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局提供的紧急生活扶助金。
何楚墨为佟海音修改完卖场评价之,听了许久,才终于弄懂她在说什么。
简而言之,是她有个很需要帮忙的阿姨,前些日子向社会局送了几次紧急生活扶助金的申请,结果申请失败了。
「如果妳已经送过案件,并且判定资格不符合,妳找我,我也帮不上妳的忙,妳别看我是科长,公文申请是有一定的程序,补助金也不是随便找个人关说就能够下来,那些金额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要是每个人都这样,国家很快就没钱了。」何楚墨说得慢条斯理且义正辞严。
他的回答令佟海音几乎想翻白眼。
「何楚墨,你放心啦,我又不是要你帮我关说。」她看起来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不然呢?她提到补助金,又提到申请下不来,而方才看见他在社会局任职,职称是科长的识别证时,两眼都瞪得发直了,不是这种忙,那是哪种忙?何楚墨疑惑挑眉。
「明天是星期六,你应该不用上班吧?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不可以带着你的识别证,跟我去一个地方,我保证我对不会令你难,只是一件小小的、鸡毛蒜皮般事,一个微不足道的,比举手之劳更容易帮的忙,好不好?拜托,我真的很需要你,如果你不帮我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拜托……」佟海音又继续开口了。
她的态度万分诚恳,楚楚可怜,而苦苦哀求的口吻又听来太急切,救何楚墨想拒绝,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他承认,当佟海音还是Z小姐时,原就受到她吸引,至于被吸引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他也说不明白,是因为她太美丽,还是因为她太奇怪?
她是个很诡异的人,明明是个漂亮女生,却无所不用其极遮掩自己的样貌;明明外甥女也不是自己的小孩,她却形影不离、带进带出,照顾得像是自己的孩子;更别提她那平白无故挨人家一巴掌的莫名道德感,和发现了卖家竟然是他之后,汲汲营营要他修正评价的积极态度。
她有点奇怪,有点神经质,却有种莫名的可爱,让他很想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好吧。」简直像是被下蛊似地,何楚墨沈默了几秒之后,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他想,Z小姐从一个以桌号为代称的小姐,变成与他交集更多的佟海音之后,之于他的影响力,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也越来越大了。
※※※※※
于是,隔日,星期六,何楚墨再度与佟海音约在他的住处楼下。
叭!叭!
两声汽车喇叭的鸣响打断了何楚墨的神思,一辆白色轿车停在他眼前。
「何楚墨,上来。」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佟海音坐在驾驶座上,身子横过排档杆对他说话。
何楚墨有些讶异,没料到她会亲自开车来接他。
他们今天究竟是要去哪儿?为什么她刻意卖关子,迂迂回回地就是不说明白?而目的地又距离他家有多远?远到竟然要开车前往?
「要去哪儿?」何楚墨俯身,问那个此时难得没有戴墨镜,也没有戴围巾,虽然已经见过许多次面,仍是令他感到秀色夺人的美艳女驾驶。
「你识别证带了吗?」佟海音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带了。」比了比左胸前的口袋。
「那上车,先上车再说。」既然最重要的东西带了,于是她就更放胆催了。
何楚墨若有所思地瞧了佟海音一眼。
她这含含糊糊、语焉不详且避重就轻的态度,简直就像是怕他临阵脱逃或是临时反悔一样。
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非得他用上社会局的识别证才能进去闯一闯?
也罢,他是不信邪,是不相信佟海音能对他怎样,上车便上车吧。
喀哒!
