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着重重的雪玉琴,他像是要把它嵌进身体一般。
爹爹死了,娘亲也死了。欧阳家亦烧了。他的全部,似乎就只剩下了这把琴而已。
究竟该跑多久呢?而他又要跑到哪里呢?
“啪!”
石子绊倒了脚。男孩重重地跌倒在了草堆中。
“那里有声音,去,看看是不是有人!”一个粗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在黑暗之中,他听到了一步一步踏草而来的脚步声。
怎么办?他们会发现他吗?会杀了他,然后夺去这琴吗?
小小的身子在不停地颤抖着,唇在颤抖,手在颤抖。脚步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
然后,他的眼,看到了一只手拨开了草丛。
“怎么样?那边有没有人?”又是那粗豪的声音在不远处问着。
小男孩惊恐地看着即将发现他的男人。他见过他,他是和那一帮人一起火烧欧阳家的。一起杀了爹爹,害死娘亲的人……
他……他不要……他不要就这样死了。他还没有完成娘亲的话,还没有杀了所有今天来欧阳家的人,还没有报完仇,还没有……
“啊!”黑色的眸子猛然睁开,欧阳帝绝一头湿汗地坐起身子。
好痛苦,好痛苦……
他……又做了那个梦吗?那个即使他想忘,却怎么也忘不了的梦!
“唔……”闭着眸子,唐颜雨皱了皱眉。难受,有股难受的感觉,似乎身子……怎么也施展不开来,像是被什么抱着似的。
抱?
“唔……”又是一声轻轻的呻吟溢出唇瓣。睡颜惺忪的眸子缓缓睁开。
一只手臂牢牢地扣住了她的腰,而另一只手臂,则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的脸则埋在了有点冰冷的胸膛中。
淡淡的,清雅的气息缠绕在她的鼻尖。
“欧阳帝绝!”她失声叫道,虽然她现在根本就看不到对方的脸,但是直觉地,她却认为是他。
“唐……颜雨……”清冷的声音依旧,只是在清冷中,却有着破碎的感觉。
“你……你怎么了?”她出声道,总觉得现在的他怪怪的。平时,他是绝对不会主动这般搂抱住她。现在都已经三更了,他怎么会跑入她的房间呢?
他不语,只是把她搂得更加紧了。
“你先放手啊。”她叫道,想伸手推开他,但是她的力道根本无法与他相比,推了半天,他却没有移动一分。
“好黑,好黑呢……”断断续续的呢喃声,传至了她的耳内。
真的……很不一样。唐颜雨暗忖着。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他……他是在害怕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她问着,背脊上传来一阵疼痛,那是他把她抱得太紧了,简直像是要把她嵌进他身子里一般。
“我……”略带沙哑的嗓音怔怔着。蓦地,手臂松开。像是如梦初醒般,欧阳帝绝站起身子,离开了床沿。
他……他究竟是怎么了?在噩梦之后,他竟然会最先冲进她的房里,拼命地想要去抱住她。宛若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地抱住。
他之所以会留她性命,只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够听完《绝心曲》的人而已。但是刚才,他竟然会去想要求得她的慰藉。
短短的几日间,她便渗透进了他的生活。渗透得如此之快,快到他不知所措。
唐颜雨静静地盯着站立在窗子边的欧阳帝绝。现在的他,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她所熟悉的欧阳帝绝。刚才那片刻的脆弱,已不复存在。像是她做了一个梦般,梦到了奇怪的一面。
细细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际。月光,透过纸窗,射进了房内。照在了他那苍白得吓人的面颊上。
“你流了好多汗。”她说着,下了床,披上外衣走到他身边。
“那又如何?”他俯看着她,表情空白一片。
“咕噜!”唐颜雨不觉咽了咽喉间的口水。他的身上明明散发着强烈的不许靠近的气息,但是她的身子却还是忍不住地靠近着他。
黑夜,把他面貌中的纯真掩盖,只剩下邪魅。如果她聪明,就该现在马上躲得远远的。但是她的身体,却还留有他方才颤抖的记忆。
他——就像是受了伤的野兽般,用着利齿来武装自己。
她望着他,而他亦回望着她。
“我想,有汗的话,还是擦一下的好。”她说着,掏出了一块手绢递给了他。
黑色的眸子沉沉地凝视着那握着手绢的葱白小手,欧阳帝绝并没有接过,“你不怕我吗?”他问道。清冷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怕啊。”唐颜雨老实道,“本来不怕,但是知道你是武林中的琴帝之后,我就开始怕了。”在家中,她多次听爹提起过琴帝的可怕,爹甚至还一再告诫,绝对不可以接近此人。
是啊,他是武林中人人都惧怕的琴帝,她会怕他,自然也是情理之中。黑色的眸子一黯,欧阳帝绝垂下了眼帘。
明明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答案,但是为什么他听了之后,却有种莫名的难受。
她……不该怕他的啊。所有的人都可以怕他,但是她不该啊……因为他……因为他……
“你没事吧。”她看着他忽变的脸色,有些担忧地问道。
