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霙会看人了,黑溜溜的大眼睛跟着她转来转去;瑞霙会笑了,只要逗逗就笑成了一朵花;瑞霙能坐了,靠在她的身上去抓自己的小脚丫;瑞霙能爬了,在毡毯上爬来爬去像在大海游泳……
瑞霙圆圆的脸蛋、黑溜溜的眼睛、胖乎乎的手脚、瑞霙的笑、瑞霙的哭、瑞霙的闹、瑞霙的恼,甚至连她热天出疹子时的样子都好可爱……
她的生命仿佛只有瑞霙的存在,有点近乎疯狂,她却完全沉溺其中。享受这用欺骗、谎言堆砌的欢乐世界。
皇上的宠爱为她们母女编织了一张最安全的保护网,而墨窸更是最忠诚的守护神。虽然她知道自己正把快乐建于他人的痛苦之上,也知道众人的嫉恨只会越来越深,她却已无暇去想,因为此时的她实在是太幸福,太快乐了。
瑞霙十二个月的时候,终于会走了,当瑞霙在她的牵引下向皇上走出她生平的第一步时,皇上高兴得像个孩子。瑞霙十三个月零九天,终于开口说话了,不是很清晰的一个“娘”字出口,已让她开心得几乎晕了过去。瑞霙第一次叫爹时,墨窸也在,虽然他沉默着立刻背过身去,但她分明感到他的震动。
她的瑞霙,皇上的瑞霙,墨窸的瑞霙,她是连系三个生命的小精灵呀!因为瑞霙,她宁愿就这样过一生——不再去想不再去求,就当这一世她从未去爱过他!然而,命运之轮却无情地转动着,毫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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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瑞霙因宫女疏忽而落水,缠绵病榻。
太医只说公主“外感风寒,内滞湿热,应当静养调息”,但服药数日,都不见效。而此时,一群道士向皇上进言称曾于冷宫附近夜撞白衣鬼魅,疑鬼魅作祟方致小公主落水。应驱除戾气,以增祥瑞,公主方可痊愈,而皇上竟真的相信了道士的话,一面召太医会诊,一面又请了陶仲文等人宫驱邪。
驱什么邪?什么“先人杀戳大,戾气重,祸延子孙。”鬼话!就算是真的又关瑞霙什么事?她根本、根本就……
把所有的烦躁不安都埋于心底,她什么都说不出,只是没日没夜地守着女儿。
“啊——”自噩梦中惊醒,她惊跳而起,神思狂乱,“瑞霙!”看清床上仍昏迷的女儿,她瘫在椅上,惊喘吁吁,大汗淋漓。
心神方定,突听窗外叮咚铃声杂着古古怪怪的呼喝,她跳起来,“那是什么声音?”
“娘娘!”刘妙莲畏怯地看她,“那是陶真人在作法驱邪。”
“还没作完吗?”曹锦瑟喘息着,皱眉问:“我睡多久了?”
“半个时辰。”关秀梅小心翼翼地问,“娘娘吃点东西吧!您今天还没吃过一点东西呢!”
“我不饿。”坐在床沿上,曹锦瑟轻抚女儿苍白的面颊。
七天了,女儿昏昏沉沉、时好时坏地躺了七天,她也仿佛是在炼狱中走了一遭。从来没有这样心痛,这样害怕过,这才知道何谓“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七天,她什么都不想做,甚至不想吃不想睡,只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女儿身边。她好想好想让女儿睁开眼就见到娘的笑,却在死亡的威逼下丧失了所有的信心与坚强。
如果女儿能平安醒来,就算要她拿性命去换,也在所不惜!
天!她和墨窸不过是两个相爱的苦命人罢了,为何还要如此残忍地对待她?就算他们真的错了,天理不容,但那不关女儿的事呀!
瑞霙……
“娘娘就吃点东西吧!您这个样子怎么照顾小公主呢?”刘妙莲端来清粥小菜,“哪怕只吃点粥也好呀!”