何楚墨才坐进车内,将车门关上,瞬间便听见车门上锁的声音。
心中的好笑感竟然比紧张感更多,何楚墨偏首瞧她,出口的嗓音不疾不徐。
「好了,现在妳确定我跑不掉了,可以说了吗?」待宰羔羊般的男人开口。
唉,她就知道,她想了一晚仍旧想不出什么更高明的、不易被识破的技俩,何楚墨才一上车,就被他拆穿了。
佟海音莞尔微笑,唇边有抺自嘲。
「你先看这个。」她将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他。何楚墨接过手的同时,她便转动了方向盘,开始往目的地前进。
何楚墨依言将公文封里那份文件拿出来看——
紧急活扶助的申请表、全家人口户籍资料、财税资料,与死亡证明、医院的诊断证明。
这熟到不能再熟的申请表,便是他工作的范畴,他负责受理与审核案件补助,每天经手的类似案件少则十几件,多则几十件。
真不知道该说佟海音运气好还是怎样,社会局分工极细,她这么胡乱蒙,也能刚好遇到他。
仔细审视案件内容,是一位丧偶的女士,由于一次居家意外,临时丧失了工作能力的紧急申请。
先别提与女士同户籍的儿子早就成年,不需要女士扶养这件事,这儿子名下有地、有房,甚至还有店铺……扶助金若是能申请得下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这就是我昨天跟你提到的阿姨。」佟海音说。
「嗯。」何楚墨地应。
「阿姨离过一次婚,后来改嫁给现在的丈夫,两人本来经营一家小杂货店,虽然没有大富大贵,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去,后来丈夫过世了,丈夫那个跟前妻生下的儿子也结婚离家了,小杂货店就剩下阿姨一个人在顾。」
「嗯。」何楚墨仍是浅浅回话,眉间没有任何情绪。
要说他无情也好,冷血也罢,与之同样悲惨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案主,他不论在白纸黑字上,或是有亲身接触的案例里,都见过太多太多,也认太多太多了。
「然后呢,阿姨最近受伤了,行动不太方便,杂货铺这阵子没有办法照常营业,她那个一直没把她这个后妈放在眼里的儿子对她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偏偏这间赖以维生的小店又是登记在儿子名下,就算想去贷款周转什么的也都要儿子出面。」
「嗯。」很典型的家务事。孩子不孝顺、不奉养,哪里有法能管?佟海音究竟要他帮什么忙,何楚墨越来越搞不懂了。
「我试着连络她儿子,但是他给阿姨的地址是错的,电话也是一直没人接,后来,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佟海音利用等红灯的时间静静地睐了他一眼,无奈口吻里有着对阿姨的心疼,试着把这件事说得更简单一点。
「总之,就是我想给阿姨钱,她不收我说我帮她申请补助金,她却同意,我想,她会答应,一定是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那、既然补助金下不来,山不转路转,我总得找个方法让她能继续过日子是不是?」
言简意赅,清楚明白,何楚墨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唇边,又硬生生咽回去,决定先问另一件相对重要的事。
「所以?」这跟他的识别证与他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踩油门,转动方向盘,离开大马路,转入一条单行道巷。
「能怎么帮妳?」
「把你的识别证挂起来,然后等等不管听见我说什么,只要附和我、点头就好,这样就能帮上我的忙。」一顿,神情诚恳。「很大、很大的忙,真的,我会非常、非常地感谢你。」
「让妳感谢我,对我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好处。」回话回得平板。
呃?佟海音很明显地愣了一愣。
这男人啊,可不可以不要句句掐重点,招招皆致命啊?
他总是一开口就掐到重点,一出招就见血,难怪当时在「初秋」,他只靠一句话便能让她被泼一杯水,只留一笔评价便能令她的卖场翻天覆地……谢天谢地,幸好他开口与出手的时候不多。
「怎么会没有什么好处?起码可以减轻你失言,害我被泼水的罪恶感。」既然也说话咬她,那她也要用他曾经说过的话住他。
何楚墨凝望她,从她脸上轻松的表情看来,她说这话一点攻击性的成分也没有,反倒是捉弄的动机比较多。
「我已经赔了鞋子给妳。」听来毫无波澜的声嗓里,揉进了些许笑意,总觉得,与她在一起,牵动他某种不知名的温柔心绪。
是探看了她许久,终于能够走在她身旁,与她谈上这么大一段话的满足感吗?
她从一个以桌为代称的不知名小姐,变成一个有名有姓,有情绪有灵魂的活生生真人,并且就坐在他的身旁,与他谈天说话,需要他的帮忙。
「你赔的鞋子恐怕和你留给我的负评一笔勾销了。」美眸睐他,话音调侃地提点他。
「我已经修正了。」昨晚就修正了。
「只能修正,并不会消失。」郑重提醒。
是,何楚墨直到昨天才知道原来拍卖卖场上的评价只能修正,却不能抺灭。
所以,他当初留给她的负面评价并不能一笔勾销,对她的商品有兴趣的买家一旦点进了视窗,便会看见她曾经没有准时交寄商品……
「是妳自己太晚交货。」严格地说起来,的确是。
「你怎么不说你话没说清楚?周六之前收到?为什么不说星期五一定要收到?」要是他当时说星期五,她就不会接单了啊!
真是……何楚墨越来越想笑了,他没发现自己真的笑出来,而佟海音竟跟着他笑了,出口的嗓音听起来很愉快——
「好啦!你怪我,我也怪你,不如我们谁都不要怪,你等等配合我,事成之后我请你吃饭?」
「那得看妳要我配合的究竟是什事才行。」虽然,他对她颇有好感,但如果是有违他原则的,昧着良心的事情,他仍然做不到只要附和她、点头就好。
唉,在这男人身上真是讨不到任何便宜,都不能先拐他答应了再说。
「好啦好啦,不先答应我不要紧,反正,你等等一定会帮我的。」
「……」她这股莫名的自信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何楚墨正想继续从她口中探问出什么,佟海音此时放到不能再慢的车速却引开了他的注意力。
她左顾又盼的神情像极了在找车位?这么近的距离,不过就他消化一份公文,听她说个故事的时间?
看来不管是Z小姐、婴儿鞋卖家,还是佟小姐,她都是始终如一的脱离常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