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夏天,这里是皇宫最阴凉的地方,前面不远处有个假山,恰好能将她的身形遮挡得密密实实,不是特意来找她的人根本不会立刻发现她,而那些从这里飘过的人声,她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了吧?前一阵陛下忽然要娶玉真公主。”
不知是哪位宫女还是臣子家眷路过,她果然又成了人们口中的话题。
“你说尸前一阵日,是说陛下现在改变心意了?”
“不清楚,但都这么久了迟退没下旨,应该是没了吧。是不是误传?陛下能看上那女人什么?”
“美貌啊,除了美貌她现在还有什么?德胜王爷死了那么久,王爷家的亲戚没有一个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王爷府的钱财说是随她一起入了宫,谁知是不是入了国库?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敢和陛下素要吗?要的话,陛下会给吗?”
说的好,原来旁人早将她的悲惨境遇分析得如此透彻,而这些事,她却是十岁之后才知晓,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玉真微微一笑,弯下腰摸到一块小石子,顺手丢在旁边的湖里。她听说如果会丢,石头可以在水面上连跳几下后才沉底。她很好奇,这是一种法术吗?
她曾请凤疏桐为她演示过,不知他是不是用了法术,但她的确清晰地听到一连七声石子撞击水面的声响,自此后她便对这项“技艺”崇拜得不得了,可惜自己偷练过几次,却怎么也练不成这个本事。
“看得见就好了……好歹知道该用多大的力才不会将石头一下子丢到水底。”她自己找乐子,口中还念念有词。
蓦然间,湖水突然有涟漪波动的声响,起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后又侧耳倾听,竟觉得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一颗小石子也能有这样大的反应?”
她还在纳闷,原本平静的湖水突然像是被什么从湖底炸开,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扑向了湖边的她。
听到声音看向这边的人,都吓得大叫起来,但人人又都被惊得呆住,既不解水柱从何而起,也不知道该如何救人。
无数水珠扑溅到玉真脸上,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必然出了大事。
那巨大的水声似是有条龙在咆哮般冲向她,也许在下一刻,她就要被吞噬掉了……
而与这巨大的浪声相反,她无声无息猛地被人从后面抱住,转瞬间就远远脱离了湖边。
“怎么回事?”她茫然地问道。
“站着别动。”
身后人一开口便让她愣住。是凤鹏举?
凤皇挡在她身前,目视前方巨大的水龙,自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曲起中指用力一弹。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冲破水柱的上方,原本势不可挡的水龙就像被打中七寸的蛇忽然萎靡下去,哗啦啦一片水声之后,湖面只剩泛起的层层涟漪,又恢复了平静。
“受伤没有?”他回头拉住她的手碗上下捡视。还好,没有受伤。
“陛下?”玉真皱着眉。这声音虽然是凤鹏举的,但总觉得又不是他。凤鹏举说话的语气更柔和些,而眼前这人的语气强硬冰冷,让她听得心中微颤。
“我送你回去。”他拉着她往回走,步子迈得又快又大。
她一下子没跟上,绊到一小块石头,轻呼一声就跌倒在石头上。膝上传来了剧痛,应该是撞到石头了。
他转过身,看到她皱眉在揉自己的膝盖,双手一抄便将她抱了起来。
“陛下?”玉真再度惊呼。先前在自己寝宫被他强暴未遂,已足够让她对他心惊胆战,现在他又公然在众人面前抱起她,岂不是在向所有人貂示两人暖昧不清的关系?
“你不用怕我。”他的声音随着身形震动,是凤鹏举从未有过的沉稳和霸气,“我不是来伤害你的,只是要保护你。”
玉真一愣。以她对凤鹏举的认识,这不是他说的话,也不该是他会说出的话。
她急忙摸向他胸口的矜扣,那里有包金的盘扣,若是王爷,就是七片花辫声若是凤皇,则是九片花辫。
她逐一摸素过去,心中一片一片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是的,是九片花辫,的确是凤鹏举无疑,可是此刻她心中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烈厌恶,似是他的气息……虽让她陌生,却不恐惧?
