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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情醉 第十章 作者:海蓝
    夏至了。

    不行了,不行了,她受不了了,她实在是受不了!

    烈阳高照,晴空万里,夏蝉狂鸣,空气黏湿,闷热至极。

    哦喔,炎炎三伏似火烤。原来高温酷暑并不单是现代人的权利,古人一样煎熬在火炉之中。她连扇风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动也不动地爬在书案上,半眯的丹凤眼掀开,瞥了瞥屋外嚣张到极点的喷火球,而后继续合眼死趴趴,过一刻再瞄一眼,再接著死趴趴……

    垂死挣扎了好久好久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偷偷扫了眼墙角太师椅中不住点头的老人家、再咽一咽口水,双手撑桌,慢吞吞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挪几步、再挪几步,丹凤眼兴奋地眯了又眯,手提起长裙衫子,一步、又一步、再一步……

    当房门终于被抛在远远的身后,她用力地挥了挥拳头,恨不能引吭高歌──冷静!她还没到达梦想的乐园,还是先忍一忍好了!

    近了,奔近了,奔近了!

    湖水清彻,波光粼粼,满池的荷花亭亭玉立,岸边的斜柳与湖水中的长廊斜笼出一方诱人的清凉水域──

    喔,她来啦!

    顾不得天上的大火球朝她猛喷热焰,顾不得在长廊中的咚咚脚步声会引来午睡的人们,她奔跑得欢快又热烈。等终于到达她梦想的地点时,她已沿途将碍事的长裙外衫脱了一干二净。七手八脚地爬上长廊的横木,她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手一挥,身子猛地朝前一倾,扑通一声响后,火热的身子即刻与冰凉的湖水做了最完美的亲密接触。

    喔喔,好──舒──服!

    便好似那离水太久的鱼儿终于重回了自由的水中世界,她感动开心得要命,幸福得要命。身处清凉世界,将已长到肩背的长发扯散了浸到水中,扯下一片碧绿的荷叶顶在头上,拉过一朵绽放的粉荷闻一闻清香,采支莲篷剥一剥,香甜脆嫩的莲子立刻使口齿生香。

    极乐如斯,极乐如斯啊!

    没了电风扇的古老时代,没有冷气机的落后时代,没有中央空调的洪荒时代!可是──唉唉唉!心舒体畅地浸在清凉的水中,她叹了又叹。

    一眨眼,她便已在这什么也没有的古老时代呆了快一年啦,由最初的浑浑噩噩到无所谓地混日子,再到无可奈何地随遇而安,而今,她竟然有了一点点及时行乐的感受!

    果然啊,果然人是会被现实同化的。曾经她是那么一个……啊,不想过去,还想那些早已消逝的事情做什么?该想一想她快乐无忧的现在,该梦一梦美丽无匹的未来,这才是随性自在的她应该正在进行中的幸福生活嘛!

    有可以让她读上一辈子的珍贵古书,有一个让她开开心心生活的温暖港湾,有一群让她放心依赖的可爱家人,更拥有一个让她全心全神轻松依赖的大哥……

    夫复何求啊!够了,这样已足够了啊。

    轻轻的笑,轻轻地漾在她的唇角,轻轻地漾在她的笑眉里。

    大哥啊……

    正暗自慨叹,清凉的水流开始快速骚动,轰隆隆的脚步声一路从远处碾过来,急躁、担忧、恐惧,竟是那般清晰地传入她的耳,而后停在她的头上方。

    啊,有点糟,她似乎被人发现了。

    耸耸肩、吐吐舌,她慢慢摘下头上的荷叶,慢慢地抬起头来,背光的视线下,只瞧见一双几欲喷火偏又异常平静的星眸。

    “阿弟,上来。”以往清淡而又浑厚的男中音,如今听入耳中竟是粗砾烙刻过的沙哑低嘎。

    “大哥。”她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只送一张讨好的笑脸给他,“水中好舒服呢,你要不要也下来?”