曹锦瑟只摇头,“我吃不下。”
“你这样子折磨你自己,不仅我们心疼,皇上心疼,就连小公主知道也会心疼的呀!”杨金英看着她,真的是急了,“你不仅要折磨自己,还要折磨皇上,更想让咱们都和菊花她们一样的下场?”
菊花?!
身子一震,曹锦瑟回头看着她们,颤抖着唇,终于一句话也没说,只伸出手。
不知菊花她们怎么样了?那些曾在她身边笑语盈盈,细心服侍的女孩子是否已香消玉殒,魂归黄泉?皇上在盛怒之下判了那些一时疏忽的女孩鞭笞,而她在伤心悲痛中竟无心阻止,现在想想,是她太无情,自己的女儿是娘生的,难道人家就不是娘生的?可怜她们就还那样年轻……
“嗯……”一声低哼入耳,她怔了怔,缓缓扭头,凝视女儿微颤的睫毛,惊喜若狂,“瑞霙!”
她压抑不住眼泪,俯下身听女儿含糊不清地低喃:“娘,怕怕……”
“瑞霙!”傻傻地看着女儿突然软软歪向一边的头,如受电击,“瑞霙,你醒过来,别吓娘呀!瑞霙……”她抽出手,只失魂落魄地低喃:“瑞霙,你醒来,醒来!”
“娘娘!”杨金英缩回手指,摇头,“娘娘,小公主她——她已经去了!”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曹锦瑟摇头,突然疯狂地大叫:“你骗我!瑞霙不会死的!”
“娘娘!”刘妙莲哭着,只缓缓地跪了下去,“娘娘,请节哀。”
“节哀?!那是我的女儿呀!”她环视跪了一地的人,陷入极度的疯狂中,“她不会死的!”她尖叫着,然后突然冲了出去,对着满场的道士大吼大叫:“滚!你们这群混蛋,见鬼的牛鼻子!立刻滚出去……”
“娘娘,你这是做什么?属下可是奉旨办事……”陶仲文理直气壮地上前,话还未说完,头上已被砸了个大包。
“滚!滚……”曹锦瑟尖叫,不仅声音颤抖,连身子都在颤抖。
“你、你——简直是蛮不讲理!本真人一定要向皇上告御状!”陶仲文尖着嗓子,触到她疯狂的眼神不禁口,畏怯地退了一步。
“你去告好了!正好为我女儿陪葬!”森然冷笑,她突然抓住供桌,用力一掀。香灰飞扬,落在她的身上,发上,眼中,灼痛了双目,泪水终于不可压抑地流出。
她跌坐在地,放任自己嚎哭出压抑许久的痛苦,对周围狼狈而去的道士视若无睹。
瓦解了所有伪装的坚强,原来她也不过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女人。
她痛哭,仿佛突然静寂的世界只存在着她的悲伤。
脚步声传来,一双黑底薄靴停在她面前。她缓缓抬头,触到墨窸悲痛怜爱的目光,她再也忍不住,“墨窸!”她叫着,扑进他怀里,“瑞霙死了!”只一句,已泣不成声。
搂着她,因同样深的悲哀他没有力量来安慰她,只低低地、急急地唤:“锦瑟、锦瑟、锦瑟……”
抬头看他,曹锦瑟痴痴地道:“为什么老天这么残忍?!为什么不罚我?为什么要罚瑞霙?她是无辜的呀!就算生为我们的女儿,也不是她能选择的,不是她的错呀!”
天地仿佛因她的话突然静止,就连呼吸都仿佛在瞬间停顿。她因这突来的静寂而仓皇抬头,茫然地看着墨窸木然的脸,再从他的肩上看到门边手扶着墙,摇摇欲坠的朱厚熜,满脸惊恐的小福子,满脸泪痕的杨金英和一众惊疑不定的宫女。
仿佛是在上演一出哑剧,她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在墨窸脸上,惶然、急促地问:“我说了什么?”
