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
摸着额头,乐音吐出咒骂,接着连双手的拳头也开始有阵阵痛感传来,他才想起昨天骚生的一切。
先是去看了场自己根本不太懂的球赛。
接着是在医院跟魏君宝的父母制造了最糟糕的情况。
再来就是跟潘晟风到极乐喝酒,然后……
瞄着自己发红破皮的拳头,乐音扯出无奈笑容的时候,嘴角还隐隐作痛……
结果喝得烂醉也没改变什么事,现实就是现实。乐音苦笑着,不得不认清楚这个情况。
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也担心点燃这个禁忌炸弹的魏君宝,不知道会遭受到什么责罚?
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铃声大作,传来的手机铃声是魏君宝帮他下载的卡农,头痛得快死掉的乐音不悦的按下接听键。
“喂!”乐音沙哑的声音传了过去。
对方稍微停顿了一下,便说出自己的身分:(你是乐老师吧?我是魏君宝的爸爸。)
乐音听到对方的话,顿时酒醒了一大半,“我是……”
魏旺丁粗哑的声音有点苦笑的说:(听你的声音,你嘛喜酒饮整眠哦?)
“嗯……”
浓厚的鼻音骗不了人,乐音也只好承认,他想魏旺丁应该是从魏君宝那儿得知他电话的。
(我想了整晚,我们还是出来把话说清楚吧!)魏旺丁把打电话的目的干脆的说出来。
“嗯!我知道了。”乐音知道九成以上是要他和魏君宝划清界限的谈判,这种事他迟早要面对。
要取得他父母的同意是不可能的,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必须要去,起码要争取到他父母对魏君宝的谅解。
(那就约在晚上,我请你吃饭哦!)魏旺丁交代完地点后,便很快的挂掉了电话。
乐音在按掉手机的时候整个人就坐起来了。
他试着振作起精神,意志消沉的时间一天就够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微小机会,他必须要把握。
他已经是个可以抓住未来的成年人了。
在人来人往的海产店门口,乐音站在门口等着魏君宝的父亲。
他非常的紧张,眉头紧紧的锁住,如果可以他真想逃避,不过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所以他也非常的珍惜。
这间连冷气空调都没有的海产店,标榜的是新鲜跟便宜,顾客多是一家人或是刚下工一起吃饭的工人。
在人来人往的店门口,穿着轻便白衬衫的乐音显得相当突兀。
等了几分钟,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歹势,车子很难停。”
平时随便穿的魏旺丁,特地穿着深蓝色的衬衫配上灰黑色的西装裤来跟乐音见面。
乐音对他点点头后,便跟在他后面走进店内。
魏旺丁先在调理柜那边点好菜,再到冰箱拿了两瓶清酒,最后找到一张适合两人坐而且比较安静的角落,和乐音面对面的坐下。
看着浑身不自在的乐音,魏旺丁先说话了:“老师应该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这里没装潢、没冷气,可是海鲜跟师傅却是一流的,是用真功夫当卖点的地方。”
他边说边帮乐音倒了杯酒。“比起洋酒,我比较喜欢喝啤酒跟日本酒。我是乡下人,品味很差,老师你不要介意。”
“怎么会!”乐音应声,而且他直到现在才真正的看清楚魏旺丁的样子。
魏旺丁原本在乐音的眼中只是个身材壮硕、有点小腹的中年男子,可是今天仔细一看,才发现魏君宝其实跟他父亲眼睛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都有着坚毅、炯炯有神的眼睛。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
魏旺丁马上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放在乐音的饭上命令道:“先吃饱,其他的等一下再说。”
乐音有点被他的举动吓一跳,不过也没说什么,端起自己的饭碗开始吃。
直到两人把桌上的饭菜解决完的时候,魏旺丁开始喝起酒,然后开口说话。
“老师,你今年几岁?”
