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瞎想,鎏金尚未来得及否决,如此短暂的须臾,已足够让她警戒地又退一步。
「你若真的动手抢,我打不过你,但我会跟你拼命,我不是说笑,我真会拿命跟你拼——」她神情严肃,语调甚至能听出咬牙切齿。
他知道她会。
失去孩子的痛,她承受不了,为了保护孩子,她抵上一条命也无所畏惧。
「我发誓我不抢,也不容许谁跟你抢,破财只会是穷神的血脉。」比起孩子该归属哪一族,他更在意孩子是否健康平安,况且,她怀上破财,他未能事先感知,代表破财的天命是落在穷神那方,而非财神,但她生性迟钝,即便胎梦降临,她八成也以为是自己太想要孩子所致。
再者,财神子孙如何,穷神子孙又如何?
穷神怎不好了?当个自信满满的穷神后嗣,也挺不错的。
只是,待孩子再大些,他会开始教他法术及武艺,一洗穷神向来很废柴的命运,要让孩子在开罪人之后,完完全全有能力自保,这一点,可千千万万不能像他娘,只懂惹事,不懂善后。
怀财眼中质疑稍退,看他说得一脸正气,半丝心虚也无,那一字一句行云流水,自然而然,搭配上他纯亮眸色,若再怀疑一分,罪恶感都激升两分。
他答应了不抢孩子,她没道理不信他,从认识迄今,他不曾言而无信过。
她放松了环在腹上的手劲,面上神情也逐渐恢复懒散,那一副誓死扞卫崽子的兽娘模样,终于不再复见,继续往粼粼银池里挑肥鱼。
倒是他,举止太过习惯自然,这些时日,他很常这么做,长臂轻轻环向她腰际,将她揽进怀中,大掌罩在她柔软小腹。
前方水面因鱼跃而淬满碎光,一池银灿,宛若天女误撒了漫天星子,点点辉煌。
她说:「徒儿可以这样对师尊动手动脚,想搂就搂吗?」意思意思挣扎了一下下,语气中,倒没多少责备。
他答:「我看梅先生和他家爱徒,时常这样,师徒情深,教人欣羡。」
她略翻白眼:「你拿他当榜样?」不能挑一对正常点儿的师徒吗?
他笑了出声,以下颏轻蹭她发梢,一股撒娇意味,油然而生。
她被蹭得发痒,喉间逸了声笑,虽然强行忍下,搀入暖意的嗓音,却骗不了人:「这招,也是跟梅先生学的?」这种蹭人法,太犯规了,谁扛得住?
梅无尽那神,向来没个正经,这类撒娇做来得心应手,怎么恶心怎么玩,次数一多,他家爱徒司空见惯,自有一套抵御法,可鎏金这种正经人,打出生以来,撒娇次数五根指头就能数完,突然使上一回,真真是压箱底的大绝招了。
金色发丝柔软地挠在她面庞间,很痒,但比痒更多一些的,是爱呢,好似挠弄的不是肌肤,而是心房。
他没答,微敛眸,享受她填满胸臆的温暖,半晌,听她又道:
「……你爷爷拜托我放过你,别毁你光明前程耶。」
「他老糊涂了,别理他。」
「真不孝,坏榜样,破财别听。」她手捂肚,权当在捂孩子耳朵,聊胜于无。心里颇有不甘地说道:「我才想跟你爷爷说,叫他管好自家孙儿,别来毁我穷神的悠哉生活哩。」这句也颇不孝,多少带点和他爷爷较劲的赌气意味,破财还是不能听。
鎏金静默了会儿,心里哼哼答她:你的悠哉生活,我毁定了,绝不放你独自轻松快活。嘴上却问得委屈温驯,勾挠她的同情心:「你的悠哉生活,多添我一个也没有差别吧?」
她转向他,仰着颈:「哪里没差别?我老觉得,我收的不是徒儿,是爹,管东管西,这个不行那个不准,我爹以前也没这么啰嗦。」
「……」因为我没想当你爹。
久久没听见他吭声,怀财反省自己方才话不经大脑,似乎说得狠了些,加上他那句问话,夹带的鼻音可怜兮兮,她还那样无情回他,实在是很不妥,有失师尊风范,她及时补救:
「我不是嫌弃你啦,你就是管得多了一些些,真的就一些些嘛,要是改掉就很好呀,有你陪着还不错,饭有人盛,菜有人夹,夜里蚊子有人打,自从我爹也走了,我都是自己一个,几乎快忘了有人同我一块抢菜,是什么滋味——」
「我没有同你抢过菜,我每回都让你。」他插上嘴。
「我是师尊,你是徒儿,让我本来就是你分内事,好意思拿出来说嘴邀功?」她斜眼睨他。
「……」她回嘴得太铿锵有力,他立场全无,只能默默听训。
「再说了,我一人吃两人补,你饿我可以,饿破财行吗?」这也是她肉都挑大块吃、饭都挖大匙的盛,最理直气壮的原由。
「饿谁都不行,饿我就好。」鎏金立答。面对这种疑似「我和某某一块落水,你救我还是救他?」的困难陷阱题,最好的答案绝对是自我牺牲,两无争议。
「哼,神又不会饿。」她皱皱鼻,戳破他谎言。
他裹以甜言蜜语的那句话,乍听下,真是大义凛然、舍我其谁,说穿了,他不吃不喝个三年五载,压根也不妨事——不过,他说了,饿谁都不行,代表她与孩子同等要紧,她听了仍是颇受用,笑容很猖狂得意。
猖狂得意后,又夹带些些娇羞喜色。
刚被他岔了话题,明明正打算修正她的狠话,竟绕到谁饿谁不饿上头,她清了清喉,回归正题:「总而言之,你唠叨的个性改改,听话一点、讨喜一点、嘴甜一点,留你在身边倒挺舒心好用,光瞧你坐在窗边拣豆子,也赏心悦目。」
他金眉微挑:「只有赏心悦目?我时常看见师尊觑着我,偷抹嘴角口水。」
她脸红透:「我、我哪有?!胡说八道!」
有也不能承认!
他又道:「成为师尊眼中的一道美食,我并不讨厌。」
最好,只想尝他,只对他有食欲,其他人全都不屑看、不屑吃。
怀财最害怕他这样直勾勾盯着她,金眸微微发亮的模样,那会令她手足无措,好似在他注视下,自己伪装的高傲、任性、坚强,全部无所遁形,教他看个透透彻彻,半点底细也隐藏不了。
会被他看见她脸红,会被他看见她羞怯,会被他看见她心跳加速,会被他看见她根本是颗软柿子,而且,这颗软柿子面对他时,脑子里总浮上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甜蜜片段。
特别是他又凝觑她,又低声说话,视觉与听觉同时袭来,杀伤力甚大,此时若他还伸手碰触她,她双腿发软都是可能的……
他果然很懂她,知道怎么做,会让她无法招架,他轻轻梳弄她的鬓发,绕在他指间卷戏,状似随手把玩。
近来她嫌金饰沉重,压得她头疼,索性卸去所有累赘,长发扎成单辫,简单又清爽,两绺云鬓散在脸腮旁,衬着脸蛋粉嫩精致,使她看起来更稚龄许多。
她头上唯一的饰物,是他的一束金发。
长指卷绕她的黑发,发色如墨,指节若玉,她恍惚感觉,自己已化身为那绺发,柔腻缱绻,与他纠葛缠绵,难以相离。
他看着她,眸里倒映她的身影,虽没开口说话,笑声却隐隐逸喉,卷着发的修长指节,若有似无,触及她耳廓和鬓边,每一回不小心刮过,她就会轻轻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