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说,住在广居里的二十多名病人全因身中剧毒,可知是何种毒物所致?」惠羽贤问。
盛岩兰淡淡颔首,虽浅噙笑意,眉间却拢着极浅的郁色,「此毒名叫『赤炼艳绝』,是南蛮虫族用九百九十九种的蛇蠍毒虫和毒花、毒草炼岀原液,原液为『胆』,如冋药方中的引子,『赤炼艳绝』以『胆』为基,以赤炼蛇血和蛇毒为体而炼制的剧毒。」
惠羽贤面色陡凛。
「晩辈曾听师父以及武林盟里的前辈们提起过,二十年前,南蛮虫族壮大,吸引不少部族依附,势力直逼中原武林,他们与虫蛇为伍、用毒物控人,当时的确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但在那一场恶战结束,虫族惨败,销声匿迹至今,夫人又如何确定众人所中之毒为虫族的『赤炼艳绝』?」
她的疑问令盛岩兰收回静眺的双眼,缓缓转向她,笑了笑。那一抹笑意沉静深邃,似隐着百缕千丝的意绪。
如雷乍响,惠羽贤瞬间便明白过来了,只觉胸房像被无形的指紧紧一掐,气息骤窒,一字字尽是磨齿而出。
「原来……夫人肤上的红印是这么来的吗?」
凌渊然一开始是为自家娘亲求那朵幻影花,那是否表示,眼前此人曾身中虫族剧毒,虽留住性命,却无法将毒素尽数拔除,于是余毒残存于肤上,才形成如此奇异的红泽?
阁主大人求花入药,是怕他家阿娘体内余毒未凊,往后毒性再起反复吧?
好个「赤炼艳绝」啊……
毁人容貌与体肤,竟称「艳绝」!
第7章(2)
每当从晶石盒中取岀幻影花,总得给些时间让花儿慢慢地、不太情愿地醒过来,而一旦「睡」足醒来,花儿又成一活龙,东窜西跃的,一会儿隐藏起,一会儿又在某个怪异地方现身,要不便直往她怀里钻,稳稳赖着不走。
惠羽贤觉得,花儿根本就是个孩子啊,爱玩爱闹爱撒娇。
万幸能从幻宗老前辈那儿得到具神效的晶石盒,幻影花原本就活在那布满澄透晶石的山腹中,如今「入眠」时有晶石继续养着,养得水润可爱、健健康康的,她的忧虑便也少了几分。
昨日她将装着幻影花的晶石盒整个递到盛岩兰面前,是想对方身为医者,如何运用幻影花汁液来解毒救人,绝对懂得比她多很多。
果不其然,光是人家揭盖从花儿的叶子和重瓣上取那透明汁液的手法,就不知比她练多少倍。
离开苍海连峰那座山腹之前,老前辈们是曾教过她如何汲取花儿汁液,但她天生力气不是普通大,要不,当初也不会挑了把浑沉沉的精刚玄剑习武,所以总怕自己稍一错手,花儿的两片小叶和嫩瓣就要毁在她指间,心里有所置碍,揪着幻影花取汁液时就显得无端笨拙。
见负责炼制解毒药丸的医者能轻松自如地对待花儿,而花儿在贡献汁液时犹能自在地「睡」下去,她除了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满心佩服外,已无他话。
术业有专攻,在医道上她是帮不上忙,但关于这「赤炼艳绝」的来处,身为武林盟一员的她确该好好追查一番。
然此事,需与阁主大人仔细谈谈。
她想听听他的说法,亦觉从他口中定能取得更多信息。
一早她在广居里并未见到凌渊然,直到用过午膳,她踏进那片不知延伸至何处的翠绿竹林,细竹几将头顶上的蓝天遮蔽,穿梭在林中的风彷佛也染上碧泽,她在此时瞥见阁主大人一袭银袍着青,背对着她立在竹影微暗处。
相距尚有一段距离,凌渊然已然听到动静,旋身朝她望来。
