人……竟然是我……
我是如此自私任性,一味依赖着你,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用了多少的耐心与宽容,默默为我付出……
脑中越来越眩晕,可是心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明,已看不清那秀逸的面容,手仍然轻轻撩起罗文琪的颊边的乱发,喃喃道:“我答应你,永远不再做傻事……”
从今以后,我会为你挡风遮雨,直到你幸福的那一天……
炽热而温柔的一个吻落在罗文琪额头,人已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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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将军,麻烦你去休息,你要我老人家说几遍才听得进去啊?”桑赤松急得快跳脚了。
“大将军如果不醒,我就在这儿等……”罗文琪静静地看着高靖廷昏睡的脸,眸中有着不易察觉的内疚。
如果高靖廷因此而病重不治,那真是他所害啊……
为什么,当时不能再冷静一点,以致于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桑赤松一把捉起他的手,恨恨道:“你自个儿伤得也不轻,差点断了经脉,还耗在这儿不休息,当自己是铁人吗?真不知道你们这个两个孩子怎么弄的,一进门遍地是血,吓得我老人家魂都掉了……”
想起昨天的惨烈情景,桑赤松犹自心有余悸。一看那两人倒卧在血泊中,当场就跌跪在地上。这要是两个都出了事,那就完了。
究竟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罗文琪一句没提,只是在包扎了伤之后便守候在床前,沉默如石,神情憔悴如斯,令人心痛。
忽然,床上的人一动,桑赤松和罗文琪立刻全站了起来。
高靖廷微微挣了挣,竟然缓缓睁开了双眸。
桑赤松张大了口合不拢,以外甥的伤势之重,失血之多,起码要昏迷几天,谁料想居然一天便挣扎了过来。
高靖廷目光朦胧未清,便已看向那清雅的白色身影,喃喃道:“我一定会好,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桑赤松恍然大悟,原来外甥是怕罗文琪担心,竟凭着意志强行醒来!
罗文琪的表情明显放轻松了,他失血也相当多,强撑着守到现在,已支持不住,身子摇摇欲倒,急得桑赤松连忙扶住,跳脚嚷道:“柳星还不快来?”
正在外面熬药的柳星慌忙跑入,还未来得及伸手,一阵旋风卷到,庄严早冲来抱住了罗文琪。
柳星狠狠地瞪了庄严一眼,“粗手笨脚的,可别弄痛了罗大哥。”
庄严满面赔着小心,连大气也不敢出,扶着罗文琪到别室躺下。
听着脚步声逐渐消失,高靖廷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老舅,拿药来。”
桑赤松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向来恨药入骨的外甥竟然主动要吃药?
晕晕乎乎地拿来药,看着高靖廷一口气喝了,又喝了一大碗牛乳,再睡下,桑赤松还没回过神。
外甥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可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目光中多了一份坚毅与决然吧……
109
别室内,柳星心疼地拭着罗文琪额头的汗,恨不能以身相代他的苦与痛。
看着他微合双目,柳星悄悄起身欲走,冷不防手被抓住了。
“罗大哥?”试探着询问,却不见回答。
柳星想了想,回头吩咐庄严:“你到外面守门去。”
庄严拉长了脸,刚想辩两句,可是一瞧情人的神色,马上乖乖地带上门退出,如门神般守在门口。
罗文琪忽然坐起,一下子抱住了柳星,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怎么了,罗大哥?”柳星慌了,从来没见过罗文琪这般失态,心中一痛,反手也抱住了他。
罗文琪什么都不说,只是死命地紧抱住柳星,半天,才窒息般吐出一句:“冷……”
柳星的泪一下子冲了上来,刹时体会到了罗文琪的心情,喃喃道:“别害怕,罗大哥,有我在,你不会冷的……”
罗文琪脸埋在柳星肩头,那柔软的身体暖暖的,不似高靖廷那样冰冷如铁……
差一点,高靖廷就死在自己面前……
那惊心动魄一幕始终印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凌迟着心……
这就是媚惑主上,勾引同僚……
在柳星的任命书送达之时,慕容翼飞同时转来了吕正德的密奏,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这八个大字!
