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天……玮儿呀,你差点急死娘了……”赵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抚着赵衡玮干瘦的手背,没想到她有生之年能见到重伤的儿子苏醒,尽管他虚弱得说不出一句话来都教她开心。
房内哭成一团,赵系玦眼眶红了一圈,强忍眼泪,拚命告诉自己这是好事,哭不得,唯一泰然的,只有离开床边不久,站到角落的顾冬晴。
她没经历过这种场面,该有什么样的反应她不清楚,也装不来。
“冬晴?冬晴呢?”赵母接过赵凝玉递来的帕巾,边拭泪边在房里探着顾冬晴的下落。
“别害臊,娘在唤你呢。”她是眼力不好,耳力可佳了,怎么可能没听见娘在唤她?赵系玦助她一臂之力,将她送进了围在床边的人群中,与赵母面对面。
她嚅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唤赵母。赵系玦在场,总不能喊赵伯母吧?
但是赵母一点儿也不介意,亲切地拉起顾冬晴的手,满心感激。“我的好冬晴,多亏了你,玮儿才有重生的机会,我本来以为这辈子没机会再听到他唤我一声娘了。”
赵母温暖的手不断地拍握她,慈祥和蔼的笑容与晶莹的泪光,在她眼底形成了前所未见的光芒。
这就是母亲的慈爱。
她曾经见过娘亲露出同样的表情,是在她重见光明的那一刻,素来不掉泪的娘亲首次在她面前红了眼眶,数度难以言语。
不知不觉间,赵母的身影与姚凤的渐渐重叠,顾冬晴不禁软了目光。
“不会,应该的。”顾冬晴反握赵母的手,接过她手上的帕巾,轻柔地替她拭泪。“年纪大了,哭对眼睛不好。”
“你说这是什么话?!哥,你还想袒护她?”
“嘘,安静点。”赵系玦拉过妹妹,静静品味着顾冬晴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
他从来没有见她笑过,净素的脸庞永远淡雅静默,她此时柔美的神情简直揪住了他的心,往更深层的爱恋里带去,他根本不忍心出声破坏此刻的美好。
“这罐续命造血丹乃是‘百花谷’的良药,照三餐让二弟服下,三个月内应该唤得出爹娘。”她由袖囊内取出白色瓷瓶交给赵母,时间有限,她炼制的数量不多,但够赵衡玮一人使用了。
“玮儿这么虚弱,能服药吗?”
“磨碎添入白粥里,过几天再给他换肉粥,先把肉养出来才好下药调理身子。”她再抽出一张单子交给赵母。“找个人按这张单子看照二弟,头三个月绝对不能出纰漏。”
“好。杨总管,你记得提点贴身照顾二少爷的丫鬟,一定要严格遵照这张单子的指示,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冬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
“没有,倒是我头有点晕,想回房休息。”这几天老是睡不好,翻来覆去的,稍微动一下就疲累头昏,可能是忙着赵衡玮的事忙过头了。
“这几天辛苦你了,回房好好休息吧。玦儿,还不快点过来扶她。”
“知道了,娘。”赵系玦扶着顾冬晴走出赵衡玮的房间,心里愈想愈开心,嘴巴都合不上了。“刚刚你叫玮儿二弟,还对娘笑了。”
“你还真容易为一点小事情开心。”这点从来没变过,在她面前,永远都是“百花谷”里的大男孩。
“不好吗?这样人生快活点,以后你没事多笑给我看,我想看你笑。”方才昙花一现,他根本没看够。
“你请画师来绘我笑的图像,你爱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临时要我笑,我怎么笑得出来?”她根本没有笑的习惯,要她扯脸皮都难。
“多练习就好了,熟能生巧,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顾冬晴冷睨了他一眼。“哭!”
“啥?为什么?”
