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纯白如雪的长袍,及腰的长发用白色的方巾扎着,颀长的身影端坐于琴前,修长的十指熟稔地勾、挑、托、抹着雪玉琴上的七根琴弦,如飞泉激浪的琴音骤然舒缓收放,仿若云雪轻飞,鸾凤清歌,音色韵味美妙且明丽。
只不过音色虽美,却没有人敢真正欣赏这人间难有的天籁。毕竟有深厚的内力注入于琴音之中,弹指间就可毁人之性命,真正听完曲子的人,又有几人能够生还。
黑色的眼眸冷冷地望了一眼十米之外已然倒地不起的不速之客,欧阳帝绝淡淡地唤着身后凝神聚气的手下,“莫沙,把他处理掉。”抱着怀中的雪玉琴,人已然朝着轩雨阁走去。
“是。”莫沙运气略一调息后站起身来,几个起落跃至又一个前来送死的人,呃,如今只能称之为是尸体的面前,快速地扛起,疾奔。一气呵成的动作,仿佛做这类事已经驾轻就熟。
谁叫这年头多的是人想要一举成名,而前来行刺不啻为一个比较好的方法,于是,以爷在江湖上的“美名”,自然多的是人来干这挡子事了。不过这两年来,已经很少有人敢来这里行刺了,可见这个刺客胆子不小。
“爷,”一旁的越眠吐了口气道,“这个人……”
“他不是木易之。”快速地打断了越眠的话,欧阳帝绝冷冷地道,“还是没有查出木易之的下落吗?”
“还没。”越眠摇摇头,“我已经在全国的各大城镇加派人手打听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消息传来。”
“是吗?”欧阳帝绝喃喃着,手指压在了琴弦之上,“木易之,看来你真的很会躲藏呢!”整整五年了,他找这最后一个人整整五年了,但是五年来,却什么都没找到。
唯一的消息就是自当年他参与了欧阳家的事之后,便隐退江湖,而至于他现在人在哪里,没人能说出。
“那就继续派人去查,不管要花费多久的时间,都要找出那人。”他下着命令道。
“是。”越眠抱拳道,才准备退下,却又被欧阳帝绝唤住。
“越眠。”
“属下在。”
“你有……”轻抿着薄唇,他欲言又止。
越眠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主子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终于,过了片刻,欧阳帝绝开口道:“你有真正喜欢过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吗?”
不是吧!越眠眼瞳瞬间放大,没有料到主子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爷,这个……“
“有还是没有?”
“有,喜欢的东西倒是有不少,至于真正喜欢的人,至今尚未有。”他才只有二十岁,尚未娶妻啊。
“是这样啊……”他轻喃着,手指划过那一根根的琴弦。
“爷,你该不会是……”越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子的表情。虽然依旧还是冷冰冰的脸,但是在那漠然的神情中,却俨然有着一丝不知所措,似乎对着某件事存有困惑。跟了主子那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脸上有这种神情。
“是什么?”
“爷该不会是喜欢上唐姑娘了吧。”越眠壮了壮胆子道。所以才会问出这个奇怪的问题。瞎子也看得出,爷对唐姑娘的态度绝对不一般。即便唐姑娘能够听完爷的曲子,这态度也早就超过了一个弹琴人与听曲人之间的尺度了。
喜欢?欧阳帝绝微微一怔,他喜欢唐颜雨吗?