可是,又有谁知道,这八个大字对于他的意义……
这分明意味着慕容翼飞起了疑忌之心,不动声色地提醒他注意言行。
时刻牢记着慕容翼飞叮嘱过的话:“朕的文琪聪明机敏,文武双全,将来必是国家栋梁……”
从此一心保家为国,拼命努力奋战,到最后,换来的却是吕正德一纸弹劾……
曾经深爱过的天子都不能相信他,这世间,还有什么路可以让他走下去?
最镂骨铭心的痛苦就在于:他曾经的倾心爱恋,不但不为人所理解,甚至在天子的眼里,仍然等同于其他的爱宠!
难道,这个侫臣的烙印他一生都将无法洗脱?
高靖廷的行为似乎正好印证了吕正德的先见之明……
更为可怕的是,以自己对慕容翼飞的了解,深知天子绝不容许别人染指他的人,哪怕是已经抛弃的……
这是天子的尊严!
慕容翼飞一定会因此深忌高靖廷,加上吕正德的挑唆,极有可能撤查他……
如果高靖廷有个三长两短,凶手就是他罗文琪!
彻骨寒冷……
柳星不再说什么,只是用身体温暖着罗文琪。
仿佛荒野之中被天地所抛弃,只能互相慰藉的两只小兽。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拥抱着,良久良久……
罗文琪紊乱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柳星知道他已睡着,慢慢将他放倒在床上,拉过锦被盖上。
“五哥……”昏睡的人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
柳星俯身轻吻了下那深锁忧郁的眉心,“罗大哥,不管五哥是谁,只要他能照顾你,让你平安度过一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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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边城两员大将都重伤在身,但是柔然递交和书乃是大事,耽误不得,所以三天后高靖廷与罗文琪便齐聚西北都护府帅堂,共商大计。
众将传阅完和书,都沉思不语。
罗文琪清朗悦耳的声音在帅堂上响起:“既是柔然指明要我前去商谈,那就由我带队前往关外,探清虚实再说。”
高靖廷一震,掩着伤口的手不自禁痉挛了一下,痛楚直入骨髓。
虚汗急涌而出,湿透了内衣,努力吸了几口气,才压下了翻腾的情绪。
目光忽然与罗文琪在空中相遇,只一碰,便各自迅速闪开。
仅仅三天没有见到你,却似隔了千年那样思念,文琪,你知道吗?
你的心,我已经懂了,我的心,你又几时能明白?
沉默片刻,高靖廷缓缓道:“不成,你身为龙骧将军,地位显赫,柔然人甚是狡猾,倘若扣你为人质,岂不糟糕?”
语气淡如流水,听不出任何异常,连神色也没半分变化。
为你挡风遮雨,不让你再受任何流言蜚语的伤害,包括那些伤人的暗箭……
见高靖廷恢复了从前的冷淡,众将无不愕然,先前明明两位将军已经和好,怎么又闹僵了?
吕正德虽不能干涉军事,却可以随便出入帅堂,此时亦在旁边,对高靖廷冷漠态度十分赞赏,心下得意非凡。
果然一本奏上,就让两人分崩离析,从此再不能联手,这边城大事还不就由他作主了?