……又是那般眼神。
漂亮的瞳仁儿隐隐湛亮,似笑非丰笑,像淡然闲适却带莫名的威压,彷佛他立在那儿就为等她「自投罗网」,去到他面前,为他曾问岀的话给岀最好的回答。
但,什么才是最好的回答?她心颤不已,依然不能解。
「先说了,我并不是……」她微喘地否咽津唾,跟着头一甩,干脆挑明。「我今日不是来答复的。」
「答复什么?」
「就是你问我是否不喜你?问我们往后该如何……我、我们……」惠羽贤喉底儿一噎,忽地明白他这是故意捉弄。
颊面不住窜热,烧得连耳根都烫,但……脸红就脸红吧,她坦率承担。
暗自调息,她鼓勇直视那双太过美丽的眼眸,挺直背脊又道——
「我来,是想询问阁主对那『赤炼艳绝』的出处是否有头绪?昨日见你与几名属下谈话,心想也许你已得到什么蛛丝马迹?」
他打量她,上上下下瞅着,眼底的笑意如涟漪徐徐荡开。
惠羽贤才觉古怪,便听他道:「你这一身藕色衣衫当真好看,黑衣劲装是够飒爽,但这一身藕色少年装扮却是可人,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似乎自他挑明心意,说喜欢她,他待她就这么直往直来,心里怎么想她,口无遮拦想说出便说出。
惠羽贤原本问得一脸正经,亦确实心系江湖安危此等大事,岂料被他柔如春风的话音一转,她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表情微微纠结。
不成,不能总被他牵着身子走。
她再次吐纳,重整旗鼓沉稳道:「昨日与令堂大人约略聊过,得知二十年前的旧事,令堂大人提到,当年她曾被南蛮虫族下了『赤炼艳绝』之毒,命悬一线……是令尊,当年的乘清阁阁主,为她将策动近似易经洗髓的内息功法,将深浸至五脏六腑的毒拔岀,她才得以延命,她……」
「家母连自身的事都仔细说与你知,想来家母与你可不是『约略』聊过而已吧。」凌渊然单眉微挑,将她从头到脚又扫了一回,颔首笑道:「你这身浅紫衣衫是我娘亲手笔,瞧着很是眼熟,该是我年少时候,娘亲为我亲手裁制的,但那时只爱深衣黑裤,最爱那些穿着在黑泥地里滚过都不觉脏的鸠衣劲服,如今想想,确是辜负娘亲心意了。」
所以说他后来之所以改变穿着,是为了令母亲欢喜?
惠羽贤不由得回想起今早盛岩兰让婢子捧来这套衣物时,她当时所说的——
「本来就做好的,一直无谁可送,见你该是喜欢穿着俐落些,昨儿夜里便抓紧时候修改了一下,看着是可以穿的,要不试试?」
「你们这些孩子,十个有九个偏爱一身动黑,黑压压的,瞧着人都跟着沉郁起来,我就不喜那样深的色泽,就爱看身边的人穿出百样花色,明黄亮橘、碧绿朗青的,入眼心喜,年寿也就长了。」
试问主人家已如比殷勤劝诱,还拿年寿说事,她如何推拒?
莫怪啊……
莫怪他会弃了年少走踏江湖时惯穿的身黑衣,尽挑些花俏的衣衫着身,原来是母命难违,如此一瞧,都可算是「彩衣娱亲」的孝行了……不,等等——
她又被他牵着鼻子走,正道不思,尽走偏锋!
「阁主大人能否认真些?在下欲与阁下说正经事,是很重要也很严重的事,阁主大人可否仔细听我、答我、与我相谈?别如此这般歉衍了事。」
她是被气到,脸蛋泛红,气鼓鼓的,言辞犀利得紧,直接就驳了。
奇论的是,被她不客气对待的他竟挑眉瞠目,而后,好看的唇淡淡扬起。
「你这是在凶我呢。」肩微耸动,他笑出声,「这应是我头一回被人凶。」