“二十七。”乐音回答。
“比我老大还要大三岁。”魏旺丁边喝酒,边用不太标准的国语继续问:“那么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要先去全世界巡回演奏一趟,这是我跟君宝约定的……”乐音边说边不安的喝下眼前酒杯里满满的酒。“回来之后的打算我还没想过,不过我希望君宝那时候能在我身边。”
“你还真敢讲。”魏旺丁冷笑一声,“恕我没礼貌的问一句,你的父母知道你爱的是男人吗?”
“不知道。”乐音老实的回答,“他们活着的时候我不敢讲。”
“他们知道一定会很难过,像我一样……”魏旺丁又猛灌了几口酒。“我的这里啊,像被人家挖了个洞。”他指着自己厚实的胸膛,语气落寞的说着。
“我很抱歉……”乐音声音微弱的道歉,他很了解这件事对单纯的魏旺丁来说打击很大。
魏旺丁搔着自己的平头继续说:
“我家阿满啊,就是君宝的阿母,整天不停的哭,一直问我怎么办,我也答不出来,就只能一直喝酒……”
乐音没有回话,就只是静静听着魏旺丁发牢骚。
“我打电话给你后,翻开了我们一家的相簿,看着君宝小时候的相片,就想到这个孩子的种种,还有我年轻的时候……”
看了一眼听他说话的乐音,魏旺丁的思绪回到了过去。
“君宝本来是我不要的孩子,他阿母怀他时候我们刚刚接了工作,每天都累得跟狗一样,那时候他哥哥、姊姊也六、七岁了,我们家根本没有余力再照顾一个小孩,可是他阿母去医院的时候,胎儿已经大到可以知道性别而且会动了,他阿母就不忍心把他拿掉,硬是把他生了下来。”
再喝了杯酒,魏旺丁继续说:
“因为他阿母怀孕的时候没有好好的补身体,这孩子生出来就比别人小,医生跟我说他很难照顾,而且很可能会夭折。可是说也奇怪,这孩子从他出生就特别的有毅力,在保温箱中总是会睁大眼睛看我跟他阿母,当他用很瘦小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指,我就下定决心不要放弃这个孩子;等到可以带他回家的时候,我跟他阿母真的是高兴得抱在一起哭。”
说到这里,魏旺丁的嘴角不知不觉的露出笑容。
“我们夫妻赚的是辛苦钱,每天都很晚归。我自己没读什么书,学历低,在社会上很辛苦,为了让小孩能够以后不输给别人,我在他们的教育方面从来没有放松过,我的小孩们也都很争气。可是君宝因为是幺子,身子骨又弱,所以我从来没有要求他什么。可他从小就是不服输,只要人家一激他,他就会不顾一切的去做,考高中的时候还读书读到睡眠不足在学校昏倒,只因为他哥说他死都不可能考到前三志愿。”
这一点乐音已经深深的体会过,所以他不禁露出会心的一笑。
“为了让他们有气质,我才送他们去学音乐的,结果也只有君宝一个人坚持下来……”魏旺丁边说边摇着头,“可是也是因为我送他去学琴,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魏先生……”
“我并没有要责备你什么,老师!”魏旺丁抢在乐音之前说话,“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真的打算跟我儿子在一起吗?就算明知道你们在一起并不会有什么结果,你也坚持吗?”
“两个人能够在一起就是结果。”乐音用肯定的语气说,“跟所谓正常人不同的,就只是我们不会生小孩罢了。”
“呵!”魏旺丁冷冷的笑一声,“一直到昨天晚上,我满脑子想的就是要怎么样让你跟我家君宝分开,可是当我翻开相簿看到最后一张我跟我太太去相馆拍的照片,我才有了另一种念头。”
“照片?”