110
罗文琪微微一颤,三天来一直紧绷的心忽然轻松了下来。
高靖廷……终于明白了……
是喜是悲?分辨不清,只是,又辜负了一片心……
抬起头看时,高靖廷异常平静,脸部线条流畅而刚毅,透出一种成熟的英风。
这个精悍如大漠猎豹的男子从来勇往直前,毫不隐藏,甚至是从无顾忌,如今,却学会了隐忍……
此情无以为报,唯有致力国事,为他分忧……
即使是粉身碎骨,也要保得高靖廷的周全,哪怕触怒慕容翼飞……
朗声答道:“据探马来报,伊沙可汗摩云回勅勒之后,立刻斩杀了格木尔,彻底断绝了与柔然的关系。柔然失去勅勒这个后援,举国震动,此时前来求和,应当是迫于形势,论理,和谈是真,此行并无大险……”
高靖廷垂下眼帘,强迫自己不去留意罗文琪提到摩云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
迟了,已经迟了,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有的只是锥心刺骨的痛与伤……
帅堂上一时静默,气氛僵硬。
柳星忽然越众而出,“大将军,罗将军身系边境安危,不能轻易冒险。再说,他现在有伤在身,需要静养,更不宜出行。末将既奉命调往黑沙镇,正好在柔然前线。不如由末将先行前去议谈,如果柔然确有诚意,罗将军再去和谈不迟。”
罗文琪立刻反对,“柔然指定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去也无益……”
高靖廷手一挥,“不必争了,柳星既然主动请缨,那就前去探个究竟,事事小心就是。”
庄严大急,抢上前道:“大将军,请准末将一同前往。”
高靖廷不禁宛尔,“庄将军又未曾调往黑沙镇,何况飞羽军尚需你统领,怎能随意离开?”
庄严无言以对,越发着急,转头看着罗文琪,希望他帮个忙。
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柳星窘迫难当,忙道:“末将遵命。”接了令便走。
罗文琪出口挽留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柳星接令,心中一急,随后追出。
夏季,大漠的风吹入都护府,清爽怡人,含着淡淡的清草味儿。
“令箭拿来!”罗文琪伸出了手。
柳星两手攥着令箭放在身后,“不,罗大哥,这次你别跟我抢。”
“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柳星低下头,“你总是照顾这个,照顾那个,从来不为自己考虑。就让我替你分劳一次,日后也会心安些……”
罗文琪恍然,柳星觉得没能报答得了自己的恩情,所以始终存了歉疚之念。
“你没欠我什么,柳星,别这样胡思乱想……”
“那你就让我去吧,以后我就不会再乱想……”柳星调皮地眨眨眼,“反正我要去黑沙镇上任,顺路。”
罗文琪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放心……”
柳星打断了他,“你受了伤不说,还有一个人需要你照顾……相比于大将军的安危,你留在边城更重要。”
罗文琪一僵,脸色立刻变得煞白,记忆中漫天的血光急剧翻涌,遮住了高靖廷的身影……
柳星心中似被刺了一下,又触到罗文琪的心事了,勉强笑了笑,转移了话题,“罗大哥,好歹我也打了几年仗,还是你亲手教导出来的,我去跟你去也没分别。再说,就算有什么事,至多撕破脸血战一场,你就放心吧。”
默默凝视着柳星秀丽的面容,罗文琪忽然发觉,柳星已脱去了昔年的稚弱,身子长高了好些,更显英姿俊秀。
到了该放飞的时候,再怎样不舍,也要放手啊……
罗文琪终于点了头,“一切小心,你带三万飞羽军走,所有物资凭你挑选,想要什么都行。”
柳星欢呼一声,若不是周围有许多士卒,早跳上去抱住罗文琪不放了。
罗文琪感染了他的情绪,不觉微笑起来,回头瞥了一眼,笑道:“我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有人已经快头顶冒烟了。”
柳星顿时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瞪向不远处跳脚的庄严。
罗文琪含笑退开,眼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很有默契地走出都护府,顺着街道出了城。
看着那一对幸福的背影,一种淡淡的喜悦浮上心头,但愿柳星能和庄严白头偕老,也算了结自己的心愿……
此时帅堂议事已散,高靖廷在亲兵的搀扶下正走到门口,一瞥眼间,远远看见了罗文琪,立时便钉在了原地。
清风徐来,白衣微起,态雅似鹤,人俊如仙……
这样的风采,如何令人不动心?
动心之后,又如何才能不伤心?