“我喜欢她吗?”他似自问,又似在问人。
“属下还不曾看到爷对其他女子如对唐姑娘一般。”就连对武林第一美女钟容容,都没见爷这般有耐心过。
“是这样?原来我喜欢她啊。”
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破例,所以才会想要见她的笑颜,所以才会容许她对他的放肆。
喜欢……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也许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听完了他的《绝心曲》后,便已经开始了吧。
“可是,若真是喜欢,我绝不会只满足欣赏而已。”欧阳帝绝自言自语道。
“爷。”莫沙推门而入,
“办好了吗?”没有抬头,欧阳帝绝只是手指轻触着琴弦问道。
“已经办妥了。”莫沙双手抱拳地低头说道。
“嗯。”他微微颔首,手指在琴弦上拨着一个个单音。
若是喜欢的话,那么无论如何,她的一生一世,就只能属于他了。
唐府
昏暗的房间中,窗子关得严严实实,连丝风都不透。
唐夫人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夫君,“怎么办?雨儿待在绝日山庄,即使上次来的那名女子说雨儿现在没有性命危险,但是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我真怕欧阳帝绝会……”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只得拿着手绢不断地擦拭着泪珠。
“夫人,你就别再哭了,哭得再多,也无法把雨儿救出来啊。”唐木天揉了揉额角。短短一个月,他便仿佛苍老了几年。
“救,怎么救啊!”从手绢中抬起脸,唐夫人悲切道,“欧阳帝绝如今的武功,在武林中根本就少有敌手,就算凭借你我二人之力,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我又没说要和欧阳帝绝硬碰硬。”唐木天想了想道,“不如我们找个机会潜入山庄,然后带着雨儿离开苏州,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可是这唐府……”偌大的家业,便要在一夕之间抛下——
“顾不得那么多了。”唐木天道,“本以为今生退出江湖之后,便可以安心了,没想到该来的劫数还是会来。也许人本就不该踏足江湖,而一旦踏足了,便再也无法上岸。”
“夫君!”
“夫人,你可曾后悔跟了我?”
唐夫人缓缓摇头,“不曾,既然嫁给了你,我便是唐家的人了,就算要死,也是唐家的鬼。更何况这十几年来,你也给了我足够的安稳日子。”
“可是若是我当年听了你的劝,没有去……”
“别说了。”她手一抬,掩住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一切皆是命,我只希望雨儿能够平安就可,即使是要牺牲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为什么,上苍会让雨儿碰上欧阳帝绝呢?一个绝对不能碰上的人!
十指抚琴,弹琴之人用心,听琴之人却显然没有用上心思。
唐颜雨脑袋一点一点的,勉强地撑着犯困的眼皮。
困,真的好困啊!
这几天,因为脑子里老是会莫名其妙地出现欧阳帝绝的影像,甚至连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他。
害得她屡屡惊醒,压根就没有睡好过觉。
琴音继续响着,唐颜雨的脑袋也继续顺着节奏点着。
终于,手指轻压琴弦,欧阳帝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显然,他的琴是对牛弹了。站起身子,他走到她的身旁坐下。
“咦,你弹完了吗?”揉了揉眼皮,唐颜雨半睁着眸子看着身旁的人问道。
“没有。”他淡淡地道。毫无变化的表情,让人无法察言观色。
“哦,那你继续。”她摆了摆手说道。
他瞪了她一眼,语气微愠,“不许敷衍我!”他希望能够得到她全部的注意,不希望他站在她的面前,她却依然视若无睹。
“我……我哪有。”她狡辩道。她顶多……呃,只是太困了而已。
“那你就该认真地听我的曲子。”他伸出右手,捏了捏她的下颌。
“好嘛,好嘛,我认真听!”她举双手投降,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反正是没办法补眠了,那就只有老老实实地听他弹曲了。
比起她的懒散,他对于某些事物,显得过于执着了。
“饿了吗?”没有起身弹琴,他反倒是伸手自桌上取了一块桂花膏递至她的唇边。
他……他该不会是想要喂她吃吧。唐颜雨呶了呶唇,“我可以自己吃。”
他没有回话,只是把糕点更递近了她的唇几分。
唉,喂就喂吧,就把他当成茵茵好了,反正有时她忙着看花草的时候,茵茵也确实会在一旁喂她吃糕点。
嘴儿一张,唐颜雨咬下了一块桂花糕的菱角,咽在嘴里嚼着。
“好吃吗?”欧阳帝绝看着唐颜雨鼓动的双颊问道。
“还不错。”她点点头,嚼得更加起劲。
他抬起手指,轻轻擦拭着她嘴角边的屑末。
唐颜雨的脸蓦地一红。这样的举动,似乎太……
微微侧开头,她想避开他的手指。
“怎么?”眸子一眯,他不悦地看着她的反应,“讨厌我碰触你吗?”