凤鹏举将她抱回玉真宫,守在寝宫里的宫女小禅吓了一跳,“陛下,公主怎么了?不是说好一个时辰后由奴婢去接您吗?”她这话前半句是问凤皇,后半句是在问公主。
玉真答道:“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去弄点冰块来。”凤鹏举借口轰走了小禅,然后将玉真放在内室的床上,把她受伤的那条腿轻轻抬起,“我可以让你很快好起来,但是不想吓到你,所以还是按你们常用的治疗方法吧。”
他的话似是而非,让人听不大明白。她忍着疼问:“不常用的治疗方法是什么样的?”
他哼了一声,“你那位好友不是常演示给你看?”
“好友?”她歪着头想了下,“你是指涵王?”
“嗯。”
奇怪,以前提起凤疏桐,他的口气总是嫉妒得像要冒火,但现在除了清冷,他更像是感到不屑?
“涵王……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异能而特别炫耀,只是偶尔逗我开心罢了。”她小心解释,怕他会像上次那样生怒而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情。
他却显得兴味素然,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淡,“他的事我没兴趣,你也不必在我面前为了他而战战兢兢。你们两个上辈子没缘分,这辈子也不可能。”
咦?现在的他倒是比以前好相处多了呢。玉真不禁出神地想:是不是凤鹏举现在连对娶她都不感兴趣了?
膝部忽然一冷,一股冰冷的感觉带着湿润的水气盖在伤口上,又麻又疼又钻心的寒。她忍不住叫道:“你在我膝上放了什么?”
“冰块,帮你止疼消种的。这宫里总该有药可以一起配来用吧?”他看向端来冰块的小禅。
她以为凤皇是在质问,吓得急忙屈膝跪倒,“是,是奴婢愚笨,这就去太医院找药。”
小禅离开了,偌大的殿宇中又剩下他们两人,想起不知几时自己的一条腿一直伸在他面前,玉真有点不安地将腿收回来一点。
“这点小伤我自己在宫里就能处理,陛下日理万机,还是先去忙您的事吧。皇后娘娘那边一定等急了,每年女儿节都要由凤皇亲自点燃万福女儿灯的,陛下难道忘记了?”
他望着她那张小巧精致的脸,默不作声。这张脸他看了二十年……不,其实看了更久。
她的神情通常少有波动,可一旦有侍绪显露,或者娇憨、或着忧郁、或者愤怒,都让他看得有趣。
以前……她也是这样的,平日里总是笑咪咪,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可若是真想笑,就会笑个不停,只差没笑到地上打滚,生气的时候,似是要将天都捅出个窟窿,哭的时候,眼泪只在眼眶打转,咬着唇不让泪水掉出来一滴……
她的种种样子他都记得,即使再过几百年、几千年,他依然会记得。
“陛下……还在吧?”她等了很久,听不到一点声响。他是走了还是没走?
“嗯。”他将冰块拿开,可她光裸洁白的腿上那块癣青他看得实在太碍眼,忍不住伸出手盖在癣青之上。
他掌心透出红光,温润的热度让她不由得再次出声,“陛下在用烛台烤我的膝吗?”刚才还是冰块,现在又来了热敷,满屋中除了烛台,她想不出他还能用什么东西发热。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却同对感到膝上的疼痛慢慢减轻,那温暖的力量好像自膝盖骨头缝钻了进去,再从里面漫开来,化去了她所有的痛感。
当那股温唆渐渐散去之后,他才沉声说:“晚上睡觉尽量不要压到这只腿,还要再养一天才能全好。”
玉真静静地听着,忽然一把抓住他的龙袍,颤声说:“你……你是谁?”
他抬起眼,望着她略显惊惶的表情反问:“你以为我是谁?”
她的手指死死抓着他龙袍的一角,“刚才是你在给我治伤对不对?凤鹏举不会这种本事,他甚至没有能才在早前那一瞬间救下我。你不是凤鹏举,可却穿着凤皇的衣服……你是谁?到底是谁?”
“你很想知道?”他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得怅然。“可我却宁愿,是你告诉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