只能这样默默凝望,连一点点关心的表情都不敢有,怕他痛苦,更怕盯在他背后尖厉的眼光……
亲兵劝道:“大将军,快回屋休息吧,桑老将军交待过,您千万不可再有任何损伤了,不然……”
“不然神仙也救不了我,是不是?”高靖廷唇边掠过一丝淡然的微笑,“放心,顶着骠骑大将军的头衔,我这条命可就值钱得很,不会轻易丢掉的。”
罗文琪被逼到崩溃的情景犹如一场噩梦,时时在脑中盘旋,无法忘记……
那盈满了悲伤的眸子隐含了多少无法言述的痛?偏偏自己又狠狠地加上一刀……
高靖廷合上了眼睛,掩去了心底翻上来的热流。
“哎呀,大将军,你怎么站在风口发呆?”吕正德苍老尖细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高靖廷一凛,冷电般的杀气骤然从眼中闪过。
绝厉的寒意吓得吕正德退后几步,惊疑地看着高靖廷,对方似乎化身为草原的猎豹,随时会扑上来吞噬了他……
高靖廷微微冷笑,这种假仁假义之徒色荏内厉,满口道德,心怀叵测,借着梯子向上爬,主意竟然打到罗文琪头上来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否则,宁可干犯朝廷大忌,他也会杀了这个人!
只要,那忘不掉又放不下的人能够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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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大哥喜欢吃木樨糕,记得隔三天做一次。他老是忘记吃药,你得时刻提醒……一日三餐,你让从小厨房做精细些,再亲自给他送去,别指望他自个儿会想起来。还有,衣服破了……算了,你笨手笨脚的,想来也不会补,干脆重买得了。”柳星恨不能将所有的事交待清楚。
庄严嗯嗯地应着,闷闷不乐。
原野空寂无人,草波如海,两人并肩坐在一块青石上,披了一身夕阳,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柳星说了半天,不见反应,一捅庄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
庄严愣了愣,突然憋出一句:“我跟罗将军说,咱们一块儿去。”
112
柳星大急,威胁道:“别犯傻了,你要是再为难罗大哥,我再也不理你。”
“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庄严低声呐呐着。
“你这大笨牛……”柳星心中暖暖的,唇角不觉向上翘起。
被人关怀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甜蜜幸福……
“给!”一个小包塞在庄严手中。
庄严一呆,“给……给我的?”一脸的不可置信。
柳星踢了他一脚,“这儿除了你还有别人吗?说你笨,就是笨。”
庄严欢喜得几欲晕去,只会嘿嘿笑,打开包看时,却是一件纯白的内衣。
“本来想给你裁一件,可是明天就得走,没时间了。刚才在路边的成衣店里看到这件,质料样式还不错,将就买了,你先穿吧。”
庄严张大了口,惊奇不已,“想不到你会做衣服……”
柳星横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从小我爹就打发我出去学手艺,什么裁缝、厨子、金银匠,我都学过。反正给人家做徒弟,有饭吃有衣吃,不花家里一文钱,还能赚钱回来,有什么不好?”
他说的轻松,庄严却知道,那些手艺人家中的徒弟做的是牛马活,吃的是猪狗食,起三更,睡半夜,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苦。
想不到柳星少年时代竟是这样熬过来的……
轻轻拉过他的手,不出所料,手掌中结着厚厚的茧子,十分粗糙……
忍不住在柳星掌心中一吻,“我不让再你吃苦了……我来照顾你一辈子……”
柳星脸一热,这朴实无华的话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得心动……
“我还要照顾我娘,我大哥大嫂,还有弟妹……”
庄严一把将他搂入怀中,“反正我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当然要照顾,你家就是我家……上门女婿要不要?”
万想不到庄严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柳星险些呛背过气,“什么上门女婿,胡说八道!”
“打仗太辛苦了,担惊受怕的……等我们赚够钱,就退职回家,开个店做生意,赚更多的钱,照顾一家子。再过继个儿子,不就什么都齐了?”
柳星拍拍那个已经在幻想做幸福老爹的家伙,“你有没问过我同意不同意?”
没察觉语气中的危险,庄严依旧乐颠颠地说:“我是一家之主……”
一语未落,已连吃了几拳,打得庄严抱头鼠窜,连忙嚷道:“听你的,都听你的,还不成么?”