“没……没啊。”她赶紧摇头。相处了一段时日,总体来说他还算可以,只是偶尔拉下一张脸的时候,还是会让人有点怕怕的感觉,“我只是不太习惯罢了。”唐颜雨解释道。
“那么——你最好赶快习惯。”他的手指贴在她的唇角边,继续拭着那些屑末。
若是爹娘看到这番情景,只怕会气得跳脚吧。唐颜雨暗自想着,目光不自觉地游移于俊逸颀长的身影之上。
飘逸的长发,精致的五官,如雪似霜的肌肤,这样的男人,在世间又会有几个。
看得过了,脸又开始发烫。
“你好漂亮。”无限感叹哪,毕竟人人都喜欢欣赏美丽的事物,她自然也不例外。
欧阳帝绝颦眉,“雨儿,你该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用这个词。”若此刻说这话的人不是她,只怕早就无命活在这世上。“你真的是很漂亮啊。”明明漂亮,却不喜欢别人说他漂亮。
“雨儿。”微微低沉的声音,比平时的清冷多了份嘶哑。
“但是……”继续辩解的某人在看到评论对象不悦的表情后微微缩了一下脖子,“好吧,最多以后不说你漂亮。”反正说“美”意思一样。
她的话让他表情缓了下来。
“对了,你的功夫很好吧。”唐颜雨转了个话题问道。
“是又如何?”欧阳帝绝不甚感兴趣地反问道。
“学武好玩吗?”她兴致勃勃,“我也好想学武,不过爹爹不准,总说女儿家不应该学武,只要学那些琴棋书画就可以了。”害得她至今连一招半式都不会。
“不好玩。”他轻垂下眸子回答道。
哎?是这样吗?“那飞檐走壁啊,或者像你之前在湖上踏步那样,需要学多久?”她饶有兴趣地问道。若是她会他这样的武功的话,那些悬崖峭壁上的奇花异草都是小菜一碟,岂有挖不到之理。
“你想学武?”他的语气之中有着一丝诧异。
“是啊,是啊。”唐颜雨点头如捣蒜。他武功那么强,那么教她一点点……应该不难吧。
“你已过了学武的最佳时期,就算你有深厚内力,但是现在才学武,也无法有什么成就。”欧阳帝绝说道。因为骨骼已经定型,无法改变。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学武?”她半张着嘴巴道。
“不是。”他摇了摇头,“只是难有所大成罢了。”
“我不要大成,只要小成就够了。”她又不是准备称霸武林,要武功大成,“我只要会飞檐走壁就可以了。”反正学别的武功对她也没什么用处,她只要有那一样就够了。
“你要学轻功?”
“对,对!”她兴奋地大张嘴巴,一时不察,咬到了他的手指。
因为他的手一直握着糕点,而她张开嘴吃着他手中所握的糕点。
所以此刻,正咬住了他的中指。唐颜雨讷讷地半张着嘴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
白皙的中指停在了她的檀口中,片刻之后,他抽回了手指。
手指之上,有着浅浅的齿印,以及一丝残留的余温。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赶紧道歉。
“没什么。”他轻轻地道。黑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把中指递向了自己的唇边。
即使只是余温,他也想要感受。
武学不是一蹴而就的。
其间的辛苦又有多少人会知道。
好吧,没学之前,她以为学武应该不难,但是学了之后,她却觉得原来坚持也是一种痛苦,起码像现在这般站在太阳底下,扎着马步就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瘪瘪嘴,唐颜雨转头看着正在凉亭中喝着清茶,一脸惬意看着琴谱的欧阳帝绝,不由得感叹待遇实在差别太大。
她挥汗如雨,他却清爽得可以。
“啊!”一声大叫,她受不了地发泄着心中的不平。若是再这么练下去的话,只怕她不死也去半条命。
“欧阳帝绝!”收起姿势,唐颜雨奔进了凉亭,拿起了另一杯茶猛灌了一口。
“怎么,不练了吗?”下颌微微抬起,他的一双黑眸望着她。
“你是不是在唬我?”她两眼一瞪,看着他问道。练了几天,别说飞檐走壁了,她连最基本的走路都觉得步子比以往要沉重,腿上又酸又麻。
“唬你?”欧阳帝绝放下了手中的琴谱,显然没料到她会问出这话。
“就是这个什么扎马步啊!”她指出事实。红扑扑的脸蛋,煞是动人,“我要学的是轻功,又不是马步。”
“那是基础,要学武,必然要先练基础。”他拿起了石桌上的一块帕子,擦拭着她满脸的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