    “阿弟,上来。”声音,又粗嘎了几分。

    “大哥,我再呆一会儿,就一会儿。”她笑眯眯地竖起一根小指头,想讨价还价一番。

    回答她的,是猛地扑进她身前水面的巨大水花,一阵扑通乱响之后,她的腰一下子被紧紧勒住,而后被用力向岸上一抛──

    哎呀,我的──暴露在外的裸背猛地与岸边混和著沙砾的泥土相撞击,那种滋味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到底有多疼有多难受。不但被震得七荤八素,眼前还金花朵朵满天飞,耳边更是响起一阵尖锐的声响。

    搞什么鬼啊?!咬牙吸气了半晌,才渐渐缓过气来,她挣扎著爬起身子,双唇一张便想对著如此害她的人吼几声,但视力所及之处,竟没有了那个可恶的男人!

    咦,人呢?

    双眼环视过四周,身旁身侧身后,无人;湖中长廊上,空空如也;被弄乱了的莲叶丛中,也无……

    猛地瞪住七歪八扭的莲叶丛中那一波波从水底涌上的水纹,她脸色一白,想也不想地扑过去、一头栽进湖水里!

    搞什么啊?!

    不顾凶猛的水流呛进鼻子里,不顾莲枝在身上割出丝丝红痕,她用力瞪大双眼,试著分辨水中的异样阴影。终于,她瞄到了一团黑色影子正在细弱地挣扎,她飞快地闯过去,双手拉住黑影,双脚用力蹬水、往水面冲去。

    呼啦──她抱著黑影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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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疯了还是狂了!你撞到鬼了!你瞎逞什么英雄!淹死你算了!”几乎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体积壮硕的大个子扯上湖岸,发抖的手没了力量,她只得双膝跪到他肚腹上,用力将他喝进去的水挤压出来,一边用力压,她还一边用力骂。

    明明不会水的笨男人,还跳什么水!

    “你脑筋不清楚呀!还是天气热晕了你!你给我说话!听见没有?刘青雷!”

    她第一次喊出他的姓名,哆嗦的手指捏住他冰凉的鼻子,俯身大口吸气,而后贴上他白得像鬼的唇,将气息尽量渡过去,他却依然不语不动。

    一次,一次,再一次。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因承受不住他的离去而崩溃得即将大哭的前一瞬,他猛地呛咳起来,股股的浑水从他嘴中呛出!

    “你要死就死啊,还回来做什么!”她顿时红了双眼,视线一片模糊,双手狠狠地压著他的肚腹、推他侧起身子,以便排出胸腔中的积水,“混蛋,混蛋,混蛋!”

    剧烈地呛咳了好长一阵,他终于勉强睁开了眼,愣愣地瞪著正悬在他上方、红著眼圈的女人,他的手费力地抬起,轻探了探、缩回,再探了探、又缩回,无论怎样也不敢去触摸这个似真如幻的人体。

    “笨蛋,这次从奈何桥逃回来的人是你!”她吸了吸发酸发涩的鼻子,主动投入他的怀里,“笨蛋!白痴!一个连闭气换气也不会的旱鸭子也敢玩跳水?混蛋!”

    “弟、弟、弟儿?!”小小声的、似有若无的呼唤小心翼翼地唤了出来,语音依然粗哑难辨。

    “是我啦,混蛋白痴刘青雷!”她用力捶他肩膀,开始又哭又笑,“我三岁就会自己游了,谁要你救!你到底长脑子了没!我不要你做大哥啦!你又蠢又笨又呆又痴,我不稀罕你做我大哥啦!”

    他竟然以为、竟然以为……

    “混蛋大哥!”她骂,“混蛋大哥!你非要吓死我才甘心吗?混蛋大哥!”

    “弟儿,弟儿,弟儿!”铁臂蓦地又勒紧了她的纤腰,湿透的身躯猛地一滚,将身上的女人压在他的躯体下,他埋进她散乱的湿发中,颤抖著迭声轻唤:“弟儿弟儿弟儿弟儿……”

    “谁是你的‘弟儿’?”她捶他,“混蛋!混蛋!”

    “弟儿弟儿弟儿……”他任她又捶又骂,只轻轻唤她,“你不要再回去了好吗?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好吗?你不要再吓我了好吗?”你……将心给我……好吗?