看着庄严的狼狈相,柳星忍不住放声大笑。
那秀丽的脸上浮起了晕红,异常动人。
庄严心头一热,抱住柳星便想吻。
可是怀中人却一溜烟逃开,笑道:“别想再使坏……”
庄严拔脚便追。
柳星边笑边跑,很快就喘不上气了,被庄严忽地捉住,四目相对,情意脉脉……
暮色烟蔼起,那深深地拥吻的身影叠合在一起,依稀朦胧,整个草原都蒙上了幸福的颜色……
第二天,柳星整装出发,带队前往黑沙镇,众人十里送别,依依不舍,高坡伫望,终于看着队伍消失在远方。
众人都走了,只剩下庄严和罗文琪还停留在原地,静静地远眺着。
113
夏日午后,凝碧湖畔,荷风送爽,清雅宜人。
慕容翼飞独立在江南烟雨亭中,凝思的神情有几分落寞。
细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如此熟悉的气息,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南儿……”
方雨南一身青色僧衣,缓步入了竹亭,慢慢坐在栏杆边。
沉默片刻,低语如风,“听说皇上接到罗大哥的奏折之后,很不开心……”
经过长期的医治,方雨南嗓音已渐渐恢复,只是留下了后遗症,声音始终低微,再没有昔日的清脆。
慕容翼飞眉头一皱,“又是小福子多嘴。”
方雨南拿起桌上的奏折,打开看时,不觉一怔,奏折上空无一字,一片素白。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好个聪明的罗文琪,所有无法说出的话,尽在这张素纸中。
方雨南抬起头,凝视着一湖碧莲,微微一笑,“皇上虽不相信吕正德的奏章,可是心里还是介意罗大哥和高大将军的事……”
慕容翼飞脸色一沉,“文琪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朕更清楚……倒是高靖廷,居然觊觎文琪,真是胆大包天,不想活了吗?”
“皇上既知道罗大哥的处境,就不该责怪高大将军……”方雨南回过头,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眸直看进慕容翼飞心底,“吕正德施的是何种手段,想必皇上心中了然,或许仅是无稽之谈,皇上却大动肝火……”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高靖廷还是朕看中的驸马人选,竟然如此不知检点,实属可恶!”慕容翼飞一拳砸在了栏杆上。
方雨南悠悠一叹,“皇上到底为何而生气?是为了罗大哥处境堪忧,还是为了高靖廷爱慕罗大哥?”
慕容翼飞猛然回身,刹那间眼神凌厉如剑。
方雨南双眸依旧那么坦荡澄清,有一种洞悉万物的彻悟。
半晌,慕容翼飞颓然坐倒。
不得不承认,方雨南一语道破了他的心事。
一听到高靖廷爱慕罗文琪,不知为何便勃然大怒,想也没想,就将吕正德的奏章转发给了罗文琪……
曾经那样爱自己的人,却为别一个英俊威武的青年男子所爱,本能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立刻将这个萌芽掐死!
内心深处,即使是自己放弃了的人,也不愿意他为别人得了去……
一只温软的手轻轻抚着慕容翼飞的肩头,“皇上这样做,无异是在怪罪罗大哥。逼迫罗大哥的人已经够多了,皇上难道还想加上自己?”