“没什么!”墨窸居然对她微笑,“你不过是说了事实!”也是致命的事实。
她急喘着,对上那双因背叛和欺骗而愤怒的眼。颤抖着唇,她终于唤出:“熄。”
“住口!”朱厚熜摇头,恨声道:“你真是对得起我呀!贱人!”
曹锦瑟一震,哀然望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墨窸!你好,你好——”目光落在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朱厚熜暴喝:“放手!”
墨窸放开手,嘴角浮上一丝无可奈何的笑。这一次放手,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拥抱她了!他跪倒在地,沉声道:“臣自知罪该万死,请皇上赐臣一死!”
“不要!”惶然扑出,曹锦瑟叫道:“皇上,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关墨窸的事。皇上要杀就杀我吧!”
“锦瑟!”墨窸哀叫,摇头。
踉跄后退,朱厚熜指着他们,身子不住颤抖,“在朕面前,尚且如此,何况人后?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朕的存在啊?!”
眼中若无皇上,事情又何至今日之地步。
曹锦瑟垂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生是场荒诞的闹剧。也好,一家三口竟同日赴黄泉,倒也不寂寞了。
转头深深望她一眼,墨窸沉声道:“墨窸无从辩解,只求速死。”
“好!好!朕成全你!”朱厚熜嘶声大叫,“来人!把这该死的混账押下去!”
“墨窸——”轻喃着,曹锦瑟合上眼,泪水滑落,“求皇上把我和墨窸一起斩首吧!”
“好个情深意重的女子!”朱厚熜冷笑着,却有说不出的哀叹,“我如此待你,你却……你到底有没有心呀?!”
“锦瑟有心!”含泪望他,曹锦瑟猝然道:“就是因为有心才会有情;就因为有情,才会情不自禁……”
“好一个有心有情!好一个情不自禁!原来一切都是朕的错?!”朱厚熜凄厉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真的是与众不同,让朕大开眼界……这世上再也没有像你这样不知廉耻的贱人了!”
垂下眼,曹锦瑟低声道:“是锦瑟的错,锦瑟无法为自己辩白,只求皇上开恩,让锦瑟和墨窸死在一起。”
“死在一起?”突然一巴掌掴在她脸上,朱厚熜冷笑,“休想!贱人,朕不会让你如愿的——墨窸一定要死!但你,得陪朕一辈子——就算你死了,也只能葬在我身边!”
看着他因愤怒、仇恨而扭曲的笑容,曹锦瑟的心如陷冰窟,瘫倒在地,望他颤抖摇晃而去的背影,听他近乎疯狂的笑声,她的泪夺眶而出。
过了许久,有人低声道:“你哭够了吗?”
她抬头,看着杨金英冷静得近似漠然的脸,“要对我说什么?也要骂我吗?”
“是!我恨你。”杨金英冷冷地看着她,“我很想骂你,很想打你,但我现在却什么都不会做。你听着,如果墨窸死了,你就是害死他的凶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心,就把墨窸救出来!”
曹锦瑟笑了,“为什么对我说这些?难道墨窸死了,我还能活吗?”摇晃着起身,她的笑诡秘邪异,“我们的女儿正在黄泉路上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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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夕阳的余晖,天边的彩霞,血一样的红……
“皇上!”
挥手阻止小福子再说下去,朱厚熜的目光只落在跪在他面前的男子身上,“你出去!”