    他却不敢说出来。

    “混账大哥!”她依然又笑又骂又哭又捶他,“我回哪里去?我都被你宠坏了!我哪里舍得离开你?我和你到底谁在吓谁?你是疯了你呀?”

    双手捧起他埋在自己肩颈间的头来,望著那苍白的、几乎算是惊恐的面容,望著他如漆星眸中的压抑情感,她忍不住轻轻笑了。

    “混账大哥!”

    心在这一刻莫名激动,莫名悸动。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叫她如何的铁石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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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似水一般温柔。

    撤去了白日时分的酷热,敞开窗子后,丝丝清凉的微风轻快地钻进屋来,带著远处湖水的潮味、荷叶的清凉以及四周苍翠松柏的甜甜松香,是那般地好闻、那般引人沉醉。

    少了白日的虫鸣蝉叫,月色下的夜静悄悄的,清亮的月光弥漫了满屋,透过薄薄的纱帐,她看到了一地的银霜。

    心中一片寂静澄明,在这似水的夜色里、在这如霜的月色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爽、畅然以及从未有过的恣意与快乐,在这古老的时代。

    舒畅,快乐呵。她似乎已许久不曾体会过那绵绵的恣意快乐了。

    夜已深沉,她却没一点困意,清亮的眼眸扫过似霜般银白的月光,缓慢地滑落在她床榻之前三尺处,滑落在那方背著她侧卧在地板凉席上的厚实身影上。

    身影,壮硕如山,厚实似山,令人依赖,令人踏实。

    似山一般的男人啊,他曾经是那般的古板严肃、惜言如金、那么的沉著冷静、深藏不露……而今,在她的面前,却又似是孩子一般的惊恐而惧怕!

    她静静倚在柔软的宽枕上,唇畔酿起淡淡的笑,素手轻轻掀起床幔的一角,偷偷凝视著这一方如山一般的厚实身影。

    清亮的月光静静地笼在他身上,犹如一席细密柔亮的光幕,便在这光幕里,她似乎又看到了从第一次遇见他时起的所有情景。

    秋时的午后,他威严而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以不容反驳的严厉口吻将她带离了那小小的茶肆;波浪激奋的航船夜灯里,他疏礼而淡然地望了望她,斯文雅然地看透了她的不甘不愿,免去了她的服侍;冰冷阴森的梦境里,那温暖而可靠的避风海港也是来自于从来不说什么的他吧。

    落雪的冬至之夜,似天神一般将她从雪地托抱起来的人,是他;寒风呼啸的冬日里,与她围炉闲谈、总是带著宽厚的包容笑容的,是他;除夕之夜,纵容地陪她踏雪守岁的,是他;上元月夜,伴她瞧过一处又一处花灯,为她分开一波又一波汹涌人流,共她开怀大笑著猜谜,背她行走在无人夜街的,还是他;醉酒之夜,怜惜地抱著她、安慰她,倾听她痛哭失声的,仍是他……

    是他,都是他啊。

    曾经,总以为自己看不进眼里的,却原来早在不经意之间,已一点点地深深烙刻在灵魂的深处,从来没有丢掉,亦再也抹不去。

    他陪她奔跑在冬日的早晨,伴她笑著在湖冰上滑出长长弯弯的水痕;他伴她静守在松声涛涛的青风堂中,一起捧卷而读;他以玩笑的方式再也不许她靠近任何的水源,他宁愿忍受著三五不时刺脓流血的苦楚,任外界纷纷流传他仕途难保,只为了顺利地除去他的婚约;他苍白著脸,一头扎进深深的湖水里,以自己性命为赌注将她抛上岸,只因为她曾笑说过她因水而来──他害怕水再度带走她!

    曾经那么心高气傲的霸气男子,那么遵守礼教从不逾越的古板男子,那么志向远大、为国尽忠的英伟男子,而今却为了她,少了傲气,丢了自小的坚持,忘了一切……只为她。

    只为了她啊。

    她若再感受不到他的情意,她若再怀疑他的真心,她便真是一块无情的石头,一块埋在冰川下的烂石头了!