修长的十指微微收拢,他的眸子依旧轻垂着,“既然怕了,为什么还要走过来?”她不是该躲得他远远的才是吗?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脆弱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脆弱得让她想要去呵护他。
脆弱?!欧阳帝绝不禁嗤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是第一个说我脆弱的女子!”笑声嘎然而止,他盯着她,“你可知道,我只需用上一根手指,你就没命活在这世上。”
“你……你会杀我吗?”唐颜雨呆呆地反问道。
杀她,也许很容易,但是……他却明白自己不会那么做。曾几何时,她对他的意义,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能够听完《绝心曲》的人而已了。
“我不会杀你。”轻抿薄唇,他吐出了答案。
呼!她不由地吁了一口气。抬起手肘,踮着脚尖,想要去擦拭他额头的那一层薄汗。既然他不接过手绢,那么只有由她来“代劳”了。
但是奈何两人的身高差距,使得她这一动作做得有些艰难。
“你弯一下腰。”唐颜雨扯了扯欧阳帝绝的衣袖,“你知道的,因为你太高了,所以我……”
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已经弯下了身子,黑色的眸子,平视着她的眼,“这样可以了?”
“可……可以了。”蓦地,脸一红,她点头道。还好现在是黑夜,不像白天那么容易被人发觉。
抬起手,她握着手绢,轻轻擦拭着他额头。他的脸靠得她太近,而他的眼……她甚至可以看见自己在他眼眸中羞涩的模样。
老天!什么时候开始,她懂得羞涩了。
她……她只不过是因为他看起来太无助了,所以才想着帮他擦汗而已。
手,一点点地在挪动着,欧阳帝绝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儿。圆润的面颊,泛着玫瑰色的唇瓣,还有那水灵的眸子,她并不能算美人,比她美丽的女人有许多,至少钟容容就是。但是,他的目光却舍不得自她的脸上移开。
舍不得吗……这种陌生的心绪,他不明白,也不懂。
缓缓地,欧阳帝绝闭上了眼眸,“你不问我为什么会突然闯进你房里吗?”作为一个女子,她的胆子似乎大了些。没有大喊大叫,更没有泪眼婆娑。
手上的动作一顿,唐颜雨奇怪地看着他,“你想说?”闭上眼眸的他,脸上的纯真似乎又多了一些。
“我做了一个噩梦,一个我常常做的噩梦,所以才会心绪不宁。”他说着。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话,却在她面前不可思议地说了。
“你常常这样?”
“嗯,好久了,每次都会在半夜里被梦惊醒。”
是这样吗?唐颜雨怔怔地想着,也许他个性的阴晴不定是因为睡眠的缘故吧,因为睡得不安稳,所以才会喜怒无常。在以前,她亦曾见过一些睡眠不好的人,常常都是脾气暴躁,很难与人沟通。
“你身上的味道……很清,很淡……”他喃喃着。
不可思议地,这股味道竟然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安心得仿佛可以就这样……沉沉地睡去。
菜芙蓉,花冠金黄,紫芯金瓣,艳丽非凡。无毒无异味,鲜花入口后可以给人以心旷神怡的感受,具有明显的缓解紧张情绪,助人放松心情的功效。
这些,都是以前研究花草的时候,在书上看来的。低垂着头,唐颜雨暗自想着。既然欧阳帝绝常常睡不安稳,那么力所能及的治疗方法就是在他平时饮的茶中放入一些菜芙蓉的花瓣,相信对他的病情也会有帮助。而且,绝日山庄中恰巧也有菜芙蓉这种奇花。
一路走到花圃中,唐颜雨盯着在角落边的几株菜芙蓉。金色的花瓣,大大的叶子,长得甚好。
“唐……唐小姐!”一道惊恐的声音在唐颜雨的身后响起,使得她不由得回转过头,向着身后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轻人,莫约比她大上几岁,略显秀气的面庞,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是却清爽简洁。
“你是谁?”她打量着眼前的人问道。
“小的阿德,是打理这片花圃的园丁。”年轻人答道。
哎?唐颜雨一怔,“阿德,你说……你是打理这片花圃的园丁?”可能吗?这一大片的奇花异草,竟然全出自这个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之手。
“是、是啊。”阿德搔了搔脑袋道。山庄里的人有谁不知道唐小姐是山庄的贵客,需要好生伺候着。只不过……眼前的这位贵客,着实让人觉得有些……呃,恐怖。
那种目光,仿佛是要把他射穿似的,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那么这些……还有那些……全部都是你自己栽培成功的吗?”她的手激动地指过周围的一片花草,急急地问道。
“是啊。”阿德的回答还是只有两个字。
老天,实在是太厉害了!唐颜雨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阿德。有些花草,就算是得到其种子,也不一定能够栽种成功,更何况是让它们生长得如此茁壮。
“你是怎么栽种的,有人教你吗?”