“皇上,这——”避过犀利的目光,小福子垂首退出。
“你我相识多少年了?”沉默许久,朱厚熜终于开口,没有激愤,只有说不出的伤痛,“朕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会成为朕的阶下之四。”
“我也没想到。”墨窸苦笑,“可惜感情的事不是人所能控制的。纵是想逃、想忘,却逃不掉、忘不了。”
“逃不掉、忘不了,你就可以不顾君臣之义,可以做出这种伤风败德、对不起朕的事?”朱厚熜怒视他,“你真的让朕很失望。”
墨窸抬起头,忽然道:“对于皇上的指责,我无话可说,但皇上当知我已经努力避免过这件事的发生。”
朱厚熜扬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知道。”墨窸平静地道,“皇上欲册立嫔妃,必先查其家世。想必皇上也早知锦瑟的家世,亦知她是我引荐给圣母皇太后的,更该觉出我与锦瑟之间微妙的牵连,却依旧册立锦瑟为妃……”
“你好像是在责备朕呵!”朱厚熜冷笑,“朕喜欢一个女人,自然正大光明地立她为妃,供她荣华富贵。你呢?却只会在背后鬼鬼祟祟,做些见不得人的丑事……你——你该死!”
“皇上骂得好!”墨窸苦笑,终于道:“我有负太后,愧对皇上,更辜负锦瑟,似这般不忠不义之人,该死!”
“你是该死!”朱厚熜咬牙道,“你放心,念在多年情分上,朕不会让你死得太难看。”
看他取下架上长剑,墨窸竟笑了,“皇上要亲手杀墨窸?也好,这世上又有几人是亲手死在皇上手里的?”抬起头,他的笑愈深,“皇上爱锦瑟远比我想得更深。”
朱厚熜一震,望着他,“朕纵使再爱她,她却全不领情,甚至宁愿与你同死……”
“皇上又怎容她死呢?”墨窸笑着,却有无尽的凄伤,“皇上既然深爱她,甚至可以容忍背叛与欺骗,自然可以感动她。”
嘴角微扬,朱厚熜最终没有说话,只深深地望着他,“皇上请动手吧!”墨窸低语,合上眼,唇角竟是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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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样鲜艳的彩霞,红得像血。或许是一种预兆吧?他和她的血也会绽出这样绚丽的色彩……
她笑了,笑得极平静,眼里仿佛也只有那片彩霞的存在。她也知道自己的平静是有些怪异,至少是令金英不满的。
但她真的无法不笑呵!有多少年未曾如此平静,当所有的谎言都被揭穿,不必再担忧,不必再掩饰,不必再以虚伪的面具对人,只剩下最真实的爱与恨。
其实,金英应该明白的,即使再多的求情也无法挽回一切。毕竟,这世上的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如此的背叛,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他真的已经很宽容了!三天前,瑞霙依例葬于金山,并追封为“归善公主”。他对瑞霙所做的一切都令她万般感激,即便现在就赐她一死,也不会令她的感激稍减半分。
转目看向大步而来的小福子,她没有动,甚至连神情都丝毫未变,杨金英却抛下被她缠得无可奈何的侍卫迎了上去,“福公公,怎么样?”
小福子摇摇头,看了过来,“娘娘!”
“不必说了,我明白。”曹锦瑟点点头,依然平静。
“你明白什么?!”
杨金英寒着声音斥问,引起小福子的不满,“杨金英,你这是什么态度?!”
“请福公公叫我‘墨夫人’!”刻意强调一个“墨”字,杨金英睨着她,不复昔日开朗活泼的笑容,“对这样一个女人,我的态度有什么问题?”
“你——”小福子气极,一时倒也不知该说什么。
“算了,小福子,随她好了!”曹锦瑟温然一笑,目光转向那扇紧闭的朱漆门,她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平静地等待死亡,没有恨,没有怨,只有无尽的爱。
“为什么不说话?无话可说?!”杨金英咬牙,有压抑不住的怒火,“你这虚伪的小人!说什么视我如姐妹亲人,为我考虑为我着想,全部都是谎言!我把所有的心事,所有的秘密对你和盘托出,却只得到你无情的欺骗——或许,当我向你坦诚时,你正在心里笑我的傻、我的痴。对不对?”