    呆呆望向他的视线,收不回了,再也收不回了。

    “大哥。”她轻轻唤一声,想起湖岸上那惊慌无措的时刻,想起他紧紧搂住她心跳欲爆的那一刻,想起他粗哑著颤音一声又一声唤她“弟儿”的那一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与他朝夕相处、畅谈未来,是家人,比任何人都亲密的家人了啊,她依赖著他,习惯了他在她生命中的时时刻刻,她似乎真的再也不想离开他……她不敢想,若她没有从湖水中寻到他,若他再也不能含著笑来怜她宠她关心她的话……她会怎样?

    只想上一秒钟,她的心便立刻缩紧,泛起针扎的剧痛。将心比心啊,若她不在他的身边了,他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将心比心,将心比心,才知她对他有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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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她轻轻叹一声,凝视著对面如山的身影,心无法自控地渐渐开始沉沦。

    “睡不著?”她的轻叹立刻让侧躺在地铺上的男人睁开了假寐的双眸。

    她知他一向睡眠极浅,自她搬到青风堂居住后,每个深夜,哪怕她只轻微地叹息一声,也会让他什么也不顾地闯入她的睡房来。她曾抱怨过他的大惊小怪,直到今日才知,他的这一切行径,是因为他害怕她会……消失。

    害怕。从小到大,该没有让他害怕过的事情吧?而今,却因为她,无畏无惧的卓然男人开始有了害怕,开始有了惊恐。

    心中不由一暖,因他。

    心中不由一痛,为他。

    她望著他,默默无语,只朝他伸出了手。

    他微愣了一刻,而后立刻翻身站起,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掌。她的手用力一拉,将他牵往她的方向。

    他紧紧圈住了她的身子,右手紧紧握住她左手,左手牢牢拦在了她的腰间,相依相偎的心跳,在微微凉了的夜风中,是那般地温暖起来。

    “大哥,对不住。”埋首在他厚实的怀间,听著他依然激烈的心跳声,她的心又微微泛起了那熟悉的痛,“我以后再也不玩水了。”

    “不,是我害你担心了。”他沉默了好久,低低地开口,仍是带著几分的沙哑,“我太大惊小怪了是不是?”咧开嘴,却笑不出来。

    “可我……喜欢。”她轻轻抬头,对上他包容而又怜惜的视线,“大哥,我似乎能明白你的心情了呢。”

    “弟儿,你──”他想笑,却呼吸急促。

    “大哥,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从何时看上我的?”她重埋首他的心跳中,偷偷地笑一笑,“我有眼的哦,我知你在茶肆是心怀慈悲想帮我;在航船是心怀敬佩、想利用我。你不要说你对我是一见钟情哦!”

    “可就在那一个冬至之日,让大哥又一次遇到了妹子啊。”他接著她的话茬,手轻轻抚著她的背,顺上她披散著的青丝,鼻端是她淡淡的馨香,身体敏锐地感知她柔软的娇躯。心跳才缓了一缓,再一次确定她还在他的身边!老天,他感激上苍,感激上苍啊!

    “那么寒风落雪的入夜时分啊,明明冻得快僵成雪人了,偏还有力气聒噪一大堆没用的,那一段洋洋洒洒的‘救人论’真让我耳目一新。”他忆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我是怕大哥顾忌什么男女有别嘛!”开玩笑,当时他几乎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哎,她是一定要紧紧抓住不放的!

    “难道大哥就是从那时候‘看’上小妹的?”

    “如果我说从那时我对你动了……真心……”他含糊了一句,不想提在航船上她昏迷的那些时日,为了替她暖和身子,他曾与她赤身相拥……从那时起,他便已对这个哭个不停的女人有了怜惜之意,早已笃定要纳了她……啊,不说为好,不说为好,一来免得勾起她的伤心事,二来免得她知了他心思而……怒打他,“妹子,反正你跑不掉了。”

    当他见到她浮在水中的那一刻,他竟生起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之意……他不要她离开!就算走,他也要同她一起!