“小的只是家里三代都是打理花草的园丁,因此有些心得罢了。”阿德谦虚道,同时问唐颜雨:“小姐来这里是有事吗?”“啊。”经他一提醒,她才记起来这里的目的,“差点忘了,我来这里是想要几片菜芙蓉的花瓣。”
“菜芙蓉?”阿德愣了一愣。
“是啊,泡在茶中,应该有舒缓心绪的作用。”唐颜雨想了想道,“对了,阿德,以后你能不能教我如何栽种这些花草?”
“唐小姐要学栽种之术?”阿德诧异,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口中会说出这句话来。
“有什么不妥吗?”
“可是……这些都是下人的活啊,小姐家不是都应该……应该……”
“应该待在房里弹琴刺绣是吧。”她接口道,“可是啊,我从小就喜欢弄这些花草。”如今正好拜师学艺。
“可是……可是……”阿德还在犹豫着。
“别可是了,总之,以后我一有空,就会来这里。”唐颜雨打断道,粉嫩的双颊扬起兴奋的神色。
总算,留在这里,她多少还有一些收获。
轩雨阁
一身鹅黄色的水纱裙,唐颜雨手捧着刚摘下来的菜芙蓉花瓣,才跨进阁门,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拉扯住了身子,然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
“你去哪里了?”欧阳帝绝面色不悦地问道。一个上午都不见她的人影。她不是应该听他弹琴,陪在他身边的吗!
唐颜雨抬起头,看着欧阳帝绝。他说话向来平平淡淡,但是这会儿,却给人一种焦虑不安的感觉。是她的错觉吗?还是……
“我去了……”她张嘴,才说了三个字,便被他打断。
“是谁允许你去别的地方!”只是一个上午不见,他的心竟然会有种空荡荡的感觉。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般在乎她了?是因为昨儿个晚上吗?因为她一直陪在他的身旁,用着她的手,擦拭着他额头的汗。因为她即使怕他,依然会靠近他,所以他才会对她产生眷恋……眷恋?!
眸子一眯,他沉沉地盯着她。他——对她产生眷恋了吗?
他的视线太过直接,使得她不由得咽了咽喉间的口水。
“我……我只是去了一下花圃,拿了几片菜芙蓉的花瓣而已。”唐颜雨抬起双手,把手中的花瓣呈现在欧阳帝绝的面前。金黄色的花瓣,还沾着露水。
“花瓣?”他不解道。
“是啊。”她点点头,“菜芙蓉的花瓣,可以帮你安神定气,我没学过医,所以能做的只有这些。”只希望这些花瓣能够对他有所帮助。
红润的薄唇一抿,欧阳帝绝诧异道:“给……我的吗?”焦虑与不安霎时消失无踪,只是一句话,就让他的心情产生如此大的变化。
“你不是说你晚上常常做噩梦吗?我想若是把这些花瓣泡入茶中喝,应该会有所帮助。”说着,唐颜雨转过身子,想去找个器皿来装这些花瓣,“对了,茶碗呢?现在就可以泡上一杯试试看啊!”
“不必那么麻烦了。”他拽住她的手臂,把她从新拉回自己的身边。
“不必?”唐颜雨疑惑地眨眨眼眸。
然后下一刻,她便看到他抬起手,从她的手中拿起一片花瓣,含入了口中。
嫣红的朱唇,轻嚼着金色的花瓣。他本就美得惊人,如今吃着花瓣,更让人舍不得移开眸子,“你……”唐颜雨不由得看呆了。原来男子,亦可以美得倾城倾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