慕容翼飞大震,“唰”地出了一身冷汗。
方雨南垂下眼帘,幽幽道:“如果皇上因此责怪高大将军,罗大哥一定会内疚……罗大哥也是人,背负了太多太多的痛苦与磨难,我真怕罗大哥撑不下去……”
慕容翼飞忽然醒悟,自己的行止仿佛是为了罗文琪而吃醋,安慰开解他的,却是自己最心爱的人……
一把握住了方雨南的手,“对不起,南儿……”
方雨南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皇上,这句话,不应该对我说……”
慕容翼飞望着空伸的手掌,苦笑一声,“朕知道……文琪终究跟了我六年,那是我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年华……”
失去了才发现,生命中早已铭刻下罗文琪的印迹,怎么也无法忘记……
慕容翼飞下了决心,尽快促成高靖廷与十公主的婚事,免得再出意外。
凝碧湖中,白莲正盛开,摇曳迎风,虽出于淤泥,却始终不染,顽强舒展开绝世风姿……
方雨南静静地遥望着湖中的白莲,低声道:“我好想见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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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猎猎,马萧萧,将士弓箭各在腰。
柳星扫视了一眼随行的人马,又回头吩咐姓梁的守将:“我这次出城与柔然大耶氏可汗和谈,吉凶未卜。不过,黑沙镇乃是边境第一通关要道,绝对不能任何闪失。为防意外,除非我亲自出现,否则,不论什么人拿什么令箭,都不可开城门放行,以防出错。”
梁守将答应着,又问:“若是柳将军当真出事,需要救援,我们也不能坐守不出呀。”
柳星想了想,俯在梁守将耳边道:“我如派人回来,你可问暗号,回答是……江南烟雨亭的牛肉干!”
梁守将张口结舌,这算什么暗号?又不敢问,只好唯唯称是,牢牢记住。
柳星含笑转身,策马带队,奔向大漠。
虽然自己收到的只是一包牛肉干,可并不比江南烟雨亭逊色……
黑沙镇外百里左右的草原是两国争夺之地,故此也是两不管之地,此处有条济清河,河滩平坦,地势开阔,周围地势一览无余。
和谈地点就定在了这里。
金顶大帐孤独地矗立在一大片开阔地中间,北面是柔然兵把守,南面是天朝军看管。
帐外,大耶氏可汗和柳星带队急匆匆走近,在门口相遇,不觉都停住了,彼此打量着对方。
那大耶氏可汗身材极是魁梧,相貌彪悍,神色颇为凶恶。他本来一脸的傲慢,忽见柳星俊秀绝伦,不禁看直了眼。
柳星和柔然打过两年仗,这是第一次见到大耶氏本人,对他那副粗鲁无礼的蛮相实在反感,不冷不热地一抱拳,“黑沙镇总兵柳星见过可汗。”
大耶氏脸色微沉,“和书上指明是要龙骧将军罗文琪亲至,怎么,他竟然不来?看不起我们柔然?”
柳星神色不变,“罗将军因有要事在身,远在他城,大将军唯恐可汗等不及,若是拖久了有藐视之嫌,故此先派末将前来,待罗将军回来之后,便即刻赶来。”
大耶氏眼珠转了转,咧开大嘴,嘿嘿笑了两声,“既然罗将军有事,那就多等几日就是。柳总兵不必多礼,快快请进。”
柳星退后一步,“可汗是一国之主,先请。”
“同请同请。”大耶氏大摇大摆先进去了。
柳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整一个大螃蟹……”
飞羽军无不发笑,大耶氏走路晃肩摆腿,瞧背影跟横着走一样,可不活脱就是一个大螃蟹?
大耶氏也听见了,可他不曾见过螃蟹,不知是什么意思,一脸茫然,只好嘿嘿干笑几声,更显滑稽。
各人落坐,便开始商谈议和之事。
大耶氏提出,两国开设榷场,互通贸易,但是由柔然收取税利。天朝每年必须向柔然提供大量的廉价丝绸、瓷器、纸张、药物等,来换取柔然昂贵的牛羊马匹。两国各退三十里,作为榷场贸易之地等等。
柳星将手里的条约一推,冷笑道:“可汗不觉得所提条件太过苛刻?这哪里是贸易?分明是强买强卖了。”
大耶氏哈哈一笑,“我等荒野小国,不知什么叫强买强卖。既是和谈,天朝也该拿出点诚意来,让利于我国,才是大国风范。”
柳星淡淡道:“贵国退出三十里,不过是大漠草原空旷之地,得失无妨。我天朝若退三十里,让出的全是边境要塞,后防再无险要可守,到时怕是抵不住可汗的大军哪。”
大耶氏一噎,想不到这个年轻轻轻的小将领竟然一眼看穿了他的用意,掩饰不得,突然发作,“我是诚意和谈,柳总兵却曲解我的意思,分明是没有诚信,不谈了!”
