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第一眼认出了她。
在他和她都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并不姓安,姓乔,叫乔晨。
小时候的他和她相处得并不是很好,几乎只要见面就会吵架打架,林墨阳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将幼时的那些琐事记得那样清楚,一如在十年后看到长大的安晨的时候,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在第一眼将她认出来。
是的,她美丽。
可是无关她的美丽。
他认出她就是他小时候的小冤家。
那是新生入校的第一天,他向她走过去,温柔微笑,“你好,我是林墨阳。”他仔细观察她脸上的每一个微小的神态,对他的主动招呼她脸上先露出微微讶异,然后似乎有些习以为常的无奈,她向他微笑,“你好,我叫安晨。”
她没有认出他来。
他多么失望,他记得她十年。
她却早已将他忘记。
他看到她手上拿着新生入学的表格,“你要去学生会盖章吗?刚好我也要去呢!”
她眼眸一亮,果然如他所想,在这偌大的贵族学校,初到的她一时还找不到方向,“你知道怎么走吗?”
“当然。”虽然他也是新生,不过因为江凌和罗盘的缘故,他对锦华学园就像对他家后院一样熟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和她是同一类人。
同样的家世优越,同样的容颜姣好,且他了解她,六岁以前,安晨是个没有父亲的女孩子,母亲又性情冷淡,所以她内心深处是不安的。如果用一种动物来比喻,那么安晨的本质是一只兔子,一只披着华丽外衣的兔子,他不急不躁,很容易就获得她的好感。三个月后,在她因为收到来到锦华后的第三百封情书而皱眉的时候,他轻轻合上手中的书,对她微笑,“不如你做我女朋友?”
她有些怔愣地看着他,眨了眨她乌黑灵动的大眼睛,似乎在判定他这句话有几分真意。她的犹豫迷茫让他心喜,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指,那天好像有下雪,她的手指薄凉,他将她柔软的手掌放在掌心,合拢,对她静静微笑。
他成功地看到她白晳的脸上一点点地泛起红晕……
房门被轻轻扣响,王妈的声音隔着房门传进来:“先生,午饭已经做好了。”
趴在床上的林墨阳睁开眼睛,窗外阳光肆掠,他翻个身仰躺着,以手遮眼,“知道了。”
脑海里还留着梦境的残影,那时的安晨,长发在空中飞舞,白色的雪花为她点缀出最冰清玉洁的背景,她白晳如玉的脸颊上,渐渐地染了殷红。
他逗弄她:“我数三下,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
“一”
“……”
“二”
“……”
“三”
“……”
耳际还萦绕着那年轻的声音,林墨阳翻身起床,到浴室用冷水冲了个凉,然后下楼吃饭。
开车到公司,看得出下属们在严阵以待,林墨阳对秘书陈小姐说:“通知下去,我暂时会留在本市。”
陈秘书一怔,“呃,好!”
林墨阳挑眉,“很吃惊?”
陈秘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毕竟林总你以前每次都来去匆匆,偶尔长时间留在本市,也是度假性质的。”
林墨阳笑了一下,“所以这次才特意让你通知下去啊,可别说我当老板的喜欢突然袭击。”
陈秘书赔笑:“是。”
“叫黄经理进来一下,我要具体了解一下这边的生意。”
“是。”陈小姐连连答应着。
翻看着黄经理送上来的一堆文件,林墨阳的目光停留在最近的一单生意上,“柳山的这块地皮还挺吃香的嘛!”
黄经理忙送上策划案,“柳山的这块地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因为林总你事先交待过,说势必要定下来,所以我们这边的策划案也做好了,请您过目。”见林总一直不说话,黄经理额上开始冒出冷汗,实在弄不清楚这重心一直偏向外地的总裁为何会突然坐镇本市,莫不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引得老板亲临?越想越觉得心里悬得慌,黄经理战战兢兢,“同时看中这块地的公司虽然不少,但我有把握,这块地我们一定能在预算内拿下。”
“哦?”林墨阳挑眉,指间轻敲着文件上同时竟标的公司安源,“安源呢?”
黄经理忙解释:“安源也是很有实力的公司,如果诚心想和我们争,估计是场硬仗,可是……”
“可是什么?”