    霎时他忘了所有,只一头扑进水中……等他回神望到又哭又笑的她,他才知这辈子他再也放不开她了,他才决定什么也不管了,他一定要将他的情明白地显示在她面前,再也不允她的逃避!

    他要她啊!要到心都疼了,要到他这一生一世只想拥有一个她,要到他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他……爱她,爱她啊!

    “弟儿,这辈子我只认定了你,我再也不许你逃避了,你明白吗,明白吗?”他紧紧搂住她,“我也不知为什么,我也不知我怎么了,;可我想和你一生一世,你明白吗,我想和你一生一世,只有你,惟有你,弟儿!”

    她静静任他搂著,静静听他说。

    “以前我从未想过,自己该娶怎样的女子为妻。总以为是男人,便免不了娶妻生子,传继香火。所以那一年,父亲为我定下王家小姐为妻,我想也没想便同意了。若不是恰巧随军远征,我或许已为人夫、甚至已为人父了吧?”他淡淡一笑。

    “可就在征战沙场那几年,我想了很多。战场无情,看多了生生死死,我对那忽闪即逝的一条条生命,竟说不出什么感受。可在夜深人静之际,我渐渐开始怀疑人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世上?为名为利,为钱为财?我慢慢开始想,我这一生要做些什么,我想要一些什么,我不想什么名垂千古、流芳万年。可我到底该如何过完这长长的一辈子呢?我该如何才能让我这长长的一生过得有意义呢?我不知,不知啊。”那时,该是他成长的开始吧!

    “得胜回朝后,爹娘要我成亲,我没说什么便同意了,可我的心依然在困惑之中。我来到这世上,除了为国尽忠、为亲尽孝,我娶妻生子的意义到底还有什么?为了延续香火吗?可又是什么力量,使这生命轮回不止、世代延传呢?”他怎样也想不明白啊。

    “也就在那时,我娘不幸病逝,我顺势便停了正在筹办的婚礼。一年又一年,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娶妻生子;一年又一年,我渐渐再也不想面对那一场婚礼。接下来,我爹娘先后过世,让我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来拖延成亲。后来,我发现,对于娶回一名素未谋面的陌生女子、与她相敬如宾地共伴一生,再生养几个孩子,这样的事,我做不来。”他苦笑一声。

    “怪不得不肯治伤,宁愿忍著疼痛废了手臂、甚至由此闭门在家、让人以为官位不保,原来只为了不想娶妻啊。”她喃喃自语,而后摇摇头,颇为不赞同,“若大哥一辈子想不通,是不是一辈子不娶妻了?”

    “可就在金陵的那个秋日,让我遇见了你啊。”刘青雷顺著她的青丝,声音更柔,“那天,我第一眼见到你,不知为什么,心竟跳得厉害!我当时……”

    “大哥当时冷眼旁观我被聂二少欺压,原本是想充耳不闻、不看不听的。”她提醒道。

    “我当时只是太过诧异自己的心思嘛!”刘家大哥一笑,知道他的这个小妹子仍在记著小仇,“可我最终还是出面调停了啊。”就在他决定诧异一笑置之时,他的这小妹子伶牙俐齿又变幻多端的表情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再也无法等闲视之。

    “出面的是那位凤目的尉迟公子。”那么温柔美丽优雅的公子啊……只想一想,她又忍不住想去追星了。

    “弟儿,他同大哥一样,已有心爱的女人了。”见她花痴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心中的酸,含蓄地提醒她。

    “那又怎样?”她并未听出他的话外之音,轻松地耸耸肩,“美丽事物,人人喜欢嘛!”不过,她的格调可比那位见美人就流口水、见平凡人就吐口水的聂二少好上几千倍了,“好了,大哥请继续。”中场稍稍休息一下后,她挥挥手,要他接著讲“故事”。

    “总之,了解弟儿愈多,便忍不住被弟儿吸引愈多。”他含糊带过之间发生的事,以及他的心理变化,“直到那冬至之夜,我向妹子伸出援手之后,才发现这手再也放不开了。”他讲得极为含蓄,“弟儿不同于我所见过的任何女子,毫无时下女子们的呆板做作,而是鲜灵灵的、以独立的坚强姿态厚于这世界之上。不仅才识过人,又会笑会叫、会跳会好奇、好思考,懂得一切让我感到吃惊的法子。”他忽地轻轻一笑,忍不住将唇贴上她的长发,“你知道吗,弟儿是第一个敢与我侃侃而谈的女子。”

    就在那个冬至之夜,他终于明白,他这一辈子到底想要些什么!