“我跟我太太是同村子的人,我家很穷,我是家中七兄弟的老三,根本没有钱娶她,两家的双亲完全反对我们在一起。直到她十八岁的时候,她爸要她嫁给大她三十岁的外省老兵,我们两个人只好逃走了,带着一点点钱跑到都市对生活。真的是很辛苦啊!乡下人的大事就是结婚了,可是我们连结婚照都没有,两个人牵着手,硬着头皮拜托相馆老板帮我们拍了一张比较像样的照片。”
想到年轻的自己,魏旺丁眼中闪烁着光芒,像是二十多年前那个年少轻狂的他。
“可是即使再怎么辛苦,我们两个人却没有怨言,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咬牙撑过去;直到老二出生,我买了房子,也终于有存一点钱,我们才敢回乡下见家人。现在想想,我一直希望我的孩子们努力的读书,就是希望他们以后能成材,样样不输给别人,不会因为条件差而放弃自己喜欢的人,所以……”
他抬起头看着乐音的眼睛说:“我那时候才发现,我好像正在做当年我父母做的事。”
“我很清楚我家小孩的个性,这样下去我可能会赔上一个儿子。”魏旺丁这时候露出笑容,“我跟我太太讲了很久,也再次确定君宝的心意,那个囝仔啊!这次竟然没有哭闹,忍住眼泪一个字一个字的跟我说他要跟你在一起,我还是第一次觉得他是个男孩子。”
说着,魏旺丁从自己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绒布袋,他把绒布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是两只白金的戒指。
“我想了整个晚上,这是给你的答案。”
乐音盯着戒指看了好一会儿,搞不懂魏旺丁的举动。
“这是……”
魏旺丁扯着笑容,“我老婆早就为三个小孩打好结婚的手饰,只是没想到小的最快用到。”
他拿起其中一只戒指说:“本来是黄金的,不过她想男生还是戴白金的好,今天早上特地去换的。”
“啊?”乐音的脑袋完全无法运转,他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事情不可能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吧?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狂跳不已。
魏旺丁竖起浓密的眉毛,将戒指拿在他眼前说:“怎样?老师,你要是收下这只戒指,就是我的儿子了,而且是一辈子喔,可不能说不当就不当,不然我可是会把你揍扁的。”
“你的意思是……”乐音不敢相信的问。
“少一个不如多一个,我是这样想的。”魏旺丁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轻松。
“反正我家老大也保证小孩会多生他弟弟的份,而且其实我家兄弟也很多,传宗接代这档事对君宝来说其实不太重要。只是收下了就绝对不能后悔喔。”
魏旺丁再次谨慎的告诫乐音。
乐音没有犹豫的伸出手,接过发出亮光的白金戒指,然后把它带在无名指上。
“我不会后悔,魏先生……”
“什么魏先生?”魏旺丁不高兴的凶他,“你要叫我阿爸!你已经是我家的人了!”
“啊?”乐音又发出不解的声音。
魏旺丁双手环胸,思考着说:“你还要找时间跟我回去拜祖先,嗯!你安排一下好了。”
顿了一下,他抬起头又说:“以后我就叫你阿音了,没意见吧?”
“喔!嗯!”因为气氛转换得太快,乐音完全无法适应,所以反应得很慢。
“阿音。”魏旺丁站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我知道你父母过世得早,所以他们的份,我希望能由我们补过来……我想带君宝去给你的父母上炷香。”
“真的可以吗?”乐音终于说出话来,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令人不可置信。
“当然啊!你在傻什么?”魏旺丁开始哈哈大笑,“前面只是想试探你一下我才装凶的,我可是个温柔的男人喔!昨天我想通后就拖着老婆开过会了,想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不是有句话叫‘儿孙自有儿孙福’吗?我们夫妻都是单纯的乡下人,脑袋不想放太多复杂的事。”
停顿一下,拉出乐音的手将剩下的一只戒指放在他的手掌上,再把他的手掌包起来,魏旺丁用认真的表情继续说:“虽然这样说满奇怪的,可是我的儿子拜托你了。”
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迎刃而解,而且魏旺丁的话也让乐音好感动,他竟然被无条件接纳了,这是他完全料想不到的事情。
眼前的中年男人带着笑的表情让他紧绷许久的心情终于放松了,接着,乐音就莫名其妙的感觉脸颊上有温热液体滑落。
魏旺丁见状没有多说什么,他感受得到乐音压抑着很多的心事,看着他些微颤抖的肩膀,感受到他过得很辛苦;或许老天爷就是因为这样,才把自己家里那个乐天的小鬼送到他身边的吧?