“凭什么你要我笑就笑,我要你哭你怎么不哭?哭啊,还不快哭。”顾冬晴语气依旧平板,软呢的嗓音却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话不能这么说,临时要人哭,谁哭得出来?”况且他还是个男人。
“熟能生巧。”顾冬晴淡淡地吐出这四个字。
“夫人,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我们不哭不笑,好不好?”赵系玦连忙赔罪,不知道“笑”竟然是爱妻的痛脚,他还狠狠地踩上去,活该受到刁难。“你别气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那就送我回房吧,我真不舒服。”
“还好吧?你早上喝药了吗?”他还以为是离开二弟房间的借口,原来她真不舒服,瞧他这丈夫怎么当的,一时间高兴过了头,竟然没注意到。
“喝了,我躺一会儿就好,扶我回房。”看到他紧张到手足无措的模样,彷佛知道她身子不好,却从没见过她发病,遇上了才惊觉还真有这回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窘样,她怎么敢说这几天事情多了,容易倦,下午总觉得困,不时头晕。
等手边的事告一段落,她也得替自己好好调养一番了。
★★★
纵然杨总管找来可以信任的婢女随时照看赵衡玮,他之后的每一碗药还是顾冬晴亲自熬煮的,三餐饭后与睡前一刻,未曾间断,一切看在赵系玦的眼里,是无比的心疼。
二弟已经醒了,他对赵家事业运作的方式也有了心得,是该找机会和父亲商量婚期,风风光光地办一场婚事,将顾冬晴以八人花轿迎入赵家。
愈想赵系玦的心愈难耐,想娶顾冬晴的念头浓烈到他睁眼闭眼,脑袋只有这想法。
为此,他特地空下晨读时间,选在早膳前到书房向父亲禀明。
“爹,是时候安排我和冬晴的婚事了。”如此一来,冬晴的名字就能清楚载入宗牒里,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了。
“我知道。”赵父唉声搁下摊开的长宗卷轴,为了儿女的事,他不知道急白了多少头发,一个操劳过一个,孩子大了还是无法彻底放心。
“怎么了吗?”父亲脸上净是难言之隐,他趋上前去详阅卷轴的内容,满满全是人名,有几个他见过面,男的,尚未婚配,不然就是鳏夫。“爹,这……”
“替你妹妹找的对象。唉,都怪我跟你娘糊涂,玉儿足十六岁的时候,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我们就任由她自己挑选,她这个不好、那个不爱都随她,后来年岁渐增,你跟玮儿又接连出事,我跟你娘分神不及就忽略了玉儿的嫁期,现在可好了,等玮儿醒了,我跟你娘才惊觉玉儿都二十了,上门说媒的不是家中早有妻小,就是贪图赵家财产,要我怎么放心把玉儿嫁出去。”
赵父提笔删去几名人选,叹息声又重了一些。“这份名单是我重金聘请媒婆替我多方打听来的,听到赵家确实不少人有兴趣,但听到玉儿的年纪后,纷纷猜测她个性刁钻难以伺候,娶作正妻恐怕后患无穷,所以争先恐后地推辞。你说,这事该如何圆满?我跟你娘究竟是先头疼谁的终身大事?”
“爹,这并不冲突。我和冬晴早已订下,就差明确婚期,玉儿的事我也会多加留意,邻县不少人才,我想替玉儿找个好婆家应该不难。”他和冬晴在凤台只差夫妻之名,他疼妹妹,不代表他会就此退让,身为长子本就该立为楷模,早日成家立业,若信父亲的说法,他同意先处理玉儿的婚事,下一起绝对是二弟,不是他的。
“不是我要说你,这是你欠你妹妹的。”
“我?”赵系玦不解。“我从来没有左右过玉儿的婚配啊!”
“你是没有左右过玉儿的婚事,但是就是你的个性,才害你妹妹拖这么久还找不到满意的婆家!”挑三拣四,最后还不是轮到别人来挑!赵父想到这就有气。“你从小就特别宠爱玉儿,有好吃的好玩的,每样都先呈给她,什么事情都帮她处理得妥妥当当,你说有哪个男人能像你一样随时把她捧在手心上?能进到我们家来提亲的,家世人品哪项条件有缺?就是玉儿嫌他们没有你一半好啊!”