身后的柔然兵立刻刀枪齐出,指住了柳星。
飞羽军齐齐翻腕,亮出扣在手腕上的小弩机,无数只袖箭冷森森地对准了大耶氏。
在近距离的贴身搏斗中,弩机所发的袖箭杀伤力大,灵活机动,极为厉害。
大耶氏深知飞羽军的本领,吞了几口唾沫,脸色渐渐发青。
柳星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不必紧张,可汗只是开个玩笑,是不是啊,大耶氏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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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哈,是啊是啊,我说话不过大声了一点……混蛋,你们还不快放下刀枪?”大耶氏冷汗直流,连忙就势下梯,训斥手下。
柔然兵灰溜溜地收起刀枪退后,飞羽军这才放下手臂,背在身后。
柳星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谈笑风生,却将大耶氏提出的条件一一反驳回去。大耶氏经此一吓,已无刚才的气势,只是咬定不松口,两下成了胶着之态。
反正谈判也不是一天能谈成的,柳星根本不着急,既然谈不拢,那就先晾着,等大耶氏跳脚。
“天色不早,不耽误可汗用餐,柳星告退。”
彬彬有礼地一揖,带人离开。
大耶氏愣了半天,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异光,摸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嘿嘿而笑,声似老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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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骠骑大将军高靖廷忠勇报国,朕深为嘉许,特赐婚珮真公主,以奖忠勤。钦此,谢恩!”
传旨太监尖细的公鸡嗓音在帅堂中回响,格外刺耳。
高靖廷笔直地跪着,全身绷得犹如开满的弓,攥紧的拳头骨节发出格格的爆响。
太监始终不闻高靖廷接旨之声,心中惊骇,颤声又重复一遍,“钦此谢恩……”
桑赤松吓得面如土色,低声道:“快接旨啊……”
高靖廷猛一抬头,眸中精光如电,慢慢拂衣站起,凛然而立。
自己尚未奏请尚主,圣旨便急急而下,慕容翼飞,你这是用皇帝的身份来压我吗?
终于明白文琪所承受的痛苦有多么深重……
即使离开了那龌龊的皇宫,你还是不肯放过他,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是天子的所有物,任何人休想接近!
这一封圣旨,定是文琪相求的结果,否则,宣读的必是撤查之旨!
是天子又如何?是圣旨又如何?我高靖廷不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强迫!
沉默,对峙,绝寒的凌厉,如潮水般扩散!
所有的人都吓呆了。
如果高靖廷公然抗旨,便是杀头大罪,甚至会抄灭九族。
罗文琪哆嗦了一下,突然明白了慕容翼飞的用意。
高靖廷接旨,从此就是驸马,绝无可能再有它想。如果高靖廷不接旨,就可降罪,调职撤查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慕容翼飞并不真正想杀高靖廷,如此大费周章,只是要他绝了爱慕自己的念头……
虽然是夏天,可心中寒冷异常……
十四年的痴恋,换不回君王的心。远离而去,却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自己……
他好似是天空的风筝,慕容翼飞就是那根线,无论风筝怎样挣扎高飞,都逃不出线的控制与牵引……
高靖廷没有回头看那白色的身影,只是冷冷道:“如果我不接旨呢?”
太监目瞪口呆,“不……不接旨?这不就是反……反……”
“齐公公切莫误会,大将军并无他意……”柔和的声音冲淡了僵硬的气氛。
高靖廷一颤,缓缓回头,正对上罗文琪幽深如潭的眼睛。
心中纵然有万句言词,却无法道一声……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假如能让你平安幸福,哪怕前面是火坑,我也会跳下去……
从齿缝中硬生生挤出一句:“高靖廷……接旨谢恩……”
高大伟岸的身形终于跪下,带着坚毅的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