    他不仅想施展一身的才华为国效力,他更想拥有一位心灵相通的知己,一位生命中惟一想要的伴侣!只有如此,他的人生才算圆满,他的一生才不算白白虚度,他来到这人世间,活得才算有意义!

    他终于知道他想要一位怎样的妻子!

    “大哥难道就是从那时起,便开始打妹子的主意了?”她原本不想引人注意的啊,更不想招惹情事啊。

    “或许吧!”他爽朗一笑。其实早在航船上,他已存了纳她为……妾的心思,但──他再笑一声,“只是弟儿一直掩著双耳,听不见我的心。”他即便明知她的心结,却依然有些抱怨。

    “大哥的意思是──你爱我?”她瞪他,“我不是什么绝色佳丽,一张口从不饶人,大哥到底看上了我哪里?”

    “弟儿。”刘青雷用柔柔的目光笼住她怀中的女子,气息微哑,“我爱上的是弟儿的所有,爱上的是一个会笑会恼,鲜灵灵、活生生,无论哪里都合我心意的女子。”他笑,“我要的,是完完整整的你,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你,无关其他,没什么大道理,只是身不由己……爱上了你而已。”他叹了声,双臂将她紧紧拢在他心跳之处。

    眼中有她,心中有她,他赫然明白,与所爱之人共伴人生路,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正是这“爱”的力量,使这人世间轮回不止,使这生命代代延传。

    他寻了数年的答案,因她而现。

    “或许我言辞贫乏,或许我词不达意,但我的心里,只有你。”他凝视著她,再不隐瞒心中的挚情,“你能明白吗,弟儿?”

    或许他讲的真是一团糟,可他的心,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吸一口气,不由闭合酸涩的双眸,无语。

    “弟儿?”得不到她的回应,他心跳如鼓,“弟儿,我不急,我会等,耐心地等。直到哪一天你肯敞开心接纳我了,不管多久,我都等。”

    “大哥。”她轻轻喊他,“你知我有心结……”

    “弟儿!什么都不要再想,过去便是过去了!弟儿,你那么聪明,怎还不明白?!你谁也不是,你只是阿弟!是开心快乐幸福的阿弟!”他猛地打断了她。

    “可是,大哥,如果我不对你讲出来,心结便永远是心结啊。”她眸中突然有了泪,“其实我骗了大哥。醉酒那一夜的事我根本是全知道的。”可她却陪著他与刘叔玩,假装她什么也不记得,“我怕啊,怕大哥知道了我的过去会怎样想,怕我以后不知道如何与大哥开开心心地相处。”那些时日,他对她渐炽的情感让她心惊啊,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啊。

    “我怕了。”她吸吸鼻子,埋在他炽热的心跳里,“大哥只知我和爸爸妈妈被骗,却不知这一切全是我的过错!如果那年我不吵闹著要他留在我家,如果不是我喜欢上了他,我爸妈也不会……也不会……是我的错啊!总以为爱情是生命中第一重要的,为了它我什么都舍得!爱……”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如果不是爱,那条毒蛇怎能顺利地在我家盘踞十余年?!我爸妈从来不是愚昧之人,怎能看不出蛇的本性是多么的贪婪!是我被自以为是的爱蒙蔽了双眼,是我……”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他用力地俯头,以唇堵住她未了的话语,轻轻吮吻,“你是谁?你是阿弟,是我的弟儿啊,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想。”