“……这罪名也要安在我头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赵系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对弟弟、妹妹一样用心,看在玉儿是个姑娘家的分上,难免多让了她一点,结果这一误会就是好几年,还累及他终身幸福。
要不是冬晴体贴,百般谅解,有哪个女人家愿意牺牲至此?公公、婆婆是个问题不说,小姑最是麻烦,连小叔的生死都要扛在肩上。
结果呢?结果连走出赵府让人称一句“赵家夫人”的资格都没有。
他当人家什么丈夫!
“既然如此,就由我来替玉儿寻觅一门好亲事,我和冬晴的婚期就由我订了,届时我再请郑王爷主婚,任凭你们找尽借口推托也无济于事,这回我绝对不会退让。”一退再退,每每府里有事牵扯上冬晴,总会无条件地先牺牲她,只要不动到他的福益,冬晴都会默默让步。
那是他的妻,他发誓要终生呵护的人,但这誓言总是破在他家人身上。
“玦儿,我可是——”
“姑丈!”苏泓世突然推帘而入,焦急地直奔至赵父面前。“姑丈,请听我一言!”
“啊,都给忘了,这事我们以后再议。”赵父抚掌叫好,赶紧转移话题向赵系玦报喜,免得儿子再坚持下去,在女儿的婚事之前就得先挑他的婚期。实话说,他还不太能接受细瘦的顾冬晴做他赵家长媳,她看起来就是不旺夫。“泓世中了解元,明年初春就要上京应试了!”
早上快马报讯,晚点就有人在市集贴榜单,再到家里贴红纸、放鞭炮了。
“太好了!泓世,你果然争气!”赵系玦一把拍到他肩上,不过他可没中赵父的计,以后再议可以,那时他早就把所有的事都发落好了。
“谢谢姑丈、表哥。”苏泓世脸上没有快意,冷不防地向赵父跪下。“姑丈,我本来想通过会试后再向您老人家提的,但是……我请想姑丈将玉妹许配给我!”
他喜欢赵凝玉已经多年,苦读考上解元不只是为了光耀苏家门楣,也为了取得资格向赵父提亲,但从他十八岁应考开始,连续落马三回,他愈来愈烦躁,状况愈来愈糟,就怕转眼间赵凝玉就出阁了。
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考上功名,而赵凝玉仍待字闺中,他一直以为他俩有缘分羁绊,正准备向赵父开口时,却在书房帘外听到青天霹雳的消息。
“啊?!”赵父与赵系玦同时震惊,实在看不出来苏泓世对赵凝玉有所爱慕,两人几乎毫无交集。
“这……”赵父迟疑了,亲上加亲是好事,苏泓世现在又有功名在身,但是苏父好逸恶劳,终日赋闲在家,全靠苏母一人针黹营收度日,加上赵家多少接济撑着过活,要他把女儿嫁过去……他望之却步。
“姑丈,我——”苏泓世本想再多做保证,杨总管却在书房外先发声。
“老爷,有‘百花谷’的访客。”
“‘百花谷’?!”赵系玦惊呼,直觉是谷主姚凤。
如果是她,那事情可就难处理了。以她的标准来看,赵家对待顾冬晴的方式除了差以外,就只有糟可以形容了。
“爹,既然是由‘百花谷’来的客人,就由我和冬晴款待吧。”
“嗯,就依你吧。”听到“百花谷”有人来访,他也吓了一跳,心虚顿时浮了上来,不过身为赵家之主,有客来访,于情于理他还是得露个面,既然儿子要出面,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好。杨总管,麻烦你在偏厅设下小宴,再将大少夫人请来。”如果来人真是谷主姚凤,可别选在这时候强行把顾冬晴带回谷才好。
“是。”杨总管领命,依言办理。
赵系玦实在不安,却又不得不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