黄经理有些豁出去了,“林总,本市分公司的执行权在我手上已经四年了,四年来,只要是我们震宇有标的案子,安源一定不会出手,而且据我观察,安源原本的生意和我们还是有竞争的,但近几年倒像是渐渐将重心往其他行业转移了,所以……”
林墨阳眉头轻动。
“所以我想,安源是不想和我们震宇对上,这一次之所以这些竞标公司中有安源,是因为安源比我们更早地和主办方洽商,不过最后竞标的时候,安源一定不会出现的。”
“你确定?”室内的温度一下子低了几度。
黄经理冷汗涔涔,林总一定会觉得他在投机吧!可是此时硬着头皮也得上啊,黄经理微挺胸,“是的,林总,我确定。”
静默。
室内只有林墨阳食指轻扣桌面的声响,一声声,扣得黄经理心惊胆战,林氏震宇集团虽然是父辈传下的产业,但年仅二十五岁就能将偌大一个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林墨阳的手段自然不一般。
半晌,林墨阳镇定自若的声音响起来:“黄经理,你的判断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本市分公司这几年在你手里的业绩也是看得到的,不过我本人倒更喜欢凡事掌控在自己手中,不如你向我介绍一下安源近来的状况?我也好像你一样自信安源不会插手我们震宇的生意。”
黄经理身后的衬衫快要湿透了,但他仍强作镇定,“安源现在的总裁还是安仲然挂名,但安仲然已经很少打理安源的事情了,反而经常和妻子一起出外旅行,大半年不回本市也是有的,所以现在安源真正的主人应该是安家的大小姐安晨,两年前安晨大学毕业,便顺理成章地进了安源帮忙。”
“所以说,”林墨阳挑眉,“是安大小姐一直照顾我们震宇的生意?”
“这个也不一定,据我所知,安小姐的未婚夫张友东……”
“啪——”金笔撞击木质地板发出脆响,打断了黄经理的声音。
林墨阳弯身捡笔,起身时对黄经理微微一笑,将金笔随意丢进笔筒,“安小姐有未婚夫了?”
黄经理点头,“安家人素来低调,这事情也是我后来查出来的,这张友东是比安小姐高两届的学长,毕业后虽然进了安源,但绝对没有走任何后门,他本身倒是个人才,安小姐毕业后入主安源,在很多事上都很倚仗他。去年有人看见他们两人在锦秀芳华里共进烛光晚餐,于是被传两人已订了婚,两人也并没有作任何解释,像是默认,所以现在张友东是安源的上门女婿应该是业内不争的事实了。”
林墨阳弯了弯唇角,眸中却毫无笑意,“看来黄经理对安源的人事也狠下了一番工夫。”
“安源对震宇的态度过于友好,倒像是处处避让,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怕有诈,担心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但是后来发现安源好像是要转业了,而且相对于柳山这块地皮,安源以前自动放弃的有更大的案子。”
林墨阳赞同地点点头,“你分析得有道理。”他将资料合起来,“那么这案子你还是继续追下去吧,相信没有安源的竞争,应该是手到擒来的。”
黄经理双手接过林墨阳递过的文件,“林总放心。”他这算不算是立了军令状?泪……
黄经理出去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林墨阳静默半晌,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烟,点燃,快且用力,连接着吸了三根,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像是要将心肝肺脏都咳出来一样,喉咙里满是酸苦的味道。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她先离开?
为什么他们两人中每次都是他独自一人留在原地?
七岁生日那年,他抱着蛋糕到她家楼下,他知道她喜欢吃蛋糕,特别喜欢果酱,所以蛋糕店的师傅在做蛋糕的时候,他反复地嘱咐:“要多给点果酱哦!”
糕点师傅果然在他的蛋糕上放了很多果酱,他又有些不甘愿了,她生日的时候故意欺负了他,那为什么到他过生日,却要送给她她最喜欢的果酱蛋糕呢?他小小的眉毛皱成一团,在电梯“叮”的一声响时,他终于想到了,他要让她一个人将她喜欢的果酱蛋糕全部吃完,她全部吃完后,一定会长蛀牙的,那样他就报复她啦!
于是他喜滋滋地提着蛋糕去敲她家的门,直到路过的阿姨告诉他:“你找乔老师啊,他们家一个星期前就搬走了啊!”
那个时候,他心里升起恐惧,都走了吗?都走了吗?
美丽的乔老师,讨厌的乔晨,都走了吗?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家里,难过得哭了。
如果那时有人问他,林墨阳最讨厌的人是谁?
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说:“乔晨!”
如果现在有人问她,林墨阳最讨厌的人是谁?
他一定毫不犹豫地说:“安晨!”
麦当劳里人声鼎沸,安晨纤细的身体穿梭而过,将放满鸡块薯条可乐的托盘放在桌上,笑脸盈盈地问可瑞:“可瑞还有没有想吃的?”
可瑞眨了眨他圆溜溜的大眼睛,脸上满是兴奋,摇头。
安晨坐下,拿起一根薯条喂到可瑞嘴边,可瑞笑嘻嘻地咬住了。
看着可瑞简单的快乐,安晨也不由得微笑起来,双手捧着可乐吸了一口,问:“可瑞,婶婶家好不好?”他们一家人都不会照顾小孩子,所以可瑞自小被寄养在安家的一户远房亲戚那里,他们每年会接他来玩一段时间。
可瑞学着安晨的样子,也捧着可乐吸了一口,轻轻说:“好。”可是婶婶自己也有两个孩子,婶婶待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这样想着,可瑞明亮的眼眸暗了暗,相比于将他养大的婶婶,他更喜欢爷爷奶奶和姑姑叔叔,可是他们都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