    “大哥。”她以手拦住他的唇,含泪笑说,“我也知一切都过去了啊,可它毕竟是我的‘前生’,你叫我如何真的完全遗忘?我再也不信什么情爱了,我也再也不需要什么情爱了。”见他一下面色苍白如纸,她忍不住抚上他的脸,那上面的冰冷让她心疼,“那一晚,我借醉酒全说给你听,原本是想要你厌恶我、放开我的!可是我心底也有隐隐的期盼啊,我不想离开这里!我不想再度舍弃或被舍弃,这里有我好不容易又拥有了的家和家人啊!我舍不得的。”泪,终于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他喃喃低语,吮去她滚落如雨的珠泪,心疼得几乎无法言语。

    “后来我醒了,我什么也不敢想了,我决定做一个自私的人,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我还是你们眼中的阿弟,我只要做你的妹子就好!大哥,你骂我吧!”

    “傻弟儿。”他柔柔地看著她,“你以为大哥就那般肤浅吗?你以为大哥是那样的虚伪男子吗?我要的是你,我爱的是现在的阿弟啊。你也说过的,你是走过奈何桥的人啊。过了奈何桥,饮过孟婆汤,你便是一个新生的你了。阿弟,我爱的是我面前的阿弟啊。”

    “大哥不在乎我来自哪里吗?我或许根本不属于这个……”

    “九洲华夏,如何的地大物博!”他用力地捂住了她的唇,“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习惯,我问那么多做什么!”他有些恼了,“你不要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我一点也不想听!”

    即便隐隐地知道这奇异的女子似乎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但他……“我哪里也不许你去!阿弟,这辈子你便是属于这里的!你便是属于我的!你是我的!”

    “大哥,我这辈子除了在你身边,也哪里不想去了啊。”她又哭又笑的,“我只想被你宠被你怜被你关爱啊!”

    说罢,他与她四日互凝,静默无语。而后,他笑了,笑得开心。

    “弟儿,我什么也不管,我只想爱你。”他深情地望著她,“你呢,你如何看我的?”

    “大哥。”她轻轻喊他,“我的过往大哥既然明白,那大哥也懂得我的不安。”一份曾经认真经营了十数年的感情,最后却被毒蛇阴狠地灭绝。她的心早已成惊弓之鸟,再也不敢、也不能轻易相信任何真心了啊。

    “我说过,我会等。”他柔声回应她的不安。

    “大哥……”她若再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应付、躲藏他,她便真的是一块无情的顽石了,“若大哥不嫌弃,愿意慢慢等我转过弯来──阿弟愿意与大哥相伴一生。”她第一次以阿弟的身份,认真回答他。

    “大哥会等。”他如何不知她的迟疑,如何不知她的姓名代表著什么?“大哥会一直等,一直等。”他会耐心地等,他愿意让时间来证明,他对她的爱是真诚的、纯洁的,没有任何的利益驱使,也绝不会是一场游戏!

    “大哥,还记得那夜我说过的话吗?”

    “弟儿说,弟儿想大大醉上一场。醉了,便忘了伤心、少了烦恼、没了痛苦,再也不会伤心。”他轻轻重复,语含怜惜,“弟儿还说,弟儿想永远浸在醉梦里,一辈子也不要醒。”

    “是啊,醉了,便忘了伤心,少了烦恼,没了痛苦──那该是怎样的幸福!”她喃喃自语,“大哥,我再也受不起伤了。”她望著他,首次愿意将她的脆弱明明白白地显示在他面前。

    “再也不会。”他将唇轻轻印在她光洁的额头,给她保证,“我愿做弟儿一辈子的醇酿,让弟儿永远没有伤心、没有痛苦、没有烦恼。我要让弟儿永远只有开心、快乐和幸福。”

    凝视著这一张无限眷恋的容颜,他轻轻地点头,无限痴迷,“我以青雷之生命发誓,我与弟儿,这一生都将沉醉在美丽的仙酿之中。”

    以生命起誓,从此,他将是她的沉醉之源,将是她永生永世的仙酿。

    “大哥。”她笑了。

    上天怜悯她了吧?一滴泪,轻轻滑下她的眼眸,也轻轻被他吻进心中珍藏,永远。都是对上天的感激啊。

    是对上天的──

    感激。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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