看她声泪俱下,曹锦瑟哀伤地望着她,“我的自私伤害了你,而所有的伤害不是一声对不起就可以弥补的,所以,我不说那一声对不起,只能希望时间可以治愈你的伤痛……”
杨金英张口,却什么都没说。满腔怒火在她凄凉无奈的叹息中化作一声低问:“你真的就这么等着看他死?!”
“不是等着看他死,而是等着陪他死。”曹锦瑟笑了,不是感慨,只是直述。
“你凭什么陪他死?!别忘了我才是名副其实的墨夫人!”杨金英颤着声音,愈显激动,“不知羞!”
曹锦瑟一笑,也不说话。忽听一声冷哼,只见朱厚熜徐徐走来。手中提着剑,剑上的血慢慢滑落、滴下。
曹锦瑟心口一窒,虽明知这是必然结果,却忍不住悲伤。她抬起头,与泣不成声的杨金英相比越显平静得冷漠,“我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朱厚熜冷冷地看她,杀机毕露,“这种话你也敢当着朕的面说?真是不知羞耻!”
曹锦瑟幽幽笑着,无视他的盛怒与霸气,只低低地道:“既不能见,也就罢了……”低叹拂袖间,手中银光乍闪,迎着夕光金灿灿一片,竟是一柄寒气逼人的匕首。利器乍现,众人大惊,只道她要弑君,却已来不及阻止。
小福子惶然大叫:“不可!”正要救驾,朱厚熜却突然弃下手中长剑,出手。饶是应变迅速,及时抓住她的手,匕首早已划破了颈子。血珠沁出,一道血线艳红似霞。
“你、你——”朱厚熜气得身子轻颤,恨声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来人,送端妃娘娘回‘融馨宫’!”两次自刎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吧?她竟爱他那样深吗?
曹锦瑟望着他忿怒的神情,摇头,“皇上何必救我?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
“你的命是朕的,朕不许你死你就只能活着!”手下故意用力,却因看不到她疼痛的表情更添怒气,“你想到黄泉路上见墨窸,休想!”永远都不可能!
明眸乍寒,她突地一巴掌甩出,正打在朱厚熜脸上,“再多的怨、再多的恨,一死足以了断,你何苦还这样折磨我?!”她叫着,模糊的泪眼中他面无表情。
“皇……”小福子惊喘,看看四周大气都不敢出的侍卫,实在不敢出声。
轻抚脸颊,朱厚熜竟笑了,笑容里有着兽样的残忍,“你想让朕发怒,迫朕杀你,别做梦了,朕不会遂你的心!”甩开她的手,他扭过身去,“朕要让你知道求死比求生更难上百倍、千倍……”
“你阻止得了我一次、两次,难道阻止得了我十次、百次吗?”曹锦瑟纵声大笑,任侍卫拖走却不加反抗。
笑声渐远,朱厚熜皱眉,唇边笑意苦涩起来。挥挥手,他低声道:“看好她!”猛地转身,环视跪地的关秀梅和刘妙莲,威仪尽现,“端妃娘娘若有不测,你们这群人就等着陪葬好了!”锦瑟,你别想离开!永远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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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廿一年九月初十,骠骑大将军兼御林军统领墨窸墨黑衣被赐死,罪名为其曾于驻军守陵期间擅自砍伐陵中神木。但又有流言云其与宫中某妃有染,故被秘密处死。然事关宫闱秘事,不敢直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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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有时候求死真的比求生更难。
这已经是她断绝饮食的第四天,神志还算清楚,还可以感觉到饥饿与痛苦,却偏偏没有死。
曹锦瑟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上一角浮云,憔悴的面容,苍白的双唇,空洞的眼神仿佛是随时都会消失的鬼魂。
可能这世上再无她这样欣喜地等待死亡的人了。脚步声传来,曹锦瑟没有动,仍是无神地望着那角浮云。妙莲曾问过她究竟在看些什么?她没有回答,其实是无从回答。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或许是根本什么都没看到,她的世界在墨窸死的那一刻便已崩溃,所剩的只是无尽的黑暗罢了。
“她这样很久了吗?”熟悉的声音钻进她耳中,她仍然没有动。
皇上终于来了吗?自那天后,皇上就没有进过“融馨宫”,更没有传唤过她,仿佛她已是个不存在的人。既然她不存在,为什么还来?何不任她自生自灭算了?