其实他也无法想像自己的小儿子也可以成家立业,那种爱哭又爱耍赖的个性,要怎么生小孩照顾老婆?
如果他们两个能互相扶持到老,或许才是最好的安排。
早就想开又乐天的魏旺丁,最后只是把乐音桌上的酒杯倒满,对他说了一句:
“辛苦你了。”
低着头的乐音只感觉到眼泪一直滴下。
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酸楚的感觉倾巢而出。
好久没有人像长辈一样对自己说话,原本已经忘记思念亲人的感觉,如今却又如排山倒海的从心里涌出来。
“阿爸……”依然低着头的乐音试着叫出这个陌生的名词,嘴里缓缓的、模糊的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魏旺丁没有任何的回应,他知道这时候只要静静的喝酒就对了。
“嗯,我知道了!那我要挂电话了……你也要保重,我爱你。”
***
在极乐的会议室内,史特莱西正拿着手机和人对话着,而乐音则是读着一份又一份的文件,在上面逐一的签上自己的名字。
史特莱西挂上电话后,便走到乐音身边。
“这些东西还可以吧?”
“嗯!”乐音点点头。
演出酬劳、条件、行程,甚至保险等,都令人无法挑剔,签完最后一份,他把所有的文件堆在史特莱西面前。
“那么两星期之后出发,这样你够时间处理好台湾的事吗?”史特莱西把一份又一份的文件放入公文袋中,笑容很灿烂的对着乐音说。
“应该可以!”乐音伸仲懒腰应声,然后难得好奇的问:“刚才你打给你老婆?”
“嗯,我来台湾算算也两个多月了,她很担心我。”
史特莱西拍拍乐音的肩膀,接着说:“不过我跟她说现在已经雨过天青了,得到你的帮助,我们幸福的日子不远喽。”
“啐!”乐音没好气的冷哼,“这段日子我可是被你搞得鸡飞狗跳的。”
“别这样,我真的很需要你嘛!”
史特莱西对他挤眉弄眼的,“说到这个,魏君宝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了,我真的很谢谢他。”
“他啊!”乐音点了根烟之后对他说:“我也不清楚,我等一下才要去他家。”
其实自从病房那天之后,他一直没见到魏君宝,虽然魏旺丁答应两个人的事了,不过因为魏君宝还需要住院,加上自己过没多久就要出国,所以决定先把一些琐事处理完后再去找他。
不过,他倒是每天会跟魏旺丁报告自己的行程。
如果没有打电话的话,已经有自己手机的魏旺丁会打过来念他两句,有时候则是魏君宝的母亲打来叮咛他要记得吃饭、添加衣服,什么时候去他们家吃饭、什么时候要去看魏君宝等等……
乐音突然觉得自己变成小学生似的,每天被家长罗罗唆唆的,虽然觉得烦,可是倒不讨厌就是了。
今天魏旺丁夫妻不需要工作,所以约了乐音中午一起回乡下拜拜。
魏君宝明天出院,他爸爸说要去乡下帮他还愿,强烈的要乐音也一起去跟祖先们打声招呼。
“那今天就先说到这边,我去确定机位后,再跟你确定出发的日期。”史特莱西收好东西后就跟他挥手道别,“我先回房间了。”
“嗯!”
乐音对他点点头,随即也跟着站起来,看看手表上的时间、抽完最后一口烟,他也该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