俯下来的脸是苍白而略显憔悴的。是被愤怒与仇恨折磨得无法入睡吗?曹锦瑟垂了下眼,唇边浮上一丝笑意,然后说了这些天的第一句话:“如果墨窸的死无法令你得到满足,那么希望我的死能令你开心些……”
“想死?”朱厚熜冷哼,透着怒意,“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你休想抛开我,永远都别想!”
曹锦瑟合上眼,没有说话,唇边泛起淡淡的笑。皇上虽然可以掌握许多事,控制许多人,但在死亡面前,他也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凡人。
“起来喝粥!”朱厚熜冷冷地命令,见她无动于衷,更是愤怒。一国之君,九五至尊,岂容人如此漠视——尤其是她!
她叹息一声:“何苦呢?对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就算是一次死不了,还有第二次。”
“在朕的面前不许提这个‘死’字!”捏着她的下颌,朱厚熜扬眉,凶狠狠地瞪着她,“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休想摆脱我——永远都别想!”踉跄后退,他用手捂住脸,把所有的悲伤软弱都掩盖在冷漠的面容下,“想赴黄泉见墨窸?别打如意算盘了!”
望着他冷漠的脸,曹锦瑟幽幽地道:“既然恨我,又何必强留我在身边呢?你、你明知我的心早已随着墨窸、瑞霙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具无用的躯壳罢了。”
恨?!爱?!人的感情真的好奇怪,难以捉摸,难以控制,更常常爱恨纠缠,不休不止。
“就算是一具无用的躯壳,你也休想逃掉——这是对你的惩罚!”固执地留下她,何曾是为了仇恨?但是,他却只能以凶狠怨毒掩饰一切的爱恋不舍,只因怕再受到伤害。
“生无所恋,一心求死,你可以对朕说一千遍、一万遍,但你真的对这世上毫不留恋吗?杨金英、杜康妃、小福子、你身边的侍女,就算你真的对这些你曾经关心、喜欢的人都不再留恋,那么家乡的两个姐姐呢?你真的放得下吗?如果你放得下,不在乎她们会因你的死亡而被处死的话,你尽管去死好了!自缢、溺水、服毒,甚至还可以再重新试一下自刎——反正你也不怕疼的!”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我恨你呢?”她望着他,终于流下泪来。
“恨我!你尽管恨好了,反正你也从没爱过我一丝一毫!”转身,不让任何人看到他受伤的表情,朱厚熜只粗声冷喝:“你最好现在就开始进食,否则,你绝食一天,就会死一个你还关心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望着他的背影,她的泪无声地滑落。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不会明白她对他并非全无爱意。或许,她真的是个水性杨花的轻浮女人,但她不想欺骗自己。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抗拒他那样的好呀!爱他,确是不如对墨窸的爱来得深切、强烈、刻骨铭心,但也并非全不在意呀!
那夹杂着愧疚、心酸、感激的爱一点一滴都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而她活着,只会日日夜夜记起对他的恨。爱与恨是蚀骨腐心的痛,她真的不想连那一丝丝的爱都被恨一点点地消磨,渐渐地无影无踪。
靠在柱上,朱厚熜急促地喘息,脸上是绝望的悲哀。
用他人的生死来威逼一个一心求死的女人,这样的手段卑鄙吗?但他不在乎,只要留她在身边,哪怕只是一具躯壳也好。就算是她恨他,也不后悔。只因他是如此、如此深切地爱着她。
“锦瑟!”他闭上眼,痛苦地低唤,一声声,“锦瑟、锦瑟。锦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